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午飯時間,佐藤與平野夫婦準備給我做一頓正宗關西風味的章魚丸子。
“章魚丸子,起源于大阪……”平野開始介紹章魚丸子的起源。眼下,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她家的房子。
“房子不大,是我們自己蓋的。”說到房子,平野眼里流露出一點興奮。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在東京,居然可以自己蓋房子,而且是在寸土寸金的澀谷區。
說起這事,佐藤變得興奮起來:“這幢樓,一共有九戶人家,都是在東京打拼的外地人。幾年前,我們都想買房子,正好找到了同一家房屋中介。在他的撮合下,考慮到成本問題,我們決定集資蓋樓,由中介先買下來,再幫我們聯系設計公司和建筑公司。從買地到入住,前后花了三年時間。”
“這種‘合作蓋房’的方式,比自己直接買房,大概省了30%的費用。”平野補充說,“當然,有些細節,需要幾戶人家一同操心。比如樓層的選擇、房間的大小、房屋所占土地面積的折算等。我們家選的是地下和地上的兩層,考慮到采光、朝向等原因,實際面積占建筑面積的93%。”
這棟樓共五層,總面積為707.50平方米,佐藤家需要擔負的面積為73平方米。這是指套內面積,折合建筑面積90平方米。我們算了一筆賬:土地、設計、建造、交給中介預付款的利息等合起來,佐藤家需要支付的費用,約合人民幣336萬元。
澀谷是東京的中央商務區。佐藤家得到的房子,相當于花336萬元人民幣,在北京的國貿附近買一間90平方米的房子。在日本,貸款利息不高,25年房貸利息為1.44%。
即使這樣,佐藤夫婦還在抱怨“利息太高”。
“因為我們屬于自主創業,銀行認為有一定風險,所以,收取高息。如果是職業穩定者,比如東京大學的教授,利息只要0.4%。”
我說,在中國,房貸利息超過6%。夫妻倆都咋舌。平野很快補充一句:“日本泡沫經濟的時候,利息有過那么高。”
佐藤說:“我們不僅一起蓋房子,而且共同營造了一個社區。幾年來,大家結下深厚的友情,算是沒有辜負這份蓋樓的辛苦。九戶人家,除了我們夫妻兩個拍紀錄片,其他幾個,分別在眾議院、東京大學、外資銀行、NHK、雜志社、《讀賣新聞》旗下的日本電視臺等單位工作。還有一家有自己的公司,最有錢,四樓、五樓都是他家的……”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我們就像是住在江戶時代的長屋里。”平野感慨道,“大家都很熟悉,而且互相照顧。誰家的孩子衣服不穿了、玩具不用了,可以送給別的人家。”
“你們是如何進行社區管理的呢?是否需要一個物業公司?”我接著問。
“我們成立一個負責社區管理的三人管委會,包括理事長、副理事長和監事,分管事權、財權和監督權。以房號為序,每年換一次,大家輪流做。”佐藤找出幾個冊子,并將其中一本社區細則交到我手里。
“今年,我做的是副理事長,再過兩天,也就是7月1號,我就做理事長。哪戶人家想養狗,必須經過我的批準。當然,我沒有權力胡來,必須服從大家一起制定的細則。如果沒有相應的細則,只能由大家一起商量增加細則,而不是我擅自做主。”
我接過細則看,里面有著各種各樣的規定。比如一家最多只能養一只小鳥,所養寵物不能超過20公斤等。
“如果住在這里的九戶人家,八戶想將土地賣掉,有一戶不同意,怎么處理?”我想知道這個自治社區如何解決“多數人的暴政”問題。
佐藤的回答非常簡單:“我們的合約里有一個‘多數人同意’條款。如果要賣掉這塊地,必須征得四分之三以上的住戶同意。”
就在我和平野聊天時,佐藤又從樓上的柜子里搬來幾本大冊子,里面有各種建房條約,包括裝修時留下來的材料。
“這個房子,裝修一共花了644萬日元。將來,我們有可能回大阪,所以是簡單裝裝。”佐藤說。
就是這個簡單裝修,裝修公司的合同就有300頁紙,內容具體到每一個螺絲釘的型號,而且附有圖片。
不過,佐藤夫婦也有微詞。
“在日本,方方面面都要求規范、細致,有時候也會給人一種緊張感。”平野說,“美國朋友到日本,覺得很不適應。上廁所,里面寫著‘小便請往前站’。坐地鐵,書包要背在前面,以免妨礙他人。日本人做事細致,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凡事中規中矩。你看,這里附了一張剪報,中介給我們解釋,為什么花的錢比預算要少,因為材料降價了,報紙上就有相關報道。日本人不像美國人那樣,喜歡打官司。日本人不喜歡和別人產生矛盾,這點和中國人有點像。”
我像調查記者一樣,在佐藤家待了一下午。
傍晚時分,我起身告辭。外面下起暴雨。因為明大前站出現積水,JR線停運45分鐘。
我說:“日本地下排水系統不是做得很好嗎,為什么也有積水?”
平野的解釋是,積水應該不嚴重。為了保障安全,只要有一點隱患,列車就不能開。那么多年,新干線沒出事,也與謹小慎微有關。
最后,佐藤夫婦將我送回東大。
(摘自《西風東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