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修文(湖北美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從宏觀來看,宋代美學沒有唐代美學那樣的恣意張揚。簡單來說是一個是外向型審美,一個是內向型審美。兩者的美學形成根源截然不同,但二者的內在卻有傳承的審美因素和內在聯系。在當代,宋人從繼承、變化并自立門戶,并最終達到與隋唐審美不相上下的新高度,從而對后世影響深遠乃至改變了民族性格。
唐宋審美變化并不像政權更迭那樣迅速,也沒有像政權更迭那樣明顯的劃分界限,兩代審美的變化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影響這個過程的,有政權迭代、社會人文等各種因素在內。縱向的時間軸上這個量變從晚唐時期就開始顯現,五代十國開始加速至宋初產生了質變。橫向的地域上看唐代美學深受中亞波斯或北亞游牧民族審美意識影響。這與南北朝時期北方民族大裂變的歷史和絲綢之路的暢通有關。北方地區經過魏晉時期幾百年的少數民族統治與絲路不斷地將異域文化傳入中原,導致“胡”氣濃郁,所以在心態上更加開放。在各種民族文化的交融中于盛唐時形成了色彩萬千開放包容的唐代美學。唐代美學更帶有絢爛的異域文化色彩。這一點在工藝美術品中表現的最為明顯,例如:日本正倉院的唐代金銀平器、裝置藝術中就帶有濃郁的中亞韻味;在器物的審美上更加偏愛于中亞的薩珊波斯風格;在軍事上源自中亞的甲騎具裝這種超重騎兵于戰場上的流行與刀劍形制深受波斯影響;在樂舞上典型的胡旋舞的流行等等,都能看出兩個地域充分的物質文化交流。對于這些外來文化唐人仿佛充滿了新奇感并在吸收中消化融合,對外來文化的包容也是隋唐時代審美的一個重要特征。
在審美品味的追求上,唐朱景玄提出“神、妙、能、逸”四種畫品,到了宋代則徹底改變,黃休復在《益州名畫錄》中就把“逸品”擺在首位。唐人業余熱衷于馬球、蹴鞠等帶有軍事性色彩的活動;宋人業余熱衷于吟詩、填詞、斗茶、彈琴,這些事物構成宋人的生活內容。詩、詞、書、琴、禪則構成宋人的在本體意義上是感性型、幽微型的宋人心態。他們對于文化藝術對象所懷抱的是玩味性、清賞性的態度。整體來看宋人缺少唐人審美中龍城虎將的進取精神,宋人缺少唐人的廣闊博大。“唐人尚武宋人崇文,唐人裘馬輕狂、少年英杰。宋人則紅燭夜酒、閑云野鶴。這些不同之處在基本的審美精神風貌上顯現出來,從而具有了時代的差異性內涵。”
任何美學審美的形成與當時的社會狀態有著緊密的聯系。隋唐一統帝國是建立在幾百年大分裂的歷史基礎之上的。整個北方地區先后被幾個強大的外族征服并統治。這一時期被統稱為“五胡亂華”,在長達幾百年的動亂與異族的統治下,北方的文化基因也從單一成為多源。甚至在一段歷史時期部分北方漢人被異族同化,如北齊就是鮮卑化漢人高洋所建立。這段時期印度的佛教與波斯薩珊的文化也隨著絲綢之路的到來大放異彩,如敦煌石窟的建立,云岡石窟的修造等等都為北方地區的審美選擇增添了絢爛的異域色彩。異族落后開放的文化與異域中亞的文化審美注入了北方漢民族的主體審美意識之中。而同時期的南朝因“永嘉南渡”“衣冠南渡”的民族大遷徙,更加完好完整的保存了漢民族的文化與審美意識。加之政權更迭或戰爭沒有北方頻繁,所以南朝一系是延續的自魏晉時期的所謂“正統”的文化意識與審美美學。
隋、唐帝國是由鮮卑北周中所建立的政權,本就帶有些許的“胡氣”。隨著唐王朝立國戰爭的結束,新的大一統王朝誕生了,王朝兼續了北方多源文化與南方“魏晉風骨”兩種不同的文化意識與美學意識并隨著帝國的強盛二者逐漸融合,最終形成了博廣燦爛的唐代美學意識。
宋人審美源自于中晚唐時期的文化復古運動,如韓愈等文人士大夫的“古文運動”白居易所提出的“中隱論”,如它的《中隱》寫到:“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其表達思想對宋人有決定性的作用。他們都追求并提倡從先秦儒家等經典中尋找新的文化基因,追求閑適、平和的生活心態,這與中晚唐時期較多的政治動亂和國內頻繁藩鎮戰爭的社會背景有關。在動亂的社會背景下人們追求“仕隱”的平衡心態,這正是后來宋人主流的心態結構。這也是為何漢民族主體審美為何從隋唐的張力性、外向型的美學審美逐漸走向宋人內向型審美的原因。與此同時,商品經濟的高度發展,城鎮經濟地位的提高,物質生活水平提高。唐代的坊市制度被打破,經濟得到快速發展。有別于唐代的仕族、貴族文化,宋代市井文化與世俗文化興起,大眾的審美情趣取向極大影響了審美的觀念、形態和趨向。
宋代“重文輕武”的政治形態也促進了文化事業的發展,文人地位大幅提高達到了與“官家與士人共天下”的局面。其“佑文”的政策提升了宋人的文化品位與審美取向,文人成為了國家機器最重要的一環。“宋代加速了官吏的文士化、學者化進程。最終致使文化、美學相互交融,到了宋代美學、史學、理學等等真正的開始相互滲透,所以宋人的文化審美心態具有多重組合性。”
在很多人看來唐宋文化十分類似,無論是從地緣來說,還是從取材而言,兩者都有共同之處。但實際上,這兩種文化在美學演繹方面卻并不相同,甚至說,這兩者在文化性質上有著明顯的差異。從貴族精英化到市民世俗化、從自我寫意、從闊達到精致,這些細節之處的表現,構成了唐宋美學不同的呈現方式。
唐宋兩代有代表性的文學、書畫等方面不同的美學風格,還有一個很明顯的標志就是工藝品。“唐三彩有著很強的包容性,有明顯的多元文化融合的特質。不少唐三彩作品中以胡人為主要創作元素,三彩胡人騎駝俑就是經典案例。而到了宋代,窯燒瓷器是工藝品水平的高峰,含蓄、精致而內斂的風格是主要特征。其中,哥窯葵花洗、哥窯青釉葵瓣口盤等瓷器就將這些特質表現得非常明顯。”之所以會出現如此不同的變化,與兩個時代不同的經濟發展情況有關。貨幣交換方式的改變會對人的思想產生巨大的影響。到了宋代,商業的興起對此也有影響,多重要素之下,唐宋兩代出現的美學差異也就很容易被理解了。
自然主義、理想美、逸氣,這三者互為表里,構成了中國傳統美學。唐宋美學的審美意識發源的不同所導致的最終各放光彩,宋人美學繼承于唐而最終變異發揚。這是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背景的。其涉及的學科之多,內容之龐雜,本文無法全面詳細的探討,只能從較為宏觀的角度大體探論一下表達一下個人的觀點。唐宋美學的變化是一個逐漸發生的過程,在討論時不能將其割裂開來,而應該綜合辯證地去對待,有差異、有共性也有過渡,這才是正確的態度,也是讀史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