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霞飛 傅楨楨
1.福建警察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2.福州市倉山區檢察院,福建 福州 350007
2012年第二次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增加“尊重和保障人權”的規定,中國共產黨十八屆四中全會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體制改革,法庭審判從原來的“偵查中心主義”進而向“審判中心主義”轉變,[1]明確偵查是為審判服務的司法地位。[2]為促進庭審實質化而不是流于形式,庭審活動不再是對于公安機關偵查結果的消極確認,而是摒棄以往的“卷宗主義”,在兩種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約束下對偵查和起訴階段形成的證據進行實質審查,反向制約、引導偵查活動,優化、提高偵查環節的證據標準。庭審中更加注重抗辯雙方的對抗性,發揮審判程序實體性和終局性的約束作用。[3]
九步審訊法作為一種獲取犯罪嫌疑人供述的有效手段,發源于美國又稱為“里得方法”,含涉了心理學、社會行為學、對抗制刑事司法背景等因素為理論基礎,以突破不愿自我供述犯罪嫌疑人的抵抗為目的,通過阻斷嫌疑人否認、異議、消極情緒,對其進行心理干預、控制,以實現獲取其罪輕罪重的供述。[4]基本的步驟有:第一步,提出正面指控;第二步展開訊問主題;第三步阻止再次否認;第四步克服異議;第五步獲得對方注意或者保持對方注意力;第六步控制或化解犯罪嫌疑人的消極情緒;第七步提出犯罪動機的選擇;第八步獲取犯罪嫌疑人口頭供詞;第九步轉化為書面供述。
我國對審訊策略的研究起步比較晚,大多停留在經驗和邏輯層面。歷經1981年公安部預審局論述第一次訊問的概念、1992年何家弘教授從美國引進九步審訊法、2008年全國檢察長座談會等對訊問過程的研究深入,我國訊問過程研究才有了比較好的學術環境和理論基礎。美國的萊德審訊法和英國的PEACE詢問模式的成熟,對在不完善的證據體系和失衡的證據規則背景下我國現有的審訊模式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1.以中國為例:注重訊問策略
以審判為中心背景下的庭審實質化,要求所有認定案件事實的證據,只有在經過法庭質證、調查后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這也是對偵查階段收集的證據,需要經得起法庭的檢驗和考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是值得深思的是,這一高要求下,僅僅是對偵查、檢察階段的證據標準的提高,還是要求與審判中的證據標準相持平?顯然,后者不利于偵查工作的開展,甚至會削減偵查人員收集、固定證據的積極性,以致于打擊犯罪的效果被削弱。這顯然與立法的本意背道而馳。
在《刑事訴訟法》新修訂后,將域外成熟審訊經驗與我國的證據規則下的訊問方法結合運用,這正契合了當下進行審訊學科、審訊技術融合國際形勢。國內審訊注重策略,側重于重點突破、情感攻心、外圍包抄等迂回型策略和利誘型策略,主要目的在于突破嫌疑人抗供、不供和謊供等心理防線。不過可惜的是,審訊人員在這些心理策略不能滿足審訊目的時,往往轉向對身體的強制。隨著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確立與完善,為保證審訊獲取的證據經得起法庭的考驗,逐漸側重對審訊中核查信息功能的強調,這不僅有利于保障無罪的人免受刑事追訴之累,還有利于防止審訊中因謊供、亂供而滋生的各種冤假錯案的發生。
2.以美國為例:限制使用心理強制
由于九步審訊法的總體設計,都脫離不了欺騙這一色彩。不論是正面指控后對否認情況的阻斷,還是對被審訊人異議理由的道德減壓,甚至是對消極心理的處理都是出于對有罪供述獲取這一目的。嫌疑人在否認、異議被阻斷,加之處于信息被割斷的封閉環境下,在消極心理被審訊人員獲得理解后,更容易做出有罪供述的選擇。尤其是在第八步審訊中,審訊人員通過選擇性問句這一帶有濃重“話語控制”色彩的心理強制問話,從而獲取犯罪嫌疑人有罪的動機。雖然,通過心理強制和話語控制的掌握,能夠更快更有力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獲取口供,但是這種心理操縱也導致了眾多的虛假供述,因而,聯邦法院、各級州法院通過判例,以明確合理范圍、最低限度等要求,來進一步限制心理強制的范圍與強度。
(二)審判中心主義語境下:九步審訊法的新要求
美國學者薩繆爾·格羅斯研究發現,美國1989年至2003年間運用九步審訊法的心理強制造成的冤假錯案,發現在所有案件中暴力案件的虛假供述最多。美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下的庭審實質化的要求下,公安審訊工作更應該注重對有罪供述的審查與核實功能,加強與外圍證據的相互印證,還需要在審訊中發現與防止無罪的人認罪,在審訊中實現“證據-證明-事實”這一證據推論理論,將審訊的偵查功能與核查信息認定案件事實功能相結合,最終為獲取真實、自愿的有罪供述而努力,真正意義上的實現審訊獲取的證據經得起法庭的檢驗與考驗。在審判中心主義下圍繞偵查審訊階段構建“以證據為中心”的偵查工作制度。
【案例】某晚,車主董某與受害人李某一同送貨,在行駛至高速口時,車輛出現故障。司機李某建議??柯愤呥M行檢修,隨后,在發動機修好后,董某在受害人李某的提議下,試一試是否能發動車輛往后倒車。事后董某下車,才發現受害人李某已經躺在路上無法動彈。董某馬上將受害人送至醫院搶救,但最終因搶救無效死亡。
偵查人員通過對車主董某的詢問后,發現案件事實存在疑點,隨即事故科對該涉事車輛進行現場檢查。審訊人員通過將訊問與現場勘驗結論的相互印證,使董某在致人死亡這一犯罪事實上供認不諱。以下正是審訊人員如何運用九步審訊法突破董某虛假供述的部分審訊過程和筆錄內容。
問:李某是被你倒車撞倒后軋死的,還是在修車的時候,在車底前后輪被軋死的?
答:真是我倒車的時候給軋死的。
訊問人員向犯罪嫌疑人表達對實施犯罪過程的推斷,在反用九步審訊法第三步策略的時候,阻止嫌疑人進一步重復和詳細的說明。
問:哪個輪軋死的?
答:我車左邊的前輪和后輪。
問:你軋了他兩次?
答:嗯。(點頭承認)
問:那為什么李某尸體上只有前輪的軋痕,沒有后輪的軋痕?
答:啊?我不知道啊。
第四步策略,克服嫌疑人承認犯罪之后作出的第二層辯解——他提供的他能實施犯罪的理由,訊問人員結合現勘材料,不斷變換邏輯從其他角度獲取案件事實信息。
問:修車的時候你在哪兒?
答:我在旁邊給他遞工具。
問:左邊還是右邊?
答:左邊。
問:你知道他在下邊修車,你還倒車?
答:我沒倒車。
問:沒倒車他怎么死的?
答:我倒車了,我倒車了。
問:董某,你要實話實說???
答:我說說句句都是實話,你們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問彭某來去。
問:你不知道誰知道?你到底軋了幾次?
答:一次。
問:我再問你最后一遍,到底軋了幾次?
答:兩…兩次。
面對這種情況,訊問人員決定交替使用第三步和第四步的訊問策略,通過嫌疑人的“辯駁”發現未掌握的案件線索,并反過來對付犯罪嫌疑人。利用嫌疑人相互矛盾的回答,揭穿嫌疑人在掩蓋或者反常認罪的態度根本原因,為下一步訊問或者使用訊問策略做鋪墊。
問:你說話有沒有譜???
答:我有譜,我有譜啊。
問:董某,讓我來告訴你吧,李某根本不是讓你倒車的時候軋死的,而是在前后輪中間被你軋死的。對不對?
使用九步審訊法第五步策略,在保持同一主題的情況下,使用疑問句獲取嫌疑人的全部注意力。
答:真是我倒車的時候給軋死的,我也不知道他當時在哪兒。
問:修車的時候你在哪兒?
答:我在旁邊給他遞工具。
問:左邊還是右邊。
答:左邊。
問:你知道他在下邊修車,你還倒車?
答:我沒倒車。
問:沒倒車他怎么死的?
答:我倒車了,我倒車了。
問:董某,你要實話實說???
答:我說說句句都是實話,你們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問彭某來去。
問:怎么著董某,你是想好了繼續編故事啊?
答:我沒編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問:你那意思就是,我們全是傻子吧?你說什么我們就信什么啊,我們不查呀?那汽車的方向盤檔把上根本就沒你的指紋,你無人駕駛啊!
答:……(低頭沉默)
問:我跟你說啊,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仔細想想,我這話給你點明了,你是不是碰哪兒了?
答:我說我說,這次我真不說瞎話了。這事全賴我,當時李某鉆到車底下修車,讓我把車駕駛室掉下來的兩根電線給纏一下,不小心我把線頭給搭上了,車著了,向后一竄,我師傅就給軋死了。事情就是這樣,我真不是有意的。
逆用第六步,控制嫌疑人積極認罪的情緒。在不給嫌疑人減輕心里壓力的情況下,關鍵時機使用證據,給嫌疑人營造一種繼續承認犯罪就沒法自圓其說的窘境,敦促其是否配合,如果繼續隱瞞事實真相則返回第四步繼續挖掘嫌疑人回答中的矛盾,如果嫌疑人準備坦白或者想要坦白則繼續引導講出實情,減輕其開始講真話的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