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美芳
中國政法大學政管學院,北京 100088
一戰之前的國際關系研究曾出現了以歐洲研究為中心的“古典均勢現實主義”。主張對權利的追逐是每個國家的自然本能,依靠均勢來使得各個力量實現一種勢均力敵的狀態。其中英國治下的18、19世紀的維也納體系為典型代表,英國總是扮演著一種離岸平衡手的角色,當具有壓倒性力量一方將要勝出時,英國的天平總是時不時地向弱者傾斜,以左右事態的發展。19世紀歐洲推行均勢外交的著名代表人物是梅特涅和俾斯麥。克萊門茨·梅特涅(Klemens Metterinich)為奧地利外交家,在當時形成了“正統主義”和“大國均勢”為核心的梅特涅體系。在他1809-1948年的39年政治生涯中曾運用出色的外交手腕幫助反法同盟對抗拿破侖。俾斯麥(Bismarck)為另一位在德國歷史政壇上叱咤風云的“鐵血宰相”。他通過嫻熟的外交手腕先后發動三次王朝戰爭最終實現了德意志帝國的統一。第一次王朝戰爭發生在1864年普魯士聯合奧地利對抗丹麥。第二次為1866年普魯士發動對奧戰爭。第三次為1870年普法之間的戰爭。他先后通過拉攏俄國,防止法俄接近,孤立法國,防止兩線作戰;再同時聯合奧匈帝國,牽制俄國再歐洲的擴張;拉攏英國,加劇英法對抗。俾斯麥的均勢結構主要體現以拼湊的德、俄、奧三皇同盟為核心,而形成的一副錯綜復雜精妙絕倫的均勢圖。俾斯麥的外交聯盟可謂是平衡中的再平衡。
理想主義學派又稱規范主義學派,是西方國際關系政治學理論中最早形成的一個流派。其思想淵源可追溯到近代思想家格勞秀斯、孟德斯鳩、狄德羅、康德和圣西門。一戰結束以后,他們呼吁建立國際機構加強國際合作避免慘劇的重演,于是理想主義學派便應運而生。
1919年6月巴黎和會上簽訂的《凡爾賽條約》(Treaty of Versailles)開辟了新的國際秩序,1920年建立起以威爾遜十四點綱領為核心的國聯機制,這是國際關系理論理想主義學派的早期實踐產物。但這與1921-1922年所召開的華盛頓會議所形成的凡爾賽體系并沒有取得理想效果。國聯主要倡導者美國的退出使得它成為了英法列強控制下的政治牟利工具。隨著二戰的爆發也宣布了威爾遜理想主義產物——國聯的破產。
理想主義(idealism)的主要觀點:第一,在哲學觀上主張人性善,認為人類的自然狀態應有的性質是美好和諧的,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是可協調的,只是由于某些人的良知誤入歧途才導致國家間的沖突和戰爭,良知一旦被喚醒,誤解一旦被消除,人類社會就會會恢復到和諧友善的狀態。第二,在政治觀上,理想主義崇尚國家和世界的民主化和法制化。主張恢復國際規范,建立國際普遍安全機構,完善國際法及其職能,加強國家間的相互合作,用理性戰勝邪惡,最終實現一種和平穩定的世界秩序,以避免悲劇的重演。
理想主義的代表人物:第一,美國第28任總統托馬斯·伍德羅·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他在《論國家》中強調國家間相互關系遵守道德要求和民主原則。他1918年提出的“十四點計劃”,被稱作“理想主義的政治綱領”,理想主義學派又有“威爾遜學派”之名。第二,阿爾弗雷德·齊默恩(Aflred Eckhard Zimmern)——歐洲早期理想主義的代表人物和國聯的積極倡議者。他堅持認為人的本性沒有善惡之分,也非本性好戰,人性存在的缺陷是因教育不足導致的愚昧無知,他主張喚醒公眾意識和社會覺悟是建立更為公義的國際秩序的根本。第三,約翰·默里(John Courtney Murray)是美國國際關系理論中著名的天主教神學家,他認為國際關系之根本是自然法,道德的法則源自自然法,而權力的運用必須受道德的監督,天主教的律法就是自然法之所在,從而演化出了正義戰爭與非正義戰爭之分。
現實主義學派的發展主要建立在對理想主義學派的批判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經驗反省上的,其最早的思想淵源可追溯到至修昔底德、馬基雅維利、霍布斯等近代政治思想家。首先,聞名于世的“修昔底德的陷阱”(Thucydides’s Trap)主要引自《伯羅奔尼撒戰爭史》(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中的那句經典“使戰爭不可避免的原因是雅典實力的增長而引起斯巴達的恐懼”。在相互競爭的國際體系中存在一種難以避免的“安全困境”(Security Delimma)即一方實力的增長勢必會引起另一方的憂慮。其次,尼可羅·馬基雅維利(Niccolo Machiavelli)在他的著作《君主論》(The Prince)中強調“成功的政府維持在某種程度上取決于一個毫無畏懼的自愿者使用有效的軍事力量來補充說服藝術的不足”。馬基雅維利對于政治潛規理解是基于對人性的悲觀假設。他認為人類具有忘恩負義、變心、偽裝、自私自利的特性,一個君主要想統治民眾就需要政治權術。再次,英國政治學家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認為,國家形成之前的早期社會始終處于無政府狀態,由于彼此之間的不信任而導致了他們不斷發生沖突,出于對安全的追求形成了“每個人對每個人的戰爭”。在他的代表作《利維坦》(Leviathan)中,將國家比喻成《圣經》(Bibble)中所描述的龐然大物“利維坦”,他認為人類為了擺脫自然狀態下的混亂不堪,通過簽訂契約的方式個人讓渡權力給國家,它具有雙重特性,強制統治民眾并抵抗外在威脅,即保護人又吃人。霍布斯認為“一個最壞的政府也勝過沒有政府”。而盧梭對此看法截然相反,他認為自然狀態下的人性是混沌未開化的,罪惡是后期形成的,即來自于對社會形成后大量財富積累覬覦。同時他也強調戰爭不是人與人的一種關系,而是國與國的一種關系。
現實主義學派的早期主要代表人物是愛德華·H·卡爾(Edward Hallett Carr),他出版于1939年的《20年危機(1919-1939)》(Twenty Years’ Crisis:1919-1939)成為了一部較為系統的現實主義理論著作。揭示了一戰到二戰這一過渡時期的“假和平”真相,并被西方國關界贊為“政治現實主義奠基人”。卡爾認為強者總是通過道德外衣來達成自身政治目標,稱理想主義下的和諧觀為“烏托邦主義”,并同時指出了它的缺陷和不足。在國關領域的建設上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道德和權力兩者的權衡之間,卡爾表現為重權力輕道德。
美國政治學家的漢斯·J·摩根索(Hans J.Morgenthau)是迄今為止在國際關系領域影響最深的人物,被譽為了“西方國際關系理論之父”,其1848年的《國家間政治:權力斗爭與和平》(Politics among Nations: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這一扛鼎之作標志著現實主義學派的基本成熟。“摩根索的現實主義六原則”的核心內容是權力,政治受根植于人性的客觀法則所支配。
萊茵霍爾德·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是西方著名的神學家和現實主義代表人物。他主張人類先天的“原罪說”,認為人類本身具有不可避免的罪惡瑕疵,并權力、財富和今生自我的驕傲。可以說,權力政治存在于任何歷史之中,權力沖突是歷史的基本成分。
馬克思·韋伯(Max weber)為德國著名的社會學家。韋伯認為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是競爭關系,其中政治與暴力密不可分,其最主要的手段是暴力。
現實主義的基本內容主要為:第一,對人性認知的不同,理想主義崇尚人性善,認為戰爭是由于人的不理性行為引發的,對人性抱有積極的態度。現實主義崇尚人性惡,認為自私和貪權作為人的本性是不可能從根本上根除的。政治家的任務不是說教或改造人,而是通過一定的權力機制將其破壞程度保持最低。第二,在對待國際組織和國際制度方面。理想主義認為國際機制在規范國家行為上發揮著重要作用,而現實主義則對國際組織所發揮的作用持悲觀看法,認為它們是權力集團的載體和工具。第三,對世界及社會的未來前景。理想主義傾向主張建立世界政府,實現普遍的裁軍。現實主義強調認清客觀事實,因人的利己基因,未來很難實現完全和諧。二戰結束后現實主義迅速崛起發展至今成為了美國界的主流。第四,在關于學科的未來前景上,現實主義認為國際關系理論的主要任務是用來說明客觀事實,而非如理想主義一樣制定一系列行為準則指導未來。第五,在道德倫理觀上,現實主義表現為重權力輕道德,認為社會上的道德法則不適用于政治權力斗爭,后者是以現實的國家利益為根本的。
美國政治科學在形成于20世紀50年代“科學行為主義革命”大背景下,行為主義者試圖將國際關系建立在“科學”基礎之上,即“實證主義”(Positivism)。這在當時大多數美國國關研究者人群中具有影響力,傳統主義(Traditionalism)一時成為了少數派。這次論戰實際上是一場方法論之爭,一方面英美傳統派學者,主要通過歷史、哲學、法律方法來研究國際關系,屬于定性研究。其代表人物斯坦利·霍夫曼(Stanley Hoffmann)和赫德利·布爾(Hedley Bull)。他們主張通過對歷史政治材料的掌握、邏輯分析、推理等得出結論。另一方面則是運用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探索國際政治規律,如模型分析、層次分析、策略分析,屬于定量研究。其代表人物為新現實主義理論奠基人肯尼思·華爾茲(Kenneth N.Waltz)。爭論點:第一,傳統主義認為那些熱衷追求科學模型的人傾向于把國際政治建立在死板呆滯的公式上,那是脫離現實不切實際的,國際領域中復雜性很難被單一化地表現出來。第二,科學方法需要高度的精確性和預測性,因而不能應對國際政治中的突發事件和偶然性因素。
新現實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分別以1979年肯尼思·華爾茲的作品《國際政治理論》(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羅伯特·吉爾平(Robert Gilpin)的《霸權穩定論》(Theory of Hegemonic Stability)與約瑟夫·奈(Joseph Nye)和羅伯特·基歐漢(Robert.O.Keohan)的《權力與相互依賴》(Power and Independence)為代表。新現實主義(Neorealism)強調“結構”是國際關系的核心要素。與古典現實主義堅持人性第一不同的是,華爾茲將戰爭爆發的最終結果歸因于國際政治無政府狀態。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則認為“脆弱性”(Frangibility)與“敏感性”(Vulnerability)為權力復合相互依賴兩大特征,將國家競爭歸因于國際機制的缺乏和不完善。這次論戰大致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末,呈現為新新之爭,其主要爭論內容表現為以下六個方面:第一,新現實主義堅持人性本惡,而新自由主義承認人性具有弱點且不完整,卻不至于達到惡的程度。第二,新現實主義強調國家是構成國際體系的基本單位,持“國家中心論”。新自由主義除了承認國家行為體作用外,還強調非國家行為體和跨國際組織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功能。第三,對未來前景看法不同,新現實主義傾向于戰爭的不可避免性,而新自由主義則主張戰爭的可預防性,并對和平持有肯定態度。第四,安全與經濟利益誰者優先。新現實主義認為國家安全高于一切,新自由主義則認為經濟福利也是同樣不可忽視的。第五,國際沖突與國際合作的看法。新現實主義強調國際沖突是國際政治最普遍的現象,是權力爭奪最真實的體現。新自由主義則堅持國際合作,認為共同利益的存在有利于國際和平與穩定。第六,對國際機制發揮的功能看法不同,新現實主義認為國際組織在維護世界和平所起的作用有限,而新自由主義認為成熟完善的國際機制有利于調解國際糾紛,在維護國際秩序穩定上不可替代。
現實主義學派普遍具有一種“重權力、輕道德”的特點。從古典現實主義的權力界定利益為政治的第一法則來看,“權力”為其傳統現實主義的核心。新現實主義則提出“體系結構決定了單位的行動方向,單位又同時反作用于系統”論點,“結構”為新現實主義的重要概念。進攻性現實主義學派(Offensive Realism)人物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認為最好的防御為進攻,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權力最大化成為了唯一途徑,這樣一來“安全”成為了國際體系中的稀缺產品,可以說縱觀現實主義思想演化史為一種“霸權式”思維,“道德”一直處在次要地位。清華大學閻學通教授則把“道義”放在了首位,以中國古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哲理為基礎,提出了“道義現實主義”,認為大國間權力轉移變化的主要因素源自于“道義”這一成分,戰略信譽是界定大國道義的主要試金石。如果一個國家在國際社會中失去了“誠信”那么就意味著這將會失去別國的信任。作為國際體系中政治領導者除了需要關注權力外,更需要重視道德層面的大國責任,只有這樣才能保持強國的經久不衰。
復旦大學唐世平教授通過引申英國生物學家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物種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里面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觀點探析了國際政治發展史,并認為人類由早期社會經歷了一種進化論歷程。他認為,首先從國家微觀層面來看,國家的規模開始由弱變強,數量由多變少,防御性能力由弱到強,侵略成本由少到多。這表明了戰爭所帶來的代價也越來越大,敵國侵略行為面臨了更多地挑戰,其導致的結果是隨時代的進步,國家由原來的進攻性傾向逐漸向防御型偏好過渡。其次,從國家關系中觀層面來看,他認為人類文明的進化史方向是向前遞進的,國家間的關系從早先無政府狀態下彼此互為“敵人”身份的競爭狀態轉化成了近現代的“伙伴”身份下的合作狀態。最后從國際體系宏觀層面來看,他認為國際秩序由原始的霍布斯國際政治狀態進化到了洛克式的國際政治狀態,并朝著未來康德式的國際政治體系向前演變。
外交學院秦亞青教授認為社會理論的生成離不開實踐體的文化背景。“關系性”是中華文化的核心概念,可以作為一種新的國際關系理論中的硬核要素。“關系”是儒家文化背景下實踐的產物,在長期的歷史積淀下的文化要素和背景知識。在他的關系理論中,其中“陰陽”是所有關系形態中的“元關系”,中庸辯證法是在和諧關系中定義陰陽的。和諧并非沒有差異,而是以差異為前提,表現為“求同存異”,通過包容來實現統一是生命形態的最高境界。秦亞青教授同時認為西方往往根據達爾文的“適合生存”作為國際關系霍布斯狀態下的叢林法則,人與自然表現出一種“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思想上也是鮮明的二元對立。他認為古代中國的中庸辯證法不否定沖突的存在,而是把沖突作為和諧化過程中的必要環節,通過過程視角把沖突與合作聯系在一起。并且他認為人與自然是合作關系,不是正題與反題的關系,而是共題關系。他試圖以關系性的硬核要素試圖填補了西方國際關系理論過程中的一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