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
【摘要】吉川幸次郎以人生觀為主題,揭示了中國文學由樂觀主義到悲觀主義,再回復到樂觀主義,最后到悲觀的止揚等四個階段的變化。
【關鍵詞】吉川幸次郎;中國文學;人生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吉川幸次郎對于中國文學中表現出來的人生觀,大體上可以分為先秦時期的樂觀主義、漢魏六朝時期的悲觀主義、唐代的樂觀主義的回復及宋代的悲觀的止揚四個部分。
一、先秦時期:樂觀主義
吉川幸次郎認為先秦文學中主要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樂觀主義。這種樂觀主義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人類善意的信賴。例如,在《詩經》當中,比起對幸福的感嘆,對憂愁感情的歌詠更多,吉川幸次郎認為這是因為對于人類善意的信賴。正因為對人類善意的信賴,因此表現出來了不管是個人還是社會都可以獲得完全的幸福的人生觀。例如,在《周南·桃夭》中是對即將結婚的女性的祝福,是最能表達善意的一首詩。
另一方面表現為期待善意的回復。《邶風·柏舟》中,全篇都是對憂愁、悲憤的描寫。但是在《邶風·綠衣》當中“我思古人,實獲我心”的敘述,雖然身處困苦的環境當中,但更表現出了相信只要通過努力就一定可以變得幸福的人生觀。同時,《楚辭》當中也表現出屈原的詩中表面雖然表現出激烈的悲哀與憤怒,但他根本的人生觀是相信人本來就是幸福的。換句話說,就是因為屈原相信人類本來就是幸福的,因為這種信仰被辜負所以產生了悲憤。
二、漢魏六朝時代:悲觀主義
吉川幸次郎認為漢魏六朝時期的文學都表現出一種悲觀主義。這種悲觀的人生觀,主要表現為命運的無常、生命的無常、幸福的喪失三個方面。
(一)命運的無常
吉川幸次郎認為人類是被不可知的命運之繩所支配的人物的心聲。也就是說,不管人類是幸福還是不幸福,都是由超越人類存在的天所支配的。然而,天的支配是恣意的,但產生的結果是絕對的。特別是在項羽的《垓下歌》和漢高祖的《大風歌》中都表現出了對命運無常的悲哀之情,前者可以說是成功的偶然,后者可以說是失敗的必然。
首先在項羽的《垓下歌》中,吉川幸次郎認為“時不利”是指“意味著對自己不利的時間的到來”,并且是意識到時間的推移對一部分人是有利的,對另一部分人是不利的為前提。由此,利與不利的要素在時間的推移中不斷交替,進一步認識到主宰人類命運的是天。
其次,在漢高祖的《大風歌》中,吉川幸次郎認為“大風起”和“云飛揚”都是由于天的恣意所產生的。“大風起”比喻由于天的恣意,社會更加趨于混亂與動蕩。“云飛揚”是祝福自己或是自己的集團就像利用大風而飛揚的云。第二句中的“加”字,吉川幸次郎指出具有被力量或是重量壓迫,伴隨著強制性的不安定的壓迫之感,這句表面上是歌詠以威武壓制海內的英雄得意,內在也表現出詩人由于武力壓制,并不能永遠持續的維持的不安感。
由此,《大風歌》的第一句“大風起兮云歸揚”是指詩人順應時局的變化而成功,可以理解為由于天的恣意所得到的偶然的成功。正因為這是由于天的恣意的支配所得到的成功,當然也有隨時失敗的可能,所以詩人對是否能夠維持現在的成功而感到強烈的不安。或者可以說,詩人認識到了人在命運面前的微小。
(二)生命的無常
吉川幸次郎認為人有很多的限定,是一個微小的不安定的存在。特別是感受到人的一生都是不斷向死衰退的過程,感嘆人壽有限的悲哀也是這個時期文學的特色之一。在《古詩十九首》中,將人生與“金石”等永恒不變的自然物做對比的例子很多,例如:“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圣莫能度”;“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等,都表達了人有生死之限的悲傷之情。
(三)幸福喪失的必然
在這個時期,一方面感嘆時間的推移而產生的幸福向不幸轉變,另一方面,特別是在阮籍的詩歌當中又進一步認為幸福的喪失是人生的必然。
《明月皎月光》:“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軛。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詩的前四句揭示了隨著季節的推移景物的變化,而后又感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與舊友的關系變化。或者可以說,隨著時間的推移由幸福向不幸的轉換如同自然規律一樣,是必然的存在。《冉冉孤竹生》:“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這首詩中描寫的則是對未來時間上幸福喪失的恐懼。
三、唐代:樂觀主義的回復
吉川幸次郎指出:“唐詩一方面繼續歌詠悲觀絕望的人生,但另一方面也在思考如何向樂觀積極的人生轉換,而這種苦惱產生了唐詩的高潮”。而首先清算對人的渺小的過度敏感的大詩人是李白和杜甫。
在李白的《將進酒》中,“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詩人用奔流不復回的黃河水和青絲變白發來比喻時光易逝、不再重來的悲哀。而這種表現手法在六朝時期也經常使用,但與之不同的是在下一句當中表現出了積極樂觀的性格。“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盡管現在的才能無法發揮,但詩人對自己有強烈的的自信。“與而同銷萬古愁”,這種憂愁是自古就存在,或者說詩人意識到人生本來就是充滿憂愁的,但詩人并不沉溺于憂傷、悲哀之中,而是超越了這種憂愁,展現了積極樂觀的精神。
吉川幸次郎指出,雖然杜甫的詩歌充滿著當中悲傷與幽憤,但根本的思想是相信人生本來就是充滿幸福的樂觀。例如在《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詩人從狂風卷起屋上茅草的焦灼憂慮,接著寫面對稚童抱走茅草的無奈,由此寫遭受夜雨的痛苦,但詩人最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由個人的艱苦處境聯想到其他人是否有相同的遭遇。由此,杜甫不僅是追求個人的幸福,更是表現出比起個人追求社會全體的幸福更為重要。
四、宋代:悲觀的止揚
吉川幸次郎認為擺脫歌詠悲哀的主題是宋詩最重要的性質。而宋初歐陽修和梅堯臣雖然都有這個傾向,但也并非自覺,只是把保持平靜心境的這種消極態度作為創作方法。而只有蘇軾,才是完全的自覺的積極的,通過多個視角去看待人生由此止揚悲哀。對于悲哀的止揚主要分為離和憂喜的循環、悲哀的必然、人生漫長、隨遇而安四個方面。
(一)離和憂喜的循環
《遷居臨皋亭》中“饑貧相乘除,未見可吊賀”,“饑貧相乘除”這是一種循環的哲學。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使現在遭受饑餓和貧困也總會消除。也代表著人不會永遠的幸福或是不幸,都是在不斷循環往復地變化。因此,既不必為不幸而憂慮,也不必為幸福而高興,保持淡然的心態最重要。
(二)悲哀的必然
吉川幸次郎指出,蘇軾獨創性的態度是執著地認為“悲哀是人生的不可避的要素,是必然的部分”。如《罷徐州往南京馬上走筆寄子由五首》“別離隨處有,悲惱緣愛結”,這首詩中悲哀的原因正是離別,這是在將來不斷會發生的事情,人生隨處都會離別,也是指在人生當中悲哀是普遍存在的。
(三)人生漫長
在蘇軾的巨視哲學中,另一個重要的看法是將人生看做是漫長持續的時間的過程。吉川幸次郎認為,把人生看做是循環的哲學以及悲哀是人生的必然的認識都是建立在這一基礎之上的。特別是“吾生如寄耳”一句中,吉川幸次郎認為雖然表面是指人生如同借來之物,是不安定的,但也只是表面的意思,只有在人生漫長的角度上才會感嘆:“吾生如寄耳,寧為獨此別。別離隨處有,悲惱緣愛結”。由此,《和王晉卿》“吾生如寄耳,何者為福禍”,表現出的福禍循環的哲學也是站在人生漫長的角度上。
(四)隨遇而安
蘇軾的詩中沒有將人生看做是匆忙的、頹廢的過程。相反表現出的是隨著人生際遇的變化而不斷的抵抗的積極態度。《次前韻寄子由》:“百年不易滿,歲歲彎強弓”,在漫長的人生當中,雖然如拉開一張強弓一般充滿著艱辛不易,但也要一點一點不斷地努力。這很明顯地表達出了同命運抵抗的哲學。
綜上所述,吉川幸次郎從人生觀的角度將中國文學主要分為大的四個時期:一是先秦文學的樂觀主義,表現在一方面認為人本來就是幸福的;另一方面,面對不幸相信一定可以回復幸福;二是漢魏六朝時期的悲觀主義,主要從命運的無常、生命的無常、幸福的喪失三個方面來論述;三是唐代的樂觀主義的回復,主要通過代表詩人李白的《將進酒》中表達的對個人生活的追求和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表現出的理想社會的構建為理想的樂觀態度表現出來;四是宋代悲哀的止揚,宋詩最重要的性質就是巨視的態度。而蘇軾正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他多角度地展現出了悲哀的止揚,主要是從離合憂喜的循環、悲哀的必然、人生的漫長、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四個方面表現出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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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吉川幸次郎.吉川幸次郎全集.筑摩書房、昭和,43.
[3]《吉川幸次郎全集》6、吉川幸次郎.筑摩書房、昭和,43.
[4](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