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聞博 吳雨晴
9月13日,“漢服北京”的中秋節活動現場,一位身穿魏晉交領襦裙的女孩翩翩起舞,裙擺袖動,跳舞的女孩叫王玖(化名),北京舞蹈學院研究生,也是一位漢服愛好者。
漢服愛好者們互稱“同袍”。這個詞,源自《詩經·秦風》名句:“豈日無衣?與子同袍。”
每當中國傳統節日來臨,這群職業各異的人穿著備式漢服,出現在街頭和公園,有人甚至一年有一半時間都穿著它。
“同袍”們迷戀上漢服的原因不盡相同。有人純粹覺得美,有人癡迷于漢服的復原過程,還有人覺得漢服浸潤著中國傳統文化,并由此對中國古代學術、飲食風俗等產生興趣。
36歲的呂揚在北京一家事業單位工作,2014年第一次接觸漢服。當時,他看到一個中國留學生的帖子,講述日本學生在畢業典禮、成人儀式等重要場合,大多會穿上日本的傳統民族服飾和服。而在國內,學位服、學位帽的樣式多源于西方。畢業之際,這位留學生穿著定制的漢服參加典禮,引來一片注目。
恰巧,一位老同學在朋友圈曬出身穿漢服的照片。呂揚“被觸動了,覺得漢服離自己原來很近”。
從陌生到熟悉,呂揚如今已愛上漢服。“在我看來,漢服就是民族傳統的符號之一。”
22歲的王玖喜歡上漢服的理由則很簡單:它很美。
2015年,還在讀本科時,王玖在網絡上接觸到漢服。優雅、脫俗,這是她對漢服的第一印象,也從此“陷了進去”。第一次看著鏡子里穿著漢服的自己時。王玖覺得“氣質都變得嫻靜了”。
而北京大學學生吳宇霏,從初中開始就癡迷于漢服的制作復原過程,她覺得把漢服制作復原出來,這種神奇的感覺很吸引她,就是小孩子對事物最初始的一種好奇。
這些漢服愛好者,喜歡漢服的理由不盡相同。但貼吧和論壇,通常是他們了解漢服的渠道。從服飾的演變發展、形制樣式,到哪些商家生產的漢服比較靠譜,愛好者們聚在網絡上都會討論。
幾乎每個“同袍”,都有過網購漢服的經歷。2014年,呂揚花了數百元,從網上買來一件侸褐、一件褙子。穿在身上,他的第一感覺是別扭,但坐臥立行都不再像以往那樣散漫隨意。“穿上漢服。你會不自覺地正襟危坐。”他說。唐制圓領袍、直裰、幞頭……他衣柜里的漢服漸漸多了起來。

9月13日,北京月壇公園,漢服愛好者參加中秋節活動。
吳宇霏從初中開始網購漢服,期間有買有出,如今衣柜里共有五六十件。2019年,獲得獎學金之后,她花2000多元買了一件裝飾著花紗的馬面裙,預備在大學畢業典禮時穿上。
幾乎每一個漢服愛好者,都有過在公共場合穿著漢服被人審視的“羞恥感”。
呂揚第一次穿著漢服外出,是和妻子在一起的,用他的話說就是——“豁出去了,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在那之前,家人嫌丟人,反對他把漢服穿出去。
那是2014年冬天,他穿著從網上買來的侸褐、褙子,和妻子外出辦事。走在街頭,路人投來好奇而詫異的目光,妻子覺得別扭,假裝不認識他,故意走在他前面離他遠遠的。
王玖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兩年前在古北水鎮游玩時,她上穿吊帶、外披褙子,下穿宋褲,在游人如織的景點中很是扎眼。有一些游客盯著她看,讓她覺得有些不自然;付剛第一次穿漢服出門時也被人盯著直勾勾地看,“當時就特別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除了被圍觀,他們還經歷過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誤會。
2014年,吳宇霏和一群“同袍”穿著漢服走在街頭,一位老大爺忽然沖著他們喊道:“你們這幫漢奸!”老大爺罵罵咧咧,吳宇霏和同伴只覺莫名其妙,他們向老大爺解釋,但老大爺并不聽,認為他們在狡辯,這讓吳宇霏哭笑不得。
呂揚說,在漢服圈子,穿漢服的女孩子被誤認為是韓國人、日本人的事情常有發生,有一次他穿著唐制圓領袍,也被身邊不熟悉漢服的同事認為是蒙古袍。但久而久之,他們也就習慣了。
“沒有誰喜歡被人盯著看。但我現在穿漢服出門,是真的不在乎別人看法了。”呂揚說道,“遇到好奇的人,我們會和他們解釋穿的是什么漢服。如果被人誤解,也就一笑置之。”
王玖一開始也不習慣陌生人充滿好奇、詫異的打量。但如今,她也習以為常。有時候,碰上陌生人欣賞、贊許的眼光時,她甚至覺得有些開心。
從2014年開始,吳宇霏、呂揚、王玖陸續加入“漢服北京”。“漢服北京”有十多年歷史,每逢傳統節假日,他們便組織“同袍”舉辦各類活動。
在吳宇霏加入“漢服北京”之前,她身邊只有她一個人穿漢服。每當有人以奇怪的方式談論這件事時,她便會維護起漢服來。
讀高中時,一個男同學沒好氣地對著穿漢服的她說,“怎么穿成這樣來學校,很奇怪。”吳宇霏反擊道:“這是漢服。你穿著背心來學校就不奇怪嗎?”
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有些孤單,加入“漢服北京”后她終于找到“同袍”:“就像找到了組織一樣,有一種認同感,因為有很多穿漢服的哥哥、姐姐。”他們交流購買、穿著漢服的感受,分享各自經歷,還相互幫扶打氣。
36歲的呂揚,自認為是年紀較大、接觸漢服較晚的那一批人。他被一些年輕人稱為“哥哥”或“叔叔”,但他很開心:“大家因為共同的愛好聚在一塊,沒有什么年齡上的隔閡。”這是工作所無法替代的樂趣。他可以體會到無拘無束的感覺:“可以說,漢服現在就是我的另一個精神家園。”
呂揚介紹,“漢服北京”里的“同袍”職業各異,有教師、醫生、學生,也有公務員、程序員。在他看來,團隊中臥虎藏龍,卻能人盡其才,比如當過文字編輯的人就負責文案策劃,而“碼農”們,會利用專業技能開發小程序。
因為接觸漢服,呂揚進而對中國傳統學術、民俗風物等產生興趣,如今,他在讀《詩經》和《史記》。在他看來,漢服浸潤著厚重的歷史,也讓他借此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體悟到為人處世的道理。
“好比用熱水沖泡一杯茶,總有一些茶葉會漂浮在水面上。但等吸足了水分,茶葉就會沉到杯底。”呂揚說,“是接觸傳統文化讓我變得更加低調謙遜,感受到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