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晰隆,宋 丹,陳 娟
(1.蘭州理工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甘肅 蘭州 730050;2 甘肅省委黨校(甘肅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甘肅 蘭州 730070)
近年來,國際各種經貿摩擦層出不窮,全球經濟競爭進入了白熱化階段,世界經濟環境異常復雜[1],為了應對復雜的世界經濟環境,中國必須要以最大的可能、最快的速度取得世界經濟競爭的優勢地位。為此,中國政府在最近幾年相繼出臺了一攬子國家層面的經濟振興計劃,例如,自2014年提出《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以下簡稱《規劃》)之后,根據變化的經濟環境相機推出了“一帶一路”“互聯網+”“工業4.0”“供給側改革”“中國制造2025”“鄉村振興戰略”等。在如此短的時期內推出如此之多的國家經濟振興計劃恰好印證了當前的經濟環境異常復雜,經濟發展面臨的挑戰異常嚴峻。因此,我們就必須要充分領會各項國家經濟振興計劃的核心要領,并且不折不扣地嚴格執行才有可能取得預期效果。然而,在如此復雜的經濟環境下,地方政府對各項經濟振興計劃都要做到“無異化”的執行確實有一定的難度,而且某些政策的執行異化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即政策執行者主觀上并非想選擇性地執行政策,但最后的結果仍然出現了政策執行偏差,而由于地方政府的局部利益而產生的主觀性執行異化現象就更是數不勝數了[2]。如果每一項政策都存在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出現執行異化,經濟振興戰略的初衷不但難以達到,而且還會將經濟發展推向惡性循環的深淵。
近幾年來,密集地推出如此多國家層面的經濟振興計劃,那些后出臺的計劃其實并不是對先出臺計劃的否定,它們都是相機應對復雜經濟環境的抉擇,都是相互補充和完善的結果,這些國家層面的計劃實質上是一脈相承的,它們之間的關系是具有整體性和系統性的,都是為了振興中國經濟服務的[3]。所以,它們在被執行過程中并不存在本質的矛盾和沖突,但在操作層面,仍然可能會因為地方政府局部或者短期利益的驅使而出現政策執行的沖突,這就為地方政府提供了滋生政策選擇性執行的土壤。《規劃》提出至今已經過去5年了,其實施也遭到了地方政府的執行異化,但是,從中國經濟的實踐來看,城鎮化的快速推進一直被認定是中國改革開放40年經濟高速發展的重要推手[4],所以,《規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其他后續經濟振興計劃的基礎和起點,如果《規劃》執行出現了異化,不僅新型城鎮化戰略的初衷無法實現,而且其他后續經濟計劃預期目標的達成也將受到嚴重影響。基于此,本文將嘗試對地方政府在落實《規劃》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執行異化現象展開深入研究,并希望能夠有針對性地提出相應的地方政府行為糾偏建議,為實現經濟戰略的預期目標奠定政策執行層面的基礎。
《規劃》[5]一共包括八篇,三十一章,囊括了提出新型城鎮化的背景、意義、指導思想、發展目標、實施內容、實施步驟和實施評估,內容十分豐富,涉及的范圍也十分廣泛。根據《規劃》的內容,我們不難發現新型城鎮化之所以稱之為“新”,主要是區別于過去傳統的城鎮化。在改革開放之前,中國農業人口占比過重,農村存在大量的剩余勞動力,也就是Lewis[6]在二元經濟論中所提到的零值勞動力。改革開放之后,放開了農民在空間上的流動管制,大量的農村零值勞動力開始涌向城市,所不同的是,這部分勞動力在農村時被定義成“零值勞動力”,但到了城市務工時,由于改變了農民的生產內容,其邊際產量亦不再為零,而成為城市第二三產業價值的主要創造者[7]。因此,在大量農民進入城市后,城市經濟得到了迅速發展。從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向城市的時間算起,單從經濟發展的數據來看,城市經濟增長與農村剩余勞動力進入城市的規模之間存在著顯著的關聯性[8]。又由于進城務工農民獲得了明顯高于農業生產的收入,這既改善了農村生產資料無法滿足農村生產需要的矛盾,又提高了家民的家庭收入,使得農民從農村向城市的遷徙行為同時得到了農村和城市的歡迎。綜上所述,過去傳統的城鎮化主要是解決了農村零值勞動力轉移到城市后的邊際產能問題,傳統城鎮化所關注的焦點也僅僅局限于城鎮化的規模,因為只要城鎮化規模在不斷擴大,就會有更多農民進入城市,他們的邊際產能就會不斷被釋放出來,城市經濟發展也就會實現較為理想的增長速度,農民家庭的收入水平也就能得到較快提高,農村脫貧的速度也將會得到更快提升。
然而,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升,產業結構的不斷升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進城務工人員的職業技能素養已經越來越不能滿足產業結構升級之后的新要求[9];或者說,進城務工人員在他們技能水平范疇之內的邊際產能遞減現象已經變得越發嚴重。一方面,這使得進城務工人員在城市中的可持續發展壓力不斷增大,相對經濟地位也在不斷降低;另一方面,升級之后的產業發展卻又產生了較大的勞動力缺口,這說明城鎮化與經濟發展之間的均衡狀態已經被科技進步和產業結構升級所打破[10]。由于科技進步和產業結構升級是不可逆的趨勢,經濟發展也不可能出現倒退的可能,因此,城鎮化與經濟發展的關系要形成新的均衡只能依靠改變原有的城鎮化模式。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家終于在2014年出臺了《規劃》,確立了新型城鎮化建設的國家戰略,新型城鎮化建設規劃的核心思想更加強調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注重保護農民利益,與農業現代化相輔相成。新型城鎮化建設不是簡單的城市人口比例增加和規模擴張,而是強調在產業支撐、人居環境、社會保障和生活方式等方面實現由鄉到城的轉變,實現城鄉統籌和可持續發展,最終實現人的無差別發展。
我們可以從上述《規劃》的核心思想中提煉出三個與傳統城鎮化相區別的要點:首先,新型城鎮化建設不再像傳統城鎮化建設那樣,只關心如何促進城市經濟的快速發展,而是要使城市和農村一起發展。其次,新型城鎮化建設不再像傳統城鎮化建設那樣,只關注經濟發展的規模和速度,而是要更加關注經濟發展質量的提升。最后,傳統城鎮化導致農民工在城市中無法享受到與城市居民平等的經濟社會地位和福利水平,而新型城鎮化建設則是通過統籌城鄉發展,實現農村人口與城市居民在就業機會和社會福利上的公平發展。因此,《規劃》所帶來的政策效應必然會對地方政府的行為方式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
依據《規劃》的核心思想,新型城鎮化要求城市和農村要共同發展,也就是說要通過縮小城鄉差距來完成城鎮化過程。然而,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城鄉差距實際上是在逐年擴大[11],而且隨著城鎮化的不斷推進,將會有更多的農村人口被市民化,農村人口數量將大幅減少,那么,在農村人力資源減少的情況下還要加快農村經濟發展,這在當前一直靠人口紅利來支撐經濟增長的模式下,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要將這個偽命題變成一個真命題,就必須將農村和城市統籌考慮,將農村資源納入城市經濟發展體系的一部分,涉農產業的發展也是城市經濟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是進行農業工業化,還是進行農業現代化,或者是進行農業供給側改革,都需要城市向農村配置更多的資本、技術和管理等要素,來提升農村資源的配置效率,提高農村經濟發展與城市經濟發展的協同性。這不僅需要增強農村的生產能力,還需要優化農村的產出結構;不僅要通過投入更多經濟資源促進農村經濟發展,還需要通過結構性投資加強農村經濟與城市經濟的聯系,最終將農村經濟融入到城市經濟發展的體系之中,使之成為城市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例如,投入更多資本、技術和管理等要素對農業產出進行深度加工,就可能實現農業工業化;通過投入資本、技術和管理等要素將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農村土地細碎化的生產模式經過土地流轉和土地入股等方式引入城市戰略合作者,把農村零散的土地資源改造成技術先進的現代農場,就可能實現農業現代化;城市涉農企業通過現代商務平臺,與農民進行訂單式生產合作,通過信息技術調整農村的產出結構,就可能實現農業供給側改革。但上述這些美好的愿景都是以地方政府將農村經濟資源系統地納入到城市經濟發展體系之中為前提,鑒于已經形成的較大城鄉發展差距,要將農村經濟納入到城市經濟發展體系中來,使農村的經濟發展能夠追趕得上城市發展的步伐,地方政府就必須向農村投入更多的經濟資源。
既然地方政府需要向農村投入更多的經濟資源,將農村經濟發展納入到城市經濟規劃系統之中,同時還要承接城鎮化所產生的農村人口轉移,而農村需要面對在人口減少的情況下實現經濟增長的難題,這也就意味著,農村需要通過農業工業化、農業現代化或者農業供給側改革,在一定程度上使農村成為城市經濟生產要素的供給基地,以實現城鄉在經濟總系統中的區位分工。依此邏輯,地方政府就必須要加快調整城鄉經濟發展的產業結構和經濟發展模式,使城市擁有相對應的產業去對接農村經濟的新發展,這種城鄉產業對接就必須在經濟實現增長的基礎上對原有的城市經濟結構進行調整,使城市經濟結構不僅能夠高效率地去對接農村在農業工業化、農業現代化或者農業供給側改革之后的新發展,還要在這一過程中創造出更多的就業崗位,以消化城鎮化所帶來的農村人口轉移。因此,地方政府需要將經濟結構調整作為經濟工作的重要內容。
新型城鎮化建設的核心思想是要堅持農村人口和城市人口無差別地共同發展,而城鎮化建設推進的結果是,大量的農村人口將會分批次、分層次逐漸轉移到城市,最終成為城鎮居民。外來務工人員將是新型城鎮化建設能否成功實現的關鍵人群。首先,外來務工人員是城市經濟發展中重要的人力資源,也是經濟實現增量發展的重要源泉。其次,外來務工人員在空間上移動的自由度較大,且移動成本也相對較低,這為城市產業結構調整提供了便利。最后,外來務工人員是連接城市經濟和農村經濟的關鍵紐帶,在城市產業對接農村經濟的過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能夠吸引更多外來務工人員是地方政府能否成功實現新型城鎮化的關鍵。然而,外來務工人員在城鎮化建設推進過程中也會遵循自利決策機制,也會根據自身收益最大化的原則采取用腳投票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價值判斷,所以,地方政府需要對外來務工人員給予更大的社會福利投入,以留住甚至吸引更多的外來務工人員為本地區的經濟發展服務。當然,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對外來務工人員的界定也變得更加寬泛,外來務工人員所包含的對象已經不再僅僅局限于農村剩余勞動力了,還包括所有不具有某一具體城市戶籍的,又能夠對該城市經濟發展作出重要貢獻的所有人群。目前,各地方政府吸引外來人口的競爭已經變得十分激勵了,例如,上海和廣州提出“租售同權”來吸引外來人口[12],成都實行了“人才安居工程”[13],蘇州更是采用“退還三年個人所得稅”政策來吸引人才[14],總之,2017年以來,全國各大城市已經開始了人才搶奪大戰。
新型城鎮化建設規劃屬于現階段一項重要的基本國策,地方政府必須無條件地積極響應,而且還需要又快又好地去執行以達到《規劃》的預期目標。但是,這并不是地方政府積極響應新型城鎮化建設規劃的唯一原因。其實,地方政府在積極響應和執行新型城鎮化建設的事項上是具有天然動機的,因為地方政府的發展一直存在競爭驅趕現象,地方政府想要取得在未來經濟發展競爭中的優勢地位,就必須擁有一個相對較高的起點[15]。然而,在目前的經濟形式下,全國經濟都需要通過技術進步和供給側改革來對產業結構進行調整和升級,以讓經濟增長重新獲得驅動力。當前,整個中國經濟恰好處在一個十字路口,面臨重新洗牌,這正是地方經濟發展競爭格局發生變化的時間窗口,如果誰在這個關鍵的時間窗口率先完成產業結構調整和升級并將其固化,誰就能率先重新獲得新經濟增長的驅動力,誰也就會在未來的地方經濟競爭中取得優勢地位。顯然,新型城鎮化建設就是最好的契機,正如前文所闡述的那樣,新型城鎮化建設需要城市和農村一起發展,城市需要通過整合農村資源進行統籌城鄉產業體系,從而實現地方經濟產業結構調整、升級并固化。因此,地方政府為了能夠在未來經濟競爭中獲得優勢地位,對于加速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實際上具有天然的內在動機。
1.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量化程度較高的城鎮化政策
政府的行政收益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如果政府的某些行政行為能夠使得政府的物力、財力的獲取能力以及政府的影響力和支配力都變得更強,那么,這些行政行為就會給政府帶來行政收益。二是如果政府的某些行政行為能夠使得行政官員的工作內容得到更明顯、更好的認可,那么,我們也可能將這些行政行為視為具有行政收益的行為。而上述兩個方面的行政收益在實踐中都是以政府官員的行為意愿為依托的,更通俗地講,越能讓行政官員付出更大努力的行政行為往往越能帶來更大的行政收益。基于這樣的定義,筆者認為,地方政府在實踐中一般會更加傾向執行量化程度較高的城鎮化政策。因為城鎮化政策的最終落實是以具體的地方政府行政工作為載體的,要完成名目繁多的行政工作就需要行政官員付出相應的努力,而在眾多被完成的行政工作中,總有一些工作可量化的程度比較高,而另一些工作卻難以量化。那些量化程度較高的工作內容則可以更加明顯地展現在人民群眾和上級領導面前,行政官員付出的工作努力更容易被看到并得到認可,這對于行政官員后期的晉升十分有利;而那些難以量化的工作卻難以被看見和認可,行政官員完成這類工作自然也難以獲得像前者那樣的行政收益。因此,遵照行政官員的自利決策機制,至少他們會對量化程度較高的工作內容表現出更大的興趣,在執行中會給予優先選擇。
2.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直接提升財政收入的城鎮化政策
地方政府的行政行為在微觀層面可以被理解為行政官員行為意愿的綜合反映,但是,行政官員的行為也不能完全按照有利于自身利益的原則進行,畢竟地方政府最終代表的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地方官員沒有公器私用的權力,政府制度設計的著力點在于修補公器私用等腐敗行為的制度漏洞,這些腐敗現象最終不是地方政府行政行為的主流,故不屬于本文討論的范疇。由此我們假定:能夠最終影響地方政府行政行為的官員都是合格的官員,不存在觸碰黨紀國法的腐敗行為。而在地方政府行政行為的宏觀層面,行政收益則主要體現在地方政府對物力、財力的獲取能力以及政府影響力和支配力方面。在城鎮化政策執行過程中,地方政府的一部分行政工作內容是為新型城鎮化建設提供必要的硬件做準備的,而另一部分行政工作內容則是需要惠及民生的,或者說,在城鎮化政策執行過程中,地方政府的一部分行政工作的結果是能夠對地方財政收入增長作出貢獻的,而另一部分行政工作則是不能增加財政收入的,甚至還會產生財政支出。按照前文對行政收益的定義,地方政府自然會優先執行能夠增加財政收入的城鎮化政策,因為獲取財政收入的能力在當前地方政府考核體系中占據了較大的權重。
3.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能夠形成行政特色的城鎮化政策
各地方政府所管轄的行政區域都具有不同的自然資源稟賦和人文歷史稟賦,這就意味著各地區有不同的經濟發展模式和行政管理模式。“一刀切”的行政管理模式和毫無特色的經濟發展模式往往意味著該地區的經濟要素沒有得到優化配置,該地方政府的行政能力至少不是處于領先地位。因為在實踐中,不同的自然資源稟賦往往只存在著少數幾種甚至只有一種資源配置的最優方案,不同的人文歷史稟賦往往也只對應著少數幾種甚至只有一種最佳的行政管理模式,所以,地方政府在開展行政工作時,有著天然的追求行政特色的興趣。本文的這一表述并不存在批評的價值判斷,恰恰相反,本文的表述正是對這種追求行政特色的行政生態給予的肯定,因為地方政府行政特色形成的過程也恰恰是經濟資源配置方式和行政管理模式不斷優化的過程。然而,經濟資源配置方式和行政管理模式的優化也是需要付出努力的,這種努力在現實中往往是以政府的財政支持和政策投入為依托,即任何一種行政特色的形成基本都可以被解讀為:某一地方政府為了實現該行政特色所投入的行政資源至少高于其他地方政府在該領域投入的平均水平。基于此,我們可以簡單地總結出行政特色的成本公式:行政特色成本=(自然資源稟賦+人文歷史稟賦)×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的行政資源投入。那么在新型城鎮化政策執行過程中,只要有與地方政府的自然資源稟賦和人文歷史稟賦相切合的城鎮化政策,地方政府在執行時就會表現出更大的投入偏好。
4.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城鎮化政策中耗時周期較短的政策
任何政策從開始執行到收獲執行效果總會經歷一個時間周期,只是不同政策的執行可能會出現不同長度的時間周期。實踐中,各地方政府在對多個不同時間周期的城鎮化政策進行優先等級排序時,往往會更加傾向于優先執行時間周期較短的政策,地方政府的這種偏好可以從如下兩個方面進行解釋:一是城鎮化政策的執行成本和執行收益往往都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即便很多城鎮化政策是中央政府制定的,中央政府對城鎮化政策的執行收益雖然也是有預期的,但最終的執行收益始終都不可能完全符合預期。因此,政策制定是否科學?只有實踐才是唯一的檢驗標準。而在實踐中,地方政府在對政策的理解上遠比不上中央政府那般清晰,而中央政府對政策的執行效果預期尚且都不能完全達成,對于地方政府而言,其執行收益的不確定性就會更加嚴重。現實中,任何行為主體對不確定性都具有天然的回避動機,地方政府在行政過程中也不例外,由于政策執行周期越長,其執行成本和執行收益的不確定性也就越高,因此,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城鎮化政策中時間周期較短的政策。二是地方政府行政官員的任期和政府考核周期也是地方政府選擇短周期政策的重要原因。這是由于每一位負責某一具體政策執行的行政官員都希望能夠在自己的任期內收獲政策執行的全部收益,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夠在考核周期內得到公眾和上級部門的認可。基于上述兩點,地方政府在新型城鎮化政策的選擇性執行中,會更加傾向于短周期城鎮化政策的執行。
1.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與原有政府職能重疊部分的城鎮化政策
地方政府的行政收益需要在各項政策執行的不斷推進中才能逐步得到體現,行政行為方式也需要在各項政策執行過程中才能逐漸得到完善,所以,一般情況下,政府職能的履行程度遠遠低于理論上的行政預期。但在現實中,無論是上級政府還是社會公眾一般都會結合當前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支撐行政行為的技術條件以及行政行為發生的環境作出一個較為客觀的評價,甚至是較高寬容度的評價,即地方政府在實踐中可能會存在大量本應履行而沒來得及履行的政府職能,這往往是由政府的客觀行政環境條件所造成的。實踐中,地方政府為了實現最終整體行政收益最大化,往往會結合當前的客觀條件對眾多行政工作進行輕重緩急的排序執行,或者對一些行政工作進行暫緩執行,即地方政府在行政過程中存在著部分理論上的政府職能來不及去履行,這些來不及履行的部分政府職能內容,可能恰好就出現在后來的新型城鎮化建設《規劃》的要求中。因此,新型城鎮化政策并非完全是中央政府額外加給地方政府的行政要求,這些政策中可能有相當部分僅僅是原有政府職能未履行工作內容的一種重現,只不過是根據《規劃》要求將原有政府工作內容按照輕重緩急進行了重新排序而已。基于此,《規劃》所要求的地方政府執行城鎮化政策實際上就是被提高了重要等級和被加急了的政府工作內容。這個邏輯可以換個思路進行理解,即在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之前,地方政府的行政工作處于一種“行政收益與行政成本相均衡的狀態”,而在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之后,原有的均衡狀態就被部分行政工作內容的加急、加重所打破,那些與城鎮化政策相關的工作得到了加急、加重執行。但《規劃》又沒對原有均衡狀態下哪些工作可以暫緩執行作出界定,由此,這一只增不減的過程必定會加大地方政府的行政成本,這個行政成本既包括地方政府行政資源的增量投入,也包括地方政府行政官員工作強度的增加。地方政府為了盡可能地降低行政成本,就需要對所有行政工作內容進行統盤考慮,將有限的行政資源進行優化整合配置,如果新型城鎮化政策對政府職能的要求與原有政府職能要求出現重疊交叉的情況,則該重疊交叉部分的行政工作內容將會是地方政府優先選擇執行的對象。
2.地方政府更傾向回避公民主觀評價的城鎮化工作內容
政府行為的科學評價是一個世界性難題,正所謂眾口難調,只要是人的主觀評價都存在巨大的差異性,因此,無論是企業考核還是政府考核,考核體系演進的方向都是朝著量化考核的方向發展,因為量化考核能夠最便利地通過數字化的方式對考核對象進行差異化區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除因不同考核主體的價值觀差異所產生的主觀評價歧義。然而,在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過程中,地方政府每一項行政工作的開展都會付出相應的行政資源以及行政官員的個人努力,其中一部分是可以進行量化評價的,而另一部分則只能依靠地方政府服務對象的主觀判斷進行評價。在實踐中,公眾的主觀評價往往會受到評價者的收入水平、學歷層次、工作性質以及社會包容度等諸多因素的共同影響。實踐中,并不是只有哪一個群體或者少數幾個群體才會對政府行為進行評價,而是全社會所有群體都會對政府行為進行評價,對政府行為作出評價的人群完全不具有任何群體特征,他們對政府行為的主觀評價勢必會形成較大的褒貶差異。對地方政府行政成果的評價結果主要受到評價者價值稟賦和政府自身努力程度兩個因素的影響,在這兩個影響因素中,評價者價值稟賦完全不受地方政府把控,因而地方政府的行政努力最終能否得到認可就存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這種行政努力不能得到認可的風險就構成了地方政府行政考核體系中重要的行政成本,為了降低這種行政成本,地方政府往往會在城鎮化政策執行過程中,在不過分影響政府職能履行的情況下,一般都會盡量避免執行涉及公眾主觀評價的城鎮化工作內容。
3.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執行工作內容差異性較小的城鎮化政策
新型城鎮化建設是一項系統而復雜的工程,在執行過程中所面臨的對象往往是復雜的,工作內容的差異性往往是巨大的。例如,在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過程中,地方政府需要面對最重要的對象就是農村居民或城市中的農民工,現實中,農民工群體的個體差異性是比較明顯的,他們在農村的收入水平起點、家庭成員結構、文化程度、家庭經濟負擔程度及結構、已經掌握的工作技能水平及結構等方面都存在著較大差異,這些因素都將導致不同農民工在進行城鎮化轉型時的訴求各不相同,地方政府為之提供的服務或幫扶內容以及幫扶難度都應該隨之進行差異化處理。然而,地方政府并不是萬能的上帝,行政官員以及公務員的知識結構更多地體現在綜合技能方面而不是專業技術技能方面,地方政府可支配的行政資源也是有限的,地方政府在對待一項特定的城鎮化政策時,如果政策涉及的工作內容差異性較大,就必須要在該項行政工作方面投入更多的行政資源,而且還需要對這些增量投入的行政資源進行優化配置,其結果就是,這些增量投入的行政資源和行政官員的努力在局部范圍內收獲了部分農民工群體的主觀好評和認可(當然,這還是最樂觀的結果,但農民工群體的個體差異性較大,如果地方政府只能兼顧少部分特殊群體農民工的利益,則還有可能出現大規模行政資源投入不能被認可的情況)。因此,在既定的行政收益下,如果需要面對多樣性的行政工作內容,地方政府就會付出更高的行政成本,這就是為什么地方政府更傾向執行工作內容差異性較小的城鎮化政策的原因。
在新型城鎮化戰略規劃的推進過程中,地方政府對政策執行異化產生的危害是毋庸置疑的,為了使地方政府能夠較好地實現《規劃》的預定目標,我們有必要依據前文所闡述的可能誘發地方政府出現政策執行異化的原因,對地方政府進行必要的行為糾偏。筆者認為,這需要從改善地方政府行為驅動力的角度重新定位地方政府職能和考核方式,這樣才有可能有效減輕或避免地方政府對城鎮化政策產生執行異化的現象。
依據前文的分析發現,地方政府對城鎮化政策所產生的執行異化現象,實際上是地方行政官員遵從自利決策機制的一種綜合反映,因此,要想有效糾偏執行異化現象,就要盡量不去觸發地方政府自利決策機制的運行,更直接的理解就是,地方政府需要放棄新型城鎮化建設參與者的身份,從一個充滿著利益糾葛的參與者蛻化為新型城鎮化建設的規劃者,維護游戲規則的執法者,地方政府在行政過程中沒有了利益糾葛也就不會觸發其自利決策機制。基于此,筆者建議,地方政府在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過程中的政府職能應該從行政管理逐漸向規劃引導過渡。例如,地方政府主導和鼓勵農民工參與的項目可以通過第三方經營機構與農戶(農民工)直接合作,地方政府僅僅提供第三方經營機構與農戶(農民工)相互了解的平臺,地方政府在這中間可以起到一個雙方信用認定的作用,即保證雙方所介紹的信息都具有真實性,由于農戶(農民工)的科學決策能力稍顯不足,因此,地方政府可以通過招標引入相關咨詢機構或者引入非政府組織幫助農戶(農民工)解讀相關合作政策和法律邊界,力求給予農戶(農民工)更加充分的信息以及這些項目信息帶來的預期收益和可能的風險范圍指導,在信息充分、預期收益和成本足夠明確的情況下可以極大地降低農戶(農民工)的決策難度。再如,對農戶(農民工)的各種幫扶性培訓工作,地方政府可以通過財政、稅收等政策對企業進行引導,將農民工差異化的個人稟賦和企業差異化的用人需求進行對接,引導企業創造更多農民工的就業崗位,即便農民工剛開始可能不能直接適應工作崗位,地方政府可以通過相關財政政策和稅收優惠政策幫助企業分攤農民工的入職培訓成本,這樣就可以將地方政府無法提供差異化培訓和幫扶服務的難題通過企業差異化的用工需求進行解決。同時,農戶(農民工)除了理性決策能力不足之外,他們的風險承受能力也十分脆弱,地方政府既不能直接行政干預進行大包大攬,也不能以“政府職能朝著規劃引導過渡”為借口逃避責任,因為一旦在例如農民工回鄉創業、土地流轉和農業產業化等諸多農村資源與城市資本相結合的項目中出現決策和經營失誤,農戶(農民工)的損失將使得他們可能永遠定格在貧困線上難以翻身,而那些農村資源與城市資本結合的項目也可能會因此而終止。地方政府雖然在這一問題上規避了責任,但新型城鎮化建設的政府目標也將無法實現,因此,地方政府在面對農戶(農民工)風險承受能力極度脆弱時,面臨著既不能大包大攬的行政干預,又不能只當中間人規避風險責任的兩難選擇。為了能夠較好地應對這種兩難選擇,筆者建議,政府應該增強引導職能,要積極引入風險資金和保險資金進入農村要素市場,以分攤農戶(農民工)的決策與經營風險。例如,2019年以來,由于非洲豬瘟的肆虐,很多養豬農戶都遭遇了極大的損失,如果地方政府在這方面沒有出現缺位的話,就應該在豬瘟沒有來臨之前,積極引導農戶購買相應的保險產品,甚至還可以用財政的方式對保險費用進行補充,以提高生豬保險的賠償額度,以此來降低農戶的經營風險。總之,在地方政府落實新型城鎮化建設的每一項政策時,筆者都建議地方政府能夠通過招標方式進行購買式引入專業的盈利機構直接與農民工合作或提供相關幫扶服務,并充分發揮非政府組織對盈利性機構進行監督的功能,同時也為農民工在合作過程中提供必要的輔助性服務,這樣做既可以使地方政府不再成為新型城鎮化建設中的利益主體,避免了相關的利益糾葛,從而不再觸發地方政府的自利決策機制,還可以將各項城鎮化政策的落實工作配置給更專業的盈利性或非盈利性組織去完成,讓專業的組織去干專業的工作,真正實現新型城鎮化建設中各種資源的高效配置,加快新型城鎮化建設步伐。
地方政府的行政收益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政府層面的影響力和支配力。二是行政官員的努力能夠得到最大程度的認可。而行政收益又恰是地方政府對新型城鎮化政策進行選擇性執行的主要原因。前文建議通過轉變政府職能剝離政府的利益糾葛,避免地方政府自利決策機制的觸發,但這僅僅是對地方政府行政收益在政府層面的影響力和支配力方面的風險規避,而行政收益還會在行政官員的努力能夠得到最大程度的認可方面觸發地方政府的自利決策機制,因為,行政官員的任期基本是剛性的,難以改變,則在行政官員層面的行政收益所引發的利益糾葛也就難以避免。然而,地方政府對城鎮化政策的執行異化危害是巨大的,必須盡可能避免。在理論上可行的辦法除了需要加強對地方政府行政官員的思想政治教育之外,還需要從制度上進一步優化和完善,力求最大程度制約行政官員對政策的執行異化行為。而這一問題的實質就是行政官員渴望自己的努力能夠最大程度地獲得認可,行政官員要實現這一目標,通常有兩種途徑:一是盡量優先對短周期項目進行有效管控。二是建立更長的考核周期以及更為科學的考核體系,對離任行政官員的努力進行追溯和認可。優先對短周期項目進行有效管控屬于典型的政策執行異化現象,應該盡量避免。筆者建議,政府應該建立一套更為科學的考核體系,不要糾結于某一單個任期的考核,而是對行政官員進行多周期的綜合考核,并且在考核過程中要更加重視政府的長效行政結果,對行政官員過去的行政努力進行追溯性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