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前秦政權誕生于民族交流碰撞極為頻繁的十六國時期,面對復雜內外民族形勢,在短時間內完成了中國北方的統(tǒng)一,其民族政策起到了關鍵性作用。這樣具有華夏化傾向的民族政策,不僅對前秦自身的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對其所處時代的民族關系也有著推動作用。
【關鍵詞】 前秦 民族政策 民族關系 華夏化
十六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群雄并立的時期,在西晉短暫地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后,“八王之亂”的內亂爆發(fā)將中原帶入了混亂的局面,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得以進入中原地區(qū)建立勢力,各民族的逐鹿中原也帶來了精彩的文化碰撞與融合。各民族在接受漢文化濡化的同時,也將自身的文化元素帶入了漢文化當中,造就了中華民族文化大發(fā)展的局面。前秦政權作為十六國前期北方最強盛的政權,面對政權內外復雜的民族形勢,為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最高追求,其民族政策展現(xiàn)出了強烈的華夏化傾向。
一.前秦民族政策制定的背景
前秦政權的建立是在中原混亂的民族格局中完成的,在完成北方的統(tǒng)一前,前秦面臨著復雜的民族形式,其政策華夏化的表現(xiàn)便是以解決北方的民族問題為主要目的。
(一)民族內聚的時代格局
自三國時期以來,關隴地區(qū)便不斷有漢以外的民族遷入,人口數(shù)量持續(xù)上升;到西晉時期,已是“西北之境,皆為戎居”[1](P.1553)。關中的約一百萬人口中,“率其少多,戎狄居半” ①(P.1553)。 “八王之亂”中,各王利用外族軍事力量參與中原的政治資源分配,使得草原民族得以成為中原政治的重要組成部分。晉時, 遷入中原的氐族和羌族各有七八十萬人,匈奴有五六十萬人 , 鮮卑則有三百萬,加上羯、烏桓等,“總數(shù)達到五六百萬”。[2]在衣冠南渡后,北方出現(xiàn)的權力真空,使得各族向中原的內遷失去了中央王朝的引導;統(tǒng)治者處于鞏固政權的需要,往往將人口遷往政治或軍事中心,如前趙政權遷徙氏、羌二十萬人到長安[3],;這樣的強制遷徙改變了各民族原有的生活環(huán)境與地理邊界,加速了各民族的交流與融合,北方的民族關系發(fā)生了巨大改變。
(二)前秦政權的建立
公元310年,氐族領袖符洪自稱為“護氐校尉”,并于319年、328年分別向匈奴劉耀和羯族石虎稱臣,又將二萬氐族民眾遷往關東地區(qū),立足枋頭。349年石虎去世,符洪起兵反抗后趙,此時北方地區(qū)民族矛盾尖銳,民眾希望回到西晉滅亡前有序的社會生活中,“胡運將衰,晉當復興”①(P.2782);350年符洪順勢降晉。此時,十余萬流民為躲避冉閔的屠胡政策,向西來到枋頭,瞬時擴大了符洪的實力,符洪自稱“大單于”,后擊敗姚戈仲,為進入關中地區(qū)做準備。符洪去世后,其子符健出兵進入關中,于351年在長安建立大秦,前秦政權由此奠基。可見,氐族與其他民族的關系在依附與反抗中不斷轉化,前秦政權的建立不僅要考慮與匈奴、羯、羌的關系,而且不得不思考政權的正統(tǒng)性與中原華夏文化的問題。
二.前秦的華夏化民族政策
前秦的強盛在苻堅在位時期達到了頂峰。苻堅本人對于“大一統(tǒng)”的理想注意追求,以及自身對儒家文化的推崇,使得其在位期間的民族政策帶有強烈的華夏化傾向。
(一)懷柔四夷的指導思想
前秦在對待民族沖突時,希望用懷柔政策取代之前政權的族際戰(zhàn)爭政策,從而實現(xiàn)對其他民族的統(tǒng)治。雖如后人所說,這種政策導致了只是遮蔽了前秦內部的民族矛盾,“今堅畜養(yǎng)豺虎于其腹心,貪功務勝,不顧其后,宜其斃于垂、萇也。”[4](P.1253)但將這種政策放在十六國的時代背景中,便能發(fā)現(xiàn)其先進性。
其一,懷柔政策可以降低軍事成本。苻堅在位時期,通過重用非氐族的官員來解決民族爭端,提高了解決民族沖突的效率。如在前秦攻晉時,以乞伏國仁為前將軍;370年仇池反秦,苻堅命原屬仇池宗室的楊安領兵前去平定。這種以懷柔為指導思想的民族政策為前秦政權直接提供了可用人才,壯大了前秦的政治實力。其二,柔性政策可以從內部瓦解敵對勢力,獲得直接的軍事回報。在與慕容氏勢力的斗爭中,苻堅拒絕了大臣對其全部軍事消滅的提議,“吾方以義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今而害之,人將謂我何。”① (P.2891)于是將擔心因功高震主而被加害的慕容垂父子成功策反,分化了慕容氏的勢力,在之后的軍事行動中,前秦士兵所到之處,“皆望風降附,燕人大震”[5](P.3231)。在與慕容氏的對抗中,懷柔的民族政策起到了關鍵作用,慕容垂等勢力在前秦未動用武力時便以歸附,對燕戰(zhàn)爭的結局在慕容氏內部矛盾爆發(fā)時早已注定。
總之,前秦的民族政策以懷柔四夷為指導,通過重用其他民族武官、用德治其他民族領袖人物等方式具體實施,并取得了實際效果,為當時民族間消除隔閡、民族交往交融提供了政策上的強大動力。
(二)民族遷徙中的“正統(tǒng)”觀念
學界傳統(tǒng)觀念認為,苻堅對本民族的遠遷是其滅亡的的重要因素,導致其在各民族叛秦時無法集中氐族力量,因中央孤立無援而亡。但從另一方面看,前秦的民族遷徙政策也是其內部民族融合長期政策的一部分,順應了十六國時期民族不斷交融的時代潮流。
在統(tǒng)一了整個北方地區(qū)之后,前秦和隔江而望的東晉是中國唯二的兩個政權。與之前在中原地區(qū)的對手不同,東晉代表著漢族世代傳承的文化與道義傳統(tǒng),即“正統(tǒng)”。苻堅本人對于大一統(tǒng)的強烈渴望,認為自己已經站住中原,對“正統(tǒng)”地位有著名正言順的需求。在對晉發(fā)動戰(zhàn)爭前,苻堅向群臣表態(tài):“吾統(tǒng)承大業(yè)垂二十載,芟夷逋穢,四方略定,惟東南一隅未賓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嘗不臨食輟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討之。”①(P.1337) 可見苻堅以認定前秦的“正統(tǒng)”地位,而為了與這種地位相匹配,必須有相應的政權內部的民族整合。
黃烈指出,各民族聚族而居保護了本族語言、風俗和社會組織的作用,但也阻礙了與其他民族發(fā)生內在的社會聯(lián)系。[6](P.335)苻堅希望通過民族遷徙來消弭當時嚴重的民族間矛盾,實現(xiàn)民族間相處的無差別狀態(tài),是實現(xiàn)其民族理想的必要政策。在準備推進這一政策時,苻堅曾向群臣詢問:“今欲分三原、九萯、武都、汧、雍十五萬戶于諸方要鎮(zhèn),不忘舊德,為 磐石之宗,于諸君之意如何?”皆曰: “此有周所以祚隆八百,社稷之利也。”①(P.2903)可見,當時遷徙氐族的政策也獲得了前秦上層人士的支持。苻堅本人并無民族偏見,他的民族政策完全服務于大一統(tǒng)的政治追求,但當時民族矛盾仍需要時間來消弭,這種政治理想與社會現(xiàn)實的沖突也導致了淝水之戰(zhàn)后前秦內部的民族叛亂。
(三)前秦的“中國觀”
前秦政權自建立起便多次以“中國”的稱號自稱,其首次自稱為中國是在376年發(fā)動對前涼的戰(zhàn)爭前后。苻堅認為前涼”種落雜居,不相統(tǒng)一,不能為中國之患。”① 383年前秦出兵西域前,苻堅要求將領要實施“羈縻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國之威,導以王化之法”①。可見前秦一直試圖讓自己成為當時“中國“的代表。
中原有“一套寫滿華夷秩序符號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7](P202),各民族統(tǒng)治者為論證其政權的合法性,必須牽扯到華夏或非華夏的民族身份認同問題。在前秦政權看來,其內部不存在有民族偏見,對外也要盡力用自己的“中國”身份讓“夷狄”臣服。苻堅認為,所謂天子“惟德之所授耳”①(P.2935);能否自稱“中國”并合法地對天下實施統(tǒng)治,完全在于德的高低而非統(tǒng)治者的民族身份。這種理念是對三國魏晉以來“華夷之辨”的有利辯駁。這一觀念開始并不被世人所認同;但隨著前秦在北方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不斷進行,苻堅“混六合為一家,視夷狄為赤子”⑤(P.3267)的和戎政策,使得前秦成為了“中國”的代表;在這一過程中,消滅民族間的敵對關系是建立同一國家的基石。對于前秦來說,“中國”的邊界便是文化的邊界而非民族的邊界,“中國”的范圍便是認同前秦正統(tǒng)地位與儒家文化核心內容的范圍,這種觀念與華夏的“正統(tǒng)”觀念不謀而合。
從劉淵攀附漢的血緣關系借“中國”之名以圖中原,到石氏憑借國號自立中原,再到苻堅自信稱自己為“中國”,漢族以外的統(tǒng)治者逐漸讓“夷狄”可為“中國”的觀念讓世人接受,民族之間的藩籬逐漸被沖破[8],雖然真正的民族大融合還未實現(xiàn),但一個新的時期已經到來。
(四)提倡儒學的思想
前秦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之前政權沒能完成的北方大一統(tǒng),起到重要作用的便是尊重中原的固有文化。苻堅本人的儒家文化造詣很高,他深刻認識到,想要彌補民族文化心理上的差異,就必須在思想上促進民族融合,緩和當時民族間的緊張關系;而儒家文化便是最有效的工具。
前秦在這一時期,“舉賢才、立學校、旌節(jié)義、續(xù)絕世”①(P.2888),并以法律形式規(guī)定士大夫后代必須進入太學學習;并規(guī)定俸祿百石以上官員必須具備基本才能與儒家文化基礎知識。362年,苻堅到太學考核學生成績優(yōu)劣,此后更是每月親臨。在滅前燕后,前秦用國家力量命令前燕太及士大夫嫡長子到太學讀書;滅代國后,將什翼犍后代也送入太學。可見苻堅并非完全依靠武力征服完成統(tǒng)一,更多是依靠在文化教育來實現(xiàn)各民族思想上的對前秦的認同。在胡漢嚴重對立的時代背景下,前秦借助儒教理念,推動氐族與漢、鮮卑、羌、羯等的融合,以獲取胡族的軍事力量和漢族的人才與資源,從而達到加強王權的目的。[9]這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華北地區(qū)的民族融合與政治統(tǒng)一。
三.華夏化傾向政策的影響
前秦華夏化的民族政策對于當時的民族關系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同時也對中原的華夏文化做出了有益補充。
前秦對于民族關系的改善做出了巨大貢獻。政治上,一系列的民族遷徙政策使中原地區(qū)原本分散的各民族開始在前秦的勢力之下形成一個統(tǒng)一體,增強了各民族間的交流與認同,為北方的統(tǒng)一提供了準備條件。經濟上,民族遷徙打破了原來以族為單位的社會關系,各民族間自然地發(fā)生了經濟關系,促進了北方經濟的繁榮。有一些歸降民族主動“請?zhí)飪鹊亍保部梢钥闯銎渖a方式逐漸由游牧轉為農耕,與中原原有民族相趨同。文化上,由于中央的強制推廣,儒家文化逐漸成為北方各民族所認同的文化,為成為“正統(tǒng)”的一份子,各民族都在學習能夠服務于大一統(tǒng)需要的文化;同時將本民族文化融入到儒家文化中,豐富了儒家文化的內涵,整合了北方地區(qū)的思想基礎,縮小了各民族間的文化差距,為之后北魏實現(xiàn)北方的統(tǒng)一奠定了基礎。
“加強中華民族大團結,長遠和根本的是增強文化認同”[10],中華民族是由眾多民族在形成為統(tǒng)一國家的長期歷史發(fā)展中逐漸形成的民族集合體,前秦時期作為民族融合的重要歷史時期,對于北方各民族間民族界限,尤其是文化界限的消弭起到了重要作用,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形成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一時期,對華夏文化的認同和推崇在處理民族矛盾、促進各民族共同進步的過程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同時,各民族間的民族隔閡開始淡化,民族交流增多是當今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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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習近平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上強調:堅持依法治疆,團結穩(wěn)疆長期建疆團結各族人民建設社會主義新疆[EB/OL].http://www.xj.xinhuanet.com/2014-05/29/c_1110925804.htm.
作者簡介:李照磊(1995—),男,安徽蚌埠人,漢族,碩士在讀,西南民族大學西南民族研究院學生,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與政策。
項目編號:CX2019SP247 項目來源:西南民族大學2019年研究生創(chuàng)新型科研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