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曉勁 劉昌 柳林
摘?要?共情是理解他人的重要社會性能力,按成分可劃分為情緒共情與認知共情,兩者分別有其對應的神經網絡。在演化及個體發展層面,情緒共情先于認知共情。共情的加工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由低級情緒刺激引發的自下而上加工。首先發生情緒感染,繼而引發情緒共情,最后認知共情與情緒共情相互作用產生共情反應。另一種是由高級情緒信息引發的自上而下共情加工。認知共情通過自我投射的方式產生情緒共情,腹內側前額葉在這一過程中起重要作用。共情環路模型把共情成分與加工過程囊括在內,較好解釋了共情的心理加工機制。未來的研究應該設計具有更高生態效度的研究范式,探尋更多客觀的共情測量指標,豐富積極共情的研究。
關鍵詞?情緒共情;認知共情;自下而上加工;自上而下加工
分類號?B842.6
DOI: 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19.11.006
1?前言
從日常經驗中會發現,當看到別人處于危難或痛苦時,我們會產生一種幾乎無法控制的悲憫之情。這種心理過程可以通過孟子的一段話闡釋:“今人乍見儒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孟子·公孫丑上》)。意為當人看到幼童將要掉入井里時,會自發地產生恐懼、驚駭和憐憫之情,且這些反應并非出于對結果是否能帶來利益、聲譽等外部因素的理性估量。這種心理反應可以概括為“惻隱之心”,孟子把“惻隱之心”視為“仁愛”的發端,即把它看成是“仁愛”這一道德規范的基礎。“惻隱之心”與現代心理學中的共情有極大的共通性。共情指通過觀看或者想象能夠感知、理解他人的處境, 能對他人的處境產生相似的情緒反應,并對導致這種情緒反應的來源有清楚認識的一種能力(De Vignemont & Singer, 2006; Hein & Singer, 2008)。
研究者從多個角度探索共情,加深了對共情的理解。早期研究者提出共情兩成分理論,認為共情包括情緒共情與認知共情兩個成分(Gladstein, 1983),這一劃分得到大量研究者的支持(陳武英, 盧家楣, 劉連啟, 林文毅, 2014; ?Eisenberg & Eggum, 2009; Miklikowska, Duriez, & Soenens, 2011; Smith, 2006)。認知神經科學研究也為這種劃分提供了證據(Carrington & Bailey,2010; Decety, Echols & Correll, 2010; Shamaytsoory, 2011)。對于共情的加工與調節方式,具有代表性的模型包括早期評估模型與后期評估模型(De Vignemont & Singer, 2006),共情認知調節和情緒分享雙過程模型(Lombardo et al., 2010)以及共情的環路模型(Walter, 2011)。這些模型從不同的角度論述了共情成分與共情加工過程之間的關系。
以往研究常常把共情的成分與加工過程混用,認為情緒共情是自下而上的加工,認知共情是自上而下的加工。實際上,一個共情反應,無論是自上而下加工,還是自下而上加工,均涉及情緒共情與認知共情兩種成分,主要區別在于兩種成分的加工順序。加工順序不同,共情的調節方式也隨之改變。為了深入探索共情的心理加工機制,本研究將梳理共情的兩種成分與兩類加工過程之間的關系,使之概念化、清晰化、方法論化。
2?共情概念的由來及共情能力的發展
“共情”這一概念最初源于哲學與美學,后來逐漸與心理學建立緊密的聯系。雖然在概念界定上經歷了演化,但作為一種心理現象,共情可以從物種演化與個體發展兩種視角進行觀察。
2.1?共情概念的由來與演化
共情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初。德國哲學家Rober提出了“Einfühlung”一詞,用于描述人們對藝術的共鳴,“Einfühlung”指人們把自己的心靈感受主動地投射到所看到的事物上的一種現象(Gladstein, 1984)。德國心理學家、美學家Lipps發展了這一概念。他認為,人們通過Einfühlung的形式了解對方,這一現象發生在投射和模仿之前,當人們的情感模仿加深,Einfühlung也隨之加深。二十世紀初,Titchener用英文新詞“empathy”取代了“Einfühlung”,并把“empathy”定義為“一個把客體人性化的過程,感覺我們自己進入別的東西內部的過程”(王妍, 2015; 鄭日昌, 李占宏, 2006; ?Duan, & Hill, 1996)。此后,共情進入心理學的研究視野。
臨床心理學家傾向于用現象學的視角理解共情。阿德勒把共情納入精神分析的范疇,把共情比喻成“穿上病人的鞋子(站在病人的立場上),觀察與感受病人的體驗”。羅杰斯的“以人為中心療法”強調無條件接納、積極關注、真誠和共情。他對共情的解釋是“咨詢者能正確地了解當事人內在的主觀世界,并且能將有意義的訊息傳達給當事人”。實驗心理學家對共情的操作性定義主要有兩種取向,認知取向的學者認為,對他人心理狀態的理解和推斷等認知性結果是共情的本質;情感取向的學者認為,認知成分是情感反應的喚醒機制(陳晶, 史占彪, 張建新, 2007)。
在中文的語境下,“empathy”先后有過“神入”“移情”“投情”等翻譯,譯名的合適性曾引起較大的學術爭論。2003年出版的《大辭海》心理學卷的咨詢心理學部分收錄了“empathy”一詞,將其翻譯為同感,釋義為同理心(顏志強, 蘇金龍, 蘇彥捷, 2018)。目前,學術界公認的翻譯是“共情”“同理”和“同理心”。
2.2?共情能力的發展
從物種演化的角度來看,共情能力是從簡單到復雜逐步發展起來的。情緒共情在發生學上出現的時間先于認知共情。例如,老鼠具有情緒感染能力,老鼠遭受電擊的痛苦會引起其他老鼠的負面情緒(Church, 1959)。獼猴可以彼此分享情感,但還不具備認知共情的能力(Povinelli, ?Parks, & Novak, 1992),黑猩猩的共情能力相當于處于半自我中心階段的兒童,但是它們也只能夠表征其他個體的知識 、意圖等心理狀態,并不能完全理解,僅具備最初級的認知共情能力(Koski & Sterck, 2010)。人類所擁有的高級認知能力(如語言)使得自我與他人之間的分享表征達到元水平,使共情具有更加復雜的形式與功能(黃翯青, 蘇彥捷, 2010)。
共情在人類的不同發展階段具有不同的發展層次。Hoffman(1977)建立的個體共情的畢生發展模型,描述了從低到高四種水平的共情反應模式:0~12個月的嬰兒處于第一個階段,這一階段中共情的本質是情緒感染,其最典型的反應是嬰兒會對其他嬰兒的哭聲產生反應性哭泣;12~18個月的幼兒處于第二個階段,即自我中心共情階段,能夠對他人進行動作模仿;隨著觀點采擇能力的發展,在3~4歲兒童進入第三個階段,即“感受他人”的共情階段,能夠理解其他人的感受和自己存在差異;11歲左右兒童進入到共情的第四個階段,即對他人生活狀況的共情階段。個體在這一階段即使脫離具體的情緒線索也能產生共情(Hoffman, 1977; Meltzoff & Moore, 1983; Zahn-Waxler & Radke-Yarrow, 1990)。
3?共情的成分
早期研究者(Gladstein,1983)提出的共情兩成分理論把共情劃分為情緒共情和認知共情。情緒共情是對他人情緒狀態的情感反應,認知共情則是對他人目的、企圖、信仰等認知要素的推斷。兩成分理論對共情成分的劃分得到了眾多研究者的認同(陳武英, 盧家楣, 劉連啟, 林文毅, 2014; Decety & Jackson, 2004; Smith, 2006; Eisenberg & Eggum, 2009; Fan, Duncan, de Greck, & Northoff, 2011; Miklikowska, Duriez, & Soenens, 2011)。
新近興起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也為這種劃分的合理性提供了支持證據,大部分結果表明兩種成分各有相對獨立的神經網絡結構,情緒共情涉及的腦區主要是額下回(Inferior Frontal Gyrus, IFG)、頂下小葉(Inferior Parietal lobule, IPL)以及前部扣帶皮層(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ACC)、腦島(Insula)和杏仁核(Amygdala)等(Keysers & Gazzola, 2006; Rizzolatti, Fabbri-Destro & Cattaneo, 2009; Decety, Echols & Correll, 2010; Shamaytsoory, 2011)。認知共情涉及的腦區主要是內側前額葉皮層(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MPFC)、顳上溝(Superior Temporal Sulcus, STS)、顳頂聯合區(Temporoparietal Junction, TJ)和顳極(Temporal Poles, TP)等( Frith & Singer, 2008; Van & Baetens, 2009; Carrington & Bailey, 2010)。
認知神經心理學對腦損傷患者的研究也為兩成分理論提供了證據支持,Dziobek等人(Dziobek, Rogers, Fleck, Bahnemann, Heekeren, Wolf, & Convit, 2008)的研究顯示,孤獨癥患者的情緒共情能力與正常被試沒有明顯差別,但是認知共情能力卻明顯受損。Harari等人(Harari, Shamay-Tsoory, Ravid, & Levkovitz, 2010)的研究發現,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情緒共情和認知共情能力發生分離,這類患者的認知共情能力比正常人低,但情緒共情能力卻比正常人更高。Shamaytsoory等人(Shamaytsoory, Aharonperetz, & Perry, 2009)的研究顯示,腹內側前額葉(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vmPFC)受損患者的認知共情能力偏低,但情緒共情能力處于正常水平;大腦額下回(Inferior Frontal Gyrus, IPG)受損患者情緒共情能力偏低,但認知共情能力處于正常水平。以上研究結果證明,情緒共情與認知共情是兩個相互獨立的心理成分(潘彥谷等, 2012)。
4?自下而上的共情加工
自下而上的共情加工是指由具有直接感染性的低級情緒刺激(如面部表情、聲音、氣味)引發的共情加工過程。低級情緒刺激可以通過感官系統被直接“接觸”而感知,所需要的意識成分少,個體很難控制其發生和強度。這一個過程包含了情緒感染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情緒共情與認知共情。情緒刺激激活個體的神經元系統,神經信號把情緒信息傳達至感受器,感受器自動化地產生模仿性情緒表達,神經沖動以反饋的方式使個體意識到這種主觀感受,即產生情緒感染。個體以自身經歷過的動作和體驗過的情緒所產生的心理表征去理解他人同樣的動作和情緒體驗,產生情緒共情。同時,個體對環境進行認知評估產生認知共情,認知共情調節情緒共情,共同產生共情反應。
4.1?情緒感染
在自下而上的共情加工中首先發生情緒感染,即個體的情感狀態引發另一個體相同或密切相關的情感狀態(Hatfreld, Cacioppo, & Rapson, 1993)。發生過程是由感覺輸入自動激活個體的神經系統,相繼產生自動化模仿、反饋和情緒感染三個階段,形成共情的最基礎形式(王瀟, 李文忠, 杜建剛, 2010; 張奇勇, 盧家楣, 2013)。
在自動化模仿階段,個體會無意識地模仿他人的情緒表達,包括表情、聲音、動作等(Hatfreld, Cacioppo, & Rapson, 1993)。研究者通過觀察被試面部肌肉的變化以檢測被試在觀看表情時是否發生了表情的模仿,Lundqvist和Dimberg(1995)采用肌電圖(Electromyography, EMG)記錄了被試在觀看人類愉快、悲傷、憤怒、恐懼和驚訝等表情圖片后的面部表情活動,發現暴露在愉快情緒時,顴大肌活動也會增加,而暴露在消極情緒時,皺眉肌的活動會增加。大量的證據表明,各個年齡段的個體均會出現由無意識模仿他人情緒而引發的面部表情、聲音、動作(Hatfreld, Cacioppo, & Rapson, 1993; Lundqvist & Dimberg, 1995; Hoffman & Martin, 2001)。Neumann和Strack(2000)從行為編碼的角度解釋模仿的心理機制,認為人對各種行為都存在行為編碼,當觀察他人的行為時,內部相應的行為編碼系統即被激活,產生模仿行為。在反饋階段,個體對表情、聲音、動作等行為刺激線索的模仿產生的神經沖動以神經反饋的方式激活并影響個體的主觀感受(Hatfreld, Cacioppo, & Rapson, 1993)。Ekman(1992)的研究中,讓被試以自身經歷來喚起情感體驗,或者通過操縱面部肌肉運動的方式展現愉快、憤怒、恐懼、悲傷、驚奇和厭惡六種情緒,結果發現,兩種方式能產生一致的主觀體驗和自主神經系統活動。因此,他們認為通過面部表情展現就能激發一致性的自動神經系統活動。總的來說,個體會通過模仿和反饋的作用產生情緒感染效應。
4.2?情緒共情
情緒感染可引發兩種結果:自囿性悲傷(Personal Disstress)或者情緒共情,兩者表現出的行為可能類似,但在社會效果上是彼此對立的(弗朗斯·德瓦爾, 2013)。自囿性悲傷指受他人不幸的影響,觀察者會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處在相同的情境,從而產生與受害者相似的情緒體驗(De Vignemont & Singer, 2006)。自囿性悲傷缺乏對他人處境和需求的認知性評估,觀察者只會尋求能減輕自己悲傷的反應。如幼兒聽到其他幼兒哭聲后的痛苦反應,幼猴聽到其他幼猴的尖叫聲后會相互靠近與擁抱,尋求接觸以疏解他們自身的緊張反應,因此,自囿性悲傷并未超出情緒感染的水平。
自囿性悲傷在共享表征的基礎上分化出更高級的情緒共情,共享表征指個體從自己經歷過的動作和體驗過的情緒中產生一個心理表征,而知覺到他人進行同樣的動作和體驗同樣情緒時同樣也會產生一個心理表征,兩者重疊的部分即共享表征。情緒共情指向他人,涉及以他者為中心的利他動機,使個體產生擔心、同情等情緒(黃翯青, 蘇彥捷, 2010)。Preston和de Waal(2002)用知覺-行動機制來概括將這一共情產生過程(Perception-Action Mechanisms, PAM),認為當個體知覺到他人的行為時,會自動激發與該行為有關的個人經驗表征(Preston & de Waal, 2002),有關痛覺(Morrison, Lloyd, Di, & Roberts, 2004)、味覺(Wicker, Keysers, Plailly, Royet, Gallese, & Rizzolatti, 2003)、觸覺(Decety & Jackson, 2004)和聽覺(Gazzola, Azizzadeh, & Keysers, 2006)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都為這一假設提供了支持證據(黃翯青, 蘇彥捷, 2010)。根據這一機制,研究人員假定情感知覺擁有相似產生過程(Gallese, 2001)。研究表明,看到別人的痛苦與自己處于痛苦的生理反應類似,觀察他人的情感與體驗自己的情感涉及共同的生理基礎(Adolphs, Cahill, Schul, & Babinsky, 1997; Adolphs, Damasio, Tranel, Cooper, & Damasio, 2000)。
鏡像神經元的相關研究支持了知覺-行動機制,鏡像神經元最初在恒河猴的大腦腹側運動前皮質上發現,當恒河猴進行目的性動作或者觀察到另一個同類做出相同動作時,鏡像神經元會被激活,表明鏡像神經元并非是對動作產生機械性的反應,而是表征動作的意圖(Rizzolatti, Fadiga, Gallese, & Fogassi, 1996; Umiltà, Kohler, Gallese, Fogassi, Fadiga, Keysers, & Rizzolatti, 2001)。人類的鏡像神經元系統主要位于大腦額下回背部區域和頂下小葉的頭部區域,研究普遍支持鏡像神經元系統是人類理解他人意圖及共情現象的神經基礎,這為人類共情的發生提供了生物基礎(崔芳, 南云, 羅躍嘉, 2008; Jackson, Meltzoff, & Decety, 2006)。
4.3?認知共情對情緒共情的調節
在自下而上的共情加工中,盡管情緒共情由具有直接感染性的刺激誘發,但情緒共情不是對他人情緒的刻板復制,個體對導致這種情緒狀態的來源有清楚認識的能力,即認知共情(黃翯青, 蘇彥捷, 2012; Preston & de Waal, 2002),認知共情會對情緒共情產生調節作用。
4.3.1?認知共情調節情緒共情的理論模型
目前,闡釋認知共情對情緒共情調節作用的理論模型主要有早期評估模型、后期評估模型(De Vignemont & Singer, 2006)與共情認知調節和情緒分享雙過程模型(Lombardo et al., 2010)。早期評估模型認為認知共情的調節發生在共情的早期階段,情緒刺激只有在認知評估后才會產生共情反應。后期評估模型認為認知共情的調節發生在后期階段,情緒刺激自動引發個體情緒共情, 同時個體對環境進行認知評估產生認知共情,認知共情調節情緒共情,共同產生共情反應(張曉霞, 黃麗, 李梅, 2016)。共情認知調節和情緒分享雙過程模型認為,情緒分享在達到分享表征之前是無意識的,認知對情緒的調節以內隱的形式進行,當個體與他人形成分享表征后,心理理論等認知共情外顯地調節情緒共情。
目前,關于認知共情在共情加工的哪個階段調節共情反應,還存在爭議。解決這一爭議,需要考慮共情的加工方式,后期評估模型適合于解釋自下而上的共情加工,早期評估模型適合于解釋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
4.3.2?認知共情調節情緒共情的主要因素
綜合以上理論模型可看出,研究者認為認知共情在早期的情緒感染階段和后期的情緒共情表達階段均能產生調節作用。認知共情主要通過社會關系、共情者的知識經驗、情境評估這些因素調節情緒共情。
研究發現,個體與他人的社會關系會影響情緒共情,不同的社會關系會產生不對稱的情緒體驗。當個體把他人評價為競爭關系時,觀察他人接受疼痛刺激,個體較少產生悲傷情緒;觀察他人處于愉快情境時,個體產生不悅情緒;當個體把他人評價為合作性關系時,則會產生與他人一致的情緒體驗(Singer, Seymour, ODoherty, Stephan, Dolan, & Frith, 2006)。共情者的知識經驗也會調節情緒共情。研究者給醫生組被試和控制組被試呈現描述疼痛和非疼痛的視覺刺激,醫生的專業知識能在共情的早期階段抑制負面情緒喚醒調節情緒共情(Cheng, Chen, Lin, Chou, & Decety, 2010)。Fan和Han(2008)在研究中讓被試完成卡通圖片情境與真實圖片情境的疼痛判斷任務。結果發現,早期疼痛激活反應受到情境現實性影響,后期情緒共情受到自上而下對疼痛線索注意的影響。總之,上述研究表明,社會關系、知識經驗和情境評估因素均能有效調節情緒共情(程家萍, 羅躍嘉, 崔芳, 2017; 潘彥谷等, 2012; 宋娟, 郭豐波, 張振, 原勝, 金花, 王益文, 2016; ?Fan & Han, 2008)。
5?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
一些情緒信息不具備直接感染性,這類情緒信息被稱作高級情緒信息。高級情緒信息需要調用認知資源推斷加工才能產生共情,如閱讀感人的文字,需要思維能力理解情緒信息,這種共情被稱為心理理論共情,包括利用感覺信息推斷、語介聯想(language-mediated association)、觀點采擇(active perspective taking)。心理理論共情采用的是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方式。
5.1?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機制
Walter(2011)提出的共情環路模型(Brain Circuits For Empathy Model)解釋了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機制。該模型認為共情既可以通過有直接感染性的情緒信息自下而上喚起,又可以被包含內容和背景的情緒信息自上而下激活。自下而上的情緒信息激活方式與前面論述的知覺-行動機制基本相同,主要依靠具身模仿。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中,個體通過自我投射的方式對高級情緒信息產生共情,自我投射是將他人的狀態轉化為相似的自我心理表征,以模擬他人的心理狀態,從而產生與他人一致的情緒感受。表征情緒的腹內側前額葉腦區在此過程中會受到激活(岳童, 黃希庭, 2014; Walter, 2011),腹內側前額葉皮質及周邊系統主要加工自我相關信息,且與杏仁核、顳極和前腦島等情感加工腦區建立緊密的聯系,在整合情感及認知信息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Schmitz & Johnson, 2006; Zaki, Weber, Bolger, & Ochsner, 2009)。因此,在推測他人的心理狀態時,個體會調動自身的自傳體記憶,像理解自身的心理狀態一樣去理解他人的心理,并產生相似的情感反應。
心理理論系統具備處理情感的能力,Schnell等人(Schnell, Bluschke, Konradt, & Walter, 2011)認為,心理理論相關的腦區能有效處理認知信息中與情感相關的內容,它們在認知-評價共情過程中起到類似于鏡像神經元的作用。Lindquist等人(Lindquist, Wager, Kober, Blissmoreau, & Barrett, 2012)對情感神經網絡的元分析也發現,與心理理論相關的部分區域參與到了情感經歷之中,這些腦區可以利用已存儲的過去經歷的表征來為關于自身或他人的輸入信息賦予情感意義。
5.2?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證據
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也獲得了不少研究證據的支持,個體對高級情緒信息的共情加工是通過自我投射的方式來體驗他人的心理感受,例如要預測在一個假定的情景中另一個人可能怎樣感覺時,人們可能會想象或回憶自己經歷類似的事件時會有怎樣的想法或感受,據此而推理另一個人會經歷同樣的情感狀態(Corballis, 2007; Goldman, 1992)。由此推斷,自我概念中包含的他人成分越多,個體越容易與他人產生情感共鳴反應,Meyer等人(Meyer, Masten, Ma, Wang, Shi, Eisenberger, & Han, 2013)的研究中,分別讓被試看自己的好朋友、陌生人遭受社會排斥,結果發現,腦島、前扣帶回及腹內側前額葉只有在觀看好朋友遭受排斥時才會激活。被試與被共情對象的關系越親密,越能像加工自我信息一樣加工他人信息,越能夠產生較強的情緒感受。
心理理論系統與情感系統之間也被證明存在緊密的聯系,Danziger等人(Danziger, Faillenot, & Peyron, 2009)的研究中,選取了先天性疼痛不敏感的患者作被試,患者不能依靠鏡像神經元系統表征他人的疼痛,但是在看到他人受疼痛刺激時,表征情緒的腦區仍然被激活,證明患者能通過心理理論系統來理解他人,產生共情反應。Schnell等人(Schnell et al., 2011)的研究中選取卡通人物作為材料,人物缺少表情,因此被試只能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來推斷人物的情感。結果表明,推斷過程中激活了與心理理論相關的網絡和邊緣系統。腹內側前額葉與杏仁核、顳極、前腦島等情感加工的腦區聯系緊密,在整合情感及認知信息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Zaki et al., 2009)。總之,上述研究展現了心理理論系統與核心情感系統之間通過相互作用,構成了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的神經網絡。
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需要高度分化的大腦與后天的經驗學習共同作用才能完成,是人類獨有的能力,這種能力使人類的共情加工更具復雜性,共情反應也更具靈活性(岳童, 黃希庭, 2016)。
6?總結與展望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中國先秦時期孟子提出這一命題,闡述了人們對他人遭受苦難表現出感同身受的心理現象,從現代西方心理學術語的角度看,該命題描述的實質是一種情緒共情。人類先天就具備情緒感染能力,隨著個體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情緒感染發展成為具有重要社會性功能的共情能力。本文以共情的兩成分理論為劃分依據,綜述了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兩類共情加工過程,探討了兩種共情成分與兩類加工過程的關系。結論認為,情緒共情先于認知共情發生,認知共情能對情緒共情進行調節,加工過程不同,共情的調節方式也不同。
總體來說,有關共情的心理加工過程的研究已取得較豐碩的成果,對情緒共情與認知共情的發生方式及相互作用都有較深入的研究,未來研究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作進一步拓展。
6.1?提高共情研究范式的生態效度
目前,共情研究范式主要有兩類:采用圖片范式引發自下而上的共情加工,采用線索范式引發自上而下的共情加工。然而,這兩類范式引發的共情與實際生活中的共情現象有較大的差異,生態效度較低(潘彥谷等, 2012)。研究者發現,共情的加工機制探討會受到研究范式的生態效度影響。例如,在積極共情的情感表征區域探究中,很多研究未能發現腦島的激活,可能的原因是所選用的實驗范式激發的情緒喚醒度較弱。此外,獎賞系統也需要在良好生態效度的情境中才能被激活(岳童, 黃希庭, 2016)。近年來出現了一些生態效度較高的情境研究范式,如Klimecki等人(Klimecki, Leiberg, Ricard, & Singer, 2014)選用的社會情感視頻任務(Social-affective video task),該范式通過視頻呈現情境,被試觀看后,評定主觀感受,并測量對情境中人物的共情分數。Kanske等人(Kanske, B?ckler, Trautwein, & Singer, 2015)在此基礎上,設計出EmpaToM研究范式,該范式同時考查對他人的情感與認知共情能力(竭婧, 莊夢迪, 羅品超, 鄭希付, 2017)。未來研究還需要更多地關注如何選用或創設更符合實際生活的研究范式,提高共情研究的生態效度。
6.2?探尋更加客觀有效的共情測量指標
共情的研究方法主要是向被試呈現可以誘發共情的圖片、文字材料或者視頻后,讓被試填寫自評量表或記錄被試的生理指標和大腦神經系統反應指標來測量其共情水平。量表自評是以量表中的得分作為共情的指標,目前廣泛使用的量表有Davis編制的人際反應指針量表(IRI, Interpersonal Reactivity Index)和Baron-Cohen編制的情緒智商量表(EQ, Empathy Quotient)。隨著認知神經科學的發展,一些學者開始運用認知神經科學技術研究共情,開拓了更多客觀的指標,如生理指標和大腦神經反應指標。近年來,有研究發現催產素、睪丸酮等荷爾蒙與共情有密切的相關,但是其中的因果關系并不十分清晰明確(潘彥谷, 劉衍玲, 馬建苓, 冉光明, 雷浩, 2012)。鏡像神經系統也是共情的客觀指標,鏡像神經系統的活動與情感共情存在顯著的相關,鏡像神經系統的活動可以用腦電波μ節律作為指標進行觀察記錄,個體在靜息狀態時,神經元會同步放電,μ節律的波幅相對比較高,當個體產生共情時,神經元放電去同步化,μ節律波幅降低,即產生μ節律抑制(陳武英, 盧家楣, 劉連啟, 林文毅, 2014)。未來的研究應該充分發揮現代認知科學的技術優勢,探尋更多客觀有效的共情指標。
6.3?豐富積極共情的研究
從情緒效價的分類上看,共情分為消極共情與積極共情,當前共情研究的主流是消極共情,主要集中在個體對他人消極情感(如疼痛、厭惡、悲傷)的共情反應上。共享他人的積極情感是生活中的常見現象,且一直是人文學者們探討的對象,但目前對積極共情的研究尚未得到足夠的重視。積極共情作為一種高度社會化的情感,在生活中廣泛存在,并且有利于提升個體的幸福感,增加親社會行為(Morelli, Lieberman, & Zaki, 2015)。積極共情與消極共情的認知加工模式既有共同點,也有各自的特異性。例如,兩者都依賴于鏡像神經系統和心理理論系統的活動,背后的神經網絡類似,在腦島及其相關腦區上都有表征,但在具體表征區域上存在差異,產生難度上也存在不同。未來研究需要進一步了解積極共情產生機制的特點, 拓展其影響因素的研究,深化對共情的認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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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sychological Processing Mechanism of Empathy
YUAN Xiaojing1; LIU Chang1; LIU Lin2
(1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4, China)
(2 Mental Health Education and Counseling Center, City college of Donggu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Dongguan 523000, China)
Abstract
Empathy is a critical social ability to identify what other people feel or think and to respond with an adequate emotion to others feelings and thoughts. It can be divided into affective empathy and cognitive empathy, each of which has relatively independent neural network. In terms of evolution and ontogeny, affective empathy happens before cognitive empathy. There are two processing methods of empathy. One is the bottom-up empathy processing evoked by elementary emotion stimulation. First, emotional infection occurs, which in turn evokes affective empathy. Finally, cognitive empathy and affective empathy interact to produce empathy response. The other one is a top-down empathy processing triggered by advanced emotional information. Cognitive empathy evokes affective empathy through self-reflection, in which 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plays a significant role. This article present a model that called Brain circuits for empathy which explains the component and process of empathy, and demonstrate the psychological processing mechanism of empathy. Future studies are needed to design a high ecological validity research paradigm, explore more objective empathy measurements, and enrich the positive empathy study.
Key words: affective empathy; cognitive empathy; bottom-up processing; top-down process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