詩歌審美中的痛感體驗
——讀現代情感詩《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

周國瑞

中國現當代美學大師朱光潛先生指出：“有時美感也不全是快感，悲劇和崇高事物如狂風巨浪、懸崖陡壁等等所產生的美感之中卻夾雜著痛感。”（朱光潛《談美書簡》，中華書局2012年5月第1版）這說明，審美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它能給人帶來快樂，卻不僅僅給人帶來快感，其中夾雜著的他類情愫會給予欣賞者多重情緒反應，就像我們會在音樂那優美的旋律中流淌下傷感的淚水，也會在詩歌那優美的意境中迸發出蕭然的情懷一樣。例如下面這首現代情感詩《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雖然也令我心中有一絲“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遺憾和審美痛感，但是更多的卻是令我有一種“一切逝去的，都會變成美好的回憶”（俄·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的愉悅和審美快感。

說實話，無論看影視、戲曲，還是讀小說、詩歌，我是最受不了那些“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悲劇性”結局的。然而，恰恰是這種非大團圓結局的文藝作品，卻比大團圓結局的文藝作品更令人揪心和唏噓不已，從而產生強烈而深刻的審美痛感。中國現當代美學大師朱光潛先生曾這樣指出：“有時美感也不全是快感，悲劇和崇高事物如狂風巨浪、懸崖陡壁等等所產生的美感之中卻夾雜著痛感。”（朱光潛《談美書簡》，中華書局2012年5月第1版）這說明，其實審美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它能給人帶來快樂，卻不僅僅給人帶來快感，其中夾雜著的他類情愫會給予欣賞者多重情緒反應，就像我們會在音樂那優美的旋律中流淌下傷感的淚水，也會在詩歌那優美的意境中迸發出蕭然的情懷一樣。例如最近我讀到的下面這首現代情感詩——

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

張三中

最后一杯酒，灑落在

那條多么熟悉的小路上

我與你即將成為陌路

此生，注定沒有露水的等待

多少的愛，多少的甜，也多少的苦苦

多么地無語，多么地難言，也多么地喃喃

小路上走著多少個來回

情深、意長、路綿、心軟軟

我不回頭

你不回頭

星月不回頭

日月難圓滿

愛在小路上不眠

過了這個新年

望那云煙

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

上面是現供職于深圳報業集團的湖北省大悟籍作家、詩人張三中寫的一首現代情感詩，也是一首與我國古代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原題《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和中國當代網絡熱歌《站著等你三千年》有著相似的場景或情景、卻又風格截然不同的現代情感詩。

之所以說《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與《孔雀東南飛》和《站著等你三千年》有著相似的場景或情景，是因為在這三首詩或歌詞中，都出現有男主人公送別女主人公出嫁的場景或情景——在《孔雀東南飛》里是夫妻（焦仲卿與劉蘭芝）之送別，在《站著等你三千年》中是情侶（情郎與情妹）之送別，在《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中是戀人（我與你）之送別。

之所以說《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與《孔雀東南飛》和《站著等你三千年》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格，是因為蘊含在這三首詩或歌詞中的送別之情，所帶給讀者的心靈觸動和痛感體驗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孔雀東南飛》中，本是恩愛夫妻的焦仲卿與劉蘭芝，因為婆婆、母親、兄長的強烈干預而被迫分離。在丈夫送別妻子再嫁的路上，“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而“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雙方都表達了一種生雖不能在一起，但死后也要在“黃泉下相見”的來世約定與情感堅守。兩人的難分難舍之情與山盟海誓之言，令讀詩的我感到無比的“凄凄慘慘戚戚”（宋·李清照《聲聲慢》），由此產生的審美痛感，更使我深深地憎惡那封建禮教的殘酷無情。

在《站著等你三千年》中，本是相親相愛的一對情侶，據說（網上流傳的歌詞背后的故事），是女方因患絕癥自知不久人世，為不拖累男方而謊稱要另嫁他人，于是癡情的哥哥便“翻過了雪山來到了草原／只為在你出嫁前再看你一眼”；情郎試圖用“說好了要一起到海枯石爛／難道你忘了我倆發過的誓言”來勸說情妹回心轉意。殊不知明白事情原委的、純樸善良的女方父母也支持女兒所做的人生決定——幫著隱瞞女兒的病情、極力阻止情郎與女兒見面，“阿媽說我們就是緣份太淺／阿爸不說話抽了一夜的煙”。為不放棄最后的努力，情郎“在你的氈房外我唱斷了琴弦／看著你走遠我把淚流干……”目送情妹遠嫁那天，情郎仍朝著漸行漸遠的情妹高聲呼喊：“妹妹你要做一只絕情的雁／哥哥做胡楊等你三千年／生也等你／死也等你／等到地老天荒我的心不變！”——傳說沙漠中的“胡楊”是一種具有特殊品質的植物，它可以生長一千年而不死，枯死一千年而不倒，倒下一千年而不朽，用它來夸張、比擬、形容一個人的專情、長情與癡情，不能不令聽歌和讀詞的我淚奔與心碎，由此產生的審美痛感，讓我深深地替這兩個“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而嘆惋不已。

總之，不論是古代樂府詩《孔雀東南飛》，還是當代網絡歌詞《站著等你三千年》，其中男、女主人公的愛情結局，所帶給我們的都不是一種審美快感，而是一種審美痛感。提及快感和痛感，人們常常會想到喜劇與悲劇，魯迅先生肯定悲劇的力量――“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通常來說，悲劇在審美中居于更高層次。其實，悲劇與喜劇都只是外在形式，它本身并不會給作品提供力量，審美中起到核心作用的是作品內在的情緒，確切地說，痛感才是作品力量的真正來源。然而，欣賞張三中的《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這首現代情感詩，我的審美痛感，則顯然沒有像欣賞上面的《孔雀東南飛》和《站著等你三千年》那樣產生強烈的心痛。

從《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一詩中所描繪的情景與意境來看，我能想象男、女主人公不是打小青梅竹馬的親密伙伴，就是曾經同窗共讀多年的要好同學，或是在一個單位工作上班的知心朋友。倆人不知在同一條“小路上走著多少個來回”，體驗過“多少的愛，多少的甜，也多少的苦苦／多么地無語，多么地難言，也多么地喃喃”，總之，“情深、意長、路綿、心軟軟”……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兩人最終卻沒有走進婚姻的殿堂——這里既沒有出現像《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的母親、劉蘭芝的母親與哥哥那樣對仲卿、蘭芝婚姻橫加干涉的“人禍”，也沒有出現像《站著等你三千年》中情妹因患絕癥害怕耽誤情郎終生的“天災”。而且面對即將遠嫁的“你”，在“我”的心中，既沒有“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唐·白居易《琵琶行》）似的難過，也沒有“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唐·李白《秋風詞》）似的怨艾，更沒有“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唐·白居易《長恨歌》）似的懊悔。在《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中，男主人公的“最后一杯酒，灑落在／那條多么熟悉的小路上／我與你即將成為陌路／此生，注定沒有露水的等待”——這里顯然既沒有像《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對劉蘭芝說的，不能和你在一起我還不如去死——“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那樣的決絕和殉情；也沒有像《站著等你三千年》中情郎對情妹喊的——“妹妹你要做一只絕情的雁／哥哥做胡楊等你三千年／生也等你／死也等你／等到地老天荒我的心不變”那樣的執著和癡情。

那么，一定有細心的欣賞者或好奇的閱讀者要猜想，會是什么原因導致這兩個不是打小青梅竹馬的親密伙伴，就是曾經同窗共讀多年的要好同學，或是在一個單位工作上班的知心朋友，在極有可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經·邶風·擊鼓》）的情況下，最終卻沒有步入愛情花園、走進婚姻殿堂，反而是“我與你即將成為陌路”之人呢？如果仔細品讀品讀詩的第三小節：“我不回頭／你不回頭／星月不回頭／日月難圓滿”，我似乎看出了這一對男女戀人之所以分手、沒有最后走到一起的端倪——是不是因為兩個人的各自個性太要強，都不愿意為某件事情、某次誤會去主動向對方低個頭或作解釋，雙方在堅持、執拗、抱怨、責備、缺乏溝通交流、甚至發生爭吵的過程中，逐漸使雙方的感情由濃變淡，最后導致愛情出現了難以修復的裂痕呢？

據一些婚姻家庭研究專家和心理咨詢大師說，通常夫妻（情侶、戀人）“相愛容易相處難”。這是因為在這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那些所謂的優秀的人，其實也并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么完美。是人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缺點與不足，只不過是很多時候被刻意隱藏了起來罷了。但是如果雙方細細觀察或者相處得久了，自然而然的就會發現彼此，或在生活上的一些小缺點，或在性格上的一些不合拍，或在興趣上的一些不一致，等等。尤其是在夫妻（情侶、戀人）中，當兩個人剛開始相愛的時候，所看到的都是對方的優點，所以才會彼此吸引、相愛。當渡過戀愛的“暈眩期”之后，兩人開始親密接觸、朝夕相處，這時彼此或在生活上的一些小缺點、或在性格上的一些不合拍、或在興趣上的一些不一致等等方面也就在不經意中逐漸顯露出來。而這些或在生活上的一些小缺點、或在性格上的一些不合拍、或在興趣上的一些不一致等等，通常就是導致夫妻（情侶、戀人）吵架、關系變淡的重要原因之一。相處日久的夫妻（情侶、戀人）一旦發現自己所愛的人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完好和稱心如意，然后就開始有些失望，特別是當某一方做了錯事或有了誤會之后，溫馨的氣氛就會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生氣、爭吵、冷戰……所以，在愛情婚姻中，如果不能允許對方不完美，反而一再的挑剔對方，那么，幸福就會離雙方越來越遠。我常聽到不少“過來人”講：家是講愛的地方，而不是講理的地方！甚至坊間還流傳著這樣的一個笑話：“1.老婆永遠是對的。2.如果老婆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3.如果我沒有看錯，一定是我的想法錯了。4.如果我沒有想錯，只要老婆不認，老婆就沒錯。5.如果老婆不認錯，我還說老婆錯，那就是我的錯。6.如果老婆真錯了，請參考第1條。”

總之，在夫妻（情侶、戀人）相愛與相處的過程中，一味的挑剔、想靠改變對方是不能夠得到幸福的；而只有允許對方的不完美，接受有缺點的對方，“愛屋及烏”，尊重彼此之間的差異，學會和真實的對方相處才能夠得到幸福。夫妻（情侶、戀人）的相處，難免會有一些矛盾和誤會，這時候，就要學會表達自己的想法、需求和感受。很多人在發生誤會和爭吵的時候，要么是有了情緒、不滿或需求卻憋在心里不說，傷害自己；要么是責備、抱怨對方，傷害對方。這兩種做法都是不對的，不僅不能解除誤會，還會使誤會加深，使兩人的感情遭受危機。這個時候，正確的做法是相互溝通，好好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和需求。如果雙方都執拗地堅持“我不回頭／你不回頭”，那么就真的會出現“星月不回頭／日月難圓滿”的后果了。所以，如果說愛情是大海，那么溝通就是河流。夫妻（情侶、戀人）雙方只有充分的溝通，才能不斷地為愛情之河注入活水，使奔騰入海的河流永遠保持巨大流量……

當然，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夫妻（情侶、戀人）在相處之中也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若男女雙方的確是因為性格不合的話，那么兩人做不成夫妻，就還不如做回朋友的好！“愛在小路上不眠／過了這個新年／望那云煙／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眼看昔日的戀人、如今的朋友找到了她的愛情歸宿，面對遠嫁他人的既成事實，衷心祝福對方過得好才是真的好——這里所體現的，不僅是現代人的一種釋懷與放下的瀟灑，而且是現代人的一種思想與情感的升華。所以，讀完《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這首現代情感詩，雖然也令我心中有一絲“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遺憾和審美痛感，但是更多的卻是令我有一種“一切逝去的，都會變成美好的回憶”（俄·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的愉悅和審美快感。像這樣既讓人“哀而不傷”，又令人“樂而不淫”的詩歌風格，不正是體現了一種“中庸之道”與“和諧之美”嗎？

以上就是我讀現代情感詩《嫁衣遠逝了風清云淡》時，由審美痛感轉化為審美快感的情感體驗過程，說出來讓詩作者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