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生 旅 途

文/泰戈爾 譯/白開元

我在路邊坐下來寫作，一時想不起該寫些什么。

我前面的行人川流不息。晨光為他們祝福，真誠地說：祝你們一路順風。啟程時人人都說：“請放心，沒有什么可怕的。”浩茫的宇宙為旅行順利而高歌。光芒四射的太陽乘車駛過無垠的晴空。黎明笑吟吟的，臂膀伸向蒼彎，指著無窮的未來，為世界指路。黎明是世界的希冀、慰藉、白晝的禮贊，每日開啟東方金碧的門戶，為人間攜來天國的福音，送來汲取的甘露。黎明是人世旅程的祝福，真心誠意的祝福。人世行客的身影落在我的作品里。他們不帶走什么。他們忘卻哀樂，拋下每一瞬間的生活的負荷。他們的歡笑悲啼在我的文稿里萌發幼芽。他們忘記他們唱的歌謠，留下他們的愛情。是的，他們別無所有，只有愛。他們愛腳下的路，愛腳踩過的地面，企望留下足印。他們離別時灑下的淚水沃澤了立足之處。他們走過的路的兩旁，盛開了新奇的鮮花。他們熱愛同路的陌生人。愛是他們前進的動力，消除他們跋涉的疲累。人間美景和母親的慈愛一樣，伴隨著他們，召喚他們走出心境的黯淡，從后面簇擁著他們前行。

當旅人行進時，我倚窗望見他們開懷大笑，聽見他們傷心哭泣。讓人落淚的愛情，也能抹去人眼里的淚水，催發笑顏的光華。

歡笑，淚水，陽光，雨露，使我四周的茂林百花吐艷。

愛情不讓人常年垂淚。因一個人的離別而使你潸然淚下的愛情，把五個人引到你身邊。愛情說：細心察看吧，他們絕不比那離去的人遜色。可是你淚眼婆娑看不見誰，因而也不能愛。你甚至萬念俱灰，無心做事。你向后轉身木然地坐著，無意繼續人生的旅程。然而愛情最終獲勝，牽引你上路。

拂曉，滿心喜悅的旅人前往遠方，要走很長很長的路。沿途沒有他們的愛，他們走不完漫長的路。因為他們愛路，邁出的每一步都感到快慰，不停地向前；也因為他們愛路，他們舍不得走，腳抬不起來，走一步便產生錯覺：已經獲得的大概今后再也得不到了。然而朝前走又忘掉這些，走一步消除一分憂愁。開始他們啜泣是由于惶恐，除此別無緣由。

你看，母親懷里抱著嬰兒走在人世的路上，是誰把母子聯結在一起？是誰通過孩子引導著母親？是誰把嬰兒放在母親懷里？道路便像臥房一樣溫馨，是愛使母親腳下的蒺藜變為花朵！

漫長的路上，凡世的孩子們聚在一起娛樂。一個孩子拉著母親的手，進入孩子的王國——那里儲藏著取之不竭的慰藉。因著一張張細嫩的臉蛋，那里像天國樂園一般。他們快活地爭搶天上的月亮，處處蕩漾著歡聲笑語的波瀾。

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假如萬能的上蒼強迫我們在無盡頭的路上跋涉，假如嚴酷的厄運攥著我們的頭發往前拖，作為弱者，我們有什么法子？啟程的時刻，我們聽不到威脅的雷鳴，只聽見黎明的諾言。不顧途中的危險、艱苦，我們懷著愛心前進。雖然有時忍受不了，但有愛從四面八方伸過手來。讓我們學會響應不倦的愛情的召喚，不陷入迷惘，不讓慘烈的壓迫用鎖鏈將我們束縛！

我坐在絡繹不絕的旅人的哀泣和歡聲的旁邊，注望著，深思著。我對他們說：“祝你們一路平安，我把我的愛作為川資贈給你們。因為行路不為別的，是出于愛的需要。愿大家彼此奉獻真愛，旅人們在旅途互相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