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紀的歐洲與明朝晚期有著較為相似的歷史背景,在這個時期,資本主義開始了萌芽,從而帶來商品經濟的繁榮,市民階級隨之快速崛起,民眾逐漸開始關注和肯定自我。與此同時,手工業的興起與印刷術的盛行,使肖像畫藝術在東西方得以快速發展。荷爾拜因與陳洪綬作為處于同一歷史時期的兩位中西方知名畫家,他們的肖像畫具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都強調邊緣線的表現。但在線條的表現手法上,兩者又存在著一定的差異。
漢斯·荷爾拜因(1497—1543)又被稱為小漢斯·荷爾拜因,主要以他精美細微的肖像藝術聞名于世,他將現實主義原則在觀察對象和描繪對象這兩個方面發揮到了極致。他的作品非常注重細節,甚至對于儀器上的刻度、信箋上的文字都描繪的一絲不茍,但整體風格仍然非常統一,突顯出強烈的人文主義氣息和嚴謹的科學精神。
陳洪綬(1599—1652),字章侯,號老蓮。明末清初著名書畫家、詩人。他的繪畫作品有著較高的藝術水準,特別是人物畫最有特色。他十分擅長使用線條來勾勒人物肖像,線條細勁有力,形成人物偉岸挺拔的軀干。晚年時期的陳洪綬畫風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筆下的人物線條扭曲,形象夸張怪異,重點突出人物性格特征。
荷爾拜因與陳洪綬肖像畫都有著精微嚴謹的特點,且都強調邊緣線。不同的是陳洪綬肖像畫的用線更強調以書入畫,用筆講究提按,使轉。通過分析兩人的生活環境和經歷可知,是客觀和主觀因素共同導致了他們這種差異。
(1)日耳曼民族的理性慎重
嚴謹和慎重是日耳曼人主要性格特點,因此,他們不追求新鮮感和變化,喜歡內容過于形式,喜歡實際過于外表的修飾。這種民族性格特征在他們的文學藝術和宗教中有著十分鮮明的體現,并處于支配的地位。瓦根先生以法蘭德斯繪畫為例,將希臘與日耳曼兩個民族的性格特征以及藝術創作理念差異進行對比,指出希臘人以理想化的眼光看待世界,從而體現在繪畫創作中將作品的內容理想化、人格化,充滿了想象的情感色彩。如,用抽象的形式來表現風景的細節;將人物肖像理想化,強調人的面部線條。而法蘭德斯人則冷靜、平和地看待世界萬物,如實描寫肉眼所見的一切,追求世界的真實面目展現,采用寫實手法來描繪理想人物。他們創立了寫實畫派,風景畫派。英國人后來也成為了該畫派的追隨者。因此他認為,“希臘民族和日耳曼民族在古代世界與現代世界的文明中是兩個柱子的柱頭”,這是兩個民族的思想感情差異。
總之,在日耳曼人身上,理性的力量很強大。荷爾拜因身為日耳曼人,將日耳曼民族理性謹慎的性格特點在他的肖像畫作品上展現的淋漓盡致。荷爾拜因的肖像畫線條清晰精微,相對于以往的肖像畫畫家,他更追求邊緣線的強調,從而使畫面充滿理性主義色彩。
(2)儒家“養氣論”
儒家傳統養氣論強調養浩然之氣,孟子在公孫丑上提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強調至大至剛是儒家崇高的理想人格,強調重視人的內在修養,精神狀態,為了達到這種狀態,為了修煉而要“養氣”。不僅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并且重視人格品行的修養,這種修養與精神氣質會影響到創作者的心態與作品的最終效果,使作品呈現出儒家文人追求的浩然之氣。
(1)德國文藝復興人文主義的興起與科學精神的注入
歐洲繪畫的根基是希臘神話,基督教和科學精神,以文藝復興為分水嶺,歐洲繪畫在延續傳統繪畫的同時又注入了科學精神。1420—1540年這段時期被稱為德國文藝復興時期,許多藝術家開始關注現實生活,追求自然和真實感成為繪畫藝術的核心,這些現象無不反映出當時的人文主義者對現世生活的關注和肯定。
從15世紀開始,德國經濟進入了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表現為手工工場的數量快速增長,規模也在不斷擴大,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開始萌發。同時,由于人文主義思潮的廣泛傳播,使得反宗教情緒日益高漲,社會矛盾快速激化,引發了宗教改革運動。在這樣激烈動蕩的社會背景下,德國進入了文藝復興美術時期,其中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肖像畫與風景畫從傳統繪畫形式中獨立出來,成為兩個獨立畫種,由此促進了德國版畫的快速發展,在當時的歐洲處于最高水平。
(2)明清文字獄與小說的盛行
明清兩代最高統治者為了防止民眾背后的議論,鼓勵人們告密,并且安排許多密探在社會上進行監視活動,由此被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所利用,出現了一群“文倀”,即專門依靠曲解他人文字而獲得朝廷獎賞的人。文人士大夫因此心懷痛恨而無奈,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不敢隨意書寫文字,明清文化的發展受到極大的阻礙,幾乎陷入停滯。明清時期雖然限制文字的使用,卻促進了繪畫的發展。在文學方面出現了一大批優秀的小說,這種文學形式采用世俗化的圖解,將中國的傳統文化精髓包含其中,從而走入尋常百姓家,為底層大眾所知曉。
(1)西方線為面服務
線條作為一種藝術的表現手段,從古至今一直備受西方畫家的重視與青睞。文藝復興以來線條在繪畫中就一直占據重要地位,西方繪畫中的線更多的是為表現其自身結構服務的,他們“側重于再現物象的具體質感,畫面色、線本身直接服務于塑造對象,而審美感受和感情則被賦予再現的物象中”。這充分體現了他們在創作時并不視為在平面上描繪作品對象,而是在一個空間中塑造形體的繪畫理念。因此,西方繪畫的線條格外注重理性思維,注重研究事物的內部結構,這便形成了西方藝術家繪畫注重寫實,追求客觀再現的基本特征。
(2)東方線條即審美
中國畫家對于線條的態度是線條即審美。早期的中國畫追求形似,對客觀物象進行真實描繪。因此,線條的功能就是“存形”。從唐朝開始,這種寫實的創作理念逐漸發生變化,山水畫開始出現,特別是宋元以后,山水畫替代了之前的歷史人物畫成為主要的繪畫形式,通過自然景觀來表達畫家的生活體驗和思想情感。在這樣的背景下,線條的功能也隨之發生變化。通過不斷的摸索和創新,形成了曲折頓挫、極富情致的線條變化形式,傳統的均勻平直的線條形態逐漸消失。陳洪綬的人物畫用鏗鏘有力的線條,將人物變形,夸張化,以此來抒發自己對于當時的社會環境與統治階層的憤懣之情。與荷爾拜因不同,陳洪綬注重以書入畫,用筆多提按、使轉,大量運用銳利的方筆直拐,形成強烈的轉折變化,并且順應著衣紋的走向,將人物的動勢充分體現出來。他在用筆上重起輕收,形成短促的線條,呈現出清勁有力的態勢。蘇軾認為:“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書法強調“神氣骨血肉”是一種擬人化的說法,將其運用到畫中,線條本身就可以極富變化。線條可以抒情,且富有極為豐富的表現力,更能表達意像,如“錐畫沙、印印泥”等。
荷爾拜因的肖像畫線條用筆極其嚴謹理性,畫面寫實細膩,這與其為資產階級服務,為社會化的人服務是息息相關的。荷爾拜因作為亨利八世的御用畫師,他筆下的宮廷人物肖像都具有一個特點,即表情淡漠,令人揣摩不出他們的喜悲。這樣既保護了被畫人不致暴露自己的心思,也間接地保護了他自己。國王的喜怒無常、政治風云的翻覆迫使荷爾拜因謹言慎行,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荷爾拜因在創作中個人情感的表達,所以荷爾拜因的肖像畫是理性謹慎的。
與荷爾拜因不同,陳洪綬晚期的人物畫,沒有一個是“正常人”。頭大如斗的孩童,丑陋的仕女,面目呆滯的男人……陳洪綬通過這些扭曲變形的人物,寄寓著自己的愁苦與郁憤。1644年,李自成占領了北京,大明王朝滅亡。有人勸陳洪綬去南明應科舉,被他斷然拒絕。血飄江南,往日師友或以死明志,或投入抗清大業,陳洪綬為自己的茍活而自責。他躲到了云門寺,落發為僧,號“悔僧”。
在出家15個月后,陳洪綬還俗了。因為沒有其他的出路,只能靠賣畫維持生活。此后的一些畫作,他開始“驚心駭目”地變形:一朵小花可以高過參天大樹;少女變成了比例失調的怪物;玩耍的孩童比佛像還大……從而營造出幽冷和空幻的風格,平淡在他的作品里失去了立足之所。
不同的人生經歷賦予了荷爾拜因與陳洪綬不同的個人情感。由于荷爾拜因服務對象的特殊性,為了確保自身的安全,他不得不小心謹慎,逐漸形成了他理性嚴謹的畫風。同時,注重細節表現,用細膩流暢的線條來表現描繪的對象;而陳洪綬的身份地位以及人生經歷則決定了他畫風的自由不羈和空幻,用清圓細勁的線條勾勒出夸張變形的人物形象,寄托自己人生的不得志以及內心的憤懣,形成自己獨特的疏曠散逸的藝術風格。
通過對荷爾拜因和陳洪綬線性邏輯結構建立的對比,總結出線性邏輯結構的建立是由多方面因素構成的。線性邏輯結構的建立離不開藝術家所身處的地理環境、民族性格、社會環境,更離不開藝術家的人生經歷。其不僅僅是繪畫創作的一項重要手段,更是藝術家表達自身情感的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