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龍在宇
2019年,正是西部大開發戰略提出的第二十個年頭。1999年9月,在黨的十五屆四中全會上,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寫入了《中共中央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
浙江大學中國西部發展研究院(以下簡稱西部院),是國內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由國家發改委與高校共建的專門研究西部的學術機構,歷來被視為中國西部大開發戰略的權威智囊。
接受廉政瞭望記者專訪時,該院院長周谷平表示,沒有新中國成立以來積累的物質基礎,沒有特殊的體制優勢,西部大開發戰略是無法想象的。“中國的基本國情除了地大物博,還有人口眾多,發展極不均衡。美國以平原居多,且東西面都有漫長海岸線。澳大利亞雖然中部的廣袤地區是沙漠,但它四面環海,將有限人口擺在沿海區域,就足以支撐起一個發達經濟體。這些自然稟賦是我們不具備的,所以中國的家不好當。”
采訪過程中,周谷平多次提到“胡煥庸線”。1935年,地理學家胡煥庸提出了一條劃分我國人口密度的對比線,最初稱“璦琿—騰沖一線”。這條線從黑龍江省璦琿(現黑龍江黑河)到云南省騰沖,大致為傾斜45度基本直線。
周谷平認為,“胡煥庸線”是歷史形成的,也說明東西部差距有極為復雜的成因,改變起來并不容易。“因此,西部大開發難度不小,意義更加深遠。”

《黑龍江綏芬河—東寧重點開發開放試驗區建設總體規劃》課題組赴黑龍江綏芬河進行實地調研。
許多人不解,作為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牽頭部委,國家發改委為何將專門研究西部的學術機構選在東部沿海的浙江大學?
周谷平解釋說,東部地區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探索出了不同路徑。浙江人多地少,山嶺縱橫,卻走出了一條獨特的經濟發展之路。這樣的發展模式,或許對于西部地區更有借鑒作用。
此外,浙江的積極爭取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習近平擔任浙江省委書記期間,多次提出“跳出浙江發展浙江”。在浙江的干部群眾眼中,支援西部建設,積極投身西部大開發,不僅是先富帶后富,更是自身的發展機遇。
2006年10月29日,浙江大學中國西部發展研究院成立,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參加揭牌、奠基活動。在致辭中,習近平勉勵研究院要為西部發展多出成果,多出人才,多做貢獻,努力成為浙江與西部合作的強大助推器、孵化器。
西部院成立十余年來,全程參與了從西部大開發“十二五規劃”、“十三五規劃”、《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入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的若干意見》、《關于新時代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指導意見》等頂層文件的研究和制定。
周谷平從2008年擔任西部院負責人,其間還兼任了數年浙江大學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在她的倡導下,西部院形成了一種走出書齋、“頂天立地”的研究氛圍。所謂“頂天”,西部院研究人員都必須去國家發改委掛職,“研究西部大開發,就得從源頭上了解信息,明白頂層設計的戰略意圖。”所謂“立地”,就是深入西部,多年來西部院的研究人員調研足跡遍布西部12個省市區,幾乎踏遍西部陸上邊境線。
談起西部大開發二十年的歷程,周谷平與西部院的研究人員如數家珍。2008年1月,《廣西北部灣經濟區發展規劃》批準實施,2009年6月,國務院正式批復《關中——天水經濟區發展規劃》,2011年5月,國務院常務會議正式同意批復《成渝經濟區區域規劃》。
中國的經濟版圖上,以廣西南寧為中心的北部灣城市群,以重慶、成都為中心的成渝城市群,以西安為中心的關中城市群,以蘭州為中心的西蘭銀(西寧、蘭州、銀川)城市群,上下貫通,南北呼應。
西部大開發二十周年之際,廣袤的西部熠熠生輝。在中國的版圖上畫一條線,內蒙古、陜西、甘肅等12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構成了中國的“西部軍團”。
數據顯示,在2000年前后,“胡煥庸線”東南側以占全國43.8%的國土面積,集聚了全國94.4%的人口和95.70%的GDP。西半部國土面積占全國的57.1%,耕地僅占全國的8.9%,人口僅占全國人口的5.6%,國內生產總值只占全國的4.3%。西部大開發二十年來,“胡煥庸線”東西兩側的差距大幅縮小,西部地區GDP平均增速高達11%,比全國平均水平高約2個百分點,生產總值撐起全國總量的五分之一。

周谷平帶領課題組赴內蒙古自治區進行綜合性調研。

《呼包銀重點經濟區發展規劃》課題組赴內蒙、寧夏自治區進行第四階段綜合性調研。
周谷平多次來過四川,對于四川近年來的經濟社會發展稱道有加。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20年來,四川地區生產總值已由1999年的3649億元增加到2018年的40678億元,增長11倍、年均增速10.8%。“四川的增速在西部地區十分亮眼。尤其成都已躋身新一線城市,許多到過成都的專家學者都認為,這里的發展基礎已不能用西部地區的眼光來衡量。若是西部地區能有三四座城市達到成都的水平,整個西部的面貌都將為之一變。”
西部院常務副院長董雪兵特別向廉政瞭望記者提到脫貧工作。近年來,中國共有數千萬人擺脫貧困,西部這個“主戰場”功不可沒。5年來,中國重點抓好老少邊窮地區的脫貧致富。支持陜甘寧、貴州畢節、廣西左右江革命老區以及四川涼山、云南怒江、甘肅臨夏等特困民族自治州加快發展的政策性文件相繼出臺。各個地區因地制宜、各舉其力,脫貧致富。
以四川為例,該省在2018年實現了104萬貧困人口脫貧、3513個貧困村退出,30個計劃摘帽貧困縣達到驗收標準。從2019年開始,四川將再實現50萬貧困人口脫貧,1482個貧困村退出、31個貧困縣摘帽,藏區貧困縣全部摘帽。
在西部大開發的過程中,如何通過產業升級實現可持續發展,一直是智囊團隊關注的重點。《西部大開發“十二五”規劃》政策研究過程中,西部院在咨詢意見中提出,資源富集地區要主動尋求轉型,建立可持續的發展模式。
周谷平是國家發改委課題《呼包銀榆經濟區發展規劃研究》第一負責人。早在數年前,她就提出內蒙、陜北等資源型區域應盡早啟動產業升級。“現在回過頭來看,動作快的地區已收到成效,在煤價下跌的大背景下抗風險能力顯得強一些。有些城市走了彎路,經濟社會發展經歷了極大波動。”
西部大開發即將進入第三個十年。今年3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七次會議召開,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新時代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指導意見》。會議指出,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要圍繞抓重點、補短板、強弱項,更加注重抓好大保護,從中華民族長遠利益考慮,把生態環境保護放到重要位置,堅持走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的新路子。
西部院的研究人員參與了《指導意見》的起草工作,在周谷平看來,西部大開發如今面臨著許多變與不變。
近年來,有些觀點認為西部大開發二十年,以西氣東輸、青藏鐵路等為代表,國家加大了西部地區的基礎設計建設力度,西部的基礎設施漸趨完善。未來的工作重點,似乎不應聚焦在“補短板”上。
周谷平說:“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完善基礎設施網絡,仍然是當前西部大開發的一大重點。有關這方面,并沒有變。”
在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的第一個五年,西部地區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年均增長20%左右,投資總規模達到8500億元。黨的十八大以來,已累計新開工西部大開發重點工程152項,投資總規模3.75萬億元。
從投資金額來看不可謂不大,但西部地區的發展基礎薄弱,即便經過二十年的大投入、大建設,短板依舊明顯。“高速鐵路、高速公路、機場等基礎設施,西部仍遠遠落后。加快基礎設施補短板決不能變,還要抓緊推進一批西部急需、符合國家規劃的重大工程建設。”周谷平如是說。
“投資的力度不能減少,甚至還應增強。”董雪兵介紹說,從2000年到2014年,西部地區的增速跑贏了東部地區,但因為基數的差異,增量上東部地區仍領先西部。近幾年,個別西部地區經濟增速放緩,甚至落后東部地區。“這是一個值得警惕的信號,說明西部大開發仍然任重道遠。”
同時,在生態環境保護、文化旅游、教育等領域,變化正在發生。周谷平說,通過前二十年的發展,人們已越發清晰地認識到,一些西部地區是不適合發展大工業的,也無法復制東部的發展路徑。加大環境保護力度,發展特色文旅產業,遠比開礦建廠更有效。近年,西部院與西部多省區合作,制定了當地的文化旅游產業發展規劃。
周谷平特別提到教育。她認為,西部地區高校的人才流失問題十分嚴重,必須引起警惕。比如一所西部的著名高校,近年來一直流傳一種說法,說從該校離開的教授老師足以再建兩座大學,而且比現在學校的師資陣容更強。“擁有一流高校的智力支持,對于西部大開發是至關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