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情懷是秦淮

文 / 秋 葉

去南京講學，回滬時有幸與搞文學創作的徐兄一行，沿著秦淮河畔細細地盡情地游覽了一番，別有情趣在心頭。

六朝古都南京，我曾多次造訪。然而，都是來去匆匆，連聞名遐邇的秦淮河和夫子廟，也只是遠遠地一瞥，未能親近過。此次提筆撰寫有關南京的散文，心情有點像朱自清所說：“南京是值得留連的地方，雖然我只是來來去去，而且又都在夏天。也想夸說夸說，可惜知道的太少了；現在所寫的，只是一個旅行人的印象罷了。”

一

徐兄游秦淮河與眾不同，上著短袖藍襯衫，配著一條水洗牛仔褲，戴著一頂鴨舌帽，褲腰里別著他研發的防盜手機百寶袋，褲袋里插著一瓶礦泉水，雙手攏在身后，很悠閑地邁著小步，雙眼卻非常仔細地欣賞著周遭的景色。這位老兄知識很淵博。走在他身邊，聽他慢條斯理地講述六朝的興廢，王謝的風流，秦淮的艷跡……獲益不少。

最早知曉秦淮河，源自朱自清的散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十里秦淮河上的特色船舫，河畔張燈結彩，燈籠高懸，影壁、游船、樓閣倒映在水中……朱自清將秦淮河笙歌繁華的景象，描寫得栩栩如生，令人心馳神往。

“秦淮河畔憶秦淮，夢里情懷是秦淮。”秦淮河是南京古老文明的搖籃，是南京的母親河，中國第一歷史文化名河。相傳，秦始皇東巡會稽過秣陵，觀此地有“王氣”，便下令開鑿秦淮河以斷龍脈，致使千百年來南京建都的六朝十都均成了短命王朝。

三國孫權將秣陵改為建業，是史上第一個建都南京的皇帝。當年，唐代著名詩人杜牧膾炙人口的名篇《泊秦淮》詩云：“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洛陽紙貴。清代孔尚任《桃花扇》，更是極寫秦淮河笙歌繁華的氣象。

陽光正好，波光粼粼。秦淮河畔的拱橋、亭閣和橋上的廊亭，倒映于那一汪鱗波，讓人聯想起一個個傳奇故事：多少年前，兩岸酒家林立、濃酒笙歌，無數商船晝夜往來；輕歌曼舞、絲竹飄渺，多少才子佳人悲歡淚。怎能忘，秦淮八艷，如風骨崢峻的柳如是、俠肝義膽的李香君、驚艷風塵董小宛、風流女俠寇白門，她們在國家存亡的危難時刻的民族氣節，讓許多達官王侯相形見絀。只可惜，她們才華橫溢卻生不逢時，一腔愛恨，最終歸于一聲嘆息。

靠文德橋最近的一座樓房，據說是“秦淮八艷”之一的李香君的居所——“媚香樓”。此樓至今保存尚好，現已改為茶樓。霓虹燈做成的“媚香樓”三字在日光中很顯眼，吸引了不少游人在此駐足留影。

越過文德橋便是咸亨酒店，魯迅筆下吃茴香豆的孔乙己雕像立在門前，出于對先哲的崇拜，我去買了一包茴香豆嘗嘗。茴香豆有點硬，我牙口不好，咀嚼起來有點困難。

再往前走一會，便是烏衣巷。巷口處有一石牌，上面鐫刻著用鐵畫銀鉤、筆走龍蛇的毛體書法抄錄的一首詩，眾多游客圍聚在石牌前，費勁地猜測此詩的內容。

徐兄不愧是搞文學的，他走過去一瞧，輕輕地對我說，這是唐代詩人劉禹錫的名篇“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見多識廣的他，說，也正因為這首詩，使烏衣巷聞名中外。大師扳著手指，如數家珍般地說，這條古巷曾居住的王、謝兩個顯赫的宰相家族，王導輔佐創立了有百年歷史的東晉王朝，謝安指揮淝水之戰，打敗符秦百萬大軍。王、謝兩族人才輩出，其中王羲之書法成就登峰造極，被譽為一代書圣。謝靈運是山水詩鼻祖，在中國歷史上有“王家書法謝家詩”之美譽。可惜，隨著時代的變遷，成為李白《登金陵鳳凰臺》中所說，“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從烏衣巷走進去，各種的店鋪招牌、 街道上錯落的燈光，讓人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穿越了時空，走進了歷史中。清澈的秦淮河緩慢地流淌著，莫愁湖里那個不幸的姑娘還在月下低徊，雨花臺的石頭依然是那樣的晶瑩，臺城的柳樹還是那樣的嫵媚青翠……千古悠悠夢幻，讓歷史繼續沉淀；萬年纏綿故事，由時光慢慢溶解。

二

站在“天下文樞”的牌樓下，夫子廟和江南貢院近在咫尺。古代考場叫做貢院，最有名的同時也是最大的一所貢院就是位于秦淮河畔的江南貢院。最鼎盛的時候，江南貢院面積大約是如今北京故宮的三倍。歷朝歷代在這里考出過近900名狀元，絕對是一個風水寶地。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當年的漿聲燈影，如今都隨著歲月流失在了時光的長河中。然而，依靠著這條古老的秦淮河，夫子廟比起北京的南鑼鼓巷、成都的寬窄巷子，仿佛更多了一份靈氣，雖然隨著旅游的發展，這些地方的商業氣息很濃，但這并不能湮滅夫子廟在人們心中的那份期待。

走累了，在街邊的椅子上稍作休息，聽聽徐兄講述《不愛江山愛美女》，董小宛與清順治帝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徐兄說，清軍入關之時，董小宛已從良嫁了冒襄。冒襄是金陵四公子之一，家財萬貫，文章才貌都是無可挑剔的。董小宛本就可幸福安穩地度過一生，不想偏遇豫王多鐸兵下江南。他早已聽聞過金陵八艷之名。于是設法構陷冒襄，搶走董小宛。后又將董小宛獻給順治帝。順治得了董小宛就像得了稀世珍寶一樣，當真寵幸有加。

竟在半年之內冊封其為董鄂妃。豈知在當時由剛入宮到被封為妃子一般人至少需要三年。董小宛在半年內被封為妃在清史上怕也是絕無僅有的。她對這一切卻不怎么在意，只掛念冒襄。

這反使順治對她更著迷，不思朝政。豫王多鐸怕董小宛得寵后伺機報仇，便先下手為強向孝莊皇太后參奏，攻擊陷害她。孝莊皇太后終為所動，下旨令董小宛出家當尼姑。

董小宛做尼姑后也不怎么悲傷，反倒清靜自在。但順治帝卻難以割舍，思念日深。她病逝后，順治便看破紅塵，落發為僧。

徐兄很遺憾地說，一代君王就這樣做了和尚。若董小宛未被逐，那么清史又將怎樣演下去呢？也許順治帝不會出家做和尚了。導游強調，此系傳說，不可全信。

清風吹來，暖陽照人，站在秦淮河畔，遙想歷代文人在秦淮河畔留下的無數墨跡：曹雪芹的《紅樓夢》、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孔尚任的《桃花扇》，文天祥怒題明德堂、朱元璋作聯秦淮河上……不禁陷入沉思。

徐兄說，此時最適宜讀俞平伯與朱自清相約夜游秦淮河，雅興大發，同以《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為題寫的兩篇佳作。讀著大師真情流露的文章，你不能不佩服他們深邃優美的文字，不能不和他們一起沉醉在秦淮河那如醉如夢的景色里。

三

夫子廟街的兩邊有很多鋪子，各種名點小吃店，各種各樣的手工藝品店、特產店和服飾店，以及名牌專賣店。

中午時分的夫子廟人不多，街道剛剛被水洗過，顯得干凈、靜怡。我逛夫子廟的主要目標是買幾只當地產的鹽水鴨，回滬饋贈親朋。

南京是著名的鴨都，鹽水鴨的味道非常不錯。夫子廟里銷售鹽水鴨的店鋪，舉目皆是。有人說某某店是正宗的老字號，到那里去買才有真正的南京味。我也不知道究竟哪個是老字號，反正明碼標價，看著鴨子入眼就買了幾只。

南京人偏愛鮮、咸、甜的口味，相比上海本幫菜重油赤醬，南京美食更像溫婉的江南女子，不媚俗不張揚，入口才知驚艷。南京人吃鴨十分講究，不僅鴨肉，連鴨內臟和鴨血都能做出一番文章來。南京的鴨血粉絲湯看上去就非常誘人，亮晶晶的粉絲浸在鮮美的湯汁里，一片片鴨血伴著褐色的鴨肝，金黃的油果配上綠油油的香菜，讓人一看，口水就會直流。

午餐時，徐兄帶領著我們走進一家小吃店。他說，秦淮小吃冠絕天下，不嘗一嘗，枉來南京。他給我們分別點了，鹽水鴨、鴨血粉絲湯、蟹黃湯包、鴨油燒餅等。

坐在我對面的那位南京姑娘說，喝鴨血粉絲湯趁熱。在氤氳的熱氣中，就著剛出爐的鴨油燒餅，一口熱湯下肚，簡直就是完美的一餐。

這位南京姑娘說，南京鴨血粉絲有一則美麗的傳說。有個南京人殺鴨子的時候用一個小碗裝起鴨子的血，舍不得丟掉，不料粉絲掉進去弄臟了。無奈，他只好把粉絲和鴨血一起煮，不料，居然燒出了第一碗鴨血粉絲湯，只聞湯汁芳香四溢，引來無數路人競相猜測這美味的湯是如何烹飪的。某財主聽聞此事，封此人為職業廚師，專門給財主和他的姨太太們烹飪鴨血粉絲湯，后人遂得此佳肴。

現在南京街頭，隨處可見鴨血粉絲湯店。不管你身處南京城里的哪條街巷——在繁華喧囂的新街口或是湖南路也好，在古意昂然的破舊小巷也好，你總能輕易遇到那些飄著奇異香味的鴨血粉絲湯店，它們多是一些小店，店面簡潔得可謂潦草。但往往越是這樣外表不講究的民間小食肆，越是能翻撿出人間煙火里最淳樸的好味道。

四

據說，入夜，站在文德橋上看秦淮河夜景，視野極佳。橋的兩邊是秦淮河。一邊夜色幽幽的，黯黯的水波里閃現著闌珊的燈光，“頗像荒江野渡光景”（朱自清語）。另一邊則是燈火輝煌的天地，河邊樓臺亭閣“華燈彩繪，顯出火樣的鮮明，火樣的溫煦了”（俞平伯語）。可惜，我們馬上要乘高鐵離開南京，這秦淮河夜晚的景色只能留待下次。

走馬看花逛南京，感觸頗深。盡管只是短短的半天，但只要你用心去探究，就會感悟到歷史厚重的南京，顏色是如此明亮，景致是如此清新。那里不僅處處是古跡，處處是文化；而且，無論你漫步江邊，還是立于巍巍紫金山頂，都會有一種力量，引領著你靜思往昔，期盼未來，奮發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