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雅欣 范振強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反諷作為一種人類交際中普遍使用的語言現象, 長期以來受到哲學、修辭學、文學、闡釋學、語言學和心理學等研究領域的廣泛關注。自柏拉圖以來,人類就開始對反諷做過許多觀察和思考,這些研究既包括描述性研究,也不乏規定性研究(1)曾衍桃:《國外反諷研究綜觀》,《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2004年第3期,第3-7頁。。20世紀80年代以來,反諷研究日新月異,出現了新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視角。反諷的重要研究課題包括反諷的理論研究、反諷的理解和語境、反諷的人際功能以及反諷的分類等。專門的反諷研究理論有偽裝論(Pretense Theory)、回聲論(Echoic Theory)、暗指偽裝論(Allusional Pretense Theory)、回聲提示論(Echoic Reminder Theory)等。此外,語義學、語用學、認知語言學和心理語言學等都對反諷提出了解釋。例如,語用學理論有Grice的合作原則,認知語言學理論有概念隱喻、概念整合理論等,心理語言學有直接通達假說和等級突顯假說。近年來,反諷研究在國內外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論文集IronyinLanguageandThought(2)Gibbs R, Colston H L, Irony in Language and Thought: A Cognitive Science Reader, Psychology Press, 2007.收錄了2006年以前反諷研究的經典論文。國內也有綜述性文章出現,但已有的綜述研究年代相對久遠(3)曾衍桃:《40年反諷研究》,《學術研究》2005年第10期,第139-142頁。,有些只針對某個領域,如趙虹(2013)(4)趙虹:《反諷認知研究三十年:回顧與反思》,《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年第5期,第11-17頁。對認知視角下的反諷研究進行了專門綜述。目前,在現有研究中,基于大數據統計或文獻計量學統計手段的反諷綜述性研究相對較少。鑒于此,為了從數量龐雜的文獻中了解近年來國外反諷領域的研究成果、趨勢、熱點和前沿,筆者借助CiteSpace軟件,對2008—2017年國外相關文獻進行科學知識圖譜分析,以呈現國外反諷研究現狀及發展趨勢,并嘗試回答以下三個問題:第一,國外反諷研究領域的發展趨勢;第二,研究現狀呈現的特點;第三,研究熱點與前沿領域涵蓋的內容。
研究數據來自Web of Science(WOS)數據庫核心合集,采用高級檢索方式,以“irony”為主題詞,文獻類型設為“article”,語種設為“English”,檢索時間設為2008—2017年,檢索范圍包括社會科學引文索引(SSCI)、科學引文索引(SCI)、藝術與人文科學引文索引(A&HCI)、2個化學信息事實型數據庫(CCR和IIC)、科學引文檢索擴展版(SCIE)、科技會議文獻引文索引(CPCI-S)、社會科學以及人文科學會議文獻引文索引(CPCI-SSH)(5)劉文宇、李珂:《國外批評性話語分析研究趨勢的可視化分析》,《外語研究》2016年第2期,第39-45頁。。檢索結果中剔除內容與反諷不相關的文獻,最終得到697篇論文。所得數據中包括英文篇名、文獻作者、機構、期刊名以及關鍵詞等信息,引文數據的最終檢索時間是2018年2月28日。
CiteSpace著眼于分析文獻數據中蘊藏的潛在知識,通過可視化手段呈現科學知識的結構、規律和分布情況(6)金勝昔、林正軍:《國際轉喻研究動態的科學知識圖譜分析(2007—2016)》,《外語研究》2017年第3期,第18-23頁。,與傳統文獻梳理分析相比,這種文獻計量方法顯示出數據全面、客觀的優點(7)Kim M C, Chen C, A Scientometric Review of Emerging Trends and New Developments in Recommendation Systems, Scientometrics, 2015, No.1, pp.239-263.。本文根據2008—2017年國外反諷研究成果分布圖進行年度分析,指出國外反諷總體研究現狀與趨勢;通過分析Citespace生成的反諷研究國家或地區、作者、機構合作社會網絡圖譜、高頻關鍵詞共現網絡知識圖譜、高頻關鍵詞共現時區圖、文獻共被引知識網絡圖譜以及關鍵詞共現聚類圖譜,錨定國外反諷研究趨勢、現狀以及熱點與前沿領域,以期為反諷研究未來發展提供參考。
根據2008—2017年文獻分布情況,筆者繪制出柱形統計圖(見圖1)。2008年發文量為13篇,且隨后兩年的發文量保持在較為穩定的起步階段。2011年,反諷研究論文數量猛增至98篇;2012年略有下降,但在隨后幾年基本保持穩定增長;2016年略有減少后,在2017年達到頂峰(111篇)。從整體上看,自2008年起,反諷研究論文數量總體保持增長態勢,表明該研究領域越來越受到國外學術界的關注和重視。

圖1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年度分布情況/篇
對國外反諷研究國家或地區、作者、機構合作的社會網絡分析,能夠把握各國各機構在這一領域的研究動向并直觀、清晰地展現引文分析結果。將數據導入Citespace,“Timespan”選擇“2008—2017”,“Node type”同時選擇“Institution”“Country”“Author”,閾值設置為“Top 50 per slice”,選擇MST(最小生成樹)算法,最后得到317個節點、367條連線的機構合作圖譜(見圖2)。

圖2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國家或地區、作者、機構合作的社會網絡(2008—2017年)
在圖2的年輪狀節點中,內部年輪表示較早的年份,外部年輪表示最近的年份。年輪厚度與某一年某國家、作者及機構發文量成正比。圖2顯示,美國、英國和加拿大三個國家的節點相對較大(美國尤為突出),其他國家節點均較小,總體上而言,社會網絡布局較為稀疏,說明在國外反諷研究領域,美國、英國和加拿大三國機構及作者發文頻次較高,領先于其他國家(見表1)。
以色列、加拿大、意大利、英國和芬蘭地區的學者和機構發文量均在前十位,這表明這些國家在反諷研究領域有較為突出的貢獻。而圖2中節點間的連線可以說明他們之間存在合作關系(8)李杰、陳超美:《CiteSpace:科技文本挖掘及可視化》,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頁。,連線的數量表明合作關系的強度(9)金勝昔、林正軍:《國際轉喻研究動態的科學知識圖譜分析(2007—2016)》,《外語研究》2017年第3期,第18-23頁。,美國與英國、美國與加拿大、以色列與法國、澳大利亞與芬蘭等國的機構和學者存在密度較高的交叉連線,表明反諷研究領域存在廣泛且密切的國際合作。

表1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的發文國家、發文機構及主要作者(前十名)
研究熱點是在某個領域內“學者們共同關注的一個或多個話題”①,可通過分析文章關鍵詞的頻率變化得到反映。在Citespace界面中“Timespan”選擇“2008—2017”年,“Node type”選擇“Keyword”,閾值設置為“Top 50 per slice”,選擇MST算法精簡網絡,最后得到227個節點、433條連線的高頻關鍵詞圖譜(見圖3)。圖3中各節點之間的連線表示各關鍵詞在同一篇文獻中共同出現。連線越粗,表示共現次數越高。

圖3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的高頻關鍵詞共現網絡知識圖譜(2008—2017年)
由圖3可知,排名前十位的關鍵詞包括反諷(269次)、言語反諷(128次)、諷刺(85次)、語言(79次)、語用學(56次)、幽默(54次)、話語(50次)、理解(48次)、隱喻(45次)、思維(43次)。這些關鍵詞是研究內容的精煉,可以反映這一研究領域的熱點問題。在關鍵詞共現圖譜的基礎上,將“Layout”設置為“Timezone”,形成高頻關鍵詞共現時區圖(見圖4)。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的學科關鍵詞不斷出現,這顯示出該領域按年份順序出現新的研究熱點。
圖4以“反諷”這個最大節點為中心,形成反諷高頻關鍵詞共現時區圖。節點所代表的關鍵詞處于該關鍵詞首次出現的年份時區,同一年份出現的關鍵詞處于同一時區。每一個關鍵詞節點由不同年輪組成,節點的大小、光圈以及連線密度顯示出各節點間密切的內部關聯,且按照內外順序對應關鍵詞的出現時間。由圖4中節點的大小、光圈可知,國外反諷研究熱點集中出現在2008年后。國外反諷研究在文學、修辭學(Muecke三分說、Booth兩分說、Fish動態假設、Rorty開放假設)、語用學(Grice會話原則、Searle對反諷的闡釋)和心理學等領域展開。近年來,國外學者將反諷語義、語用和心理語言學等研究擴展至認知層面,對反諷認知語用、認知心理和認知語義等多角度展開了廣泛的研究。如Yus(2000)認為,反諷暗示是語言結構的使用在日常生活中固定模式的偏離使用,讀者可通過已有的認知圖式,解讀作者在反諷背后想表達的真實意圖(10)Yus F, On Reaching the Intended Ironic Interpreta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00, No.1-2, pp.27-78.。

圖4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的高頻關鍵詞共現時區圖(2008—2017年)
與此同時,反諷研究從各個層面展開,研究內容囊括反諷的心理動機、理解過程和認知加工機制、反諷審美機制、表意方式以及替代、衍生、蘊含等。這些研究致力于尋找反諷產生或理解的認知規律,包括反諷的限制條件和誘發機制、語用價值、理解假說以及反諷意義的動態加工過程(11)趙虹:《反諷認知研究三十年:回顧與反思》,《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年第5期,第11-17頁。。Gibbs等(2007)提出,反諷言語行為存在認知機理及語用推理圖式(12)Gibbs R, Colston H L, Irony in Language and Thought: A Cognitive Science Reader, Psychology Press, 2007, pp.45-46.,Kamyanets(2017)從關聯理論對媒體文本中的反諷翻譯進行探究,提出關聯理論下反諷作為獨立實體意義的新闡釋(13)Kamyanets A, Translating Irony in Media Texts: A Relevance Theory Perspective, Across Languages and Cultures, 2017, No.2, pp.261-278.。
國外學者采用定量、對比和實證等研究方法,取得了較多的研究成果。例如,在反諷認知機制與加工過程研究中,不少學者對特殊人群(如神經發展異常者、腦損傷者)的反諷認知程度進行了測量與考察。Ravi等(2017)提出了集成文本特征選擇法,在數據挖掘案例中建立反諷檢索新框架,并指出了諷刺和反諷在情感過程、社會過程、認知過程和個人關注等方面的共同特征(14)Ravi K, Ravi V, A Novel Automatic Satire and Irony Detection Using Ensembled Feature Selection and Data Mining, Knowledge-based Systems, 2016, No.12, pp.15-33.。這些研究無不推動著國際反諷研究向更細致、更深刻的方向發展。
研究前沿是指某一領域正在興起的理論趨勢和新主題的涌現(15)李杰、陳超美:《CiteSpace:科技文本挖掘及可視化》,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頁。。不同文獻被同時引用,說明文獻之間研究方向、研究主題密切相關,其共被引頻次越高,說明關聯性越強。多篇文獻共被引,就會形成被引聚類,聚類文獻之間研究方向、研究主題關系密切,從而形成知識域與學科的研究前沿(16)焦德武:《學術期刊研究的進路:基于文獻共被引的可視化研究》,《江淮論壇》2017年第6期, 第174-178頁。。將數據輸入Citespace,“Node type”選擇“Cited Reference”,閾值設置為“Top 50 per slice”,選擇MST(最小生成樹)算法精簡網絡,最后得到216個節點、446條連線的文獻共被引知識圖譜(見圖5)。

圖5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的共被引知識網絡圖譜(2008—2017年)
同時,對高頻關鍵詞共現時區圖譜(見圖4)進行聚類操作,生成關鍵詞共現聚類圖譜(見圖6)。

圖6 國外反諷研究論文的關鍵詞共現聚類圖譜(2008—2017年)
圖6中聚類分析共生成7個主要類團。類團內的關鍵詞性質越接近,說明聚類效果越好。Size表示聚類大小,Silhouette表示聚類效率,聚類大小大于0.7、聚類效率大于0.5時,聚類一般認為是合理的。聚類中關鍵詞提取采取TF×IDF加權算法(提取關鍵詞代表研究主流),對數似然率(Log-likelihood Rate)算法(提取關鍵詞強調研究特點)以及互信息流(MI)算法(提取關鍵詞強調研究特點)三種相結合的排序算法。結合聚類表可以看出,類團0包含節點數量最多,類團1研究較為新穎,聚類4聚類效率在0.6~0.7之間,其余聚類效率均高于0.7,總體來說,各個類團內部一致性較好。結合文獻共被引與聚類圖譜,聚類標簽詞默認為LLR法的第一個關鍵詞,與其后面的關鍵詞一起代表了該聚類的研究前沿和方向,包括“幽默”“心智理論”“科學”“身份”“共振成像”“冗余”“理解”和“個體差異”七個聚類。
聚類#0“humor”(幽默)是圖譜中節點最大的聚類,作為日常生活中一種普遍又特殊的語言現象,幽默常常與反諷相聯系,或者說,反諷是最慣常使用的幽默語言表現形式之一。它在語義與語用中往往呈現多樣的趣味性,彰顯了說話人的智慧,為范疇化研究提供了鮮活和可靠的語料(17)王天翼:《基于“去/再范疇化+”的“A,還B呢”語對構式的語義分析模型》,《外語與外語教學》2015年第6期,第16-21頁。。因此,反諷與幽默成為該領域研究的第一大聚類,且近年來已從傳統修辭學、心理學轉向語言學、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等,如Veale等(2006)分析了反諷幽默策略,指出幽默背后隱含的“超理解”,說話人在說話時有意識地違背自己和對方預設的話語意圖(18)Veale T, Feyaerts K G, The Brne G, Cognitive Mechanisms of Adversarial Humor,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or Research, 2006, No.3, pp.305-338.。與此同時,一些學者進一步結合實驗與問卷展開實證研究,試圖對反諷與幽默的關系進行更深層次的探討,如Bruntsch(2017)對153個受試者開展人格問卷調查,問卷采用兩種不同的反諷作答手段,試圖探索反諷與幽默背后的負面情緒隱藏、問題處理之間的關系(如打破社會習俗傾向、揭露他人過錯傾向、積極性嘲諷傾向等),從而提煉反諷的使用在人際互動中更具體、有效的指導原則(19)Bruntsch R, Ruch W, The Role of Humor-related Traits and Broad Personality Dimensions in Irony Use,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2017, No.3, pp.139-143.。
聚類#1的命名標簽是“theory of mind”(心智理論),作為第二大聚類,心智理論視域下的反諷研究也涌現出豐碩的成果。反諷話語的攻擊性在于其對抗性的意識和意向,國外學者們結合心智哲學視域下話語產生的基本理論,對反諷話語的生成及其使用時的心智特征進行研究。除此之外,一些學者試圖對特殊群體與語境的反諷應用展開研究,如Schnell等(2016)從神經語言學的角度,借助神經成像(fMRI)技術識別大腦整合作用區域,檢測了精神分裂癥患者反諷理解的神經相關性,并對語言表面線索(語言幫助)如何影響反諷理解展開評估,試圖探討患者反諷加工的語用學和語境效應關系(20)Schnell Z, Varga E, Tenyi T, et al., Neuropragmatics and Irony Processing in Schizophrenia: Possible Neural Correlates of the Meta-module of Pragmatic Meaning Construction,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6, No.1, pp.74-99.??梢钥闯觯瑖夥粗S的心智理論研究對象十分廣泛,從一般到特殊人群甚至特殊個體都有涉及。另外,反諷的心智理論研究方法多元,已經從內省思辨向實驗、語料庫實證研究轉換。
其他聚類如“身份”“共振成像”“個體差異”等所代表的前沿領域中也能發現大量類似研究,囿于篇幅限制,這里不一一贅述??偠灾@些都為反諷未來的跨學科、跨領域研究提供了良好的示范,也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如統計學、社會學、心智哲學、精神學、神經語言學等)。
上述分析表明,近年來,國外反諷研究呈上升趨勢,且不同國家(地區)、機構和作者間合作密切;反諷研究從語義、語用和心理語言學等傳統研究視角擴展至認知層面,出現大量認知語義、認知語用和認知心理等新研究視角,其內容豐富,包括反諷的心理動機、理解過程和認知加工機制等方面;熱點與前沿研究領域涵蓋“幽默”“心智理論”“科學”“身份”“共振成像”“冗余”“理解”和“個體差異”八個方面。
總的來說,國外反諷研究已經發展成為一項跨學科、跨領域的融合性研究課題,研究內容日益豐富,研究角度更加寬廣,研究方法愈加多樣。從對語言現象、理論和實踐價值的探索,到各領域、各層面詳盡系統的研究,國外反諷研究展示了對反諷研究全新的認識。本文希望能提供國外反諷領域研究成果、現狀與趨勢、熱點與前沿信息,通過追蹤反諷研究發展,借鑒研究經驗,結合漢語特色,推動國內反諷研究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