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利紅,羅仙鳳
(1.華東政法大學 科技創新法治保障研究院,上海 201620;2.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1620)
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要堅定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而科研誠信是科技創新的前提,是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和實現創新型國家目標的重要基礎。近年來,我國的科研誠信建設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整體上仍然存在不足,“《腫瘤生物學》(Tumor Biology)期刊集中撤稿事件”[1]、“南京大學教授梁瑩學術不端案”[2]、“山東大學長江學者陳哲宇貪污案”[3]、“清華大學付林案”[4]、“南方科技大學副教授賀建奎人類胚胎基因編輯事件”[5]等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被接連曝光,引發了人們對于科研誠信問題的空前關注。這些案件一方面反映出部分科研人員自身存在的科研誠信問題,另一方面也暴露出政府對科研誠信監管不力等問題。對此,2018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若干意見》(廳字〔2018〕23號)(以下簡稱“《意見》”),不僅要求加強科研活動全流程誠信管理,而且特別強調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要進行嚴肅查處,明確了“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人所在單位是調查處理第一責任主體”,但并沒有詳細規定政府各部門的查處責任。其實,面對科學研究的專業化程度高、科研單位的科研自主權逐步擴大、科研誠信監管主體的多元化等復雜形勢,政府在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的查處中應當處于何種法律地位、承擔何種法定責任,需要以立法的形式予以明確。
根據《意見》的要求,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人所在單位(以下簡稱“科研單位”)是“調查處理第一責任主體”。但是,從事科研活動的企業、事業單位、社會組織等科研單位并非行政機關,并不具有查處科研誠信案件的行政管理權限和責任。另一方面,規定科研單位為查處的“第一責任主體”,在一定程度上淡化甚至規避了政府各部門在科研誠信問題查處中的法定責任。
科研單位的“第一責任”來源于其對科研人員的單位人事管理權限,科研單位可以以其與科研人員簽訂的勞動合同或其單位內部制定的管理章程等為依據,對科研人員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進行調查處理,這在法律上屬于民事管理權限。在沒有依法得到授權或委托的情況下,科研單位不承擔行政管理的責任,僅可以依據民事管理權限對于人事關系隸屬于該單位的科研人員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進行調查處理。可見,對于“第一責任”的含義應當限定在民事管理權限的范圍內進行解釋。但是,實踐中經常混淆這種基于民事管理權限的“第一責任”和行政管理責任。例如,“《腫瘤生物學》期刊集中撤稿事件”被曝光后,科技部辦公廳專門下發了《關于對集中撤稿論文涉事作者處理的指導意見》來規范各涉事單位的查處工作,從該文件中“論文作者所在單位對論文作者的處理意見應商相應主管部門同意后作出”等規定來看,高校作出的處分并非純粹地基于科研單位的民事管理權限,還包含了部分原本應當由政府主管部門履行的查處責任。這些責任被籠統地稱為查處的“第一責任”,不僅模糊了民事和行政管理權限的界限,而且容易引發科研單位在事實上代替政府承擔行政管理責任的問題。例如,“《腫瘤生物學》期刊集中撤稿事件”中,作為涉事單位的紹興文理學院作出處理決定,免去涉事教師陳佳玉的醫學院基礎醫學部主任職務,取消其申報科技計劃項目資格1年,并記入科技部科研嚴重失信行為數據庫[6]。在這三項處分措施中,高校作為科研人員的所屬單位,有權采取第一種處分措施對其所屬人員進行人事任免。但是,后兩種處分措施卻依據不足:首先,從政府、高校與科研人員之間關系來看,高校不具有直接禁止科研人員申報項目資格的權力,要作出禁止科研人員申報項目資格的決定,必須以獲得政府的授權作為前提;其次,由政府建立的科研誠信記錄庫應當由政府記入或者由政府進行確認以確保記錄數據的真實性,高校并不存在單方面認定科研失信行為并直接記入科技部科研嚴重失信行為數據庫的權力。
中辦、國辦《意見》中提出:“要建立健全職責明確、高效協同的科研誠信管理體系”,并在科研誠信管理責任體系中,將從事科研活動的各類企業、事業單位、社會組織等科研單位確定為科研誠信建設第一責任主體。這是“第一責任主體”首次在《意見》中使用的語境。與此相應的,科研誠信建設的第一責任主體也承擔起了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調查處理的“第一責任”。但是,在確認了科研單位負有查處的“第一責任”的基礎上,對于政府在科研誠信案件的查處中究竟承擔什么責任,在什么情況下由政府部門直接查處,當科研單位不適合查處時政府部門是否可以代替科研單位進行查處,對于科研單位的查處結果不滿意時政府是否可以自行查處等政府的查處責任,《意見》并沒有作出明確的規定。例如,《意見》規定了自然科學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論文造假監管”分別由科技部和中國社科院負責,但此處的“監管”責任是否包括由科技部和中國社科院進行直接查處的責任、與科研單位的“第一”查處責任之間是什么關系等并不明確。此外,《意見》中要求“相關行業主管部門應按照職責權限和隸屬關系,加強指導和及時督促,堅持學術、行政兩條線,注重發揮學會、協會、研究會等社會團體作用”,此規定將政府在科研誠信查處過程中的職責定位為指導、督促。其中“學術、行政兩條線”的規定意味著政府在科研誠信管理工作中應當充分尊重學術自治,并以指導、督促為科研誠信管理的主要手段。政府并不需要直接參與案件的查處,而是需要著重突出科研機構、高校、社會組織等科研單位查處的“第一責任”,由科研單位對科研誠信案件作出處理即可。但是,在法定職責的要求下,具有職責權限和隸屬關系的政府部門應當履行相應的查處職責。而這種僅明確科研單位“第一責任主體”的情形,淡化甚至規避了相關政府部門的法定查處職責。
中辦、國辦《意見》中并未提及當被處理人對科研單位的處理決定不服時應當如何進行救濟的問題。在《關于對集中撤稿論文涉事作者處理的指導意見》雖有提及被處理人申請復核或申訴權利,但是,該文件沒有詳細地指明向誰申請復核或申訴。如果還是由原查處單位進行復核或申訴,那么這僅僅是內部救濟途徑,對于科研單位的處理措施有可能涉及的科研人員資格、聲譽等權益而言,很難達到充分救濟的效果。但是,按照目前《行政復議法》《行政訴訟法》的規定,由于科研單位并非行政機關,科研單位所作出的查處決定,并不屬于行政訴訟的受案范圍。即便科研單位的查處中涉及了處罰等部分行政管理權限,但由于作出決定的主體是非行政機關的科研單位,其依然不能成為行政訴訟中的被告。這不僅對涉事科研人員的權利救濟不充分,而且容易引發爭議,破壞科研秩序和環境。
隨著科研誠信監管范圍的擴大和嚴肅查處違背科研誠信行為要求的提出,政府在科研誠信管理中應當承擔查處責任也隨之加大。對此,必須依據《科學技術進步法》《意見》等的規定加以明確。
肇始于德國19世紀的學術自由,在德意志特有的背景下,成為德國憲法保護的一項基本權利,在歷經一戰、二戰后為歐洲各國所普遍接受,并進入各國和歐洲憲法保護的范疇[7]。我國《憲法》第47條也賦予了公民“科研自由”,但也必須認識到“科研自由”并非絕對的、無限制的自由。其作為權利的自由,受到憲法、政府乃至自身管理的限制;其作為科學發展方向的自由,隨著高校、科研機構等科研單位與外界交流的逐漸增多,亦受到市場競爭、供需、績效等因素的制約。面對這些約束,高校、科研機構等科研單位必須考慮如何保障自身科研的正當性。
然而,從目前科研誠信的建設來看,僅依靠科研單位的自我規制是遠遠不夠的。以美國著名的“巴爾摩的案”[8]為例,由于科研機構(1)美國研究機構的內涵與我國科研單位的內涵大致相同,但由于用語習慣不同區別使用。調查結果存在各種中立性的質疑,美國重組了科研誠信辦公室對該案進行調查。之后,在美國科技政策辦公室頒布的《關于科研不端行為的聯邦政策》(以下簡稱“《聯邦政策》”)(2)參見:Offic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olicy, Federal Research Misconduct Policy, Federal Register: December 6, 2000 (Volume 65, Number 235), Page: 76260-76264.中,美國政府以聯邦經費的合理使用和監管作為紐帶,為其介入學術自治開展行政監管提供了正當性基礎。而從現實需要的角度考慮,政府的科研誠信管理工作也離不開科研單位的支持。在美國《聯邦政策》對于研究機構查處責任的規定中,使用了“最初始反應(the initial response)”的描述。政府需要科研單位提供相關的專業知識,幫助其在行為性質、程度、處罰幅度等問題上作出正確的判斷。因此,政府需要科研單位來承擔“最初始反應”的責任。在日本學術振興會中也有類似規定:“科研不端案件一般由投訴對象所在機構進行受理,但所投訴的科研不端行為詳細并附有相關人員信息或明確證據時可以直接受理”[9]。因此,政府與科研單位必須共同承擔起保障科研正當性的責任。
隨著自媒體時代的到來和市場對科研需求的增加,科學研究的傳播不再完全地依靠高校、期刊等傳統宣傳陣地,科研活動也不再僅限于政府資金的支持。面對新的形勢,美國《聯邦政策》規定,“本聯邦政策并不限制研究機構或其他組織頒布有關科研不端的政策或指南,或指定更詳細的道德指南”,試圖以《聯邦政策》作為整個科研領域的指導性文件,并鼓勵其他組織對科研誠信管理進行自我規制。但是,這種模式并不能保證科研單位積極查處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對于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人員,一旦處置并公之于眾將會演變為不利于科研單位發展的“丑聞”,而一些舉足輕重并享有極高聲譽的科研人員也是科研單位不愿意流失的人才。因此,完全依靠科研單位的自我規制,顯然不能滿足政府對于科研誠信建設的更高要求。
我國在2006年便由科技部下發了《國家科技計劃實施中科研不端行為處理辦法(試行)》(科技部第11號令),該文件將監管的范圍限定在“對科學技術部歸口管理的國家科技計劃項目”中發生的科研不端行為。2009年科技部、教育部、財政部等聯合印發《關于加強我國科研誠信建設的意見》(國科發政〔2009〕529號),規定政府部門、相關管理機構、科技機構、高等學校和企業等應當根據職責權限和相關規定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進行查處,擴大了查處主體的范圍,試圖以查處主體的多元化推動科研誠信管理的全領域覆蓋。但此時的查處模式又陷入了同美國查處模式一樣的弊端,高校、科研機構等科研單位成為查處主體并不能滿足全領域的有效監管。
2018年中辦、國辦的《意見》中明確提出,“要加強頂層設計、統籌協調,明確科研誠信建設各主體職責,加強部門溝通、協同、聯動,形成全社會推進科研誠信建設合力”,并明確科技部、中國社科院分別負責自然科學領域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科研誠信工作。在中央層面,兩單位組織開展科研誠信重大案件的聯合調查;在地方層面,遼寧省規定省科技廳、省社科聯組織開展該聯合調查(3)參見中共遼寧省委辦公廳、遼寧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實施意見》的通知(遼委辦發〔2018〕101號)。,海南省亦作出相同的規定(4)參見海南省教育廳關于轉發《海南省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實施方案》的通知(瓊教高〔2019〕29號)。。就這些規定來看,政府對于科研誠信的管理已不再局限于政府資金資助項目或組織,而是形成了政府與各科研單位對全科研領域共同監督管理的格局。而科研誠信監管范圍的擴大,也必然要求政府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查處責任的擴大。
監管范圍的擴大致使政府對于非政府資金資助項目或組織中發生的違背科研誠信活動具有了監管的職權。在行政職權與職責同一的要求下[10],政府必須在法律的要求下依法進行履職,否則將構成行政法上的不作為。然而,這種具有維護公共秩序性質的監管不作為往往會因為缺少利害關系人而被行政訴訟所忽略。當政府不履行對某一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的查處責任時,除非存在違背科研誠信行為的受害人,并向法院指控政府的不作為,否則行政訴訟很難對其進行外部監督。此時,面對缺少受害人的行政不作為,投訴舉報便發揮了外部監督的作用。需要注意的是,當政府面對公民的投訴舉報或自行獲得某一調查線索時,必須滿足規范要件和事實要件兩方面的要求才能判定政府是否必須進行依法履職。所謂規范要件,是指某一事項在法律規范層面上由法律規定行政權的介入,且由具有管轄權的政府部門按照法律賦予的管理手段進行規制。而事實要件則要求公民提供或政府自行獲取的線索符合法律規定管理手段的適用條件。當規范要件與事實要件同時具備時,政府便具有依法履行法定職責的義務。
我國《科學技術進步法》已經為政府在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查處中的法定職責確定了基本的框架。依據該法第11條的規定,政府科學技術行政部門和其他有關部門在科學技術進步工作中具有行政介入的職權,并分層級確定了各級政府部門的管轄范圍;而依據該法第70條的規定,對于抄襲、剽竊他人科學技術成果或者在科學技術活動中弄虛作假的,科研人員所在單位或者單位主管部門應當依法予以處理。因此,當出現抄襲、剽竊等弄虛作假、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時,涉案科研人員所在單位或者單位主管部門必須依法履行查處的義務。并且,在科研單位不履行查處義務時,政府基于法定職責也必須履行查處義務,以確保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最終得到法律的制裁。
為了激起政府行政監管與各科研單位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查處的合力作用,政府應當以自身法定的職責為基礎,兼顧科研單位的查處優勢,針對不同性質的科研誠信案件確立多層次的查處責任。
面對科研誠信全覆蓋的行政監管,政府有其必須履行直接查處的法定責任,也有其處于指導監管地位的法律責任。政府面對一些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可以不親自參與查處,但必須處于監管者的地位對案件的查處進行監督和指導,而各科研單位必須在自己的職責權限范圍內進行查處。“第一責任主體”并不意味著科研單位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一查了之或替代政府的職能進行查處。因此,在政府和各科研單位均是科研查處主體的格局下,面對不同性質、不同類型的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應當確立一定的標準和界限,為政府多層次查處責任的劃分提供指引。
從2009年《關于加強我國科研誠信建設的意見》的規定來看,各相關單位應當根據職責權限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進行調查處理。該意見中確立的“職責權限”基本標準與2018年中辦、國辦《意見》是相同的,但不同的是職責權限的內容,并由內容變動牽引整體查處格局的變動。2009年《關于加強我國科研誠信建設的意見》所確立的查處模式形成了“條塊管理”的格局,政府與各科研單位并列成為同一層面上的科研查處主體,各查處主體相互分工,以各自的查處權限和職責劃分明顯的界限,但對于各種查處主體的之間的關聯性以及查處過程中的銜接機制并沒有涉及。其格局如圖1所示:
而2018年中辦、國辦《意見》擴大了政府在宏觀上對于科研誠信的管理職責,這一職責內容的變化牽引了“條塊管理”格局的變動。各科研單位依舊需要在原本的職責范圍內查處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但其查處的過程與結果需要受到政府的監督和管理。而政府不僅需要直接參與到科研誠信查處的工作中,還需要對各科研單位的查處結果負責,并建立起統一的科研誠信信息系統。其中,科研誠信管理部門(5)科研誠信管理部門在中央層面是指分別負責自然科學領域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科研誠信統籌管理的科技部、中國社科院;由于地方層面還未統一規定,在地方層面泛指負責自然科學領域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科研誠信統籌管理的部門。不僅要對全科研領域的管理進行統籌協調和宏觀指導,還要對歸口管理的案件負責查處以及對科研誠信重大案件組織開展聯合查處;各行業主管部門依據職權隸屬關系負責在行業內部進行監督指導,并對歸口管理的案件負責查處和對重大案件組織開展聯合查處。其格局如圖2所示:

圖1 2009年我國科研誠信查處格局圖

圖2 2018年我國科研誠信查處格局圖
政府的直接查處責任是指對屬于政府依法履職的事項應當由政府自身進行調查和處理的責任。根據科技部《國家科技計劃實施中科研不端行為處理辦法(試行)》、廣西壯族自治區《廣西科研誠信管理暫行辦法的通知》(桂政辦發〔2018〕161號)等文件的規定,政府應當對政府財政科研計劃項目和其他科研專項工作中發生的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負有查處責任。由于這些科技計劃項目或專項工作均由政府資金直接提供支持,政府對公共資金的依法使用負有直接查處的責任。
為了履行這一責任,政府可以選擇以下具體的方式進行案件的查處:其一,要求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人所在單位先行調查,政府在該調查的基礎上進行處理;其二,根據實際需要,由政府直接對于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進行查處;其三,可以按照《行政處罰法》《行政許可法》等法律的相關規定委托具有資質的組織進行查處[11]。需要注意的是,政府無論選擇何種方式,調查過程中以及處理結果中所產生的法律責任最終由政府進行承擔。
政府的自行查處責任是指對于不屬于直接查處責任范圍的科研誠信案件,原則上由科研單位負責查處,但符合一定條件時,由政府自身進行查處的責任。對于非政府資金參與項目和專項工作范圍的,各科研單位應當按照政府的要求建立起科研誠信管理制度,在權限范圍內由各科研單位對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進行查處,并承擔起查處的“第一責任”。
通常情況下,對于不屬于政府直接查處范圍的案件,政府應當移交給相關科研單位進行查處。然而,在一些特殊情況下,科研單位并不適合開展科研誠信問題的查處工作。此時,政府應當發揮監管作用,決定自行對案件進行查處。依據國外的經驗,政府自行查處的情形主要集中在公共利益、科研單位查處能力和查處中立性三個方面。如美國《聯邦政策》中規定,聯邦政府隨時可以自行開展調查。在一般移交研究機構查處的規則中確立了公共利益、科研單位查處能力有限等例外情況。對于研究機構已經采取了糾正措施的,聯邦政府在認為有必要時候也可以另外采取調查監管措施。(6)美國《聯邦政策》規定:一般情況下,聯邦機構應該將直接收到的關于科研不端行為的指控移交適當的研究機構,但是,聯邦機構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開展自己的調查研究。聯邦機構可延緩移交給科研機構的情況包括(但不局限于):聯邦機構確認該研究機構沒有足夠的準備,還不能采取與該政策一致的方式來處理指控;聯邦機構需要保護公眾利益,包括公共健康和安全;指控涉及的研究機構自身不足以展開適當調查的。在研究機構審議了調查記錄,向研究機構的裁決官員提交了建議,并且采取了糾正措施后,如果需要,聯邦機構可以采取另外的監督或調查程序。
綜合上述探討,并結合中辦、國辦《意見》的要求,對于具備下列情形之一的案件,政府可以決定不將案件移交給科研單位,自行對案件進行查處:其一,涉及重大公眾利益、公共健康和公共安全的;其二,社會影響較大的;其三,科研單位查處制度不符合國家科研誠信建設的;其四,科研單位不具有查處能力的;其五,需要政府跨部門聯合調查的。
政府對科研領域中所有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的查處結果保留最終的行政審查權。基于這種審查權,政府負有監督查處責任。所謂政府的監督查處責任是指政府對于所有科研誠信案件查處結果的正確性負有監督、保障的責任,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政府對于各科研單位的查處結果負有監督的責任。現實中,不排除科研單位在查處科研誠信案件時存在包庇、隱瞞、不作為等情形,也不排除科研單位在查處中由于各種原因導致調查不明、處理結果不正確等情形。政府既不能放任這些情形的發生,也不能以處罰科研單位的形式代替對于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的處罰。如美國科研誠信辦公室會因為對于科研不端行為的定義、證據的標準和其他相關因素理解的差異而拒絕科研機構的調查決議[12]。因此,當存在這些情形的時候,政府可以責令科研單位重新查處,也可以決定自行查處。
其次,政府基于建設科研誠信信息系統的要求,對各科研單位上傳的科研誠信信息進行審核。根據中辦、國辦《意見》中對于科研誠信信息系統建設的要求,科研誠信信息系統中的信息不僅包含政府直接參與查處所保存的信息,還包含由各科研單位上傳或備案的科研誠信信息。然而,政府固然可以保障直接參與查處案件信息的真實性,對于由科研單位上傳或備案信息的真實性則需要進一步的核實。從行政法角度來看,政府的記錄行為并不直接影響當事人的權利義務,而信息記錄的公開、評價及應用才是直接影響當事人權利義務的行為[13]。因此,政府應當對各科研單位上傳或備案的科研誠信信息設置審核程序,對公開或使用信息的真實性負有保障義務。
最后,通過處理科研誠信案件的申訴,政府對科研誠信查處結果進行審查。對此,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考量:其一,在國家宏觀監管下的科研誠信查處,政府對于科研單位查處的監督中除主動發現機制外,還應當包含了以行政申訴為途徑的被動受理機制。其二,我國以高校和國家設立的科研院所等事業單位為科研主要力量,而事業單位中的科研人員在面對涉及聲譽、從業資格等嚴厲的科研誠信處理時,僅依靠內部救濟途徑顯然不符合懲罰與救濟之間的等量關系。確有必要以行政申訴將內部處分轉變為行政處罰,接受司法的外部監督與救濟。其三,在國家宏觀監管下的科研單位查處,已經不純粹地出于各科研單位的意志。各科研單位必須在政府的要求下建立與國家科研誠信管理要求一致的科研誠信管理制度,還要在政府的監督下進行查處。行政監管的強制力透過各科研單位直接對科研人員產生影響,科研單位不能作為政府逃離司法監督的借口。因此,政府對科研誠信的查處結果確有必要設立申訴制度。
多層次查處責任的模式明確了政府在查處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中的責任分配。通過正確理解科研單位“第一責任主體”的含義,厘清其與政府責任之間的關系。根據不同層面的管理、不同性質的案件,以職責權限為劃分依據,確立政府的直接查處、自行查處和監督查處等三重責任,構建出政府在科研誠信案件查處中完整的監管責任體系。但從現有法律規范來看,相關法律法規并不能應對政府查處責任的變化,對此,中辦、國辦《意見》中也明確提出要制定統一的調查處理規則。因此,還應當通過立法的方式,包括修改《科學技術進步法》或者制定專門的法規、規章,明確政府在科研誠信管理中的責任,為政府在科研誠信管理工作中的調查處理提供法律依據和行動指南。
在以立法方式確立統一的調查處理規則時,其中有關政府的查處責任,可以規定如下:
1.科研誠信管理部門負責統籌自然科學領域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科研誠信查處工作。建立跨部門聯合調查機制,組織開展對科研誠信重大案件聯合調查。
2.對于政府財政科研計劃項目和其他科研專項工作全過程中發生的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由歸口管理的相關行業主管部門負責查處。
除前款規定外的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存在下列情形之一的,相關行業主管部門可決定自行查處:(1)涉及重大公眾利益、公共健康和公共安全的;(2)社會影響較大的;(3)科研單位查處制度不符合國家科研誠信建設的;(4)科研單位不具有查處能力的;(5)需要政府跨部門聯合調查的;(6)其他主管部門決定自行查處的。
3.科研誠信管理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認為科研單位查處結果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或不正確的,可以責令科研單位重新查處或自行查處。
被處理人或實名舉報人對科研單位處理決定不服的,可以向科研單位提起復核或其上級行政主管部門提出申訴。
被處理人對有關行政機關處理決定不服的,可以依照《行政復議法》《行政訴訟法》的規定申請復議或提起訴訟。
黨的十九大報告要求“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科研誠信的建設也應當和社會治理一樣,不能僅僅強調政府或科研單位單方的責任。面對如此龐大的管理領域和高度專業化的知識領域,需要政府與科研單位共同努力維護良好的科研誠信氛圍。在違背科研誠信要求行為的查處中,應當堅持科研單位學術自治與政府監管相結合原則:一方面,政府在依法履行科研誠信案件的查處責任的同時,應當充分認識學術自治的規律,對科研單位的調查結論和處理建議給予足夠的重視,加強對各科研單位查處工作的監督和指導;而另一方面,科研單位也應當積極發揮在科研誠信治理方面的主體作用,加強科研誠信建設工作。對于上述科研單位和各相關政府部門的查處責任,通過立法的形式加以明確,由此形成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科研誠信治理體系,推動我國的科研誠信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