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成熟的民間文學研究

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對于這個重大的歷史事件，社會各界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予以特別關注和隆重慶賀。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許多學科，也加入到了這個集體大合唱中，以此為契機對自身發展歷史進行全面回顧和系統總結。這既以多樣化的形式為70周年國慶增添了更加豐富的內涵，又對各相關學科的持續發展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因為一方面，國家的慶典，必然要以國家內部各領域、各行業乃至每一個主體所取得的成功為基礎，唯此其內容才會充實、具體，且富有意義；另一方面，適時總結學術發展史，是任何一門學科取得進步的必由之路，而由于人文社會科學與社會意識形態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以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重大時間節點為參照框架來反思學術史，特別是反思學術因社會制度與社會生活變遷而發生變化的歷史，尤其具有不容忽視的價值。

作為一門以人民為中心的學問，民間文學研究的發展歷程更是與國家社會的命運息息相關。它在“五四”時期愛國主義精神與“民主”“科學”大旗的引領下產生，又是構成“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有機組成部分。1949年以后，隨著社會主義政權的建立，以下層勞動人民的口頭文學為主要關注對象的民間文學研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在迄今為止的70年間，經過幾代學者持續不斷的努力，這一學科與社會的發展變化相同步，跌宕起伏，曲折前行，取得了巨大成就，并以此為人民共和國過去的歷程增添了亮麗的色彩。

回首當年，我們禁不住要提起幾個標志性事件為民間文學研究帶來的革命性變化：20世紀50年代初期，鐘敬文率先在北京師范大學開設民間文學課程，并創立“勞動人民口頭文學”教研室，招收和培養民間文學專業的研究生；經政務院（今國務院）文教委員會批準成立的文學研究所（即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創立伊始即設立由賈芝擔任組長的中國各民族民間文學研究組（今民間文學研究室），集中多位專職研究人員開展民間文學的研究；在文化部支持下，成立了以郭沫若、老舍和鐘敬文等人為領導的全國性民間文學研究團體——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即今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這幾個事件，是民間文學研究在中國首次正式進入大學和科研機構的學科體系及政府部門相關規劃的體現，它們使學科的發展獲得了制度化的保障，也為研究的深入展開提供了更廣闊的舞臺。

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民間文學研究70年來得到了全面的發展。盡管受不同原因的影響，這一學科也曾遭遇種種的挫折或困難，但總體而言，它呈現出了一種“螺旋式上升”的趨勢：一方面，它的理論與方法日漸完善，學科體系日趨成熟，不僅以扎實的本土研究和開闊的國際交流為基礎，發展出三層文化說等重要的理論學說，而且在神話、傳說、故事、史詩、歌謠、諺語等各個體裁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進而又推動了民間文學研究的整體發展；另一方面，它以“五四”以來深嵌于其中的“民主”取向，逐漸讓人文社會學界和整個社會意識到中國民族文化當中歷來被忽略的一個部分，意識到“從民間的立場看”的視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從而為整個社會以一種全面、公正的態度理解作為民族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中下層文化，起到了進一步的引領作用。

當然，在取得成績的同時，民間文學研究中也表現出了諸多需要反思和調整的問題，例如，對民間文學研究與民俗學關系的理解含混不清，學科資料建設的專業化與理論建構的系統化不夠充分，因過度強調研究對象相對于上層文化的特殊性而日益體現出“內卷化”傾向，缺乏整體文學文化觀的視野，等等。這些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制約著當前民間文學研究的進一步發展。而在充分肯定學科以往成就的同時，正視并認真對待其中出現的種種問題，可以說是促進我們的學問進一步發展的當務之急。這一點，正是本期之所以組織“民間文學學術史回顧與反思”專欄的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