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歌曲《愿親人早日養好傷》在《芳華》配樂中的敘事功能

朱佳宇

（衡水學院，河北 衡水 053000）

自2017年12月15日電影《芳華》上映以來，不僅勾起了一代人的回憶，而且片中的配樂也成為了大眾關注的焦點。電影《芳華》中經典的《愿親人早日養好傷》的音樂旋律再次響起，并在多個電影情節中加以融入和運用，發揮了電影配樂特殊的反諷式敘事功能，賦予了電影配樂更加深刻的思想性、情感性和功能性。這段音樂旋律源于文革后期的經典芭蕾舞劇《沂蒙頌》，在電影《芳華》一劇中不僅被用作表征特定年代的音樂性傳播符號，更被賦予了揭示影片內涵主旨的重要功能。尤其是配樂與電影劇情的緊密結合，起到了表現青春“芳華”傷痕記憶、命運反諷及命運接受的敘事功能。

一、《愿親人早日養好傷》所承載的青春“芳華”的傷痕記憶

在電影《芳華》中，《愿親人早日養好傷》共出現了五次，分別為：19分7秒、43分4秒、49分45秒、1小時43分27、1小時53分27秒。如果將這五段音樂旋律綜合起來加以審視、分析，就會發現：它們都出現在《芳華》一劇的三位主角——何小萍、劉峰和蕭穗子之間，對三者在文工團內的際遇都發揮了不同的揭示作用。然而電影反復運用《愿親人早日養好傷》這段旋律的終極落腳點，卻又都在一個“傷”字上。

第一段旋律為蕭穗子與何小萍的“傷”同時埋下了伏筆。就蕭穗子而言，她和陳燦、郝淑雯之間的三角曖昧關系，是《芳華》中的主要矛盾之一。這段多義多解的曖昧關系，卻恰到好處地詮釋了懵懂青春少男少女游離于感性與理性、愛欲和純潔之間微妙的狀態，是電影采用的一種模糊化的敘事模式。第二段音樂旋律播放過程中，林丁丁尋軍衣為“照片事件”埋下了伏筆。在配樂的引導下，何小萍踏上了在文工團的心傷之路。而第三段的音樂旋律，所反襯的實際是何小萍所受凌辱達于巔峰而又獲得暫時療愈的過程。此前，何小萍經歷了“照片事件”、“內衣事件”，體欺侮基本局限在女兵內部。而在這段明快、溫馨的曲調中，小萍的生理缺陷曝光，精神所受傷痛也迅速到達于極點。然而，劉峰的主動請纓陪練，又給了小萍一絲安慰，感受到了溫暖。當音樂旋律從他們口中唱出時，也引出了劉峰腰傷摔倒的鏡頭，又為這一絲希望蒙上了陰影。劉峰的肉體之傷為后面遭受的精神之傷做好了鋪墊。而從另一面來說，劉峰強忍病痛送來的體貼與幫扶，也令何小萍感動暗生了情愫，這也導致劉峰被林丁丁告發下放林場之際何小萍心傷至極、心如死灰埋下了伏筆。

音樂旋律第四次響起，則是身患精神病的何小萍得到了療愈。何小萍面對劉峰時依然不相識，而卓瑪和朱晗在舞臺上跳的《沂蒙頌》卻發揮了神奇的功效，使其走出了精神創傷。這段舞蹈不僅凝聚著她對舞蹈藝術的熱愛，而且承載了困境中劉峰舍身相助的愛。對于劉峰來說這是一種友愛；對于何小萍來說這是一種情愛。所以，一首《愿親人早日養好》實際上承載著何小萍全部的青春與芳華。《愿親人早日養好》旋律在影片中的最后一次奏響，則是文工團曲終人散之際。失去右臂的劉峰不僅新增了肉體之傷，而且還承載著愛情幻滅、價值幻滅的心靈之傷。面對冷寂落寞的舞臺、折斷的馬刀道具，他只能在幻想和回憶中再次向那段承載著“活雷鋒”的價值觀、承載著暗戀之愛、卻如逝水不再來的文工團青春芳華歲月致敬。雖然，此刻的劉峰仍然因為怕蕭穗子崴腳而執意修補地板，但這僅是其“活雷鋒”般一貫處事方式的慣性延續。在飽經心靈和肉體之傷后，他告別了青春芳華，獲得了成長。所以，這溫婉如舊的第五段音樂旋律，則是在青春芳華的傷痛中成長起來的劉峰，面對時代變革而回首往昔，用心靈所唱出的一首對于青春芳華的緬懷挽歌。

二、《愿親人早日養好傷》所體現的命運反諷及命運接受

在電影配樂中，五段《愿親人早日養好傷》正好展現了何小萍、劉峰、蕭穗子這三位主人公在青春芳華傷痛里的成長史。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與歌詞所表達的主題意蘊構成了反諷式的敘述方式——雖然歌詞祈望著“親人早日養好傷”，卻并未如愿。恰恰相反，都是接著音樂旋律，或顯或隱地揭示了主人公在青春芳華的歲月里所遭遇的各種傷痛。毋庸置疑，作為文革后期循著八大樣板戲的創作路線而推出的舞劇《沂蒙頌》的主題曲，《愿親人早日養好傷》正是文革結束前后的大時代在《芳華》電影配樂中的一個標志性的投射符號。它實際代表了大時代帶給文工團員的傷與痛，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愿親人早日養好傷》的配樂和它所反映的場景和情節，構成了反諷的表達方式。這實際上反映了《芳華》的創、編、導團隊，作為“過來人”而對身處文革大時代那段青春芳華歲月的反思性回味。在那個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里，出身的差異為人群自然地劃分了階層，間接地造就了個體人性當中不同的弱點，個人與集體、理想和現實之間也潛藏著難以調和的矛盾，每個人都在大時代的青春芳華里不斷做出抉擇、不斷經歷傷痛，最終獲得成長。只不過，像何小萍、劉峰、蕭穗子這樣或成分不好、或出身平凡的個體，在大時代背景下的青春芳華里所受的傷痛要格外更多一些。

然而，《芳華》的內涵主旨卻并不僅在于反思，而更在于接受。由于受各種主、客觀條件的限制，在以大時代劇烈變化為背景的青春芳華歲月里，人們做出的抉擇有對也有錯，或者在當時乃至數十年后來看都難以具體地評判是對還是錯。這些或對或錯或不知對錯的抉擇，造就了個人命運的升沉變遷，迎來不同的人生際遇。然而，當歷經了歲月與生命的滄桑變遷，在步入暮年之際回首往昔，則會發現：最值得回味、珍惜的卻還是那份無悔的青春！即使芳華的青春所處的大時代并不完美，即使在芳華的青春里因心智不夠成熟而難免產生懵懂，經歷各種身心傷痛，但它卻回饋給每位當事人獨一無二的生命經驗，經過歲月的洗禮而轉化為人生最美好純真而不自欺的青春歲月。當事者經歷了、看到了、體驗了，也跨越了青春的苦與樂，從而獲得了成長。這種成長，表現為何小萍接受了青春芳華的一切苦與樂，而在音樂旋律的觸動下恢復常態；表現為劉峰見到發福的林丁丁照片時那淡然的微笑；表現為穗子在數十年后能設身處地、更加全面地解讀當年文工團里各色人等的情緒和心境；更表現為小萍和劉峰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的從容與坦然。這種成長印證了人生感悟格言所說的——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

三、結語

《愿親人早日養好傷》不僅是一個表征特定年代的簡單音樂符號，而是承載了影片創、編、演核心團隊這一代人的集體感悟。所以，它在電影《芳華》中的五次呈現，也被賦予了揭示、詮釋內涵題旨的獨特功能。體現了影片中五次融入《愿親人早日養好傷》的用意所在：愿親人早日養好在文工團的青春芳華歲月里所遭受的心之傷痛，在接受命運的過程中獲得精神與人格的成長和超越，才能達到從容、淡定的人生終極幸福境界。這或許就是走過那個時代的《芳華》創編導團隊最真切的人生感悟吧。而何小萍與劉峰這兩個飽經苦痛的人物被選定為男、女一號，也正是深刻地詮釋了這條理念。由此可見，《愿親人早日養好傷》的音樂旋律展現了電影《芳華》綿密有序、一氣呵成的音樂敘事結構，同時也在音樂敘事中抽絲剝繭、步步為營地發揮出了對于影片內涵主旨的揭示功能，故而堪稱為當代中國文藝電影配樂的經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