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中國“鞋市”，估值近百億

何焰

套頭T恤、大褲子，四個穿得很“街頭”的陌生男孩突然一起圍了上來，攔住了王小奕的去路，眼睛都盯著王小奕手里提著的那雙新球鞋。

這是一雙“椰子350”系列的粉色“滿天星”，1分鐘前，王小奕在上海市南京西路阿迪達斯旗艦店里用1899元原價買下。價格從這幾個男孩嘴里膨脹為10000元，但王小奕全部拒絕。就在當晚，這雙球鞋在二級球鞋交易平臺上被再次出售，成交價為12199元。

“鞋市”，不是一個商品市場，而更像一個股票市場。同時也是一個賭場，因為它在2019年已經日漸瘋狂起來。

變質的“鞋市”

“3分鐘前有人成交”“2分鐘前有人成交”“剛剛有人成交”……打開任意一個二級球鞋交易軟件，不管是“毒”“nice”，還是“有貨”APP，只要點進一雙熱門球鞋的購買鏈接，就能看到不斷跳動的交易記錄。

在交易記錄下方，球鞋的交易價格波動被即時制作成了折線圖，人們在里面監測、盯緊球鞋的價格走向，隨時買進和賣出。

當下，二級球鞋交易平臺最火的是一款名為“毒”的APP，因為率先開發了“球鞋鑒定”再發貨的功能，能夠前置“打假”，獲得用戶信賴，在國內二級球鞋市場造成了“一家‘毒大”的局面，徹底擠壓了淘寶在二級球鞋市場的份額。

近兩年，鞋販劉軍發現買鞋的人變多了，年齡也變小了。6月22日，阿迪達斯“椰子350”系列的另一款“粉天使”球鞋首發日現場，一位初二的學生告訴劉軍，自己有10雙球鞋，但在同學中并不算多。

球鞋變成大眾“時尚”，“火”起來了。一些流量明星、穿搭博主，將球鞋穿到了運動之外的眾多場合，明星們的“帶貨”示范，正是炒鞋的一把烈火。另一個原因則是中國人更有錢了。

“高價之下，買鞋不是大多數，炒鞋才是。”當一雙新球鞋在二級交易平臺上被“倒賣”了三四回，還在繼續“漂流”，而沒有到人的腳上的時候，劉軍覺得“買鞋這件事已經變質了”。

人們的追求從使用價值轉向了價值，一種新的商品拜物教出現。如今，整個二級球鞋市場，“估值”近百億元。

“沖！”

劉軍的手上曾經有20雙“AJ1”，都是均價6000元從各種途徑收購而來，兩個月的時間，脫手賺了12萬元。

“沖得越快，就可能買到越便宜的熱門球鞋”。“沖”，是劉軍頻繁說到的一個字，也是炒鞋圈近來最“火”的一個字。

炒鞋無處不“沖”。新鞋發售有人沖，動員家長、朋友一起發送信息“搖號”。增加原價購鞋的中獎概率;排隊購鞋有人沖，守在商場門外，甚至提前一天連夜排隊，為了搶購數量有限但價格更高的黃金碼。

加價收鞋，一樣是“沖”，“黃牛”們蹲守在專賣店門外“圍獵”消費者，從國外購鞋，甚至買通品牌商公司內部人員直接拿貨;直到最后進入二級球鞋交易平臺，更多的人在沖，他們像炒股一樣具有規模，買家們通過研究、判斷、結盟，甚至壟斷、抬價，買入賣出，變化著的人民幣數字讓人驚心動魄。

很多學生“下海”了。炒鞋圈里流傳著的眾多驚人故事，主角都是學生。有人放棄高考，去排隊購買限量款球鞋，也有人用“花唄”或其他小額貸款起家，在學校里做起了炒鞋生意。收入不菲。

涂成是一名待業在家的程序員，也是炒鞋圈的新“散戶”之一。今年年初因為一次意外的經歷，他嗅到了球鞋生意的商機，回家迅速在各個平臺開了賬戶。迎著二級球鞋市場的大熱勢頭，摩拳擦掌，準備“找到機會就沖”。

“炒鞋，是很簡單的。”涂成說。幾分鐘時間，就可在不同的二級球鞋交易平臺上開設賬戶，有了賬戶就可以立即進行球鞋買賣，不需要任何商業資質。

這些平臺早已為“炒鞋”配套了各種功能，比如提供簡單的行情監測、分析。一些平臺管理員甚至會主動向用戶建立群組。邀請加入共同學習、討論。而球鞋買賣的過程，就像給“朋友”發送一個陜遞那樣簡單，因為除了質量問題不可退貨，所以也不存在任何售后問題。

一些新的二級球鞋交易平臺如雨后春筍般迅速生長，它們也在“沖”，給商家返點，給用戶抽獎、送代金券。

誰設計了“鞋市”？

“淘寶上500元一雙，一兩年賣不出去，二級球鞋交易平臺上放幾個月，2000元都有人要了。”從淘寶轉戰二級球鞋交易平臺的阿金笑了，說自己也看不懂。

他唯一的解釋是，新進球鞋市場的人很多并不真的懂球鞋，“他們四處尋找商機，只認準‘物以稀為貴”。結果讓滯銷款賣出了限量款的價錢。因為“鞋市”上菜鳥增多，有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專門的仿造產業鏈。

錢是賺到了，但阿金總感到慌張。他在上海做了7年球鞋生意，倉庫里如今有大約300萬元的球鞋存貨，在當地鞋販中屬于“中等水平”，但在如今的二級球鞋市場中，他也只能自稱“散戶”。

有人想給阿金投資，請他運作“炒鞋”，阿金拒絕了。“現在10雙鞋里面，9雙在炒，只有1雙被人穿。”動輒萬元的高價球鞋，到底誰是最后的消費者？想不通，就害怕。

球鞋之所以能夠被“炒”，原因之一在于它是限量的。但限量并不等于“稀少”。比如阿迪達斯公司今年6月連續發售了數款新鞋，每一次更換配色、細微設計，與其他品牌聯名，就是一款新的限量款球鞋。

阿金非常懷疑，“這樣的限量球鞋還是限量嗎？幾萬元一雙，他們真的需要嗎？”球鞋資源既不像土地資源那樣稀缺，也不像房子、車牌那樣是剛需，對于很多并不了解球鞋的人來說，它可能只是一種被制造出來的“虛假需求”。

在二級球鞋交易平臺，售出之后不能“7天無理由退貨”，否則會被扣除幾十到幾百元不等的交易保證金，這也是為球鞋的金融屬性而設計的。不能隨意退貨，讓球鞋買賣減少了“消費”的色彩，而擁有了“投資理財”的可能。

一些熱門球鞋的價格波動巨大，幾個小時波動上百元是常見的現象。當球鞋還在路上，卻已經漲價或者跌價的情況司空見慣，如果可以隨意退貨，那么沒有人可以從中賺取差價。

“今年做完，我就會立刻出來。”阿金說，他擔心如今“估值”百億的炒鞋市場，“隨時會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