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林波

趙宋之前,《呂氏春秋》以抄本流傳。趙宋時期始有刻本,可惜宋本未流傳至今。元朝至正六年(1346),嘉興路總管劉貞將其父劉克誠校正的《呂氏春秋》二十六卷刊刻于嘉興路嘉禾學宮,此本是元朝唯一刻本,也是如今存世最早的版本。明朝是《呂氏春秋》翻刻復制的爆發(fā)期,僅翻刻的全本就有14種之多,更有選錄、選注、選評本。清朝乾隆五十四年,靈巖山館出版的畢沅《呂氏春秋新校正》二十六卷,是清朝的第一個刻本,號稱精善。畢沅本一出,清人很少再刻其他版本。畢沅校正《呂氏春秋》運用了明朝的7種版本。畢沅精善之本的出現(xiàn),明本功勞極大,明朝翻刻復制的《呂氏春秋》文本在呂書出版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為何明代《呂氏春秋》翻刻復制能夠大爆發(fā)?情況如何?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也是本文研究的問題。
司馬遷所作《史記·呂不韋列傳》充滿傳奇色彩。
《史記·呂不韋列傳》記載,秦公子子楚作為人質(zhì)被送到趙國,子楚在趙國生活困窘,“車乘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意”。呂不韋賈于趙國都城邯鄲,見子楚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呂不韋憑借其奇特的眼光發(fā)現(xiàn)子楚這一奇貨,就去征求其父親的意見,于是就有了《戰(zhàn)國策·秦策五》所記載的“耕田之利贏十倍”“珠玉之利贏百倍”“立國家之主贏利無數(shù)”激情澎湃的父子對話。經(jīng)過此一分析,呂不韋決定居子楚這一奇貨,以贏暴利。于是散其錢財,用其權(quán)謀,結(jié)交華陽夫人,為子楚謀得太子之位。子楚立為王,呂不韋為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陽十萬戶。呂不韋憑借其奇特眼光發(fā)現(xiàn)奇貨,用奇貨、散千金謀得丞相之位。此第一奇。
又《史記·呂不韋列傳》記載呂不韋與邯鄲美人趙姬同居,有孕。趙姬貌美而善舞,子楚見而愛之,便向呂不韋求取趙姬。“呂不韋怒,念業(yè)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呂不韋將其懷有身孕之趙姬獻于子楚,后生嬴政。嬴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秦始皇嬴政,乃呂不韋子,實為呂政。呂不韋善居奇貨,又以愛姬為奇貨,即明代汪一鸞《刻呂氏春秋序》所謂“以姬居貨”。呂不韋以此奇貨篡奪嬴氏江山,此第二奇。
又《史記·呂不韋列傳》記載,戰(zhàn)國四君子養(yǎng)士成風,呂不韋廣招賢士,門客三千。與戰(zhàn)國四君子不同的是,呂不韋乃使其門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呂不韋有意識地組織眾人集體著書立說,開創(chuàng)了全新的書籍撰寫形式,留名后世。《呂氏春秋》書成,呂不韋又運用奇特的宣傳方式將其公布于世。“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任何人能修改一字,給予千金,一時無人修改。呂不韋“一字千金”的做法不過是其“居奇貨”的故伎重演,明代李鳴春刻《呂氏春秋》,陳繼儒為其作《序》,曰:“當其懸千金于國門之上,使無敢輕易一字,妄覬一錢者,不過鬻奇貨故智耳。”此說有理。“一字千金”自然而然地成了奇書《呂氏春秋》的標簽,“一字千金”成就了其傳奇。此第三奇。
明朝中晚期人們關注呂不韋及其《呂氏春秋》有其必然性。
明朝以驅(qū)逐蒙古族統(tǒng)治者而建立。開國皇帝朱元璋打出“驅(qū)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旗號建立明朝,被認為“得國最正”。從胡虜手中奪回政權(quán),明朝自然而然地需要擔負起重建中華禮儀制度和文化道統(tǒng)的責任。明朝前期,統(tǒng)治者在“立綱陳紀”方面多有作為。文化方面,明成祖朱棣永樂(1402-1424)時期,編撰的《四書大全》《五經(jīng)大全》《性理大全》《永樂大典》等志在“立綱陳紀”,樹立儒家思想的精神標桿。此時統(tǒng)治者急于樹立其思想的權(quán)威,推崇儒家思想,采取八股取士制度。八股取士制度以“四書”“五經(jīng)”為命題依據(jù),以朱熹注解為標準答案,以八股格式為答題的形式,不能聯(lián)系現(xiàn)實,不能自由發(fā)揮,禁錮了士人的獨立思考能力和創(chuàng)造精神,最終導致明朝前期思想文化領域萬馬齊喑的局面。
物極必反,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明中后期,沖破思想牢籠的商人小市民追求私欲享受、個性解放而慕奇好異,文人則以奇自詡,標新立異。明朝中后期出現(xiàn)了王艮、徐渭、唐伯虎等人的奇形異舉,出現(xiàn)了李贄、袁宏道、袁宗道等人發(fā)表的奇談怪論,出現(xiàn)了何心隱、王艮等人的奇思異想。商人小市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尚奇的追求,文人則在更高層次上用文字加以概括總結(jié)予以引領;反過來,文人的倡導則進一步得到商人小市民的響應,將尚奇之風推向高潮。尚奇好異成為當時不可阻擋的精神潮流。
郭英德、過常寶《明人奇情》一書曰:“率性自為的人格理想和世俗享樂的精神傾向,升華為一種慕奇好異、獨抒性靈的審美精神。心學特長的內(nèi)省傾向的思維方式,使人們重一己而輕外物,重冥會而輕實證,更多地追求超脫外物的束縛,滿足個人的生活情趣或主觀的精神境界。這就構(gòu)成了明人崇尚新奇、標樹真情的審美精神。”追求新奇成為明代中后期新的審美精神。呂不韋的“奇貨可居”、《呂氏春秋》的“一字千金”無不充滿了傳奇色彩。呂不韋、《呂氏春秋》皆是傳奇,這自然引起了明人的關注,閱讀《呂氏春秋》這一“奇書”成為一種興趣和需求。
明朝中后期,中國資本主義萌芽,商業(yè)發(fā)展突飛猛進,商人劇增,一夜暴富屢見不鮮。經(jīng)商講究運奇謀、用奇招、居奇貨,很多傳奇商人成功的案例成為市井小市民憧憬向往的未來。隨之,以商人傳奇的經(jīng)商歷程為題材的小說、戲曲應運而生。這類案例、小說、戲曲滿足著小市民對他人經(jīng)商曲折傳奇經(jīng)歷的間接體驗和對一夜暴富的自我想象。
呂不韋是中國最成功的商人之一,運奇謀,用奇招,一生充滿傳奇,是歷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成功案例,可以滿足商人小市民對一夜暴富的所有想象。
在這種形勢下,《呂氏春秋》文本被大量翻刻復制,出現(xiàn)了一個高峰。
明朝翻刻的《呂氏春秋》包括全本、選錄本、選注本、選評本。
據(jù)筆者研究,全本《呂氏春秋》有14種,官刻本、坊刻本、私刻本都有翻刻。
官刻本6種:李瀚弘治十一年刻本,此本是明朝刊刻最早的《呂氏春秋》版本,但是距離上一次刊刻的元朝至正六年嘉興路儒學刊本已經(jīng)152年;國子監(jiān)刻本,萬歷二年,南京國子監(jiān)修補元至正本原版刊印《呂氏春秋》,此萬歷初年國子監(jiān)刻本是今天流傳的元至正嘉禾學宮刻明補修本《呂氏春秋》;張登云萬歷七年刻本,此本是張登云于直隸鳳陽府知府任上刊刻的;虞德燁萬歷七年刻本,此本是虞德燁出守揚州之時刊刻的;劉如寵萬歷二十四年刻本,此本是劉如寵任開封府知府之時刊刻的;李鳴春天啟丁卯校刻本,此本由李鳴春刊刻于吳縣官署之中。
總體而言,明朝官刻的《呂氏春秋》是地方長官領銜校訂翻刻而成的。官刻6種基本都從元刻本而出,有的直接從元本而來,有的從修補元本而來,比較接近元本,整體質(zhì)量較高。
坊刻本4種:嘉靖七年許宗魯宜靜書屋刻本,葉德輝指責此本有故意用古體字刻書的弊病;嘉靖十三年劉氏明德書堂刻本,此本題曰“京本呂氏春秋明解大全二十六卷”,是坊刻求利之作;吳氏師古齋刻本,包括吳勉學、吳中珩父子二本,吳中珩本僅刓改吳勉學本的作者“勉學”二字為“中珩”便重印出版,這是書坊刻書刓改刻書者姓名的慣用伎倆;大雅堂刻黃之寀本,此本由黃之寀刓改其同鄉(xiāng)吳勉學本而成。
4部坊刻本皆有為謀利而使用技巧的痕跡,或故意使用古字,或利用書名做虛假廣告,或刓改刻書者姓名印書出版。書坊刻書以謀利為追求,總體質(zhì)量較差。
私刻本4種:宋邦乂等校刻本、宋啟明重刻本;萬歷三十三年汪一鸞校刻本,此本乃汪一鸞、鄭大心(字微仲)共同校刻而成;萬歷四十八年凌稚隆批、凌毓枬刻朱墨套印本,此本將評點者“鏡湖遺老”北宋賀鑄誤為南宋陸游,甚是錯誤;錢塘朱夢龍刻本。
總體而言,私刻本與坊刻本相當,質(zhì)量一般,都劣于官刻本。
14種全本之中,李瀚弘治十一年刻本質(zhì)量最佳。李瀚本從元刻本而來,在明朝最早,成為明代后續(xù)本子的重要祖本之一,清朝畢沅校正《呂氏春秋》也以李瀚本為底本,李瀚本是當時通行的本子。
選錄、選注、選評本多是私刻本,多作為某部大書的一部分,例如:沈津《呂氏春秋類纂》二卷,在其《百家類纂》內(nèi),于隆慶元年(1567)刊刻;陳深《呂氏春秋品節(jié)》二卷,在其《諸子品節(jié)》內(nèi),于萬歷十九年(1591)刊刻;陳經(jīng)邦《新刻呂氏春秋纂要》一卷,在《格致叢書》內(nèi),于萬歷三十一年(1603)刊刻;焦竑、翁正春、朱之蕃《呂氏春秋品匯釋評》一卷,在其《新鍥翰林三狀元會選二十九子品匯釋評》內(nèi),于萬歷四十四年(1616)刊刻;歸有光、文震孟《呂氏春秋評林》一卷,在其《諸子匯函》內(nèi),于天啟五年(1625)刊刻;鐘惺《呂氏春秋瑯?gòu)帧芬痪恚谄洹剁姴聪壬u選諸子瑯?gòu)帧穬?nèi),于天啟五年(1625)刊刻;陳仁錫《呂氏春秋奇賞》六卷,在其《諸子奇賞》內(nèi),于天啟六年(1626)刊刻;李云翔《呂子拔萃》,在其《新鐫諸子拔萃》內(nèi),于天啟七年(1627)刊刻。
選錄、選注、選評本和全本一起構(gòu)成了明代《呂氏春秋》文本翻刻復制的繁榮景象。
明代官刻本最早對《呂氏春秋》之“奇”加以宣揚,具有一定導向作用,之后的官刻全本、私刻全本、選評本皆有突出強調(diào)其“奇”者。
明代最早的《呂氏春秋》刻本是印有“弘治十一年秋河南開封府許州重刊”牌記的李瀚官刻本(官刻全本)。李瀚刻《呂氏春秋》,從元代劉克誠本而來,其《序》曰:“呂氏不韋《春秋》,劉公居敬父節(jié)軒先生,不以其人之行并其書而棄之,嘗經(jīng)手校,謂其奇聞異見,有裨于世。”李瀚同意劉克誠的觀點,認為《呂氏春秋》“奇聞異見,有裨世教”,傳奇而便于教化。明代這一最早的刻本李瀚官刻本就稱贊《呂氏春秋》“奇異”而便于教化。
張登云萬歷七年于直隸鳳陽府刊刻《呂氏春秋》(官刻全本),其《序》開篇發(fā)出了一個疑問:呂不韋作為商人“市奇貨易秦天下,非究心章句者”,其門客又多“攻擊掊窮堅白之徒”,那么《呂氏春秋》何以能流傳一千余年而不朽?經(jīng)過考證,張登云得出結(jié)論,呂書確實有千金不能易一字者,“一字千金”并不全是虛言,《呂氏春秋》可以流傳不朽。葉逢春為張登云作《序》,曰:“當是時,呂懸千金之賞,其意為后世必有傳吾說者,此所以為奇貨也歟。”呂不韋“一字千金”之計,意為其書必傳之不朽。張登云官刻本再次宣揚《呂氏春秋》就是“奇貨”。
天啟丁卯李鳴春刻《呂氏春秋》于其吳縣官署之中(官刻全本)。李鳴春的老師李范光啟蒙李鳴春讀《呂氏春秋》之時就曾說“其文甚奇”。李鳴春刻《呂氏春秋》,其《序》曰:“北窗之暇,得肆究《呂氏》文,蓋其文有簡而奇者,若《檀弓》《左傳》;有嚴而奇者,若《荀卿》;有麗而奇者,若《國語》;有核而奇者,若《管子》;有縱橫而奇者,若《鬼谷》《戰(zhàn)國策》;有揣事情、極變化而奇者,若韓公子;亦有怪誕幽渺,莫可考測而奇者,若漆園吏。”李鳴春官刻本大肆宣揚《呂氏春秋》之“奇”,認為《呂氏春秋》文辭最大的特點就是“奇”,各種各樣的“奇”。如此奇文,明人尚奇,閱讀興趣自然濃厚。
宋邦乂等人校刻《呂氏春秋》(私刻全本),請《序》于王世貞(1526-1590),王世貞《序》謂《呂氏春秋》的作者“務相尚為權(quán)奇”,有“尚奇”的作者故成就了“奇書”。王世貞認為呂不韋兩次運用其“千金”奇計:一是散盡千金,助子楚得王位,謀得丞相之位;二是一字千金,宣傳《呂氏春秋》,謀得傳世之名。呂不韋有此傳奇之法,明代大儒王世貞認為呂不韋“雄哉”。
汪一鸞刻《呂氏春秋》(私刻全本),其《序》曰:“至論其文,則神奇而不吊詭,浩蕩而不謬悠,峻潔而不凌兢,婉約而不懦緩,含弘而不龐雜,獨造而不偏枯,遍采諸家之文而斧藻之,遂敻出其表,如去荊、去人之類,不可勝舉,斯又后世文章家之所望而震焉者。”汪一鸞評點《呂氏春秋》的文辭,將“神奇”放在首位,突出強調(diào)《呂氏春秋》是“奇文”,同時其文辭還具有浩蕩、峻潔、婉約等優(yōu)點。汪一鸞認為《呂氏春秋》文辭具有如此突出的優(yōu)點,故后世文章家多有推崇,所謂“后世文章家之所望而震焉者”。
凌稚隆校刻《呂氏春秋》(私刻全本),其《序》曰:“夫不韋以國為利,竟離族滅,孰與夫藉賓客書,顯名后世者之為利乎?愚以為奇貨在此不在彼也。”凌稚隆認為呂不韋居子楚為奇貨、居趙姬為奇貨,以國為利,最終身死族滅,都不如撰寫《呂氏春秋》揚名后世。《呂氏春秋》乃是呂不韋“所居”最成功的“奇貨”。凌稚隆之子凌毓枬《呂氏春秋跋》曰:“呂氏,一賈人子,而能出奇贏之緒業(yè),與管、商諸人并踞千秋之席,非惟狡獪使然,抑其理與辭,信足觀也。”凌毓枬認為呂不韋出身商人,出奇制勝而成功轉(zhuǎn)型為政治家,可以與千古名相管仲、商鞅并駕齊驅(qū),并非僅僅依靠奇巧之計,閱讀其“理與辭信足觀”之《呂氏春秋》便一目了然。這可以滿足明代商人小市民由商人轉(zhuǎn)型政治家的自我想象。
焦竑、翁正春、朱之蕃撰有《呂氏春秋品匯釋評》一卷(選評本),其刊刻者李廷機《題二十九子品匯序》曰:“蓋國家以文章搜羅海內(nèi)奇杰,凡摛彤管剡丹簏者,皆酷好于奇巧。”這句話概括了明代一時之風尚,即國家用文章挑選天下“奇杰”,天下文人皆酷好于“奇巧”。李廷機《題二十九子品匯序》又曰:“諸子百家猶圣言之羽翼,故嗜奇之彥,尤當研心焉”,“夫六經(jīng)之訓則正也,二十九子之言則奇也,主之以至正,運之以神奇,則圣道將藉以鼓吹而為吾儒之利賴多矣”。六經(jīng)之訓至正,諸子之言神奇,諸子羽翼六經(jīng),嗜奇之士,尤當留心諸子之言。
明代評點成風,書籍評點有利于書籍的復制、銷售、推廣和傳播。評點者喜歡用“奇”字評點《呂氏春秋》。
陳深《呂氏春秋品節(jié)》眉評多用“奇”字。《情欲》篇,首句上,眉評曰:“起太奇。”《功名》篇,眉評曰:“章法精奇簡短。”又曰:“四諭長短參差不齊而意自足,又以正意一句入之,為五,可謂奇觀。”《介立》篇,眉評曰:“□□甚奇。”《任地》篇,眉評曰:“設為后稷之言,甚奇。”《辨土》篇,眉評曰:“奇品。”陳深又單獨分出一篇《亡王》,《呂氏春秋》無此篇,眉評曰:“妙品。齊湣王問公玉丹,在第二卷十八號,事同而詞意皆別。津津焉出亡王之態(tài),暢奇哉!今兩存之。”焦竑等《呂氏春秋品匯釋評》眉評多用“奇”字。《論人》篇,眉評曰:“馮敘吉:‘逃雨一譬,猶絕精奇異。’”《古樂》篇,眉評曰:“汪鳴鸞曰:‘歷敘古帝王作樂之始,井然有條而又法變幻奇。’”《制樂》篇,眉評曰:“陳詳?shù)涝唬骸娣瀵B見,睹之令人不暇應接。’”《振亂》篇,眉評曰:“王荊石曰:‘句法文法,怪怪奇詭,端倪莫狀。’”《懷寵》篇,眉評曰:“翁正春曰:‘此言仁義之兵,除民之害,順天之道,意詞愈見奇絕,如入春園,色色可愛。’”《聽言》篇,眉評曰:“王維禎曰:‘愈出愈見精神奇思,源源不竭。’”《疑似》篇,眉評曰:“王荊石曰:‘此一段說奇鬼能為似以亂真,見疑似者,不可不察,真所謂題外生意,奇論駭人。’”
歸有光、文震孟評點諸子,撰有《諸子匯函》二十六卷。文震孟《諸子匯函序》曰:“喜先生于老莊全帙輝煌,而諸子耑以篇法賞其奇,就先生所玩味者匯錄成函。”又曰:“因想先生讀子心法,匪特以古人用我,而直以我用古人也。諸子言人人殊,我挹取其靈襟出玄心以剖合焉。斯諸子之奇,皆我之奇。”《諸子匯函·凡例》曰:“諸子各集浩繁,窮年難竟,選句摘段,則氣脈全斬,古人之意亦失,茲匯成篇,以標奇勝。”標奇爭勝是其編撰《諸子匯函》之目的。歸有光、文震孟《呂氏春秋評林》眉評多用“奇”字。《功名》篇,眉評曰:“王□□曰:‘四喻長短參差不齊而意自足,又以正意一句入之,為五,可謂奇觀。’”眉評又曰:“閔午堂曰:‘以致之之道去之句,調(diào)反意正,以足上四喻,章法精奇。’”篇末鄒東郭評曰:“章法精奇簡短,可喜可誦。”
陳仁錫《呂氏春秋奇賞》六卷,在其《諸子奇賞》內(nèi),以“奇賞”為題,可見審美傾向所在。
這些重“奇”的評點風尚在《呂氏春秋》的傳播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有利于激起讀者的閱讀興趣,進一步促進《呂氏春秋》文本的復制和傳播。
總之,明代是中國古代《呂氏春秋》文本翻刻復制最為繁榮的時期,其內(nèi)在動力是明人尚奇的審美情趣,其外在原因則是翻刻復制者尚奇的出版導向和評點傳播者尚奇的評點風尚。
注釋:
①②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4:3042,3045,3046.
④⑨呂不韋.呂氏春秋[O].明李鳴春天啟丁卯校刻本.
⑤郭英德,過常寶.明人奇情[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12.
⑥葉德輝.書林清話[M].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232.
⑦呂不韋.呂氏春秋[O].明李瀚弘治十一年刻本.
⑧呂不韋.呂氏春秋[O].明張登云萬歷己卯校刻本.
⑩呂不韋.呂氏春秋[O].明宋邦乂萬歷刻本.
?呂不韋.呂氏春秋[O].明汪一鸞萬歷三十三年刻本.
??呂不韋.呂氏春秋[O].明凌毓枬萬歷四十八年校刻本.
???焦竑,翁正春,朱之蕃.新鍥翰林三狀元會選二十九子品匯釋評[O].明萬歷四十年李廷機刻本.
?陳深.諸子品節(jié)[O].明萬歷十九年刻本.
??歸有光,文震孟.諸子匯函[O].明天啟五年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