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麗娜

當中國傳統的價值觀已經無法解釋迅速變化的世界,甚至連引領中國走向市場化的老師——西方社會的市場經濟和自由主義價值觀也遇到了民粹主義和逆全球化,中國企業在走向現代化治理的過程中,又該遵循怎樣的價值標準?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約翰·羅爾斯在其著作《正義論》中提到,在近現代的西方思想家那里,“正義”的概念被看作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也被專門用作評價社會制度的一種道德標準。
在《正義論》中,羅爾斯提出兩個原則,第一個原則是平等自由的原則,第二個原則是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的結合。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副院長尹海濤教授說,“差別原則,即承認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這種不平等不是不可改變的。羅爾斯在書中說,‘正義原則是通過調節主要的社會制度,從全社會的角度處理這種出發點的不平等,盡量排除社會歷史和自然方面的偶然因素對于人們生活前景的影響。簡單說來就是讓處于劣勢的人不能再差。”
依此原則,當病重的魏則西在百度搜索醫療廣告時,實則處在信息弱勢的地位,按照正義的原則,信息提供者處于優勢地位,不能讓處于弱勢的人變得更慘。
當對正義的判斷轉向AI技術時,自動駕駛中遇到的倫理問題層出不窮。在行使中,若遇到危險,究竟是撞向行人保護駕駛員,還是撞向路墩保護行人?尹海濤質疑,“以往每個駕駛員有自己的倫理判斷,但是現在要把分散的倫理標準統一為技術標準,告訴汽車撞誰,這又是由誰來決策,并且內置到駕駛系統中呢?這個問題不清楚回答,發展無人駕駛是非常危險的。”
商業中作惡的形式千變萬化,甚至并不違法。美國圖靈制藥CEO謝克雷利買下抗寄生蟲藥Daraprim的專利后加價55倍,從每顆13.5美元飆升至750美元,而該藥成本僅1美元。在一次商業會議上,對于藥價提高,他的說辭是,“沒有人愿意挑明,沒有人對此感到自豪,但這是一個資本主義社會,有著資本體系和規則,我的投資者希望我能將利益最大化,而非最小化。利潤不能增長50%、70%,而是要增長100%,這就是我們在商業課上被教的內容。”

“善惡的觀念出自每個人的成長經歷,你沒有辦法要求一個人在創業時就有一個向善的想法,也不能把善念仰賴在個人身上,這需要社會系統的教育,特別是商業教育,不能只談贏利模式而避開商業倫理。”尹海濤認為。
中國工業高速發展的40年折疊了歐美國家300年的發展進程。這既有時間上的疊加,別國處在創新經濟時代,中國還在完成工業化,與此同時新的經濟任務也開始出現;也有空間結構上的疊加,東部產業在升級,中西部產業剛開始崛起;還有內外的疊加,中國追趕美國時,美國提出再工業化,讓制造業回流。
疊加現象導致的困惑是,小到個人,大到社會,究竟應該秉持怎樣的價值觀才能夠內化于人心,成為一種自覺的價值驅動。這是《文化縱橫》雜志社社長楊平在中華傳統文化企業應用暨中國式管理論壇中提出的困惑。
中國當下面臨的問題是如何把經過如此劇烈的社會變革、改革開放改造過的中國文化與千年的價值系統進行嫁接?
首先是契約倫理的建設。楊平提出,中國傳統的倫理以誠信為本,具有比較強的前工業化特征,是在小農經濟基礎上的簡單再生產,只在熟人之間做生意,與現代化的大生產差異巨大,所以商業倫理也是建立在農業文化基礎之上,這種農業文化的基本特質就是主從關系、道德本位,但是到了今天一定會面臨挑戰。
現代社會的契約倫理需要建立全新的倫理基礎,在陌生人之間、不同區域之間進行交易。契約各方必須是平等和自主的,不能強迫買賣。這樣的契約平等,其實是建立在工業化基礎之上的現代個人主義。
隨著商業的發展,想要約束高度流動社會的人的價值難度越來越大,所以有必要建立新的集體主義。
其次,競爭倫理沒有真正建立。商業發展進程中競爭是常態。競爭的核心要素是規則,在競爭中談判,修改規則,遵守規則,都需要有一定的倫理作為基礎。從商者最痛苦的是競爭對手不擇手段,股東之間無底線,無人可以信任。不守規則是中國當前商業競爭中隨時感受到的問題。
第三,創新倫理亟待建設。中國還未完成工業化,而以互聯網、人工智能、自動化為基礎的創新經濟時代又來臨了。原先的工業化是以制造業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的紀律,但是創新經濟時代是否合適不得而知。
那么,中國傳統智慧能幫助到我們嗎?楊平認為,應該對中國傳統商業倫理的核心“仁義禮智信”有全新的認識。
仁:在商業中的表現,仁者愛人,以人為本,商業的本質在于為社會服務。商業里的“仁”就是為他人,商業不僅僅是為利潤,也是為社會。
義:商業要為利益相關者提供服務,能夠使得利益相關者各得其宜。
禮:“禮之用,和為貴”。要求在商業中要行為得體,克己敬人,它是中國傳統禮儀的基本精神,也是商業禮儀的基本精神。
智:商業規則是智,但不是簡單的智慧,而是講“度”,使得在商業中,凡是皆有度,管理中間、商業交往中間都要有度。
信:誠信為本,這是商業倫理的基本準則也是總的準則。
商業的倫理體系和價值觀要在中國落地,一定要跟中國的歷史、文化、國情相結合,才有可能生效。畢竟,企業的命運跟國家的命運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楊平指出,“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特色的商業倫理一定要而且也一定會大規模地汲取中國的‘仁義禮智信的倫理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