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戍防區①長城戍防區和長城戍防體系是本文首次提出的兩個新術語,旨在深化長城在軍事領域的學術研究。長城研究專家羅哲文曾在其《長城》專著提出“長城軍事防御體系”和“長城防御系統”之說。兩相比較,本文提出的長城戍防區和長城戍防體系更加強調長城的衛戍功能,大規模駐軍常年沿長城一線戍邊正是長城有別于其他軍事防御工程的顯著之處。“戍”最早見于《左傳·定公元年》:“城三旬而畢,乃歸諸侯之戍。”意同“戍卒”,即守邊士卒。之后,“戍”屢見于典籍,《管子·地數》曰“武王立重泉之戍”,《詩經·王風·揚之水》曰“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史記·陳涉世家》曰“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說文解字》釋“戍”為:“守邊也。從人持戈。”“戍”之本義為人負戈守衛邊疆,含有戍邊、戍守、戍防、戍御之意。“戍邊”一詞最早見于《尉繚子·兵令下》:“兵戍邊一歲,遂亡不候代者,法比亡軍。”“戍邊”在此意謂戍卒守衛邊疆、防守邊境。是指一國邊防軍在其邊境長城沿線及其縱深戍守、防衛之區域。其設置有著鮮明的目的,旨在守衛邊境,防止外敵入侵。先秦時期先后出現具備一定軍事功能的長城防衛帶、長城防衛區,可視為長城戍防區的早期表現形式。秦漢之后逐步形成了攻防兼備、具有強大軍事功能的長城戍防區。長城戍防體系是指在長城戍防區內所形成的以駐軍與軍事指揮體系為核心的邊防體系。中國古代長城戍防體系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先秦時期處于雛形階段,秦漢時期初步形成,北朝至遼宋夏金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明代進入成熟時期。
早在公元前9世紀,西周王朝為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獫狁的襲擊,曾筑連續排列的城堡以作防御。春秋戰國時期,諸侯兼并,相互爭霸,遂各自設防。由于戰爭頻繁、激烈和戰爭規模不斷擴大,各諸侯國為了防御鄰國的突然襲擊,常常在自己的邊境上修筑一些關、塞、亭、障等守備設施,后來又進一步把關、塞、亭、障用城墻連接起來,或把大河堤防加以擴建,以達防衛之目的。根據各諸侯國設防的需要,這些長城的位置或南或北,或西或東,布滿了中國黃河、長江流域的廣大地區。這便是早期的長城,即長城的雛形,史家稱之為“先秦長城”。其特點是東、南、西、北方向各不相同,長度從幾百米、上千米到數萬米不等。自秦統一中國之后,春秋戰國時期的長城大多遭到拆毀,僅有少部分被后世沿用。
依據修筑地點之差異,先秦長城可劃分為內地長城與邊地長城。內地長城位于中原王朝或各諸侯國境內,邊地長城則位于中原王朝與北方游牧民族接壤的地段。先秦時期有代表性的長城包括約建于公元前7世紀的楚國方城②參見羅哲文:《長城》,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年,第10~11頁。,西起平陰(今山東平陰東北)東連瑯邪(今山東膠南)海濱的齊長城,沿洛水西岸修筑的秦國“塹洛”長城,沿洛水東岸修筑的魏國河西長城和在今河南中部修筑的魏國河外長城,鄭、韓兩國相繼修筑的鄭韓長城,燕國沿易水北岸修筑的易水長城,趙國在今臨漳、磁縣一帶修筑的漳滏長城①為防御魏軍進攻,趙國在其南部邊境漳水與滏水之間修筑了一道長城,史稱漳滏長城。《史記·趙世家》載,武靈王“召樓緩謀曰:‘我先王因世之變,以長南藩之地,屬阻漳、滏之險,立長城。’”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806頁。,中山國在今河北、山西交界一帶修筑的中山長城②《史記·趙世家》載,趙成侯六年(前369),“中山筑長城”,史稱中山長城。。
先秦時期,長城戍防體系處于雛形階段,先后出現了長城戍防區的早期表現形式,即長城防衛帶與長城防衛區。西周至春秋時期的長城的建筑規模小且軍事功能弱,多用于防御鄰國攻擊,一國常借修筑長城以增強自衛能力,內地長城占據主體。依據該時期長城的規模及其所發揮的軍事功能,西周和春秋時期諸侯國在本國邊境長城附近的設防地可稱為長城防衛帶。戰國中后期,由于匈奴、東胡、林胡、樓煩等游牧部族日益強大,頻繁南下,秦、趙、燕三國都修筑了較大規模的邊地長城。秦、趙、燕所筑的長城基本上是利用山川形勢險要而建,在內外制高點建有烽火臺,以便于偵察敵情,為長城上的駐軍及時傳遞消息,提前做好戰斗準備;在交通路口和谷口建筑了障城,并且派軍駐守,增強了長城的防御能力。在長城以內,每隔一段距離都修建駐軍的大城,并設有迅速傳遞消息的烽火驛傳系統,以便統一指揮和互相支援。戰國時期的長城的規模遠遠超過西周與春秋時期,其所發揮的軍事功能也更強大。以此為依據,這一時期各諸侯國在本國邊境長城附近的設防地可稱為長城防衛區。
戰國時期,秦國先后修筑過三段長城,第一段是東面和魏國接壤的“塹洛”長城。史載:“塹洛。城重泉。”③《史記·秦本紀》,第200頁。秦簡公六年(前409),為抵御魏國進攻,秦國退守洛水西岸,沿河修筑長城,并筑重泉城以自保,史稱“塹洛”長城。第二段是大致呈東北—西南走向的“上郡塞”長城。史載,秦惠王期間,張儀“為秦將,取陜。筑上郡塞”④《史記·張儀列傳》,第2284頁。。為防御魏國從河西之地進攻,秦國在其北部邊境修筑長城,史稱“上郡塞”長城。第三段是防御西北游牧民族襲擾的秦昭王邊地長城。史載:“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⑤《史記·匈奴列傳》,第2885頁。公元前3世紀,為防御西北地區的西戎、匈奴等游牧部落,秦國在其西北修筑邊地長城,史稱秦昭王長城。秦國在這三段長城分別駐軍,從而形成了“塹洛”長城防衛區、“上郡塞”長城防衛區和秦昭王長城防衛區。秦國在長城沿線建有大量的關隘、烽燧、障城,與長城組成了一道完整的防御、警戒系統,形成了早期長城戍防體系。趙國在其地域的南界和北界各修筑了一道長城,即主要用于防御魏國的趙肅候所筑趙南長城和主要用于防御東胡的趙武靈王所筑趙北長城。趙南長城(趙肅侯長城)防衛區位于今河北省與河南省交界的漳河北岸;趙北長城防衛區橫跨代郡、雁門、云中三郡,與東胡接壤。燕國先后修筑了兩條長城,南部邊境的長城是用來防御趙、齊以及秦國,史稱燕南長城,亦稱易水長城;北部邊境的長城是用來防御東胡等游牧民族,史稱燕北長城。燕南長城(易水長城)防衛區位于燕國南部疆界、古易水附近;燕北長城防衛區位于燕國北部,與東胡相接。史載:“燕亦筑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⑥《史記·匈奴列傳》,第2886頁。燕國向東拓地,并“于邊界要沖修筑了防御城堡”⑦顧銘學:《先秦時期中朝關系問題初探》,北京大學韓國學研究所《韓國學論文集》第1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2年,第14頁。。齊國的長城防衛區主要包括西部防衛區、中部防衛區和東部防衛區。西部防衛區西起平陰,東至泰山;中部防衛區西起泰山,東至臨朐穆陵關,為控扼齊國南境的重要門戶;東部防衛區是為防御越、楚而設置,西起穆陵關,東至膠南境內,一直向東延伸至海濱。齊長城防衛區的最初軍事職能是防御楚國,后來則用于防御韓、趙、魏的襲擊。楚國的長城防衛區由西部防衛區、北部防衛區和東部防衛區構成。西部防衛區重在防御來自秦國的進攻,北部防衛區主要防御來自韓、魏的威脅,東部防衛區防御來自齊、魏的威脅。魏國的長城防衛區由河西長城(濱洛長城)防衛區、河南長城(河外長城或魏卷長城)防衛區和崤山長城防衛區構成。河西長城(濱洛長城)防衛區的范圍大致在黃河以西、洛水以東一帶,主要軍事功能在于防御秦國之進攻。河南長城(河外長城、魏卷長城)防衛區位于黃河故道南岸,防御韓、秦的進攻乃是其主要職能。崤山長城防衛區位于黃河南岸與崤山之間,著重防御韓國的攻擊。
秦漢時期,朝廷高度重視邊防,在長城戍防區大規模駐軍,逐漸確立一套與其相適應的軍事指揮體系,長城戍防體系正式形成。為鞏固統治,防御匈奴、東胡等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掠,秦朝立國以后,尤其注重經營北方邊防。史載:“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余里。”①《史記·蒙恬列傳》,第2565~2566頁。秦始皇派遣蒙恬率軍30萬修筑長城,領重兵駐守上郡(郡治膚施,今陜西榆林東南),防御匈奴南下。秦廷沿長城一線派有大量軍隊,戍防軍互不統屬;秦廷通過多種方式征集兵員,為戍防軍提供充足兵源;步兵、騎兵、車兵均形成相應的體制編制;皇帝掌控戍防區軍事指揮權,建立起系統而完善的戰時軍事指揮體系與平時軍事指揮體系,逐漸形成了秦朝長城戍防區體系。為進一步強化中央政府對邊地的控制力度,秦朝在其西北部、北部、東北部地區沿長城一線陸續設置了隴西郡(郡治狄道,今甘肅臨洮)、北地郡(郡治義渠,今甘肅寧縣西北)、上郡(郡治膚施,今陜西榆林東南)、九原郡(郡治九原,今內蒙古包頭西)、云中郡(郡治云中,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雁門郡(郡治善無,今山西右玉南)、代郡(郡治代,今河北蔚縣東北)、上谷郡(郡治上谷,今北京懷柔)、漁陽郡(郡治漁陽,今北京密云)、右北平郡(郡治右北平,今河北平泉)、遼西郡(郡治遼西,今河北盧龍)、遼東郡(郡治遼東,今遼寧遼陽)十二郡。這些邊郡分段防衛當面之敵,北地郡、上郡、九原郡等郡的轄境遠出長城之外。邊郡的設置有力地強化了秦王朝對邊境的統治力度,增強了長城沿線的防御力量;長城的修筑與長城戍防區體系的建立、完善又極大地保障了邊郡的安全,鞏固了邊防,二者之間相輔相成、互為補充。
在繼承秦制的基礎上,漢朝進一步擴大了長城戍防區駐軍規模,極大地完善了長城戍防體系。伴隨著漢朝國力、軍力的日益強盛,漢武帝執政中期之后逐漸建立了比較完善的中央軍事統御機構與高度集權的軍事指揮體系,在長城沿線進行重大戰略調整,以郡為單位分段守御長城,重新劃分戍防區,明確各區職能,形成了以將屯兵和候望兵兩大軍事指揮體系為主導地位的長城戍防體系,構建了包括將屯系統、候望系統、屯田系統、軍需系統在內的完備的邊防軍事組織,確立了一套側重邊塞防御的烽燧報警體系,從而在對匈奴的軍事行動中取得主動地位。漢長城東起朝鮮清川江北岸,中經陰山山脈和河西走廊,西達新疆庫爾勒②白音查干:《長城與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內蒙古師大學報》1997年第6期。,主要由修繕舊有的秦長城和新建河西長城、外長城三個部分構成。依其所跨區域,漢朝長城戍防區可劃分為河西戍防區、居延戍防區、陰山戍防區、幽州戍防區。
漢朝長城戍防區駐防力量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是長期駐扎在邊郡的部隊,主要由服兵役的戍卒(包括邊郡的正卒)組成;二是為應對緊急情況而臨時調防于邊郡的野戰部隊,屬臨時應急之用,往往事迄則罷。具體而言,漢朝長城戍防區駐防力量由邊郡兵、將屯兵、屯田兵、屬國兵、領護兵五部分所構成。③參見陳梧桐等:《中國軍事通史·西漢軍事史》,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343~356頁。漢朝長城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主要包括將屯兵軍事指揮體系與候望兵軍事指揮體系等。將屯兵軍事指揮體系分為平時軍事指揮體系與戰時軍事指揮體系。和平時期,將屯兵的日常守備、訓練等事宜通常是由都尉一級的武官負責,如李陵曾以騎都尉領兵屯守酒泉、張掖,路博德“為強弩都尉,屯居延”④《漢書·衛青霍去病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493頁。等。邊郡太守是歸屬地方的將屯兵的主將,也就是說,這一部分將屯兵直接由邊郡太守節制。在發生緊急情況或戰爭期間,太守、都尉也可率兵出擊。在戰爭期間或非常時期,通常由中央委派高級將領直接指揮將屯兵。中央將領所領部隊應該是中央將屯軍,有別于太守所領的地方將屯軍,彼此互不統屬。中央委派的高級將領只是臨時受命指揮將屯兵,往往在完成使命后便離開部隊。候望兵軍事指揮體系通常由郡(部)都尉府、候(塞)兩級構成,其中候(塞)專門負責烽火候望。漢朝由于建立了完善的候望兵軍事指揮體系,做到了“烽火候望精明”①《漢書·匈奴傳上》,第3784頁。,從而有效地鞏固了邊防。
漢朝軍隊以郡為單位分段守御長城。郡守下設若干都尉,都尉下轄若干司馬和侯官,司馬之下有千人、五百、士吏等,侯官之下設若干部,每部管數燧,燧是基層單位。每個烽燧、亭障通過組織系統建立聯絡,并可間接與朝廷聯系。郡守接受朝命,隨后向下傳達指令,形成自上而下的完整的軍事指揮系統,其中居于主導地位的是將屯兵和候望兵兩大系統。將屯兵是機動作戰部隊,主體是騎士,可隨時殲滅犯塞之敵;候望兵負責觀察敵情、傳達敵騎入侵信號。兩者相互配合,共同完成御敵任務。當匈奴先遣部隊接近長城防線時,漢軍通過烽燧報警,各級邊防指揮部及中央統帥部即可初步掌握敵情,開始進行作戰準備,當面的戍守部隊也當即進入緊急戰備狀態。當匈奴主力攻打長城各據點時,有關指揮部可以立即使用機動部隊,支援位于敵人主要進攻地段上的各要點的守軍,同時通知轄區各郡縣列城加強戒備。中央統帥部也可以較為從容地部署預備部隊,向敵主攻方向實施機動,在此方向形成對敵兵力上的優勢,或將其擊退,或將其殲滅于長城附近地區。
長城戍防體系在北朝至宋遼夏金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北朝時期,柔然(或作蠕蠕)在蒙古草原上興起,成為一支可以與北魏王朝相抗衡的強大勢力。為實現南下的戰略意圖,免于兩面作戰,北魏王朝大筑長城以防柔然。史載:“魏世祖破蠕蠕,列置降人齡漠南,東至濡源,西暨五原陰山,竟三千里,分為六鎮”②《資治通鑒·齊紀二》武帝永明二年,胡三省注,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4262頁。,“詔大千巡撫六鎮,以防寇虜。經略布置,甚得事宜”③《魏書·來大千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25頁。。北魏沿長城一線自西向東設置沃野鎮、懷朔鎮、武川鎮、撫冥鎮、柔玄鎮、懷荒鎮“六鎮”,以軍鎮為中心都督諸州、鎮軍事,在其北部疆域構成了一道堅固的防御線。其后,東魏、北齊、北周均在各自境內設置戍防區。與前朝不同,北朝長城戍防區的駐軍以騎兵為主,擁有一支擅長騎射、規模龐大的騎軍,北魏太武帝南伐劉宋時,“騎士六十萬,列屯三千余里”④《魏書·天象志三》,第2406頁。。北朝在長城戍防區的駐軍與軍事指揮體系方面頗有特色,駐軍兵員除州郡兵、謫戍兵外,尚有鎮戍兵;駐軍兵員成分復雜,雜揉貴族、平民、罪犯、俘虜、部落成員等,包含鮮卑族、漢族、被征服地區游牧民族、部落組織等;建立以鎮、戍為主體的戍防區軍事指揮機構,形成以皇帝親征與委派將領出征的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其中皇帝率軍出征者為數不少。皇帝親臨戰場,實施最高軍事指揮可謂北朝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一大特色。
隋唐時期,突厥興起,朝廷在北方長城沿線駐扎重兵,以防衛邊境。隋朝先后設十二衛府、十六衛府統御軍隊,在北方廣置軍府;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分為戰時與平時兩套體系,戰時或委派行軍元帥直接指揮,或皇帝親自率領大軍出戰;平時則以總管(后改為都尉)負責軍務和戍守事宜。唐朝初期,唐廷在北方長城沿線設置河北道、河東道等諸道和單于都護府、安北都護府;中后期則在長城沿線設置范陽節度使、平盧節度使、河東節度使、朔方節度使、河西節度使、隴右節度使,在長城戍防區集結重兵以備御。唐朝戍防區駐軍兵員除保留隋朝的府兵外,還有長征健兒、藩鎮兵、團結兵等;駐軍體制編制大體可分衛、府、團、旅、隊、火6級組織機構。唐廷在邊防要地設置都督府和都護府,統率邊防部隊。一旦遇有軍事行動,皇帝命將調兵出征,委派專門官吏供應糧草。事解輒罷,兵散于府,將歸于朝,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日益完善。遼宋夏金時期尤其是金代,大力修筑“金界壕”①參見李鴻賓:《金界壕與長城》,《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8年第3期。,極大地促進了這一時期長城戍防區和戍防體系的發展。遼朝長城戍防區駐軍大致有御帳親軍、眾部族軍、五京鄉丁和屬國軍等。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主要由發詔征兵、選命將校、調動軍隊等制度構成。每有大的軍事行動,皇帝發詔各道征兵或親點將校,諸道集結丁戶,點集軍馬、器仗,做好出發前的各項準備。若“皇帝親征,留親王一人在幽州,權知軍國大事”②《遼史·兵衛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398頁。;若是皇帝不親征,“重臣統兵不下十五萬眾”③《遼史·兵衛志上》,第399頁。。北宋長城戍防區的駐軍主要由禁兵、廂兵、鄉兵、蕃兵等組成,其中屯駐于北方長城沿線地區的禁兵是其主體,主要擔負邊境作戰任務;其他為地方武裝,基本沒有作戰任務(蕃兵雖然參戰,但不執行機動作戰任務)。北宋采取“樞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諸軍,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④《宋史·職官志二》,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799頁。的中央軍事領導體制,職權劃分明確,同時又互相制約,最終使軍隊的建置、調動和指揮大權都集中于皇帝一人之身。長城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主要由軍情日報制度、憑信發兵制度、急遞傳送制度構成。西夏設置監軍司作為長城戍防區的軍事統御機構,分管各地軍隊,平時督率屬下軍隊駐守邊防要地,戰時率領軍隊作戰。金朝長城戍防區駐軍的軍隊名目繁多,主要有四類:直屬中央的禁軍,屯駐地方的戍軍,按民族成分組成的民族軍與義軍;駐軍編制包括猛安謀克和沿襲遼宋軍隊編制;戍防區軍事領導體制由具有較大影響力的都統司、招討司、兵馬都總管府等構成。
長城戍防體系在明代進入成熟時期。在洪武至永樂遷都之前的這一時期,明王朝著力鞏固政局、穩定北方,采取多種措施加強長城防御。在永樂遷都后至正德時期,長城戍邊職官體系初具規模,開始沿邊設置軍鎮。嘉靖、隆慶、萬歷時期,明廷大規模修繕長城,最終確立了以戚繼光構建的薊鎮戍防體系為核心的長城戍防體系,進一步強化了其軍事功能,健全了軍事職官制度,完善了軍事指揮體系,極大地增強了戍防區的防御力度,標志著長城戍防體系走向成熟。
自立朝起,明廷即關注北部邊防建設,以長城為依托,采取了諸如置衛所、修城池、建烽堠、屯重兵、守隘口等多種措施,在長城沿線先后設置遼東鎮、薊鎮、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延綏鎮、寧夏鎮、固原鎮、甘肅鎮九個軍事重鎮,嘉靖年間又從薊鎮中分出昌鎮、真保鎮,管理京畿的內長城防務,形成明王朝北部邊防的“九邊十一鎮”,構建起比較完備的邊鎮防線⑤參見肖立軍:《明代中后期九邊兵制研究》,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1~82頁。,古代史上駐軍最多、規模最大的長城戍防區由此形成,同時建立起比較完善的長城戍防體系。依據各自所擔負的戰略任務及地緣方位,明朝長城戍防區可劃分為薊遼戍防區、宣大山西戍防區、西北邊鎮戍防區三部分,各司其職,專力做好本區域的戍防任務,有事則相互支援,“數千里聲勢聯絡”⑥《明史·兵志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236頁。。
薊遼戍防區可劃分為薊鎮戍防區和遼東戍防區。薊鎮戍防區北接蒙古,長城之外即是兀良哈三衛及蒙古俺答、也先、瓦刺的居住地,經常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同時又擔負拱衛京畿的重任,在明朝長城戍防體系中居于舉足輕重的地位。洪武年間,朱元璋在長城沿線建立了以北平都司、行都司為核心的軍事鎮戍制度。明代的都司“掌一方之軍政,各率其衛所以隸于五府,而聽于兵部”⑦《明史·職官志五》,第1872頁。,是邊地軍民合一的最高軍事領導機構。薊鎮戍防區主要由薊州鎮戍防區、昌鎮戍防區、真保鎮戍防區構成。薊州鎮戍防區所轄范圍,東自山海關接遼東鎮,西至昌鎮慕田峪。昌鎮戍防區所轄范圍,東自慕田峪接薊鎮石塘嶺路,西至居庸路鎮邊城掛枝庵(今河北懷來掛子庵),接真保鎮沿河口(今北京門頭溝境內)。真保鎮戍防區所轄范圍,東自沿河口連昌鎮,西至故關鹿路口(今山西平定境內)。為鞏固薊鎮戍防區防御能力,明朝政府不斷加強該區的兵力部署,沿長城一線修筑烽堠,派兵駐守,成為捍衛京畿、保障北部安全的堅固防線。遼東戍防區即指遼東鎮所轄軍事防區,西起山海關,東至鴨綠江,地處邊境,且為京師藩屏,在各長城戍防區中占有獨特地位。遼東戍防區的一個重要職能在于“拒胡”,即抵御西北的“韃靼”、北方的“朵顏三衛”、東北的女真的威脅,防止已經被推翻的元王朝的復辟,鞏固明朝統治政權。遼東戍防區由河西戍防區和河東戍防區兩部分構成。河西戍防區西起吾名口臺(今遼寧綏中),經遼河北,東至開原鎮北關,防御對象以朵顏三衛和瓦剌為主;河東戍防區北起開原鎮北關,東至丹東江沿臺堡所屬長城“老邊墻”(今遼寧寬甸),防御對象則以建州女真為主。
宣大山西戍防區由宣府鎮戍防區、大同鎮戍防區、山西鎮戍防區構成,管轄今河北張家口地區以及山西和內蒙古的部分地區。宣府鎮戍防區地接中原與蒙古草原,是拱衛京師、控扼蒙古南下通道的戰略要沖。自立朝后,明廷便逐步加強了對該地的經營,將其建成為一個軍事基地,經常由此出發巡邊或作為進攻基地。大同戍防區限隔華夷,是中原王朝與游牧民族爭戰之地,亦是明朝遏阻、防御蒙古復興和侵擾的要地。史載:“大同古并州地,春秋時北狄所居,戰國隸代、隸趙,秦置云中郡,兩漢因之,金、元稱府、稱路,沿革靡一。國朝復置大同府,東連上谷,西北迫虜,西南捍畿輔、晉陽,自昔華夷互爭之區,而在我朝為京師陵寢右翼,尤稱要害,迄今遂為雄鎮焉。”①[明]楊時寧:《宣大山西三鎮圖說》卷2《大同鎮總圖說》,明萬歷三十一年刻本。大同鎮所轄地域以東起天成,西至丫角山一帶。山西鎮亦稱太原鎮、三關鎮,即所謂外三關(偏關長城、寧武關長城、雁門關長城),與大同鎮邊、宣府鎮邊號稱明代北防九邊的“中三邊”,同為拱衛京師的畿輔重鎮。山西鎮戍防區西盡黃河東岸,東抵大同,是保障畿輔安危的重要防線。
西北邊鎮戍防區主要由延綏鎮戍防區、寧夏鎮戍防區、固原鎮戍防區、甘肅鎮戍防區構成。西北邊鎮戍防區地處西北,是防御北元勢力襲擾的戰略要地。延綏鎮因防區在延安府、綏德州之境而得名。延綏鎮的戰略地位相當重要,堪稱“西北雄鎮”。史念海就其戰略地位論道:“延綏鎮之北就是河套,敵騎奔馳,不僅累次沖毀長城向南抄掠,而且還時時企圖東越黃河,進擾山西”,并且“自明初放棄東勝,其后韃靼入居河套,遂使延綏無險可守,所恃的只是一線長城及其內外的一些城堡。每當秋高馬肥之際,長城就常為敵騎所突破,不僅西安、固原往往因之一夕數驚,就是都城北京也不免感到威脅”②史念海:《河山集·七集·西北地區諸長城的分布及其歷史軍事地理》,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311~312頁。。延綏鎮戍防區東北起府谷,向西南至靖邊,再向西折至定邊,戍防面寬大,主要功能是攔截自河套平原南下入侵關中的北胡騎兵。寧夏鎮歷來是西北邊陲重鎮,亦是明代的軍事重鎮,其地勢最大的特點便是有山河之險可恃,東據黃河之險,西靠賀蘭山脈。寧夏的邊患與蒙古各部落占據河套地區有直接關系,河套地區的得失,緊密維系著寧夏邊鎮的安危。明朝放棄內蒙古河套平原,退守寧夏之后,失去了地利。寧夏鎮特別是黃河以東地勢較為開闊的今鹽池、靈武一帶就首當其沖,成為游牧民族南下的突破口。寧夏鎮戍防區東與延綏鎮相接,南與固原鎮相接,西至寧夏中衛,北至黃河東岸的內蒙古巴音陶亥,重在防御北胡由此南侵。甘肅鎮是明代九鎮中位處最西端的邊鎮,同時又是設鎮最早的邊鎮之一。甘肅鎮處于北方的蒙古與西北諸番的接合部,可以有效阻遏二者聯合,在明朝的長城戍防體系中占有其他邊鎮不可比擬的地位。甘肅鎮戍防區東起蘭州,西至嘉峪關,南到青海西寧,北至甘肅民勤,所轄區域主要為河西走廊地區以及青海省東北部。固原鎮又稱陜西鎮,在九鎮中占有比較特殊的地位。明中期以后,固原鎮的戰略地位日顯重要,既是蒙古南下的必經之路,也是御敵的要塞。固原鎮戍防區東起甘肅環縣,西至甘肅靖遠,北至寧夏同心,所轄區域主要為寧夏南部及甘肅中南部,是西北邊鎮戍防區抵御北胡的最后一道防線。西北邊鎮戍防區根據“分地守御”的原則,擔負著防御蒙古南下、保衛京師重地的要職,相互協同,遙相呼應,構成了互為一體的防御格局,有效地抵御了蒙古南下對西北地區的侵擾,大大地減少了西北地區的邊患。
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明朝將其主要兵力配置在九邊防線,每鎮的兵力達10萬以上。長城戍防區的駐守士卒分為主兵與客兵兩種。凡長期固守本地、駐本鎮衛所者稱之為主兵,遇警調往其他衛所住戍者稱之為客兵。大體而言,九邊以主兵居多,客兵亦為數不少。戍防區駐軍兵員采取垛集、抽籍與投充、募兵制、謫兵制等征集方式,兵員則主要由京軍、營兵、家丁、班軍等構成。明代的衛所可分成沿邊衛所、沿海衛所、內地衛所、在內衛所4種類型。長城沿線衛所屬沿邊衛所,也有少數屬沿海衛所。沿邊都司與衛所的設立,是明代北部邊防的基本建設,構成了一條綿亙萬余里的北邊防線。長城戍防區建立了嚴密的軍事組織機構,包括中央軍事機構與戍防區軍事組織機構。前者分為軍政機構與統兵機構,各由兵部與五軍都督府職掌。后者由九鎮構成,每鎮設總兵領轄,其下級依次為副總兵(副將)、參將、游擊、守備、把總等。
經過百余年的建置興革,明朝逐漸在長城沿線形成了一套由武官、文官和內官三部分構成的指揮體系。明代長城戍防區軍事指揮體系主要由皇帝臨時任將調兵指揮體系、武將指揮體系、文臣指揮體系構成。明初于各地設立衛所,都司官即為主帥,衛所官即為偏裨。唯有重大戰事才命大將為總兵,掛將軍印指揮軍隊作戰。一旦戰事結束,將軍立即返回京師,向朝廷歸還所佩掛的將軍印,士兵各自返回衛所。由于邊患時有發生,為加強邊防建設,明廷委派大將坐守北部重要邊鎮,逐漸形成了戍制。明廷在長城沿邊九鎮各設總兵一員節制,指揮本鎮所轄長城沿線系統,平時戍守,戰時聽從朝廷調遣,救援其他邊鎮防務。按照所承擔的不同作戰任務,明廷將九鎮邊防兵區分為正兵、奇兵、游兵、援兵四類。史載:“總兵官總鎮軍為正兵,副總兵分領三千為奇兵,游擊分領三千往來防御為游兵,參將分守各路東西策應為援兵。”①《明史·兵志三》,第2243頁。遇有敵軍大舉進犯,九鎮邊軍須往來策應。從英宗正統年間開始,明朝統治政策逐漸由重武向崇文轉變,表現為巡按御史、巡撫、提督、總督、經略、督師的相繼設立,文臣逐漸掌握了軍政大權,取代了以總兵為首的武將指揮體系,最終確立了文臣統軍、督撫經略節制總兵的指揮體制。這一時期的烽燧報警體系也得到長足的發展,尤其是戚繼光就任薊鎮總兵后,“創立烽燧”,并且“設專官督之”②[明]戚繼光:《戚少保奏議·戚少保奏議補遺》卷2《條議·額設守堠軍卒定編傳烽警報法》,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232頁。,常年派出明哨、暗哨偵探敵情,增強了戍防區的防御力度。需要強調指出的是,明朝的監軍體系在長城戍防體系中占有獨特地位。以宦官制約長城戍防區的武將是明朝統治者“以內制外”思想的重要體現。明廷在戍防區先后設置數量不等的鎮守太監,以期達成監督總兵、制約邊將領兵、行事之權的目的。鎮守太監代表皇帝監察文武諸臣,地位遠在總兵、巡撫之上。自鎮守太監設立之后,宦官統軍、監軍嚴重打擊了武將的積極性,極大地削弱了戍防區的軍事防御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