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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往事堪重數

2019-12-12 06:11:15蔡登山
讀書文摘 2019年12期

背叛與寬容:凌叔華與陳西瀅

徐志摩曾贊美凌叔華的小說集 《花之寺》,有“最恬靜最耐人尋味的幽雅,一種七弦琴的余韻,一種素蘭在黃昏人靜時微透的清芬”。凌叔華的作品確實像是溫室里的幽蘭,蕭閑淡雅、清芬微微。而沈從文、蘇雪林等作家,更是把她和英國近代女作家曼殊斐兒相比,在凌叔華寫小說最勤的歲月里,對她藝術趣味影響最深最直接的身邊友伴,諸如徐志摩、陳西瀅皆迷于曼殊斐兒,加之曼殊斐兒擅寫殷富人家婦女在婚愛上的凄悲心理,頗引起凌叔華的共鳴,因此在作品中必然會有所投影。總之,凌叔華給人的感覺是“錦心繡口”的閨閣派女作家。

但隨著有關她的資料的發掘,尤其是她與朱利安·貝爾的婚外情的曝光,讓人得以重新認識凌叔華。一九九五年六月的 《讀書》 雜志曾刊登蕭乾先生的短文 《意外的發現》,談及有位正在寫凌叔華的美國學者曾拜訪過他,并提及她在英國劍橋大學國王學院 (按:也是蕭老的母校) 查閱資料時,看到那里珍藏著一大批自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以來留英的中國文人寫給英國朋友的書信,其中涉及這些作家生活中罕為人知的事。她還特別列舉了朱利安·貝爾,蕭老說朱利安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曾在北京大學及武漢大學任教,他們曾見過幾面,朱利安當時與奧登、依修午德都屬于左派作家,后來在西班牙內爭中犧牲了。朱利安去世之后,他的家人就把他的全部日記及書信捐贈給國王學院了。這位美國學者說她簡直就像發掘了一座金礦。朱利安幾乎每天都記日記,其中詳細記述了他與凌叔華以及其他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作家之間的關系。

當時筆者亦曾通過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王次澄教授代為查詢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該份數據,惜未能如愿。一九九九年五月英籍華人作家虹影在中國臺灣地區出版小說 《K》,即根據朱利安的日記書信等檔案寫成,作者宣稱她花費了半年的時間研究,是真人實事的作品,書中雖沒有指名道姓,但以“林”“程”隱指凌叔華與陳西瀅,已是顯而易見。書中對凌叔華與朱利安有露骨的性愛描繪,則已是脫離真實而有小說的想象成分,但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愫卻非虛構,這又呈現出身為女作家的凌叔華在禮教謹嚴的規范下,內心世界的另一層面。

其實當年徐志摩與陳西瀅曾同時追求凌叔華,學者梁錫華就指出,從年月可見,徐志摩寫這些親昵到近乎情書的私柬給凌叔華,是在失落了林徽因而尚未認識陸小曼的那段日子,也就是他在感情上最空虛、最傷痛、最需要填補的時候。巧得很,妍慧多才的凌叔華近在眼前而又屬云英未嫁,所以徐志摩動情并向她試圖用情,是再自然不過的。而筆者從后來凌叔華和林徽因為了爭奪徐志摩生前留下的情書日記,不惜惡言相向的情況來判斷,凌叔華確實愛徐志摩甚深。而此段情愫常為研究者所忽略。后來凌叔華曾告訴過朱利安,她曾經愛過徐志摩,只是當時不肯承認。而她與陳西瀅結婚是為了盡義務,是為了結婚而結婚。由這段話可知筆者的推測是準確的。但基于種種因素,凌叔華后來終于成為“陳太太”而沒有成為“徐太太”,而在凌、陳結婚后的兩個多月,徐志摩也和陸小曼結婚了。凌叔華與徐志摩的一段情,只可說是婚前情,原是無可厚非的。

而相對于朱利安,凌叔華長他八歲,而且已婚,并育有女兒,但他們兩人卻墜入愛河。據凌叔華的妹妹凌叔浩的孫女Sasha S. Welland(魏淑凌)的 《A Thousand Miles of Dreams:The Journeys of Two Chinese Sisters》 一書中說,朱利安的母親擔心通奸有風險,而他卻對母親說請她放心。他與凌叔華談論過是否要結婚,但他倆誰也沒有真正打算要走到那一步,不過雙雙同意在武漢繼續保持情人關系。后來他們的緋聞傳開了,陳西瀅當然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朱利安以其他原因自動辭去武漢大學的教職,作為院長,陳西瀅放下了自尊,為朱利安主持了歡送會。然后,朱利安悄悄地買了一張前往廣州的火車票。朱利安與凌叔華在廣州見面后,又去香港共度了他倆最后在一起的幾天。陳西瀅得知朱利安從香港上船的事,他譴責凌叔華與他見面。凌叔華堅持對丈夫說,朱利安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追到廣州去找她的。一九三七年三月十六日,陳西瀅以教訓的口氣,給已回到英國的朱利安寫了一封言辭激烈的信:“我感到很受傷害,我對你的行為感到驚訝。你對我許下諾言說不會再給叔華寫信,更不會再見她,除非她強迫你。……我不知道,你會在把道德原則扔掉的同時,也把對朋友的誠信通通扔掉了。沒有信義,沒有尊嚴,不遵守諾言。”

二〇一〇年二月間,筆者與在英國的陳小瀅女士聯絡上了,書信往返中也觸及了他父母間的事情,陳女士寄了她寫的 《我的父親陳西瀅》 一文給我,其中說:“至于我母親和貝爾的婚外情的事,我一直不知道,一直到父親去世的前兩年。一九六八年,有一本有關貝爾的傳記出版了。我從小就一直以為他是父母的好友,因為小時候常聽到他們談到貝爾的名字,因此我買了這本書送給父親作為給他的生日禮物。過了幾個月,我因為生病請假在家,從父親那里借回這本書來看,才發現了母親和貝爾的事。有一天,我帶父親去郊外,順便問起他這事,他說書里說的事是真的。我問他他們當時為什么不離婚,他說,當時女性離婚是不光彩的。再問他,他說‘你母親很有才華!,然后就不說下去了。”

作為當時的女作家,凌叔華無疑是非常杰出的。但在錦心繡口、溫婉柔順的外表與文風之外,或許她那“高門巨族的精魂”中還有著狂野、激情的潛藏爆發力。但因為她的才華,陳西瀅寬容了這一切。

冼玉清與陳寅恪

在陸鍵東的 《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一書中,提到陳寅恪人生最后歲月里的兩位重要女性,一是跟了陳寅恪十三年的助手黃萱,一是同為廣州嶺南大學 (后改為中山大學) 的女教授冼玉清。

冼玉清生于一八九五年,小陳寅恪五歲。她原籍廣東南海縣,但出生于澳門。她十二歲入澳門灌根學塾 (即子褒學校),跟從中國近代文化教育革新者的先驅陳子褒學習,并深受其影響。冼玉清說:“我一生受他的影響最深,也立意救中國,也立意委身教育。自己又以為一有室家,則家庭兒女瑣務,總不免分心。想全心全意做人民的好教師,難免失良母賢妻之職;想做賢妻良母,就不免失人民教師之職,二者不可兼得。所以十六七歲我就決意獨身不嫁。”盡管如此,年輕的她仍不乏追求者,聽秦牧說當初有位相當有名的教授曾追求過她,但冼玉清曾賦詩笑談其事,其中兩句是“香餌自投魚自遠,笑他終日舉竿忙”,話說得相當決絕。

冼玉清二十一歲時,由其父送她到香港圣士提反女校 (St. Stephen's College for Women)讀英文。兩年后轉入廣州嶺南大學附中讀書,又兩年畢業,升入嶺南大學文學院,一九二四年畢業。次年起任教于嶺南大學,直至一九五五年退休。

冼玉清除了是位著名學者之外,還是位杰出的女詩人、女畫家。一九二九年在翰林學士江孔殷 (霞公)、嶺南大學國文系主任楊壽昌的引薦下拜見嶺南詩宗黃節 (晦聞),她回答黃氏作詩之法,頗為黃氏所贊許,更常讀其 《蒹葭樓詩集》,以學習詩法。同年十月冼玉清復見黃晦聞于北京大羊宜賓胡同之“蒹葭樓”,并以其所作 《碧瑯玕館詩集》 呈覽,黃氏批曰:“陳想未除,陳言未去,獨喜其真”,其意要其“務去陳言”,追求“真切”。是月,冼玉清也拜謁詩人鄭孝胥,并呈上詩稿,鄭氏題曰:“古體時有雋筆勝于近體。”

一九三七年夏,冼玉清以 《碧瑯玕館詩集》 呈給當時客居故都北平的陳寅恪之父陳三立,散原老人給予其很高的評價,稱其“澹雅疏朗,秀骨亭亭,不假雕飾,自饒機趣,足以推見素抱矣”。并親筆為冼玉清的書齋“碧瑯玕館”題寫一匾。不久,北平淪陷,陳三立日夜憂憤,拒藥治病,后竟絕食五日,于同年九月十四日以死殉國。

一九四一年陳寅恪受香港大學中文系系主任許地山之邀,任職客座教授,年底日軍占領香港,當時港大停課,陳寅恪生活極其困苦,正如他詩中所云:“乞米至今余斷帖,埋名從古是奇才。劫灰滿眼看愁絕,坐守寒灰更可哀。”當時客寓香港的冼玉清,托人給陳寅恪送去四十元港幣,雖然陳寅恪沒有接受,但雪中送炭之誼,銘感五內,無時忘懷。當一九六五年冼玉清逝世后,陳寅恪悲痛地寫下一首挽詩。詩云:“香江烽火猶憶新,患難朋交廿五春 (太平洋戰起與君同旅居香港,承以港幣四十元相贈,雖謝未受,然甚感高誼也)。此后年年思往事,碧瑯玕館吊詩人。”

一九四九年一月陳寅恪受陳序經校長之聘,到嶺南大學任教,在北門碼頭上迎接陳寅恪一家的隊伍中就有冼玉清的身影。同年九月冼玉清出版 《流離百詠》 詩集,并贈之陳寅恪。陳氏為題曰:“大作不獨文字優美,且為最佳之史料。他日有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者,必有所資可無疑也。”一向“以詩證史”的陳寅恪,無疑地視冼玉清的詩作有“詩史”的另一種含義。

一九五〇年一月,陳寅恪夫婦與冼玉清結伴郊游,即游覽清代名勝漱珠崗純陽觀,該地距離嶺南大學僅四里,是當時許多詩人詠梅之處。陳寅恪寫有 《己丑仲冬純陽探梅柬冼玉清教授》 詩云:

我來只及見殘梅,嘆息今年特早開。

花事已隨浮世改,苔根猶是舊時栽。

名山講席無儒士,勝地仙家有劫灰。

游覽總嫌天宇窄,更揩病眼上高臺。

冼玉清以 《漱珠崗探梅次陳寅恪韻 (己丑仲冬)》 和之:

騷懷惘惘對寒梅,劫罅憑誰訊落開。

鐵干肯因春氣暖,孤根猶倚嶺云栽。

苔碑有字留殘篆,藥灶無煙剩冷灰。

誰信兩周花甲后,有人思古又登臺。

一九五二年二月陳寅恪有 《題冼玉清教授修史圖》 三絕句,其一首云:

流輩爭推續史功,文章羞與俗雷同。

若將女學方禪學,此是曹溪嶺外宗。

冼玉清治學嚴謹,其研究側重史學,又以考據、藝文、人物為主,畢生致力于嶺南文化歷史人物的發掘與系統研究,開一代之風氣。陳寅恪以曹溪六祖慧能南派禪宗作喻,給予極高的評價。第二首云:

國魂消沉史亦亡,簡編桀犬恣雌黃。

著書縱具陽秋筆,那有名山淚萬行。

此詩陳寅恪用了他最擅用的“今典”,陸鍵東就指出:“其時,新編的中國歷史‘簡編一類的書籍在文化界大行其道,并成一統天下之勢。陳寅恪連用‘桀犬吠堯‘信口雌黃兩典貶之,直見電閃雷鳴之色。”陳寅恪痛罵了當時修史的“應時”之作,也同時肯定了冼玉清的著作自有見地,“文章羞與俗雷同”。

一九五七年一月三十一日正逢舊歷正月初一,陳寅恪贈予冼玉清一副由他撰寫、唐筼手書的春聯云:

春風桃李紅爭放,仙館瑯玕碧換新。

冼玉清何其有幸得到陳氏父子兩代人先后題匾及寫聯。

一九六四年冼玉清到香港治病,留港約十個月,當時好事者卻謠言滿天飛,說她“逾期不歸”,必定已經“逃港”了。殊不知冼玉清在香港立下遺囑,將自己多年持有的香港股票全數捐給廣東有關醫院。同年十月她帶著十萬捐款返回廣州,陳寅恪寫了 《病中喜聞玉清教授歸國就醫口占二絕贈之》,其一云:

海外東坡死復生,任他蜚語滿羊城。

碧瑯玕館春長好,笑勸麻姑酒一觥。

給予冼玉清“同情的了解”,并褒揚她的一身正氣。

一九六五年十月二日冼玉清病逝廣州,幸運的是她沒有遇到“文化大革命”的風暴,而反觀陳寅恪卻在四年后,在目盲足臏之下,被紅衛兵活活整死。一代史學大師晚年“涕泣對牛衣,卌載都成斷腸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令人不勝唏噓!

冼玉清寧守孤寂,不談婚嫁,兀兀窮年,專心致志做著補史證史的工作,這和陳寅恪的研究何其相似,他們在劇變的時代中找到了最后的精神寄托,雖然這段患難之交只經短短的四分之一世紀,但卻帶給兩人無限的暖意!

呂碧城和英斂之的兇終隙末

呂碧城是一位奇女子,她是中國第一位女編輯,曾提倡女權運動,辦過女學,先后任過教習及校長。她也是清末著名的女詞人,當時“文壇名宿”如樊樊山、易實甫等人對她的詩詞甚為推崇,認為可以媲美易安居士 (李清照)。袁氏當國時,她被聘為總統咨議,常出入新華宮;洪憲帝制時,她退而投身商界,與西商逐利于滬上,因深諳陶朱之術,年紀輕輕就擁有數不盡的財富,令人艷羨。

呂碧城姐妹四人都工詩文,有“旌德一門四才女”之稱。詞曲家盧冀野就曾贊之云:“旌德呂氏三姐妹 (案:其幼妹早逝,故盧氏只言三姐妹),在中國婦女界總算是罕見的人物。碧城久居海外,死在異域,她這一生可謂不平凡的一生,才名洋溢,舉世傾心,固然了不得。就是大姐惠如,辦南京第一女子師范十幾年,她的畫,她的詞,造詣深,境界高,和她那冰清玉潔,孤寂的身世是相稱的。那自署‘齊州女布衣的美蓀,詩學鮑謝,終身西服,一嫁再嫁都是洋夫婿,僑寓青島幾十年,一手草書,不獨工力厚,氣魄之大直不類閨人手筆,她只和遺老們有往還。她的生活與文學藝術極不調和,此其所以成為呂美蓀的作風。然而兩位姐姐終竟要讓碧城一頭地。”而在當時曾流傳:“二十世紀頭一二十年間,中國文壇、女界以至整個社交界,曾有過‘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咸推呂碧城的一大景觀。”

盡管生于官宦之家,但呂碧城的少女時代卻是甚為不幸的。學者秦燕春就說過呂碧城的一生,“不僅落難太早、成名太早、成功太早、富貴太早,且在智慧層面‘開化過早了”。呂碧城的成名,無疑地要歸功于 《大公報》 的創辦人英斂之。英斂之對呂碧城的才華大為賞識,在她落難之際聘之為 《大公報》 編輯,這在當時無疑是空前創舉,呂碧城不僅是 《大公報》 第一位女編輯,也是中國第一位報紙的女編輯。那年她虛齡才二十歲。之后英斂之還撰文贊許呂碧城的振興女權的思想,同時又刊載呂碧城的詩詞,“由是京、津間聞名來訪者趾踵相接,與督署諸幕僚詩詞唱和無虛日”,呂碧城一夕爆紅。

后來呂碧城欲辦女學,英斂之除在 《大公報》上為之鼓吹,還介紹她與袁世凱的重要謀士梁士詒、直隸提學史傅增湘等人結識。可見正是英斂之的提攜揚揄,為呂碧城打通了進入天津文化界、教育界的道路。在此后一段時間內,呂碧城也一直對英斂之心存感念,兩人保持了較好的關系。但到了女學堂籌辦期間,兩人竟漸生齟齬,隔閡日深。至一九〇八年九月十三日,英斂之日記云兩人從此絕交。呂碧城與英斂之何以兇終隙末?這是令眾人深感不解的。

其實英斂之對呂碧城雖以兄長自居,但心中卻有一種無限思慕之情,他曾在日記上寫了一首詞云:

稽首慈云,洗心法水,乞發慈悲一聲。秋水伊人,春風香草,悱惻風情慣寫,但無限悃款意,總托詩篇瀉。

莫娛作浪蝶狂蜂相游冶,嘆千載一時,人乎天也,曠世秀群,姿期有德,傳聞名下,羅袂瑯瑯剩愁懷,清淚盈把空一般。

當是為碧城而作的。日記又說:“怨艾顛倒,心猿意馬”,可見他也為呂碧城而傾倒,只是他終究理勝于情。其時外間對兩人已經頗有流言,英夫人也難免誤會。英斂之日記云:“內人連日作字、觀書,頗欲發奮力學。……內人猶未眠,因種種感情,頗悲痛,慰之良久始好。”顯然他們夫妻的感情,已因呂碧城而有裂痕。而后呂碧城的長姐、二姐相繼到來,英氏夫婦對其照拂有加,甚至超過呂碧城,以呂碧城不能服人的個性,這對她也不能不有所影響 (呂氏姐妹才華不相上下,但都個性極強,呂碧城后來和兩個姐姐感情極糟,親姐妹幾乎變成仇人)。

而呂碧城才學雖高卻涉世未深,性格過于孤高。講到學問、思想或道德,常對老輩陳腐之見,表示不佩服并口無遮攔地抨擊,有時也難免涉及英斂之,這自然會引起英斂之的不滿。嚴復對此曾寫道:“外間謠諑,皆因此女過于孤高,不放一人在眼里之故。英斂之、傅潤沅 (傅增湘) 所以毀謗之者,亦是因渠不甚佩服此二人也。”嚴復與呂碧城也是因英斂之的介紹得以相識,并成亦師亦友的忘年之交。嚴復一九〇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在給甥女何紉蘭的信中說:“碧城心高氣傲,舉所見男女,無一當其意者。”又說:“此人年紀雖小,見解卻高,一切陳腐之論不啻唾之,又多裂綱毀常之說,因而受謗不少,……自秋瑾被害之后,亦為驚弓之鳥矣。現在極有懷讒畏譏之心,而英斂之又往往加以評騭,此其交之所以不終也。”知呂碧城者莫過于嚴復,嚴復在女學思想上深受呂碧城之影響,而嚴復的西學思想對呂碧城的思想及人生都有頗大的啟發。嚴復對當時呂碧城處世之艱辛,所處之境遇,總能給予理解和同情,并給予師長般的關心和愛護。

平心而論,呂碧城才學見解固在英斂之之上,但對一位于自己有過幫助提攜之功的前輩,就算不甚佩服,若更多保持一點尊重,善始善終也并非沒有可能。然而,過分的孤高、直率和敏感,使她沒有選擇在人際關系上更有彈性一些的處理方式。呂碧城的性格有些急躁,略富進攻性,有時得理不饒人;而英斂之也是一位情感極豐富,但也很容易沖動的人,他當初對呂碧城是好到無以復加,但到后來卻壞到痛心疾首。兩人兇終隙末,最后的絕交就不可避免了。

(選自《多少往事堪重數》/蔡登山 著/北京出版社/ 2018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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