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晨
摘 要:自國際貿易發(fā)展以來,信用證作為主要結算方式發(fā)揮了越來越大作用。信用證的純單據性為信用證欺詐行為提供了可乘之機,因此“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應運而生。但濫用例外原則會破壞信用證獨立性原則,在一些情況下即使欺詐行為客觀存在,也不應對信用證下的款項中止支付,這就是“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豁免”。以興業(yè)公司、華聚公司、交通銀行信用證欺詐糾紛案進行分析,從外貿實務角度解釋何為信用證欺詐、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豁免,為銀行在作為“善意第三方”時如何做好風險防范、合規(guī)審查提出相關建議。
關鍵詞:信用證欺詐;銀行;善意第三方
國貿實務操作過程中,大量交易以信用證作為結算方式,由于其以銀行信用取代商業(yè)信用,因此在遠隔重洋的出口商和進口商之間注入“信任劑”。與其它傳統(tǒng)支付方式相比,信用證結算具有獨特優(yōu)越性。信用證作為一種純單據性業(yè)務,各方當事人處理非實體貨物,這一特性決定了采用信用證結算可以為偽造單證大開方便之門。許多現(xiàn)實案例表明許多國際貿易當事方都因為信用證欺詐損失巨大,這對國際貿易正常秩序和規(guī)則造成嚴峻破壞。為了遏制這一現(xiàn)象,各個國家都依照自身國情制定關于信用證例外原則的適用條件。對這一原則基本解釋是:如果認定欺詐行為確實作為客觀事實存在,信用證獨立性原則就會被中止適用。信用證例外原則經常作為獨立原則的補充說明,兩者共同維系信用證結算體系的完善。基于例外原則是對獨立原則一定程度的制約和否定,濫用例外原則會使獨立原則的制度前提被破壞,縮短信用證使用生命周期。因此,除了對例外原則的適用條件作出嚴格規(guī)定外,“例外原則的例外”或稱為“例外原則的豁免”在實際糾紛案例中也作為一項重要原則日益受到各國重視。
一、案例簡介
2019年4月29日,一起涉及到信用證欺詐,適用“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豁免”的糾紛案經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宣告結案。此案案情錯綜復雜,當事人居多,衍生訴訟數起。經歷浙江省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和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歷時5年終于在19年宣告塵埃落定。案件最終結果:開證申請人(進口商)請求利用“信用證例外原則”止付信用證項下款項的訴求一審、二審均被駁回,信用證欺詐方(出口商)欺詐行為得以確認并被依法刑事另案調查,開證行和議付行對信用證善意地作出了承兌、議付,因此被認定為“善意第三方”適用“信用證例外原則豁免”,最終權益得到保障。這起案件對許多本身并無太大過錯的進口商有著深遠警示作用,也對“信用證例外原則”適用的審慎性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時適用 “信用證例外原則豁免”情形在現(xiàn)實中判例日益增多。
2014年7月31日,興業(yè)公司與海宏公司(該公司實際控制人為華聚公司汪克成)簽訂采購495公噸高密度聚乙烯合同。華聚公司允諾該批貨物如果銷售情況不佳,兩個月內無法完全銷售,另一家公司EM(該公司實際控制人為華聚公司汪克成)將全部回收。基于此約定,興業(yè)公司與EM公司簽訂了另外一份買賣合同。興業(yè)公司與海宏公司約定支付方式為信用證,興業(yè)公司隨即向中國銀行舟山分行申請開立信用證。2014年8月29日,浙江中行受到舟山中行的授權為興業(yè)公司開立了遠期不可撤銷信用證,金額為787050美元。交通銀行于2014年9月1日將海宏公司的相關單據轉遞交給浙江中行,經過審核,浙江中行發(fā)函表明接受相關單據并同時確認信用證到期日為2014年12月1日。興業(yè)公司根據信用證下的單據及報關單前往倉庫提取貨物,卻發(fā)現(xiàn)這批貨物根本不存在,并且華聚公司、海宏公司涉嫌欺詐貨物已查封,無法提取。興業(yè)公司認為,該事件存在非常明顯的信用證欺詐事實,侵害自身合法權益,故請求根據“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判決止付信用證下款項,并令華聚公司、海宏公司和交通銀行賠償相關損失。一審判決認為:華聚公司與海宏公司信用證欺詐行為成立,但交通銀行并非信用證欺詐直接侵權人,而是作為善意的議付行,符合信用證欺詐例外的例外情形。浙江中行作為開證行對善意議付的承付義務不能被免除,信用證的款項不應被止付,因此駁回了興業(yè)公司的相關訴訟請求。興業(yè)公司不服上述判決結果,向浙江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二審結果認為開證行善意承兌、議付行善意議付,兩者構成《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十條例外的情形,因此信用證不應被止付,興業(yè)公司的訴訟要求不予支持,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案例分析
本案焦點圍繞三個內容展開,首先本案是否存在信用證欺詐,其次本案適用“信用證例外原則”還是“信用證例外原則豁免”,最后交通銀行是否與海宏公司和華聚公司承擔連帶侵權責任并賠償興業(yè)公司損失。針對本案第一個焦點,海宏公司和華聚公司共同控制人均為汪克成。在已確認的刑事判決書中,其偽造與信用證要求相符但實際上不代表真實貨物的單據事實成立,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8條規(guī)定,應當認定華聚公司、海宏公司存在信用證欺詐行為。因此,在對該案例進行分析時主要對后兩個問題做具體研究。
(一) 本案是否存在信用證欺詐例外的例外情形
本案信用證欺詐事實成立,按照“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應當裁定中止支付信用證下款項,但本案中出現(xiàn)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例外情形中兩項爭議點即:1、開證行或者指定人、授權人已對信用證下的票據善意地作出了承兌。2、議付行善意地進行了議付。因此需考察本案例開證行、議付行是否進行善意地承兌、議付。
1.開證行行為是否構成承兌。中國銀行浙江分行的行為已構成承兌。雖然在庭審過程中,原告、被告以及第三方關于浙江中行的SWIFT電文翻譯存在一定的分歧,但從單據內容看,浙江中行接受交通銀行的單據包含有匯票,并且向交通銀行明確地表示會到期付款。同時,報文的抬頭為“acceptance”,該英文詞匯在國際慣例中確實有承兌的意義。根據我國票據法規(guī)定,如若進行票據承兌,相關票據必須明確標有“承兌”字樣,所以上述做法一定程度上不符合我國票據法的相關規(guī)定。然而在實務操作過程中,該做法符合承兌的國際慣例,針對本案例可以認為該報文已經構成信用證下的有效付款承諾,作為開證行的中國銀行浙江分行應當承擔款項到期付款責任。
2.交通銀行是否為本案議付行。該案例中交通銀行應當被認為是議付行。根據已開立的信用證,明確發(fā)現(xiàn)該信用證是自由議付信用證,適用UCP600相關規(guī)定。自由議付信用證表明該信用證可以被任意銀行議付,交通銀行完全具備議付行資格。同時,在接到開證行有效承兌承諾后,交通銀行同日以福費廷業(yè)務向海宏公司預付了信用證項下全部款項,在這段過程中交通銀行審核了相關單據確保單據的完整和有效性。在時效性上,交通銀行議付款項的時間必須早于信用證有效期以及其可以從開證行獲得償付的時間,交通銀行預付款時間完全符合UCP600關于議付行的相關規(guī)定,所以交通銀行確系本案例中議付行。
3.交通銀行行為是否善意。關于議付行在本案例中是否可以被認定為“善意第三人”,我們認為,只要交通銀行作為議付行并未知曉更未參與信用證欺詐行為,并且遵守審慎盡責規(guī)則,就可以認為議付行的行為是善意的。首先,在汪克成詐騙刑事案件中,并沒有把交通銀行作為詐騙行為共同犯罪人,在判決中也未提及交通銀行的相關當事人或員工為信用證詐欺出謀劃策或同流合污,所以交通銀行不能作為汪克成詐騙的共同侵權人。其次,交通銀行在幾次單據審核過程中不存在瀆職行為。海宏公司申請開立離岸賬戶時,交通銀行依照相關規(guī)定審核開立離岸公司的登記資料,確保資料完備性,盡到了開戶審核的注意義務。交通銀行在做福費廷業(yè)務時也盡職審核了信用證下單據,由于當時階段下單據未顯示海岸備案號信息,發(fā)票是國外公司的,顯示貨物未報關,因此交通銀行無法根據現(xiàn)有的單據認定海宏公司有異常情況。上述案例中,交行已切實履行好合理審慎之責,應當被看作“善意第三人”。
(二)交通銀行是否與海宏公司、華聚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海宏公司、華聚公司信用證欺詐事實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在前面案例分析中已經確認交通銀行是善意的議付行,并未與信用證欺詐主體構成共同侵權。此情形適用“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豁免”,信用證下的款項不能被要求中止支付,也就意味著興業(yè)公司要求交通銀行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要求不能成立。
三、幾點啟示
(一)進口方在信用證結算方式下必須做好出口商背景調查工作
本案中興業(yè)公司由于未對賣方海宏公司、EM公司做好合同簽訂前的背景調查,因此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在國際貿易過程中,賣方和買方都存在一定風險,對于買方來說最大的風險就是付款之后卻未收到保質保量的貨物,本案也就發(fā)生了上述情形。這就告誡國際貿易中的當事人,在雙方達成交易時一定要對對方的資信狀況做深入了解,這是確保對方能否按照合同如期履行條約的重要前提。其次,在簽訂合同時對購銷這類合同尤其要提高警惕,防止陷阱類軟條款存在。同時不要被眼前暫時利益所吸引,對于一些不合理條件或對方給出特別優(yōu)越的條件一定要有防范意識,不能因為一張訂單或一份合同降低公司對風險把控的原則和底線。
(二)銀行必須充分認識自身面臨的風險,切實做好風險防范
本案交通銀行由于操作過程中存在一些爭議,因此在一審二審時都成為被訴對象。根據UCP600相關規(guī)定,銀行在信用證欺詐下面臨制度、能力、信譽、訴訟等主要風險。制度風險表現(xiàn)在銀行只按照UCP600規(guī)定的“單證表面相符”標準審核交單人提交的單據,當兩者不沖突時銀行就承擔了不可追索的付款義務,這就要求銀行在單據審核時必須嚴格謹慎,最大程度上避免制度風險的影響。能力風險體現(xiàn)在銀行在發(fā)現(xiàn)信用證欺詐和甄別風險時能力欠缺。結合本案事實,信用證欺詐大部分通過偽造提單騙取銀行貨款,實際上提單項下貨物并不存在。銀行必須介入基礎合同才能審查提單簽發(fā)主體-船東是否真實存在,這對銀行航運知識等要求很高,同時也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銀行無義務也無能力審查基礎合同,因此在實踐中大部分銀行難以行之有效地甄別欺詐行為。信譽風險主要針對“信用證例外原則”的不當止付,止付行為的頻繁發(fā)生會破壞信用證獨立性原則同時也降低我國銀行在國際上競爭力,因此各國法院對止付的判定都異常謹慎。銀行在信用證下的訴訟風險較為特殊,一方面“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對銀行的保護有限,這種例外是指有限例外,法院在判斷銀行止付時會嚴格限制。另一方面“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的豁免”是為了有效地保護信用證交易中“善意第三人”,銀行在面臨相關訴訟時必須提出充分的抗辯理由以證明其“善意第三人”的地位。總之,銀行在信用證結算方式中會面臨外在風險和內在風險,對風險的有效防范是做到事前預測而非事后補救。
(三)法院在判決過程中必須充分考慮“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豁免”的價值
此案例中出現(xiàn)一個關鍵詞為“善意第三人”,世界上任何國家都非常重視對“善意第三人”的保護,“信用證欺詐原則的豁免”至少體現(xiàn)了三個價值。首先,保障了信用證結算方式的流通性,對“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濫用無可避免會損害信用證的流通性。其次,對“善意第三人”保護力度加大,這種保護力度加大非常必要,這樣才能體現(xiàn)各當事方平等的法律地位。最后,豁免原則作為信用證獨立原則和例外原則的連接紐帶具有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價值。從我國司法實踐看,由于審理案件法官素質參差不齊,有時會導致“例外原則”和“豁免原則”兩者界限模糊不清。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在審理一起信用證欺詐糾紛案時,對案件中招商銀行是否是“善意第三人”以及是否適用“豁免原則”存在很大爭議,該案一審認為,應當適用“信用證欺詐例外原則”判定對信用證下款項進行止付,但在二審判決中,法院認為招商銀行應當作為“善意第三人”,適用“豁免原則”從而對一審結果進行了改判。在實際案例中,法院一定要清晰地辨認兩個原則適用的不同情形,充分認識兩者價值,避免爭議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