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潔 曹慶 王納 黨超琪

“文化”是中國語言系統中古已有之的詞。“文”指各色交錯的紋理,“化”本義為改易、生成、造化。“文”“化”并聯使用,則是“人文”與“化成天下”緊密聯系,是“以文教化”思想的表達。隨著時間的流變和空間的差異,“文化”逐漸成為一個內涵豐富、外延寬廣的多維概念,成為眾多學科探究、闡發、爭鳴的對象。
文化既包括優秀成果,也有糟粕,具有水到渠成的客觀表演性。文明則在文化基礎上和成果中的凝練,是文化的精華部分,是文化中的進步表現。把握文化向文明升華,則實現了社會進步。
任何一種文化類型的形成,都是特定自然地理環境下的物質生產方式和社會結構的產物。佛坪保護區(以下簡稱“佛保局”或“佛保”)在秦嶺實施保護生態系統整整40年。無法準確說清從哪一年出現“佛保文化”詞組,但“佛保文化”業已成為熱議詞。
佛保文化從無到有,從融入開始,從點滴凝聚開始,經過40年在“煉鋼爐”中,在政治和經濟范疇、物質和精神層面,佛保人的心靈意識和感知方式與眾不同,與交通和經濟發達地區的兄弟單位存在差異。由于地域狹小、時間跨度有限的原因,佛保文化目前談不上“博大精深”,直觀表現為“山言梁語”,明顯的特征為“小巧而精細,偏遠而執著”。
佛坪保護區存在于自然中,同時存在于歷史和時代中。佛保是一個大舞臺,給每個人提供了施展平臺,每個人都有機會為佛保文化貢獻。時下,商品經濟,法治社會,互聯網時代,面對眾說紛紜,面對資訊充裕,在清溪與泥沙俱來時,佛保人如何保持清醒頭腦、立足正能量,奉行“拿來主義”,為佛保文化增添正能量,為佛保文化走向佛保文明而盡一份高級文化或者大眾文化或者深層文化的素材點,顯得正當時。此研究從存在主義角度,圍繞佛坪保護區運行,對“佛保文化”進行描述和探討,以期望達到總結佛保文化內容、引導佛坪文化走向的目標,并希望利用佛保文化凝聚力、融合佛保文化中各類思想和行為的正能量成份,最終達到推動佛坪保護區在精神文明層面發展和生態文明層面提升的目標。
一、基本情況
陜西佛坪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面積292.40km2,地處秦嶺中段南坡腹地。
保護區管理局位于佛坪縣城,是佛坪縣域內唯一的中央級駐地單位,隸屬國家林草局與陜西省林業局雙重領導。編制78人。建區初期,正處于計劃經濟年代,職工來自軍營、森工企業和當地林業部門,在簡陋的油氈房前掛起籌建處牌子。隨后,陸續有大專院校畢業學生加入職工隊伍。上世紀80-90年代,依據國家用工制度,共有近30余名職工子弟在本區參加工作,即是“佛二代”(注:指父親或母親曾是本單位職工,本人在本單位參加工作或者工作調動來到單位的職工)。2003年以后,職工來源為逢進必考的大中專學生,偶有調入和復轉軍人加入。
從建局以來,職工人數穩定在66-83人之間,其中女職工14人(佛坪區成立以來,女職工人數基本保持在13-18名)。目前,佛坪保護區職工分布格局現狀是32%在基層保護站,68%工作崗位在管理局機關。職工基本情況如下表1。
由于職工來源渠道多樣,除“佛二代”外,均遠離父母和家鄉。當突發生活困難需要幫助時,多數人沒有來自親戚圈、同學圈的直接援助,同事成為職工最重要的依重。進而,在佛坪保護區內形成了一個松散的民間組織:熱心委員會,簡稱“熱委會”。
保護區成立以來,每逢職工結婚及孩子滿月等,甚至出現生活困難時,熱委會強有力地成為職工的靠山、大后方、“娘家”。如果“我們為理想和謀生而來到佛坪”是同事圈的第一共識,那么“我們是沒有血緣的親人”就是第二共識。
保護區成立之初,如一片白紙。多年來,從共同完成工作任務開始,從同事友誼開始,佛坪文化點滴匯聚,終成溪流,成為佛坪保護區及周圍氛圍共識的“佛保文化”。
佛保文化是什么?2018年4月,管理局組織演講大賽,青年女職工馮水園的演講題目為《佛保精神永傳承》。對照佛坪保護區40年來的歷程,以為佛保文化正日臻體系化。
歷年來,佛保局在工作環境中張貼一些標語,或用于勵志,或用于勸善,或用于科普,或用于導向。2018年8月,管理局將“佛保精神”凝練為“勤勉 執著 傳承 奉獻”八字,配以詞意解釋,并以屈原、愛因斯坦、托爾斯泰和松下幸之助的語錄腳注,在辦公場所的顯著位置展示。
縱觀佛保文化的形成過程,可歸納為以下三個渠道。
1.重視學習
在佛保的40年中,每一個層次的人群中,總有一些人立足于發展觀和方法論的學習,不斷提升思想水平和技術素質。于是,在保護區歷程中,始終活躍著一支政治素質高、業務能力強的“領頭羊”,這些“羊”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崗位,成就了自己,帶動了團隊,成為佛保文化各層次方位的聚焦。
2.重視過程
重視過程、注重積累,使得佛保獨行特立、人才濟濟、成果豐碩。在全國自然保護區層面的場合,“我來自佛坪保護區”能引來人群側目,有關佛坪保護區的話題即可“搶奪”話題。
佛保文化的光芒照亮著佛保,也照亮了行業。40年來,佛坪保護區職工參與撰寫的(第一作者和第二作者)以及外部學者以佛坪保護區為研究區域的公開發表學術論文達300篇之多,本區職工撰寫了400多篇科普文章。
3.重視人才
“引進項目、引進資金、引進技術,提高科學管理水平、提高人員素質、提高知名度”是佛坪保護區的指導方針。多年以來,保護區重視人才成長環境和階梯,舍得花錢送職工參加專業培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人才計劃推動了佛保文化的形成和提升。
二、佛保文化層次
文化具有多樣性和復雜性,很難將文化給出一個準確清晰的分類標準。任何文化都為生活所用,任何文化都包含了一種生活生存的理論和方式、理念和認識。按照人類學家的觀點,可將佛保文化歸納為如下層次。
1.高級文化
佛坪保護區職工不僅僅是一群行走在深山老林中的精壯勞力,職工中出現過奧運會火炬手,有兼職生態攝影師、科普作家、校外輔導員、收藏愛好者等等,他們有精神思考,有信仰目標,有行業專業欣賞,具備藝術才情,有崗位工作能力和高級精神家園。所以,佛坪文化屬于一定程度上的高級文化。
2.大眾文化
佛保職工不僅僅為追求生存而奔波。在長期的工作生活中,他們在生活習慣、衣食住行、人際關系各方面形成自己獨特的“佛系佛規”,不僅職工內部約定俗成地遵守,也得到周邊團體的認同。所以,佛保文化已經具有大眾文化的特點。
在佛保工作中,工作不是誰的專利和專權,相互理解與相互支持成為共同遵守;在佛保同事圈中,“我們因佛保而相聚在這里,我們以完成工作而謀生在這里”始終是信條;在佛保鄰居圈中,相互留家門鑰匙,以備急需,因為“我們是沒有血緣的親人”;在佛保職工子女之間,相互之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稱呼顯得親情且親熱,因出差加班等將年幼孩子留給同事是佳話。以筆者為例,在家屬院里有四個“女兒”,其中三個是因與同事相互照顧孩子而“喜得千金”。
3.深層文化
近年興起的秦嶺生態文學呈蓬勃發展之勢頭,《綠野尋蹤》系統生態攝影叢書、《秦嶺無閑草》《秦嶺有生靈》《我在秦嶺之央——佛坪手記》等均是保護區職工的文化品味展示,形成一股清新的“佛保力量”,呈現了佛保職工在價值觀的美丑定義、時間取向、生活節奏、解決問題的方式,以及與階層、職業、親屬關系相關的個人角色,并以一種藝術形式或文學主題反映在佛保文化的高級文化層中,并促進了佛坪縣乃至秦嶺生態文學的蓬勃發展。
三、佛保文化特征
每一種文化類型的產生,都離不開特定的自然條件,這就是特定自然地理環境下的物質生產方式和社會組織結構。從地理環境看,佛保文化植根于秦嶺南坡腹地和社會經濟落后的環境條件,在以小農經濟的農耕文化基礎之上,兼收并蓄漁獵文化的智慧精髓。
在物態文化層方面,眼界決定境界,胸懷決定格局,佛保人的待人態度和處世原則受到周邊社區落后的生產生活制約,比如,與轄區直接相鄰的保護區相比,與同行業的從業者,佛坪保護區人在物質生活方面水平偏低。
在制度文化層方面,保護區在制度文化制訂和執行方面堪稱典范,行動行事前循章據典。以“一孩化”計劃生育政策推行期間中,雖然地處“天高皇帝遠”的大山中,卻沒有發生過職工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事例。
在心態文化層,佛保人的社會實踐和意識活動中經過長期的“摸爬滾打”而形成的價值觀念、審美情趣、思維方式等構成,是佛保文化的核心部分。比如,常有職工自我標榜是“秦嶺深處的夏爾巴人”。
佛保文化包括如下特征文化。
1.巡山文化
佛坪保護區巡山文化泛指職工長時間不能與家人相聚,且忍受長距離或長時段的繁重、堅苦的野外工作,期間與露營、涉水為“伴”,可能有迷路、食物不濟經歷,為完成工作任務而形成的約定俗成的做法,以及為完成工作發生的自身娛樂調節,以及“自制”的自娛自樂消遣。巡山文化內容狹窄,素材面狹窄,機動性強,情趣性強,自由發揮性強,是艱苦工作的精神“加油站”和疲勞“稀釋劑”。
2.同事文化
同事文化是緣于同事而形成的文化,是與同事相處的眾多約定俗成的心理和作法的集成,是基于完成工作任務而與同事認識、熟知、探討,從而創造出來的精神的、行為的、物質的、社會的文明生活內涵。
3.傳幫文化
保護區職工增員是逐漸遞增和動態變化的。當達到編制只數后,根據減員(退休和調離)而需要再增員。每當發生增員時,年齡大、薪酬高、資歷深、有專業所長的職工,往往無償地、友善地向新同事傳授,傳授內容包括觀念形態、精神產品、生活方式等,縮短了年輕職工融入佛保文化的時段,這個交流探討式過程,即是佛保文化中的傳幫文化。
4.鄰居文化
佛保鄰居關系與城市鄰居關系和鄉村鄰居關系差異很大。至今,保護區管理局還保留著封裝式的家屬院和家屬樓,是標準的“前衙后宅”格局。大家因“佛坪保護區”而聚集,沒有宗族觀念,也沒有門第觀念,卻有“烏托邦”的文化味道。
鄰居文化是佛保文化的又一重要特征,是佛保存在的現實基礎,在各家庭的對佛保的貢獻中積淀,以各種形式貯存在日常生活中,或者表現為物質載體,如思維方式、行為規范、價值取向和風俗習慣等。
每當節假日,數家同事鄰居或結伴回老家,或相約出游,或分工合作制作冬儲食物,這種“大家庭”式的鄰居文化,為艱苦的工作和清苦的生活帶來暖意,是佛保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
在“普通話”普及的現在,佛坪保護區人之間普遍以原籍母語相互交流,是鄰居文化的一大特色。
5.子弟文化
在和睦的鄰居文化基礎上而衍生的子弟文化,是佛保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佛保大院”長大的子弟,對大院中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認知程度普遍高于對原籍的認知。
佛保子弟文化在當地獨樹一幟,是佛保在當地被稱頌的又一話題。除了在各自家庭的貢獻中積淀,以各種形式在他們的“小圈子”內宣傳自然保護區的理念和做法,既影響著周圍人的思維方式、行為規范,也影響了各自價值取向和職業走向等。
雖然職工子女們在學校教育接受普通話,同伴之間也以普通話交流。但是,“90后”佛保子弟卻個個是“三語”兒童。他們全部熟練使用佛坪當地鄉音,在家里均以父母鄉音交流,在學校以普通話交流。在三種音調間流利切換時,感嘆特殊語境下的語言天賦可圈可點。
因十余年(1981-1993年)從子弟中招收職工的用工制度,子弟文化與同事文化有重疊。
四、討論
毛澤東說:“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的反映,又給予偉大影響和作用于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愛默生說:“文化開啟了對美的感知。”佛保文化形成于佛坪保護區內,吸納了農耕文化的務實完成和漁獵文化的智巧抽象,也借鑒了海洋文化的積極進取,主要表現為正能量的精神力量和可操作實踐,但具有不確定性。如果將“八字佛保精神”配以挑燈夜讀、愚公移山、杏壇講學、縱馬馳騁解讀佛保文化,或者導向佛保文化,筆者卻不以為然。
文化是一種客觀存在,其中既包括優秀傳統累積,也有陋習糟粕集成。佛保文化呈現多元化,應該適時地總結佛保文化,與時俱進,引導佛保文化朝向文明的方面集結。
1.發揚佛保文化的凝聚力
縱觀中國社會歷史發展,是漁獵文化、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之間的對抗,在對碰中,三種大河文化都得到發展,共同湮沒在中華文化的汪洋大海中。佛保文化更多的形式表現在物態文化成份中,是職工的工作活動方式和精神產品的總和,是可觸知的具有物質實體的文化事物。
物態的佛保文化是佛保文化諸要素中最基礎的內容,直接體現了文化的性質、文明程度的高低,是佛保文化摸得著、易凝聚的文化組分。
佛保文化的凝聚力將歷久彌堅。中華先民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念,表達了從文化心理特質上的自我確認。正因如此,直到今天,曾在佛坪保護區謀生工作的職工,有的調離遠走,有的退休回鄉,有的出國定居,對佛保的認同卻從來沒有中斷。在他們的意識中,未曾忘記“佛保”標簽。正如楊振寧說:“中國傳統的社會制度、禮教觀念、人生觀,都對我們有極大的束縛的力量。”這種“束縛”,就是凝聚力。
然而,這種凝聚力卻存在排外性。比如,本應面臨平等機會時,后調入的職工往往被約定俗成地首當忽略,應當逐漸改觀或者調整凝聚心態,保證佛保文化來自各方面的凝聚力。
2.保持佛保文化的融和力
秦嶺那是那個秦嶺,佛保已不是以前的那個佛保。佛保文化不是簡單偶然的文化現象,而是一種文化生命力的表現。佛保文化并非單純的漢民族文化或山區文化、森林文化,而是在漢民族文化的基礎上有機地吸收楚文化、兩漢文化、巴蜀文化、關中文化等,形成具有豐富內涵特色的佛保文化。沒有這種融合,也就沒有佛保文化的內容豐富性和形式多樣性。
目前,佛保女職工在職工總數20%,第一學歷為大本的女職工占同類20%。然而,高級工程師中,女性高工占全部高工總數14%;在中層以上的領導干部中,保護區管理局從未出現過一名女性領導干部,甚至副科長或主任科員。由此,反映了男尊女卑思想在佛保文化中根深蒂固。
重實際求穩定的農業文化心態在佛保文化中顯得根深蒂固,并非構成這種文化的物態成分沒有存在的合理性,而是物質基礎的主導方面和支配力量在佛保文化正能量的傳播中占主導位置,須經過調整,佛保文化才具有強大的融合力,才能融合其他文化體系的合理和積極成份。
3.注重佛保文化的傳承力
傳統文化重家族輕個人、重群體輕個體,因而總是強調個人在群體的義務和責任,而忽略了個人在社會的權利。“佛二代”的存在,是佛保文化傳承力的重要渠道之一。二十多年前,管理局院區宣傳標語“熱愛大自然,保護大熊貓”“勸君莫打三春鳥,仔在巢中盼母歸”被小學生階段的子弟奉為“語錄”,并傳播給同齡人,成為一段時期內“保護區的子女素質高”評語的論據,也成為家長們的引以為自豪。
尊君政治文化長期運作于中國的農業自然經濟,在佛保文化中較為明顯。在佛保內,“官本位”“官高壓人”時而成為普通職員的感嘆,“一言堂”“領導敲定”時有發生,“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就是必然結果。于是,提升佛保文化的傳承力時,應首先提升領導階層個人素養和文化素養的提前提高。
尊敬領導和“佛二代”現象并存,在極度分散的社會,以抗御自然災害等需要凝聚力作用時,顯得重要,共同構成了佛保文化的一體兩翼。
與“尊君”相伴生,佛保社會里存在的一些影響深遠的意識,這便是“民本主義”,熱委會便是其中的代表。在大多佛保普通職工的工作生活中,“尊君”與“重民”是統一的。
與村落文化相比,佛保文化顯示了理性的一面,沒有將個人的道德情感引導向外在,而是消溶在以“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為核心的人與人關系之中,也就是平常人、平常事、平常心,這也是佛保文化為大眾文化層面的體現。
作者簡介:
高潔(1989--)女,陜西省洋縣人,林業助理工程師,主要從事野生動物棲息地監測和林業生態文化研究工作。
通訊作者:曹慶,女,陜西省周至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