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明川
(東北財經大學 經濟與社會發展研究院,遼寧 大連 116025)
在新中國成立70年之際,回顧中國宏觀管理或宏觀調控發展演變的歷程、總結宏觀調控的經驗,不僅可以豐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而且對于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指導新時代宏觀調控的實踐都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長期以來,學術界對此進行了相關的研究,并呈現兩大特點:一是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次宏觀調控進行了回顧與評價,如葉建軍[1]與馮梅和王之泉[2]等。二是對改革開放40年宏觀調控進行了總結與評析。這些研究又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對改革開放40年宏觀調控的經驗進行總結,如趙錦輝[3]與宋瑞禮[4]等;另一方面,對改革開放40年宏觀經濟理論和政策的演進與創新進行總結,如龐明川[5]與王一鳴[6]等。這些研究對于深刻認識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具有重要的借鑒作用。從總體上看,宏觀調控并沒有遵循西方主流理論的既定模式,而是立足于中國自身社會主義建設、改革和發展的實踐要求,在保障經濟發展與體制轉軌的同時也經歷了自身的發展和演進,形成了鮮明的中國特色。在這一過程中,宏觀調控內化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成為“發揮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優勢的內在要求”。在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一方面,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對新時代的宏觀調控提出了新的挑戰;另一方面,無論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進一步完善還是包括健全宏觀調控體系在內的宏觀調控思路與方式的不斷創新,都需要對70年宏觀調控總體歷程凝煉出基本認識和判斷。這些基本認識和判斷包括:對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30年的宏觀管理應該如何認識?改革開放前30年與改革開放后40年的宏觀調控之間有沒有必然聯系?新中國70年宏觀調控有哪些主要的經驗教訓?這些實踐經驗是否可以上升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系統學說?新時代的宏觀調控需要堅持什么樣的發展方向?本文結合新中國70年宏觀調控的實踐轉型,擬就上述問題進行系統探討。
新中國70年的發展歷程,包括前30年的計劃經濟時期和后40年的改革開放時期,經歷了社會主義建設、改革和發展的不同階段。在這一過程中,隨著對宏觀管理規律性認識的不斷深化,中國的宏觀管理經歷了從計劃管理到綜合平衡再到宏觀調控、總量調控、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的發展演變,在新中國70年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改革和發展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習近平深刻地指出:我們黨領導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有改革開放前和改革開放后兩個歷史時期,雖然這兩個歷史時期在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思想指導、方針政策、實際工作中有很大差別,但兩者絕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對立的。這對于認識前后兩個時期宏觀調控的聯系與區別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1.宏觀計劃管理和三次經濟調整
從新中國成立初期仿效原蘇聯正式實施計劃經濟體制開始,中國的國民經濟管理就走上了計劃管理的軌道,主要體現為國家對國民經濟的宏觀計劃管理和對國營企業、公私合營企業及供銷合作社實施的微觀計劃管理。1956年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和“一五”計劃主要指標的基本完成,標志著集中、統一的計劃經濟體制得到確立:形成了高度集中的國民經濟管理體系、指令性計劃為主的經濟調節體系以及政企合一的企業模式。到1956年底,中國完全實現了經濟計劃化,最終形成了1957—1978年計劃經濟一統天下的格局。隨著計劃經濟體制的確立,計劃管理就成為國民經濟管理的唯一方式。宋則行[7]指出,宏觀經濟的計劃管理是對社會經濟活動總體進行的管理,如對經濟發展的水平和速度、積累和消費的比例、固定資產投資的規模和方向、消費基金的總額及其增長、社會生產的物質消耗比率、社會經濟效益、社會資金的集中和分配等的計劃管理;其任務就是要實現國民經濟的綜合平衡,保證國民經濟的持續穩定和協調發展,促進技術進步。然而,正如毛澤東對計劃所質疑的那樣:“實際工作告訴我們,在一個時期內,可以有這樣的計劃,也可以有那樣的計劃;可以有這些人的計劃,也可以有那些人的計劃。不能說這些計劃都是完全合乎規律的”[8]。由于管理經驗上的欠缺,再加之受到趕超戰略與政治因素的主觀影響,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在宏觀計劃管理中出現了三次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的失調現象與經濟調整:首先,1961年,針對“大躍進”造成的破壞提出了“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基本內容是以調整為中心,調整國民經濟各部門間失衡的比例關系,……,使國家建設和人民生活得到統籌兼顧,全面安排。其次,1972年,針對“十年動亂”后出現的經濟冒進造成的危害,周恩來領導了對國民經濟的調整,其中包括大力壓縮基建規模,調整農、輕、重比例關系、把農業放到國民經濟首位,調整國防建設與經濟建設的關系等。最后,1975年,鄧小平巧借毛澤東提出的“要安定團結、把國民經濟搞上去”的指示,領導了對鐵路、鋼鐵工業、國防、科技文化和軍隊等的全面整頓,有效扭轉了社會生活和經濟工作的混亂局面。這三次經濟調整的對象都是國民經濟的重大比例關系,其實質就是調整經濟結構。
2.綜合平衡思想的提出及實踐運用
對于宏觀計劃管理中可能涉及已經出現的比例失調現象,決策部門與學術界在借鑒原蘇聯經驗的基礎上,把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的基本原理與中國國民經濟管理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創造性地提出了綜合平衡思想。這一思想要求從國民經濟全局出發,統籌安排和協調國民經濟各部門、各地區和社會再生產各環節的比例關系,以求得社會總供給與總需求的平衡,使國民經濟按比例協調發展。
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綜合平衡思想就開始直接影響國民經濟管理并發揮作用。1954年7月,陳云[9]結合“一五”計劃編制問題,提出了中國經濟計劃需要遵循四大平衡(物資平衡、財政收支平衡、購買力與商品供給平衡、信貸平衡)和三大比例(工農業比例、輕重工業比例、重工業內部比例)的思想。1956年底,馬寅初[10]結合中國“一五”計劃執行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明確提出要使國民經濟有計劃高速度發展,必須對各部門、各環節進行綜合平衡,使國民經濟各部門之間在不斷發展變化中保持一定的比例關系。毛澤東[11]1958—1959年在對“大躍進”進行總結時說,“大躍進”以來的基本經驗是綜合平衡,而重要教訓之一也是沒有搞好綜合平衡,并認為“這是經濟工作中的根本問題”。20世紀80年代初期,孫冶方[12]在總結計劃經濟時期經濟建設的經驗教訓時指出:“從五十年代末的‘大躍進’,到十年動亂浩劫,一直到三中全會前的‘洋躍進’,國民經濟的比例嚴重失調,毫無效益的勞動消耗何止億萬計,這除了政治方面的原因和經濟建設指導思想上的錯誤外,有一條重要原因就是否認綜合平衡。”遺憾的是,由于“左”的思想的深刻影響,再加之對綜合平衡理論認識上存在的不足,綜合平衡思想在國民經濟管理中并沒有得到全面徹底和實施。但是,無論是在經濟計劃的制定還是在國民經濟的調整中,都可以看出:首先,全面的計劃管理已被綜合平衡思想所替代,國民經濟管理實現了從宏觀計劃管理到綜合平衡的第一次實踐轉型。其次,對于失調的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的調整,充分體現了綜合平衡的核心思想,也在實踐中貫徹了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關于結構平衡的思想。最后,計劃時期的國民經濟管理體現出在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的同時注重經濟結構的平衡,實質上是堅持了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的統一,充分體現了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關于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相統一的核心思想。
1.由改革開放初期的“綜合平衡”向“宏觀調控”轉型
在改革開放初期,針對1976—1978年“洋躍進”所造成的國民經濟重大比例失調問題,黨中央提出了“調整、改革、整頓、提高”新的“八字”方針。新的“八字”方針的中心是調整,即調整嚴重失調的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使工業和農業、農輕重之間以及工業各部門之間協調發展,使積累與消費保持合理的比例,使整個國民經濟真正納入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軌道。對此,孫冶方[12]指出:“調整,就是要堅決從所謂‘躍進’的軌道上退下來,而且要退夠,使國民經濟建設與實際的人力、物力、財力相適應,實現財政、物資、信貸的平衡,使經濟逐步穩定,各項比例逐步趨于協調。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調整實際上也就是搞綜合平衡。因此,無論從總結歷史經驗,還是貫徹當前的調整方針,綜合平衡都是非常重要的理論問題和實際問題。”吳家駿[13]也指出:“經濟調整,就是要把我國國民經濟重大比例嚴重失調的狀況改變過來。從根本上說,只有按照合理的經濟結構去調整比例關系,才能扭轉比例失調,把整個國民經濟納入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健康軌道。因此,經濟調整實際上也就是調整經濟結構。”針對1984年以來的經濟過熱,1985年9月23日,陳云[14]在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上發表講話時指出:“說到底,還是要有計劃按比例地穩步前進,這樣做,才是最快的速度。否則,造成種種緊張和失控,難免出現反復,結果反而會慢,‘欲速則不達’”。 黨的十三大報告明確指出:“為了實現國民經濟在提高效益的基礎上穩定發展,必須努力保持社會總需求和總供給的大體平衡。做到這一點的關鍵,是適當控制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規模,使之與國力相適應;合理掌握生活消費增長幅度,使之與生產的發展相適應。要切實加強和改進國民經濟的綜合平衡,做到財政、信貸、外匯和物資的各自平衡和相互之間的基本平衡?!庇纱丝梢姡母镩_放初期宏觀管理的指導思想依然是國民經濟的綜合平衡。
由于這一時期的綜合平衡大都是采用行政手段與指令性計劃來對國民經濟進行直接的調節和控制,屬于直接管理方式,這種方式雖然見效快,但副作用也特別明顯。隨著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的逐步深入,這種管理方式不僅帶來經濟的大起大落,而且極易挫傷微觀主體的積極性,因而越來越不適應經濟發展的需要,運用經濟手段通過市場機制來實現對宏觀經濟的間接管理就成為客觀的現實要求。再加之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紛至沓來的各種西方經濟理論雖然程度不一地對中國宏觀管理產生了影響,但大都注重對宏觀經濟進行間接調控。因此,在由計劃體制向市場體制轉軌的過程中,由綜合平衡向宏觀調控的實踐轉型就成為大勢所趨,成為一種發展的必然。在1985年9月召開的“巴山輪”會議上,諾獎得主托賓介紹了西方需求管理政策的主要內容,引進了具有總量調控意義上的“宏觀控制”概念,達成了宏觀管理應從直接管理為主轉為間接管理為主的共識。與此同時,“宏觀經濟調控”或“宏觀調控”概念已分別在1985年的學術界和1988年的官方正式文件中開始使用。然而,在宏觀管理的實踐中,這一時期的宏觀調控雖然開始學習與借鑒西方的需求管理政策,但無論在內涵上、調控方式上還是在政策工具上都與西方國家的總量調控存在著本質的區別。從1985年開始,中國政府又開展了三次大規模的緊縮性調控,即1985—1986年、1987—1991年和1993—1997年。這三次著眼于治理經濟過熱與通貨膨脹的緊縮性調控并沒有完全單純實施緊縮性的總量調控措施,而更多的是采取緊縮性的結構性調控措施,具體體現為:1985—1986年和1987—1991年的宏觀調控措施包括用計劃和行政手段對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進行調整、壓縮基本建設規模和財政支出、控制消費需求增長和壓縮信貸規模等;1993年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宏觀調控主要采取經濟辦法”,落實到1993—1997年的宏觀調控中,才開始運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進行間接調控。由此可見,從綜合平衡向宏觀調控的轉型直到1993—1997年的宏觀調控中才得以完成。
2.由“宏觀調控”向“總量調控”及“總量+結構”調控范式的轉型
從“宏觀調控”向“總量調控”的實踐轉型源于兩次重大的外部沖擊:一是1997年開始的東南亞金融危機。二是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這兩次重大的外部沖擊都給中國經濟增長帶來了持續的下滑,甚至在1998年還出現階段性有效需求不足和通貨緊縮問題。為應對危機,1998年,政府推出了以連續發行國債和政府投資擴張為特征的積極財政政策,采取鼓勵民間投資和提高收入等啟動消費需求、提高出口退稅率等鼓勵出口的措施,帶動了經濟景氣回升;2008年,政府果斷制定了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推出了包括四萬億投資計劃在內的一攬子經濟刺激措施以刺激經濟增長。這兩次宏觀調控都是采用擴張性政策啟動經濟增長,遏制經濟下滑。這在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發展過程中是從未出現過的,因而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政府不得不運用凱恩斯主義的需求管理政策來刺激經濟,表明決策部門已經開始借鑒并采用市場經濟國家的通行做法。當然,這兩次擴張性的調控雖然也包含有部分結構性調控的內容,但主體仍是總量調控。
從“總量調控”到“總量+結構”調控組合的轉型則源于應對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給中國經濟帶來的持續下行壓力。2010年以來,面對經濟的持續下滑,政府先后實施了積極的財政政策,保持適當的財政赤字和國債規模,并開始全面進行結構性減稅和稅制改革,但政策效果明顯弱化。2013年,政府創新宏觀調控思路與方式,推出了“微刺激”“區間調控”“定向調控”等一系列“組合拳”;2014年,政府繼續堅持在區間調控基礎上創新實施定向調控,目的在于抓住經濟發展中的突出矛盾和結構性問題,定向施策、精準發力。對此,馬建堂等[15]認為,新一輪宏觀調控思路和方式創新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形成了“總量+結構”的調控組合:區間調控側重于穩總量,定向調控側重于調結構,兩者緊密結合,形成穩增長調結構合力。這一創新大大提高了宏觀調控工具的精準度和效果,豐富了宏觀調控的目標內涵和方式手段,是中國宏觀調控實踐對宏觀調控理論的重大貢獻。
3.由“需求結構調整”向“需求+供給”結構性調控轉型
在中國宏觀調控的長期實踐中,結構調整貫穿于70年宏觀調控實踐的全過程。在改革開放前30年體現為對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的調整,實質上就是經濟結構調整。改革開放以來,結構性調控一直占據十分重要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以貫之、貫穿始終,提法包括 “結構調整”“結構優化”“結構性改革”等,具體體現在歷屆黨代會、全委會的報告和歷次宏觀調控的政策實踐中。但是,長期的宏觀調控實踐都偏重于對需求結構的調控,包括對投資、消費以及進出口的緊縮與擴張等,對于供給結構的調整相對滯后。2015年11月,習近平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上首次提出“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僅使得“需求+供給”的結構性調控組合正式形成,彌補了結構性調控中長期形成的重需求輕供給的缺陷,而且也實現了從“需求結構調整”向“需求+供給”結構性調控的實踐轉型。
在新中國宏觀調控70年特別是改革開放40年的發展歷程中,雖然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受到西方經濟理論的影響并在1998年和2008年的危機應對實踐中得到了運用,但是,從新中國成立初期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傳入中國后得到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肯定、并開始運用在宏觀計劃管理中算起,中國的宏觀調控內生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之內,并隨著改革開放以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與完善不斷發展、創新和完善。在這一過程中形成了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理論,為發展宏觀調控理論貢獻了中國經驗和智慧。
面對長期豐富的宏觀調控實踐,宏觀調控的理論研究明顯滯后,缺乏總體上的共識。主要表現在:首先,對改革開放前30年國民經濟管理中進行了大量經濟結構調整的事實缺乏正確認識,未能看到在宏觀計劃管理中堅持綜合平衡同樣具有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的本質,從而從根本上否認計劃經濟時期也有對國民經濟的宏觀調控。其次,多數學者奉西方主流理論為圭臬,對中國的宏觀調控持質疑和批評的態度。具體表現在:秉承西方主流理論中的定義對中國廣義的宏觀調控概念提出批評;將宏觀調控的對象嚴格限定為總需求這一宏觀經濟總量上,將宏觀調控的目標也限定在傳統的經濟增長、就業、通貨膨脹與國際收支平衡這四大目標上,對中國宏觀調控中出現的結構調整、環境保護和民生目標等大加責難;只認同西方國家常用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對于除此之外的而中國宏觀調控中經常使用的其他政策工具如產業政策、價格政策、就業政策和區域政策等一概排斥;只重視和強調經濟手段,完全排斥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宏觀調控中經常使用的行政手段。這些觀點在改革開放過程中長期占據主流地位,對中國的宏觀管理產生了重要影響。最后,少數學者[16-17]堅持強調中國宏觀調控與西方國家宏觀調控存在重大差異,認為中國宏觀調控屬于中國特色的國民經濟管理行為,是在中國經濟轉型實踐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理論概念。這些差異主要表現為中國的宏觀調控既包括總量調節,也包括結構調整;調控手段包括經濟手段、法律手段和行政手段等多種手段。此外,一些學者[17-18]還對中國宏觀調控的理論范式進行了探索,認為中國宏觀調控的理論范式為一元化的調控主體+集中決策機制+多元化的調控目標+多元綜合化的調控手段,或者為一元化的調控主體,二元化的調控目標、任務以及多元化的手段體系這三位一體的操作—功能框架。這些研究對中國宏觀調控理論的探索提供了借鑒作用,但缺乏系統的理論框架與前后貫通的實踐邏輯。
結合上述中國宏觀調控的五次大規模的實踐轉型可以看出,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先后經歷了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計劃管理”到“綜合平衡”、從“綜合平衡”到“宏觀調控”、從“宏觀調控”到“總量調控”、從“總量調控”到“總量+結構”調控與從“需求結構調整”到“需求+供給”結構性調控的五次實踐轉型,體現為八次大規模的宏觀調控,形成了雙向調控、雙軌調控、調控目標多元、調控手段多重、政策工具多樣和調控常態化等六大特點,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其中,最大的特色體現在針對經濟結構問題所進行的結構性調控,從針對國民經濟中重大比例關系的調控過渡到“綜合平衡”,再過渡到“結構調整”或“結構優化”,最后再過渡到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基礎上推進“結構性改革”,在70年的歷程中一以貫之,并與總量調控協調配合,形成了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以結構性調控為主的調控模式。據此,龐明川和郭長林[19]將這種從長期實踐中總結和提煉出來的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以結構性調控為主的調控范式界定為中國特色宏觀調控的理論范式,以區別于中國經濟增長與宏觀穩定課題組[20]所提出的總量性擴張與結構性收縮是中國宏觀調控的最大特色。龐明川[21-22]進一步認為,它在兩個層次上實現對以凱恩斯需求管理理論為基礎的總量調控的重大突破與創新:首先,“總量+結構”的“雙軌并行”調控范式不僅突破了西方宏觀調控理論中僅包含總量調控的傳統,而且與經濟系統中總量與結構密不可分的內在機理高度契合。其次,結構性調控的“需求+供給”調控組合將需求側與供給側有機結合起來,同樣與經濟運行中供給與需求密不可分的內在機理高度契合。這一理論范式彌補了西方主流理論忽視總供給與經濟結構的缺陷,既包括了對總需求和總供給在內的經濟總量進行調控,也包括了對需求結構和供給結構在內的經濟結構進行調控,因而是一個完整的系統理論。
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理論植根于中國宏觀管理的長期實踐,是在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在這一過程中,學術界的理論研究催生了實踐上的不斷探索,而黨的歷代中央領導集體在堅持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基礎上形成的綜合平衡與結構調整思想則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1.對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的理論探索
自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傳入中國以來,學術界進行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研究,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在社會主義經濟中的適用性。盡管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的適用性早已由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給出了明確的答案,指出在社會主義乃至純粹的共產主義社會里都會存在[23-24]。然而,國內學者不僅進一步論證了這一理論在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條件下的實用性問題,還論證了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仍然適用。并特別地指出,社會總產品的實現這一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的核心問題所需要的三大平衡條件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由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所決定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與資本主義經濟的無政府狀態相反,社會主義經濟有可能通過綜合平衡制定統一的國民經濟發展計劃,預先自覺地安排各部門、各行業的比例關系,以保證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其次,探討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所蘊含的總量平衡和結構平衡思想。對此,國內學者在研究文獻中先后提出了一系列不同的名稱和觀點,如熊映梧[25]提出“速度型”和“結構型”的再生產模式、南麗賓[26]提出總量平衡與內部構成比例平衡、陳遂懷[27]提出總量與結構平衡和牟朋文[28]提出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萬文麗[29]提出總量均衡與結構均衡等,實質上就是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張燕喜和石霞[30]還提出了兩大部類之間的結構平衡、兩大部類內部的結構平衡、第I部類內部為本部類提供生產資料的分部類與為第II部類提供生產資料的分部類也要保持合理的比例和結構等三類結構平衡。最后,對于綜合平衡的理論研究。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到60年代中期,國內學者對綜合平衡理論的研究形成了第一次熱潮,大致可以分為四類:(1)從統計和計劃工作的角度來探討綜合平衡問題。(2)把綜合平衡與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規律相聯系。(3)探討綜合平衡與社會再生產理論的關系。(4)對綜合平衡理論本身的探討。20世紀80年代初,隨著全黨開展學習《資本論》的熱潮,學術界對綜合平衡的研究又掀起了新一輪高潮[31-32]。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以后,《共產黨宣言》《資本論》等著作在全球熱銷,掀起一股“回到馬克思”的學術浪潮。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內學者又提出了應注重綜合平衡問題[33-34]。這些探討為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與改革發展過程中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的應用提供了充分的理論準備。
2.歷代決策層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的決定性影響
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重要理論成果體現在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這一思想不僅貫穿于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理論體系中,而且始終是指導中國建設、改革和發展的指導思想。
在毛澤東思想中,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始終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關于統籌兼顧,早在民主革命時期,毛澤東在領導根據地建設過程中就提出了對經濟建設和各方面工作實行統籌兼顧的思想。新中國成立前夕,毛澤東在《黨委會的工作方法》中,把統籌兼顧思想形象地比喻為“彈鋼琴”。1956年4月,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的講話中提出:社會主義建設的基本方針就是“統籌兼顧,各得其所”。1957年1月,毛澤東在省市自治區黨委書記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統籌兼顧,各得其所。這是我們歷來的方針?!?957年2月,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講話中指出:“我們的方針是統籌兼顧,適當安排?!标P于綜合平衡,1956年4月,毛澤東就提出:“全國的平衡還是需要的?!瓫]有全國的平衡,就會搞得天下大亂?!?1959年6月11日,毛澤東同秘魯議員團談話時指出:“搞社會主義建設,很重要的一個問題是綜合平衡。”“在整個經濟中,平衡是個根本問題,有了綜合平衡,才能有群眾路線。”1959年6月29日,毛澤東在廬山同各協作區主任的談話中指出:“大躍進”的重要教訓之一就是沒有搞好綜合平衡,這是經濟工作中的根本問題。陳云作為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開創者和奠基人之一,提出了“四大平衡”系統的綜合平衡理論。1979年,陳云明確指出:“計劃工作的規則:有計劃按比例。這一思想來源于馬克思?!?/p>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不僅是中國共產黨在長期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總結的寶貴經驗,也是中國共產黨一貫堅持的科學有效的工作方法。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曾指出:“現代化建設的任務是多方面的,各個方面需要綜合平衡,不能單打一?!薄拔覀儽仨毎凑战y籌兼顧原則來調節各種利益的相互關系”。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講話中鄧小平指出:“中國式的現代化,必須從中國的特點出發。比方說,現代化的生產只需要較少的人就夠了,而我們人口這樣多,怎樣兩方面兼顧?不統籌兼顧,我們就會長期面對著一個就業不充分的社會問題。”江澤民同樣重視統籌兼顧思想并指出:“基本原則應該是,從全國人民的共同利益出發,統籌兼顧,適當安排,發揮社會主義制度能調動各方面積極因素,激發各方面創造精神的優越性。”“既要照顧各方面的利益,又要堅持局部利益服從全局利益,眼前利益服從長遠利益?!秉h的十六大以來,胡錦濤進一步豐富了統籌兼顧的內容。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統籌城鄉發展、統籌區域發展、統籌經濟社會發展、統籌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統籌國內發展和對外開放”。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科學發展觀,第一要義是發展,核心是以人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協調可持續,根本方法是統籌兼顧?!秉h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進一步將統籌兼顧、綜合平衡與唯物辯證法相聯系,并賦予了新的內涵。他指出:“統籌兼顧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科學方法論。它的哲學內涵就是馬克思主義辯證法?!彼麖娬{:“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發展各個領域,其根本要求是統籌兼顧。”2014年,在接受俄羅斯媒體采訪時習近平說:“在中國當領導人,必須在把情況搞清楚的基礎上,統籌兼顧、綜合平衡,突出重點、帶動全局,有的時候要抓大放小、以大兼小,有的時候又要以小帶大、小中見大,形象地說,就是要十個指頭彈鋼琴?!绷暯綄θA東7省市黨委主要負責人提出明確要求:“謀劃‘十三五’時期發展,要清醒認識面臨的風險和挑戰,把難點和復雜性估計得更充分一些,把各種風險想得更深入一些,把各方面情況考慮得更周全一些,搞好統籌兼顧。” 2016年2月25日,習近平作出重要批示要求各級黨委(黨組)領導班子成員特別是主要負責同志重溫毛澤東的《黨委會的工作方法》,學習掌握其中蘊含的科學的工作方法和領導藝術。學會“彈鋼琴”就是毛澤東在這篇文章中提出12條工作方法中的第五條。習近平指出:“下好‘十三五’時期發展的全國一盤棋,協調發展是制勝要訣。我們要學會運用辯證法,善于‘彈鋼琴’,處理好局部和全局、當前和長遠、重點和非重點的關系,在權衡利弊中趨利避害、作出最為有利的戰略抉擇。” 黨的十九大提出的堅持新發展理念、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等都是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的具體實踐。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八次會議指出,創新和完善宏觀調控,加快建立同高質量發展要求相適應、體現新發展理念的宏觀調控目標體系和政策體系、決策協調體系、監督考評體系、保障體系,要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突出統籌兼顧、綜合平衡。
值得指出的是,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中也包含了豐富的結構調整思想。因為綜合平衡本身就是對國民經濟各部門、各地區和社會再生產各環節作出統籌安排,求得社會總供給和總需求的平衡,使國民經濟按比例協調發展。在國民經濟各部門、各地區和社會再生產各環節之間,經常地出現不同的部門之間、產業之間、地區之間等的重大比例關系失調,需要正確處理好積累和消費、農輕重的關系以及區域之間的關系。這些思想在毛澤東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體現為一條經濟結構調整的主線。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不僅在一系列講話中多次強調結構調整的重要性,而且豐富了結構調整的內容:一是寧可犧牲發展速度也要推進結構調整。習近平指出:“在宏觀經濟政策選擇上,我們堅定不移推進經濟結構調整,推進經濟轉型升級,寧可主動將增長速度降下來一些,也要從根本上解決經濟長遠發展問題”;在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峰會上習近平強調:“我們認識到,為了從根本上解決經濟的長遠發展問題,必須堅定推動結構改革,寧可將增長速度降下來一些。任何一項事業,都需要遠近兼顧、深謀遠慮,殺雞取卵、竭澤而漁式的發展是不會長久的”。二是提出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習近平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提出:“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此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已成為經濟工作的主線。
上述思想被直接地貫徹落實到宏觀調控的實踐中,在改革開放前30年中形成了在注重綜合平衡的同時重點關注結構調整的思想和方法,并成為宏觀調控中的一條主線一直延續至今,對改革開放后40年中形成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以結構性調控為主的實踐特色、形成中國特色宏觀調控理論即“總量+結構”的調控范式與“需求+供給”的結構性調控組合產生了決定性影響和作用。
堅持加強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的重要內容,也是新中國70年宏觀管理的根本指導思想。從中國宏觀調控的長期實踐中可以看出,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決定和影響著宏觀調控的各個方面。
1.黨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確立的各項經濟制度、方針和政策,為宏觀調控提供了相應的制度基礎
這些經濟制度、方針和政策包括基本經濟制度、經濟建設的方針、經濟發展思想和理念以及經濟發展戰略等,都是黨在不同歷史時期根據經濟社會發展不同階段出現的新的情況來確定的。以經濟體制為例,在從計劃體制向市場體制轉軌過程中,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形成了鮮明的制度特征:首先,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產生于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相結合的偉大實踐中,全面滲入到社會主義建設、改革和發展的全過程并發揮了重要作用。其次,宏觀調控是社會主義的制度特征之一。因為社會主義的制度特征包括了堅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以共同富裕為根本目標和國家能夠實行強有力的宏觀調控。最后,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發展和完善過程中,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不僅發揮了積極的促進作用,而且形成了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實踐模式與理論特色:一方面,要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因為市場決定資源配置是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而理論和實踐都證明市場配置資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因此,通過市場決定資源配置必然會提升經濟效率,進而促進經濟增長,帶來經濟總量的擴張。這就要求政府對經濟實施宏觀調控,保持總量平衡,通常應該更多地使用市場的方法,即通過總量調控的方式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這是宏觀調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一般特征,也是市場經濟發達國家長期的經驗與慣常策略。但是,對于經濟中存在的結構問題,總量調控無能為力,這就需要政府通過結構性調控發揮作用,這也是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國解決經濟結構問題的關鍵所在。此外,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宏觀調控還具備由社會主義制度所決定的制度特征,即實現共同富裕和社會公正等目標。因此,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既具有市場經濟的一般性,更具有社會主義的制度特征;不僅可以保持社會主義的制度特征,還可以克服單純市場調節存在的盲目性、自發性和滯后性以及經濟危機、貧富分化和生態環境遭到破壞等弊端。因此,就宏觀調控的目標來說,中國宏觀調控的目標遠比西方市場經濟國家多得多。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從目標確立到初步建成,再到完善體制和全面深化改革的不同階段,中國的宏觀調控也從初期的綜合平衡逐步過渡到宏觀調控、總量調控以及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最終形成了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以結構性調控為主的理論特色。由此可見,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已內生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內,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并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完善而不斷發展和完善。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十八屆三中全會指出:“科學的宏觀調控,有效的政府治理,是發揮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優勢的內在要求?!?/p>
2.黨對社會主義建設規律認識的不斷深化,為宏觀調控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
在社會主義建設規律中,與宏觀調控直接相關的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規律,特別是其中的宏觀管理規律和政府與市場關系。以政府與市場關系為例,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是隨著對政府與市場關系認識的逐步深化而不斷豐富和發展起來的。宏觀調控作為政府五大職能中的首要職能,本身也存在作用邊界問題。實踐中長期存在的政府作用“越位”與“缺位”,也會導致宏觀調控出現泛化現象與作用不足問題。在改革開放前30年的計劃經濟時期,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排斥市場的作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們黨開始探索把計劃與市場有機結合起來的體制機制。從黨的十四大提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開始,一方面,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認識不斷深化:黨的十五大提出:“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黨的十六大提出:“在更大程度上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黨的十七大提出:“從制度上更好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黨的十八大提出:“更大程度更廣范圍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另一方面,無一例外地強調要不斷發揮政府的宏觀調控作用。但是,市場的“基礎性作用”定位并不徹底,導致實踐中經常會出現偏差,政府宏觀調控的政策邊界模糊。十八屆三中全會將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看做是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明確指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這是我們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規律認識的一個新突破。對此,習近平指出:“在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的問題上,要講辯證法、兩點論,‘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都要用好,努力形成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有機統一、相互補充、相互協調、相互促進的格局,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這不僅為政府宏觀調控職能的準確定位提供了科學依據,而且對于中國特色宏觀調控理論的形成產生了深刻影響。
在長期堅持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過程中產生了三次理論飛躍:從計劃管理到綜合平衡,發生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國民經濟管理中,這是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第一次理論飛躍,表現為毛澤東、周恩來和陳云等把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與中國實踐相結合,創造性地提出了系統的“統籌兼顧、綜合平衡”思想,不僅構成了毛澤東思想的重要內容,而且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得到了貫徹與運用。2013年以來實施的“區間調控”和“定向調控”,標志著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第二次理論飛躍,形成了“總量+結構”的調控組合。2015年11月,“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提出標志著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第三次理論飛躍,形成了由需求結構調整向“需求+供給”結構性調控組合的轉變。這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在宏觀管理領域創新宏觀調控思路與方式的具體體現,也是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最新成果。對中國特色宏觀調控理論的形成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從這一意義上說,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是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產物。馬克思的社會再生產理論既包括總量平衡,即各種價值形式的供求平衡,也包括結構平衡,即各種物質產品的供求平衡,各個社會生產部門之間保持一定的比例關系。這樣,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所揭示的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相統一,就成為中國特色宏觀調控的理論基礎。
其一,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是在國民經濟管理實踐中產生的,并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和完善不斷豐富和發展。從宏觀調控的概念上看,經劉瑞[16]考證,“宏觀調控”一詞是一個中國獨有的經濟學術語,其概念的形成經歷了從宏觀調節到宏觀控制再到宏觀調控的過程,從“是對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管理實踐的經驗總結與概念創造”到“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化國民經濟管理術語”。從中國宏觀調控的實踐轉型中可以看出,宏觀調控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執政的中國共產黨人在堅持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中國化的基礎上誕生的,最初的提法為“綜合平衡”,是由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與學術界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提出的。從這一時期開始到80年代初期,綜合平衡思想一直指導著中國的國民經濟管理實踐。改革開放以來,在由計劃體制向市場體制轉軌的過程中,以直接管理方式為主的綜合平衡逐漸被以間接管理方式為主的宏觀調控所取代,但綜合平衡思想一直影響至今,并成為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的一個重要內容,長期指導著中國宏觀管理的實踐。其二,在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過程中,中國宏觀調控長期堅持一切從中國的實際出發,不盲從西方理論,不斷地形成了從宏觀調控向總量調控、再到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以及從需求結構調整向“需求+供給”結構性調控的發展演變。其中,雖然“巴山輪會議”引進了西方總量調控意義上的宏觀控制,1998年和2008年應對金融危機中采用了凱恩斯主義需求管理的刺激政策,但是,并沒有盲目地照搬照抄,而是在借鑒西方經驗的基礎上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進行有針對性的調控。必須指出的是,對于上述兩次應對金融危機中實施的總量調控,也不能完全說是借鑒西方國家的經驗,新中國成立以來長期指導國民經濟管理實踐的綜合平衡思想本身就包含了總量平衡與結構平衡的內涵,而這也正是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所揭示的核心思想。因此,從總體上看,中國宏觀調控都是在朝著堅持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以結構性調控為主的方向上進行不斷探索,最終探索出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特點的宏觀調控模式,形成了明顯區別于西方經典的具有鮮明特色的宏觀調控理論和政策體系。
其一,總量調控和結構性調控的創新和完善。在改革開放前30年的計劃經濟時期的國民經濟管理中,就出現了三次對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的調整,這些調整正如吳家駿[16]所指出的“經濟調整實際上也就是調整經濟結構”。可見,在宏觀計劃管理與綜合平衡的過程中也出現過三次結構調整。從這時起,對經濟的結構調整就成為貫穿新中國70年宏觀調控的一條主線,并在改革開放以來的歷次宏觀調控中得到不斷演進。從結構性調控的角度看,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調整國民經濟重大比例關系到改革開放以來在官方文件中不斷提出的結構調整、結構優化、結構性改革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等,結構調整的內涵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和發展;從總量調控的角度看,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綜合平衡到改革開放以來先后出現的宏觀控制、總量調控、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等,同樣豐富和發展了總量調控的內涵;從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的角度看,區間調控與定向調控相結合的提出也意味著宏觀調控在思路和方式上得到了不斷的創新和發展。其二,宏觀調控的目標、政策工具和手段等的創新和完善。在宏觀調控目標上,不僅關注西方主流理論強調的傳統的四大目標,而且結合中國經濟運行特點增加了結構調整的目標,根據經濟發展不同階段的特點還先后增加了房地產價格、土地、糧食安全和節能減排等目標,形成了兼具長短期目標的宏觀調控目標體系;在宏觀調控政策工具上,不僅高度重視西方宏觀調控中慣常使用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而且注重發揮國家戰略與規劃、產業政策、價格政策、區域政策、土地政策、貿易政策和環境政策等在宏觀調控中的作用,初步形成了適合中國國情特點的宏觀調控政策體系;在宏觀調控手段上,既注重間接調控,也注重直接調控,在注重發揮經濟手段作用的同時,還注重發揮行政、法律等手段的輔助作用和協同效應。黨的十八大以來,宏觀調控思路和方式的創新得到了進一步加強,具體體現在:在調控目標上,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宏觀調控的主要任務是保持經濟總量平衡,促進重大經濟結構協調和生產力布局優化,減緩經濟周期波動影響,防范區域性、系統性風險,穩定市場預期,實現經濟持續健康發展。”2018年8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宏觀調控的任務和目標為“六穩”,分別是穩就業、穩金融、穩外貿、穩外資、穩投資、穩預期。在政策體系上,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健全以國家發展戰略和規劃為導向、以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為主要手段的宏觀調控體系,推進宏觀調控目標制定和政策手段運用機制化,加強財政政策、貨幣政策與產業、價格等政策手段協調配合,提高相機抉擇水平,增強宏觀調控前瞻性、針對性、協同性。形成參與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的機制,推動國際經濟治理結構完善。”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創新和完善宏觀調控,發揮國家發展規劃的戰略導向作用,健全財政、貨幣、產業、區域等經濟政策協調機制。”在政策工具上,在發揮結構性財政政策作用的同時,相繼推出包括定向降低存款準備金率、定向再貸款、抵押補充貸款、中期借貸便利、常備借貸便利以及中長期融資債券、PPP等貨幣政策工具,并充分發揮產業政策的作用。在調控方式上,由“強刺激”轉向“微刺激”,由“一刀切”轉向“定向調控”,由“遵循規則”轉向“相機調控”,由“大水漫灌”轉向“精準滴灌”,由“急剎車”改為“點剎”,并注重適時適度的微調預調。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新時代中國經濟發展的特征就是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等,都是圍繞推動高質量發展作出的重大決策。在高質量發展階段,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一方面,中國宏觀經濟基本面和經濟參數都發生了實質變化,宏觀經濟政策設計和實踐應順勢調整[35];另一方面,高質量發展又對宏觀調控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挑戰。因此,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中提出的“堅持適應我國經濟發展主要矛盾變化完善宏觀調控”就成為新時代宏觀調控應遵循的根本性的指導思想和原則,在繼續堅持上述四條基本經驗的基礎上,著力解決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問題。從短期來看,由于經濟的下行壓力尚未得到有效緩解,而中國經濟運行面臨的突出矛盾和問題雖然有周期性、總量性因素,但根源是重大結構性失衡,且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供給側,總量性和需求側的問題已經處于次要地位,因此,在堅持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的同時應加強結構性調控,在結構性調控中應繼續堅持“把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作為經濟工作的主線”,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上下功夫,努力實現供求關系新的動態均衡。從長期來看,在結構性問題特別是供給側結構性問題得到有效解決之后,則主要應在總量調控與結構性調控相結合上下功夫,視經濟運行的總體情況進行相機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