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夢佳 孫 沛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心理學系,北京 100084)
夢是一種主體經驗,是人在睡眠時產生的一系列影像、想法、情緒或感知覺,通常是非自愿的。一般來講,夢主要發生在睡眠周期中的快速眼動(rapideye-movement,REM)睡眠階段,有時也在其它階段出現 (Hobson,2009b)。基于對意識功能的研究成果,研究者提出了一個夢境產生的認知模型,認為夢境是以下三個成分相互作用的產物:(1)來自長時記憶系統的記憶元素被自下而上激活;(2)解釋性且詳盡的自上而下加工;(3)對現象性經驗的監控(Cicogna & Bosinelli,1994,2001)。
那么,清醒夢(lucid dreaming)又指什么?雖然仍存在爭議,但目前被接受的較為一致的定義是:清醒夢是個體在做夢的過程中同時能覺察到自己在做夢的狀態,在部分情況下,個體甚至能夠控制夢境中部分事物或內容的出現或發生 (Tart,1984;LaBerge,1985)。與普通夢一樣,清醒夢也大多發生于快速眼動睡眠階段 (Hearne,1978;LaBerge,Levitan, & Dement, 1986;LaBerge, Nagel,Dement,& Zarcone,1981)。但也有少數情況例外,有學者在非快速眼動睡眠階段曾探測到清醒夢的發生(Stumbrys & Erlacher, 2012)。
最早對清醒夢的實驗研究來自Hearne(1978),他注意到病人在REM睡眠階段出現眼球規律轉動的現象,醒來時病人報告說自己進入了一個清醒可控的夢境。之后,他首次采用眼動作為標記的技術 (如用眼睛左—右—左—右順序動作作為清醒夢開始與結束的標記)對清醒夢展開探索。不久,LaBerge(1980a)在斯坦福大學以同樣的范式研究了清醒夢,并證實了眼動標記范式的可靠性。長期以來,清醒夢研究存在的最大難點是普通被試常常難以在實驗室的睡眠環境下達到清醒夢狀態,很多研究者只能以自己或者極少部分特殊人群為研究對象,這一取樣上的局限也很自然地引起了科學界的質疑。由于前述難點的存在,清醒夢是否可以作為科學研究的對象一直是一個存在爭議的問題(Tart,1979)。那么,清醒夢到底是否存在呢?LaBerge(1980b)通過指導被試在REM睡眠中有意識地進行眼動,證實了REM睡眠中清醒狀態是可以通過特定的手段誘發出現的。Snyder和Gackenbach(1988)所做的一項調查研究則表明,58%的人曾經至少做過一次清醒夢,并且有21%的人報告自己一個月至少會經歷一次這樣的體驗。
夢的“清醒”(lucidity)到底有何意義呢?大腦是如何做到在同一時間存在“睡著”和“清醒”兩種狀態的呢? 對此,Schenck 和 Mahowald(1996)的研究表明,大腦狀態分離是一種十分普通的現象,大腦可以做到一部分正在睡眠,而另一部分完全清醒,夢游就是這樣一個極端的例子。
那么清醒夢是否具有意識狀態呢?研究者也提出了不同的觀點。Edelman(1992)提出的現實虛擬模型認為,清醒意識可能由初級意識和次級意識組成。初級意識即普通做夢時達到的意識水平,清醒狀態則包含了次級意識(這一水平上人的洞察力、抽象概念和意識覺察能力都更強)。普通夢和清醒夢的差別反映了初級意識和高級意識狀態之間的區別(Hobson, 2009a)。 Farthing(1992)也曾提出清醒狀態下自我意識存在的兩種模式:初級意識(primary consciousness)和自我意識(reflective consciousness)。 其中,前者是指對當下的感知覺、思緒和記憶的直接反應,后者是指對自我意識經驗的思考,也有被譯作反思意識,屬于次級意識水平。兩種模式都會出現在清醒時的意識狀態中,而清醒夢者則可能在清醒夢中體驗到兩種意識的同時存在 (Kozmova& Wolman,2006)。
也有研究者認為,清醒夢與非清醒夢的差別在于是否具有元覺察 (Cicogna& Bosinelli,1994,2001)。兩位研究者將意識劃分為兩類:作為覺察的意識(現象學意義)和作為策略控制的意識(功能意義)。覺察意識又可以分為三類:作為對事物的現象性經驗 (phenomenal experiences)的覺察,元覺察(meta-awareness),自我覺察(self-awareness)。夢中的 “清醒”則是自我覺察與元覺察共同出現時的結果。
Hobson等(2000)曾提出過一個名為AIM模型的睡眠認知模型。該模型認為,從神經心理層面來看,所有的意識狀態(包括做夢)都決定于三個相互依存的進程:大腦皮層激活水平(activation,A)、輸入輸出通路(input-output gating,I)與胺能和膽堿能神經調制物 (aminergic and cholinergic neuromodulators)的激活水平(modulation, M)。 每一個意識水平都能夠表征在這三個進程分別獨立作為維度的空間內,時間則可作為第四個維度。他們認為,清醒夢這一現象是由AIM模型中A維度的分離導致的——如果通常在睡眠時期處于抑制狀態的背外側前額皮層(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DLPFC)被激活,但其激活程度低于清醒狀態,夢中的“清醒”便會出現 (Hobson et al.,2000;2009b)。
通常情形下,清醒夢在REM睡眠階段中發生,被稱為夢中啟動狀態(dream-initiated lucid dream,DILD);而在少部分情形中,清醒夢同樣可以由清醒狀態直接產生,這種清醒夢被稱作醒時啟動的清醒夢 (wake-initiated lucid dream,WILD) (LaBerge,Levitan, & Dement, 1986)。
清醒夢是否可以通過練習實現呢?事實上,大量的清醒夢誘發技巧已經被相繼提出。Stumbrys(2012)根據誘發技術的不同將它們分為三大類:認知法 (cognitive techniques)、外界刺激法(external stimulation)和混合法(miscellaneous techniques)。
首先,認知法包含了所有為增加夢的清醒程度而進行的認知活動,它們中的大部分方法被反復證實是短期有效的。自發清醒夢的記憶法(mnemonic technique for the voluntary induction oflucid dreams,MILD)是最常用的清醒夢認知誘發方法,它要求個體在入睡前預先 “彩排好”所編夢境的內容,并將練習集中于回憶自己要做該清醒夢這一目的,設想自己會在做夢時想起自己正在夢中,這一方法在許多研究中都得到了驗證 (LaBerge,1980b);反思/現實驗證法(reflection/reality testing)包括在白天有規律地問自己是否正在做夢,并檢驗所在環境是否存在不合理之處;目的法(intention)則要求個體在睡前強烈地想象自己正處在一個夢境中并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夢;自我暗示法(autosuggestion)則是指個體在睡前處在放松狀態時,不斷暗示自己將要進入清醒夢 (Tholey,1983);Tholey的混合技巧(combined technique)則將反思法、目的法以及自我暗示法相融合使用(Tholey,1983)。
其次,外界刺激法則囊括了為誘發清醒夢嘗試過的各類刺激,如聲音刺激、光刺激、電刺激、震動、平衡變化、大腦刺激等。Stumbrys等(2012)曾統計,截止到2012年,有31%的研究采用了在REM睡眠期施加外界刺激的引發手段。最近的一項研究則是用視覺和觸覺刺激(光信號和對肢體關節的觸碰)成功引發了清醒夢,進一步證實了這兩種外部手段的有效性(Paul, Schadlich & Erlacher, 2014)。
最后,混合法則包括其它不包含在前兩類中的各種各樣的誘發方法,如化學藥劑的使用(Stumbrys, Erlacher, Sch?dlich & Schredl, 2012)。
以上三類方法對清醒夢的誘發效果不盡相同,有些可以多次成功地導致清醒夢頻率的增加(Levitan,1989; Purcelletal., 1986; Schlag-Gies,1992)。由于對以上方法缺乏系統性的科學考察,因此還不能斷定它們是否可以保持長期的效果(Schredl,2013)。同時,目前還未制定成功引發清醒夢的有效標準,例如清醒夢時的眼電圖(EOG)波形表現還未嚴格統一,因而不同研究者對于各自方法達成效果的評判也會影響最終的結論(Stumbrys,Erlacher, Sch?dlich & Schredl, 2012)。
自弗洛伊德以來,心理學領域內關于夢境效用的探索與討論未曾終止過,而清醒夢作為一種尤其特殊的夢境狀態,其自身獨特功能是否存在,也得到了眾多心理學研究者的關注,并取得了一些值得重視的成果。例如,已有多項研究證明,清醒夢能夠有效地減少噩夢的頻率并降低噩夢的強度(Abramovitch, 1995; Brylowski, 1990; Spoormaker, van den Bout, & Meijer, 2003; Zadra &Pihl, 1997; Spoormaker & van den Bout, 2006)。但也有學者發現,清醒夢治療 (lucid dream treatment,LDT)雖能夠減少噩夢頻率,卻無法改善睡眠質 量 (Spoormaker, van den Bout, & Meijer,2003; Spoormaker & van den Bout, 2006)。
此外,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清醒夢可以被用于動作技能訓練,并且這樣的訓練能給個體的現實生活帶來積極影響 (Erlacher& Schredl,2004,2010;Erlacher& Chapin,2010)。最新的一項研究中,研究者要求高頻率清醒夢的被試作為清醒夢練習組(lucid dream practice,LDP)在每次的清醒夢中完成一項手指敲擊的任務,同時進行的是清醒狀態下真實任務組(physical practice,PP)、心理練習組(mental practice,MP)與對照組。結果顯示,LDP組、PP組與MP組在后測中的成績都出現顯著提高,對照組則并未出現明顯進步。由此進一步支持了先前的觀點:清醒夢中的行為訓練能夠對現實生活中的行為表現有所促進 (Stumbrys,Erlacher,&Schredl,2015)。這些證據暗示著清醒夢在某些專業領域(如運動員訓練)的應用前景。
還有一些研究提出,清醒夢是探索夢的作用和其與清醒時個體認知關系的一個有價值的載體(Gruber, 1988; Gruber et al., 1995)。 做清醒夢這一能力也被越來越多地視為與清醒狀態時的較強認知能力有關。首先,獲得證據支持最多的研究結果是頻繁的清醒夢者在嵌入式數據任務 (embedded figures task) 上的突出表現 (Gackenbach, et al.,1985; Patrick & Durndell, 2004)。 Blagrove,Bell和Wilkinson(2010)的研究表明,頻繁的清醒夢者,與不頻繁清醒夢者和非清醒夢者相比,可能在生活中的注意能力更強。在這之后又有新的研究顯示,頻繁的清醒夢者比非清醒夢者在愛荷華賭博任務(Iowa gambling tasks)上有顯著優異的表現(Neider et al., 2011)。 Tholey(1989)則最早發現,清醒夢中的人物能夠幫助做夢者完成創造性問題的解決,但在解決需要邏輯思維參與的算術問題時則遇到了困難,Stumbrys和 Daniels(2010)的研究進一步證實了這一點。此外,Zink與Pietrowky(2013)對清醒夢頻率、夢的特征和創造力關系的研究顯示,清醒夢的頻率與創造力存在顯著的相關性,同時頻繁的清醒夢者更多地將現實生活的事件與夢結合,夢對他們的個人意義也更重大。該研究還發現了性別差異,即女性清醒夢的頻率與夢境特征具有顯著更高的相關程度。Edwards等人(2013)曾提出這一觀點,他們認為夢境可以作為清醒狀態頓悟的來源。Bourke與Shaw(2014)則通過復合遠距離聯想問題解決任務(compound remote associate problem-solving task,)進一步發現,頻繁的清醒夢者在解決頓悟問題上的水平顯著地好于非清醒夢者。
清醒夢在臨床領域也得到了一些研究者的重視。Mota-Rolim和Araujo(2013)曾將清醒夢狀態與精神病狀態做了詳細對比,認為二者與前額活動相關但方向完全相反:清醒夢是由于前額活動產生在夢中的生理喚醒,而精神病狀態則是由于腦前額葉功能退化(hypofrontality)而引起夢境特征在清醒時侵入(意識侵蝕)的狀態。此外,Zappaterra等(2014)報告了一個個案:一個經受了22年慢性病痛折磨的病人在經歷一次清醒夢之后病痛完全消失,并在接下來為期兩年的生物、心理、社會綜合治療中徹底治愈。他們由此推斷出這樣一種可能:清醒夢可能觸發了中央神經系統(central nervous system)的某些重組,而這種重組為接下來的多領域結合治療鋪設了良好的基礎。與此同時,Dresler等(2015)通過對清醒夢的EEG和fMRI的分析發現,清醒夢階段激活的皮層區域與缺乏對自身病理狀態認識的精神病人皮層的受損區域存在相當大的重疊,這暗示著夢境狀態下的洞察與對精神病狀態的洞察可能共享一部分神經相關活動。由此,他們認為清醒夢可能在未來作為精神病治療的一個新的手段發揮作用。
那么在臨床研究之外,普通的清醒夢者是如何運用清醒夢的呢?調查顯示,那些常做清醒夢的人們首先利用自己的這一能力享受美妙夢境,然后依次是將噩夢轉變為美夢、解決問題、獲得創造性想法與見解,以及練習動作技巧。該調查結果提示,清醒夢在不同方面改善個體生活上擁有著巨大潛力,但這一領域仍需要大量科學探索以尋找更多更可靠的證據(Sch?dlich & Erlacher, 2012)。
做清醒夢的人是否擁有一些共性?他們具有哪些特點呢?經過二十多年的研究,尤其是進入21世紀之后,研究者已經發現了一些可能與清醒夢有關的因素,對清醒夢的認識通過對其可能相關因素的探討與剖析而逐漸變得清晰。
首先,在清醒夢中,夢者的清醒覺察和其夢中意志力存在較強的聯系(Dresler et al., 2014)。還有一些證據表明,清醒夢的發生和個體場獨立性有較大的相關,高頻率的清醒夢者在場獨立性的量表上得分顯著高于低頻和非清醒夢者 (Gackenbach et al.,1985; Gruber et al., 1995; Patrick & Durndell, 2004)。
其次,使用羅特控制點量表(Rotter’s locus of control scale)的研究發現,頻繁的清醒夢者內控維度上的分數更高(Patrick& Durndell,2004)。在萊文森內部控制點量表(Levenson’s LOC scale)上,清醒夢者在I維度(Internality,指相信自身對事件和結果的影響)上分數更高(Lefcourt,1982;Blagrove&Hartnell,2000),但在 PO(Powerful others, 指相信強大的他人的影響)和C(Chance,指相信事情和結果來自偶然)維度上并沒有顯著差異 (Blagrove&Hartnell,2000)。同時,清醒夢者在認知需求(need for cognition,指參與并享受需要努力的認知任務的內部動力,尤其是當缺乏外部動機的時候)(Thompson, Chaiken & Hazlewood, 1993)和Gough的自評創造性人格量表 (Gough’s self-assessed creative personality scale)上的成績顯著更好(Blagrove & Hartnell, 2000)。
再次,使用大五人格量表,研究發現清醒夢頻率和大五人格成績無顯著相關。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經驗開放性 (openness to experience)維度的兩個方面——幻想(fantasy)與想法(ideas)——與清醒夢頻率存在顯著但弱的相關。同時,與經驗開放性有關的其它幾個指標:微弱界限(thin boundaries)(Galvin,1990; Hicks,Bautista, & Hicks,1999)、專注性(absorption)、可催眠性(hypnotizability)(Hoyt.Kiholstrom, & Nadon,1992)和想象力(imagination),也與清醒夢頻率存在低程度的正相關 (Schredl&Erlacher, 2004)。
最后,研究還發現一些其它與清醒夢相關的心理因素。例如,研究者發現大腦成熟度和清醒夢的自然發生相關。針對9~19歲青少年的研究發現,清醒夢在青少年時期表現較為強烈,但在16歲左右頻率便趨于減少(Voss et al., 2012);冥想(meditation)與清醒夢頻率也可能存在正相關 (Schredl&Erlacher,2004;Mota-Rolim et al.,2013),長期實踐瑜伽冥想的個體在REM睡眠時期的快速眼動顯著增加 (Manson et al., 1997);Stumbrys 等對五百多名參與者的調查顯示,清醒夢頻率與醒時狀態下的心智覺知傾向(dispositional mindfulness)存在正相關 (Stumbrys, Erlacher, & Malinowski, 2015);在對清醒夢與日常生活相關事件的研究中,研究者發現清醒夢與玩電子游戲也存在較高的相關性。該研究也考察了其他電子媒體的使用和清醒夢的關系。通過因素分析,研究者發現清醒夢和所有電子媒體使用皆存在或多或少的相關,但關聯最強烈的是玩電子游戲 (Gackenbach,2009)。 然而,Gackenbach等(2014)在之后進行的重復研究卻沒有發現玩游戲與清醒夢的相關關系。
迄今為止,有關清醒夢的神經生物學基礎仍舊存在爭議。 采用眼電圖(electrooculogram,EOG)、肌電圖 (electromyography,EMG)、 腦電圖(electroencephalograph,EEG)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技術,研究者在清醒夢者的前額、雙側楔前葉、楔葉、頂葉、顳葉和枕葉等區域都發現了大腦活動的增強,但結果不一。目前較一致的發現是,清醒夢狀態下,被試前額和側額部的40Hz γ波的功率最為強烈,顯著高于非清醒狀態。清醒夢時,θ波和λ波的一致程度上升,在前額和側額部兩類波的一致性最高。此外,清醒夢時大腦皮層的總體連接強度相比非清醒夢時段增多(Voss et al.,2009)。在與清醒狀態下的腦電對比后,Hobson(2009a)發現清醒夢狀態下的γ波在40Hz頻段上比非清醒夢多出了一部分功率,他認為這部分功率正對應了夢者所增加的覺察度,這些夢境覺察度還不足以令夢者達到清醒狀態,而是進入了介于普通夢與清醒之間的清醒夢狀態。
此外,最近的一項fMRI研究發現,清醒夢時,雙側楔前葉、楔葉、頂葉、前額葉和枕顳葉皮層相對于非清醒夢被顯著激活(Dresler,Wehrle& Spoormaker,2012)。這種獨特的激活模式或許可以解釋清醒夢中高層次認知能力的出現。前額皮層已經多次被證實與元認知調節能力、自我評價、執行功能、自上而下的行為控制以及注意調節能力相關(Arnsten & Li, 2005;Fernandez-Duque,Baird, &Posner, 2000; Miller & Cohen, 2001; Schmitz,Kawahara-Baccus,& Johnson, 2004)。而楔前葉則被認為在自我加工操作 (self-referential processing),如第一人稱視角(first-person perspective,指透過自己當下身心狀態進行所有體驗)和中間介質體驗 (experience of agency,指對自身行為以及通過行為對外部世界的控制體驗)方面扮演重要角色(Cavanna& Trimble,2006)。做夢時清醒程度高的被試在需要腹內側前額皮層 (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參與的任務——威斯康辛卡片分類任務(wisconsin card sort task)中表現更好,但在需要背外側前額葉皮層(DLPFC)參與的任務中沒有突出表現,被試自我報告的睡眠質量和人格特征與對照組也不存在差異。因而研究者得出結論:清醒度和腹內側前額皮層的功能可能存在相關 (Neider et al.,2011)。而Filevich等人(2015)最新的研究則首次在神經層面將元認知和清醒夢建立聯系。他們通過fMRI發現,與元認知密切相關的腦區——額極皮層的布魯德曼 9/10 區 (Brodman Area 9/10, BA 9/10)(McCurdy et al., 2013)在清醒夢階段激活程度顯著增強,尤其在高清醒度的夢時更加強烈。
在對未來清醒夢神經機制研究的思考中,一些學者提出應當在研究中增加一些腦部的實際控制操作,例如使用經顱磁刺激 (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TMS)、 經顱直流電刺激(transcranial direct current stimulation,tDCS)和流電前庭刺激(galvanic vestibular stimulation,GVS)等手段改變腦區狀態。同時,他們認為對夢境的認知和元認知加工的這類研究也可以在非清醒夢時進行。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從現象學上得到更全面更科學的實驗結果(Noreika et al., 2010)。 值得慶幸的是,之后便有學者采納了這一建議,通過經顱直接電流刺激操控背外側前額皮層(DLPFC)在REM睡眠時的激活并期望能夠增加睡眠時的清醒度。但是該研究結果表明,僅在頻率高的清醒夢者中會出現清醒度的增加,而且增加并不顯著(Stumbrys et al., 2013)。 在最新的一項研究中,研究者在被試REM睡眠時期采用經顱交流電刺激 (transcranial alternating current stimulation,tACS)低頻段γ波,發現皮層活動隨之改變。同時,在特定頻段(25Hz和40Hz)引發了個體在夢中的自我反省性覺察 (self-reflective awareness),成功地增加了夢境的清醒度。由此首次建立了特定頻段的腦區同步振蕩 (由經顱交流電刺激額顳部25Hz和40Hz頻段γ波引發)與更高層意識水平的直接因果關系(Voss et al.,2014)。
整體來看,目前有關清醒夢研究的模型都不夠成熟有效,并且在研究中基于的假設也存在較大爭議。因此,清醒夢研究者們首先應當在未來的研究中注重將做夢狀態與其他意識狀態進行對比分析才可能獲得更加具有說服力的證據,例如可以對比需要覺察與意志控制的清醒夢狀態與個體主動放棄自我控制與監督的催眠狀態在皮層激活上的異同。其次,夢境狀態存在大量的心理意向的體驗,而清醒夢作為可以主動控制夢境的特殊夢境體驗,可以考慮將其與清醒狀態下心理模擬(mental simulation)的神經表現進行對比研究。目前我們也開始了視覺想象生動性與清醒夢能力(以頻率和清醒程度衡量)在行為與神經層面的關系探索。
未來有關清醒夢的研究可以在三個方向拓展其學術和應用價值。第一,清醒夢作為一個特殊的意識水平,可以成為意識研究的重要工具,這包括對其他意識狀態以及其病理學原理的探究(Hobson,2009a,2009b)。 Dresler等(2014)研究者提出,與其他意識狀態,如昏迷、麻醉、催眠或普通睡眠狀態相比,清醒夢的優勢是,它的意識警覺水平是最接近清醒狀態的,同時也達到了比初級意識更高級的意識水平,因而更適于清醒夢與清醒狀態的對比研究。而通過藥物或病理手段人為將意識水平減弱的方法通常也會減弱腦部的新陳代謝和深度睡眠,為個體帶來損害。因此,清醒夢對未來的意識研究可能具有尤為重要的意義。第二,清醒夢可以作為持續噩夢治療手段加以開發和應用(Brylowski, 1990)。此外,對自身夢境的覺察能力或許能夠作為精神病的反向分析模型,為精神病治療提供一個新的出路。第三,通過在清醒夢中實現運動想象,可能帶來軀體狀況的改善。在未來的研究中,可以嘗試讓有肢體障礙的病人在清醒夢中完成動作任務并測量之后是否會有肢體癥狀的減弱(Mota-Rolim & Araujo,2014)。同時,清醒夢中動作練習的有效性或許為專業運動訓練開辟了新的思路。例如,運動員可以通過將一部分訓練內容在清醒夢中實現,減少單一的高強度動作練習對身體造成的過多負擔,同時增強趣味性,可能帶來的是更多的熱情和投入。最后,清醒夢的可控性也為探究夢境意識與清醒意識之間的分離與聯系提供了一個極佳的可操作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