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巴克豪斯,張天偉,方小兵

提 要 本文以日本為例綜述了有關老年護理溝通的研究。文章總結了日本之外國際學界對該問題的先前研究以及得出的主要特點,并把它與日本的研究進行了比較。結果顯示,日本學者的很多研究結果與其他文化語境下的研究結果是一致的。其中包括護理者與被護理者整體上缺乏溝通,護理任務對言語互動的影響,護理者和被護理者之間存在權力差異,以及護理人員應該多使用禮貌用語。此外,文章還指出了日本護理研究所特有的兩個現象:外籍護理人員的聘用,機器人及其他人工智能設備的使用。
關鍵詞 溝通;老年護理;日本;外籍護理人員;護理機器人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19)06-0055-10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190605
Studying Care Communication in Japan: 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Peter Backhaus
AbstractThis paper presents an overview of research about communication in eldercare, with special focus on Japan. It works out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this special type of communication as they have been identified in previous research outside Japan, and compares these to studies conducted in Japan. A comparison shows that many of the observations made by Japanese researchers concur with findings from studies in other cultural contexts. These include an overall scarcity of communication, the influence of the care tasks on the verbal interaction, power differences between residents and staff, as well as the use of politeness to deal with these. On the other hand, the paper also identifies two factors that to some extent appear specific to the Japanese research context: the advent of foreign care workers and the use of robots and other AI devices.
Key wordscommunication; eldercare; Japan; foreign care workers; care robot
一、引 言
本文綜述了老年護理溝通這一課題的最新研究,重點關注日本的情形。首先,論文第二部分簡要介紹日本最近的人口發展情況,從而表明日本人口變化的新形勢促使人們對一般性的老年護理問題越來越感興趣,特別是護理溝通的作用。第三部分回顧了國外關于護理溝通的研究,概述了一般的社會語言學背景,總結了全球研究人員所認定的護理溝通的主要特征。第四部分對現有的日本研究文獻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這部分又分為兩小節。第一節討論了社會語言學和話語分析框架下所進行的相關研究,第二節介紹了有關日本老年護理溝通話題的其他常見研究方法。結語部分總結了主要觀察結果,并指出盡管其他國家與日本存在文化差異,但日本人的護理溝通實踐與研究有許多地方值得其他國家借鑒。
二、日本的老年護理
日本的人口統計數據經常見諸報端。日本人的中位年齡為46.1歲,平均預期壽命超過83歲,如今的日本可以自豪地說,日本可能是世界上人口平均壽命最長的國家。其老齡化速度非常驚人:1970年,65歲及以上的人口僅占總人口的7%,而今這一比例已高達28.2%。根據日本國家人口與社會保障研究所的預測,到2060年,這一比例將達到40%(IPSS 2018:表2-8)。這對日本的社會和經濟狀況,包括福利和社會保障制度,都提出了巨大的挑戰。毋庸多言,照料越來越多的老齡人口是日本的主要社會問題之一。
和許多國家一樣,日本的老年人傳統上是由家人照顧的。人們期望長子在婚后與父母同住,并照料他們的晚年生活。過去,這一重任實際上主要由兒媳來承擔。然而,隨著核心家庭和單身家庭的不斷增加,這種現象已經難覓蹤跡了。盡管與年長的父母或公婆同住的現象在日本仍比在多數西方國家更為普遍,但以家庭為基礎的護理越來越難以獲得。
日本社會及立法工作者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掙扎,才擺脫家庭養老觀念的束縛,不再以去養老機構養老為恥。這一轉變的主要障礙與姥背山的傳說緊密相關。據說當年長的家庭成員成為負擔時就會被遺棄到這座山上,并讓他們最終在那里死去(Bethel 1992)。
盡管日本的機構養老有著這樣的負面形象,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出臺了一系列有關社會福利體系重組和老人護理全面社會化的法律(Coulmas 2007:第六章)。其中影響最深遠的是2000年“長期護理保險制度”(LTC)的引入。這是一個強制性的、基于保費的保險計劃,它可提供更廣泛的家庭幫助、機構護理和日托服務(IPSS 2014:33~41),其目的在于減少住院護理負擔。到20世紀80年代末,住院護理已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和財政問題。
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最新數據(MHLW 2018),截至2016年日本有超過550萬人使用LTC提供的服務,其中16.5%的老人居住在各種類型的護理機構中。這表明,對越來越多的日本老年人而言,集中居住護理正在成為現實。
LTC的高度普及導致了護理機構的嚴重短缺。特別是城市人口不得不面臨長時間的等待,還有大量的所謂“護理難民”拼命想進入護理機構,以便獲得長期護理。與之相關的另外一個問題是長期以來日本缺乏合格的護理人員。糟糕的工作條件和低廉的工資收入使得這個職業領域的應聘者數量很少,而且流動性非常大(Aoki 2016)。正如日本社會學家上野智子(Ueno 2011)所指出的那樣,日本的護理工作仍然缺乏應有的社會和經濟認可。
為解決老年護理勞動力緊缺的問題,近來日本提出了一些新的解決策略,如推廣機器人技術。另外日本與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和越南達成了雙邊經濟伙伴協議,允許外國護理工作者進入日本市場。如本文第四部分所述,這些動向都對近期日本老年護理交流產生了一定影響。我們不妨先來大致了解一下日本之外就這一話題的先期研究。
三、護理和溝通
老年護理中的溝通話題在社會語言學和話語研究中分別發展成兩個相對成熟的子領域:機構互動和與老年人的溝通。第一節我們將具體描述這兩個領域與護理溝通方面的相關性。然后,我們將對這一主題進行更深入的實證研究。盡管存在文化差異,但我們可以看到,之前的研究人員已經確定了世界范圍內護理溝通的一些共同特征。這些將在第二節中介紹。
(一)社會語言學背景
護理機構的溝通是一種機構性互動。赫里蒂奇(Heritage 2004)認為,機構性互動有很多特征,具體包括:話輪轉換和話輪設計存在常用模式;有一個通常被稱為“目標-任務導向性”的結構組織;在機構情景中存在常用的詞匯選擇;護理者與被護理者在獲取知識的渠道和利用知識的機會方面存在話語權的非對稱性。
護理機構通常被歸為“全域機構”。戈夫曼(Goffman 1961:xiii)認為,這是“一個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在這里,有大量處境相同的人,他們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與社會隔絕,一起過著封閉的、正規管理的生活”。雖然戈夫曼自己的研究從來沒有專門聚焦于老年護理,但他對全域機構的概念已經為許多后續研究人員在研究老年護理中的互動時所參考(例如,Gubrium 1975、Marson & Powell 2014)。
這就引出了第二個相關的話題,即與老年人的交流。隨著年齡的增長,個體的語言能力會發生各種變化,這一點需要加以考慮(Wright 2016)。有一部分老年人確實患有認知缺陷,然而社會語言學和社會心理學的研究強調,對待這種缺陷的態度可能會對年輕人與老年人之間的溝通帶來重要影響,無論這些老年人是患者還是健康人。
有關養老機構內外代際交流的研究發現了可稱為“長輩腔”或“老人語言”的特定說話方式。赫默特和瑞恩(Hummert & Ryan 1996)認為,該方式由關心和控制態度的辯證關系主導,由4個相互關聯的要素組成:(1)指令式談話(例如使用指令、咒罵、呵斥);(2)嬰兒式談話(例如使用小名和昵稱);(3)私人式談話(例如過度表揚);(4)敷衍式談話(例如通過選擇特定話題)。庫普蘭和伊蘭-麥克伊文(Coupland & Yl?nne-McEwen 2006:2336)認為,屈尊談話“可能源于非常明確的關系目標,比如表示關心、關注和贍養”。然而,由于受控制的固有因素影響,屈尊談話也常與無禮的話題聯系在一起(如Hummert & Mazloff 2001)。
(二)護理溝通的主要特征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實證研究探索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照護對象與照護專業人員之間的自然互動關系。
護理機構的一個關鍵特征是,語言交流本身往往相當稀缺。格蘭杰(Grainger 2004b:480)在一篇相關主題的最新文章中指出“護理人員和養老人員之間明顯缺乏交流”是之前研究的首要主題。這與蘭斯萊(Lanceley 1985:129)的觀點相呼應。蘭斯萊在近20年前的文獻綜述中已經指出,“在老年護理中,護患雙方的語言交流極其缺乏”。
各種定量研究已經證實了這一趨勢。最近的一個例子是沃德等人(Ward et al. 2008)對英國養老院智退癥患者護理的研究。他們的研究發現,養老人員和工作人員之間幾乎沒有直接的接觸,而且大多數的互動都少于5秒。他們總結道,“沉默是老年日常護理的主導模式”(Ward et al. 2008:636)。
盧賓斯基(Lubinski 1995)將機構護理描述為一種“溝通有障礙的環境”。她強調,這不僅僅是由于老人的言語障礙,而且也是多種因素導致的結果,如物理環境(座位安排、背景噪聲等),以及護理員工工資菲薄、教育不足、工作時間嚴重受限,對護患交流的價值整體預期較低,等等。努斯鮑姆(Nussbaum 1991:152)也提及與上述情況類似的條件限制,他甚至稱養老院的環境是“一個潛在的互動饑荒”的地方。
研究的次要主題是護理溝通的任務導向性質,這與上面的主題有部分重疊。與許多其他形式的機構互動一樣,護理溝通通常不會為了談話而談話,而主要是為了完成某項任務。薩克威(Sachweh 2005:47)在一本關于護理溝通的德語初級讀物中總結道,養老人員和醫護人員之間的口頭互動“主要用于宣布、應和、澄清或解釋必要的護理活動”。在這種背景下,語言被視為“完成某項合作行為的工具”。
實證研究支持這一觀點。例如,瓦格尼爾德和曼寧(Wagnild & Manning 1985)在對美國得克薩斯州老年長期護理機構的常規沐浴的一項研究中發現,他們調查的養老人員與員工的互動中,多數情況是,要么只包含以任務為導向的談話,要么根本不存在對話。格蘭杰(Grainger 2004b:482~483)引用了許多其他的定量研究結論,這些研究表明護理交流更多是與護理任務相關,而非私人性質的談話。她在英國威爾士一家老年醫院的數據中也發現了這一趨勢。波森諾(Posenau 2014)在德國一家護理機構最近的一項研究中也進行了類似的觀察,并在其數據中發現機構主要的交流目的是完成護理工作。
這并不是說護理任務是養老人員和工作人員談論的唯一話題。之前的研究人員已經發現了一些明顯與任務無關的談話模式,被稱為“工作之外的談話”(Fairhurst 1981)、“非程序性談話”(Wagnild & Manning 1985)或“社交式閑聊”(Macleod-Clark 1982)。在護理互動中,這樣的談話通常不會單獨發生,而是與任務談話同步發生。吉布(Gibb 1990:16)在一項關于澳大利亞護理機構日常洗浴的研究中發現,這可能會導致任務型和非任務型語言的“談話混合”。
老年護理第三個共同的主題是養老人員和護理員工之間的權力不對稱。如上所述,這是養老機構互動的普遍特征。然而,考慮到住院護理的“整體性”,在這種情況下,不對稱可以被認為更加明顯。休森(Hewison 1995)在對英國一家老年醫院的研究中,發現了醫護人員在說話時明顯展現出更多權力的眾多方式,包括表明護士“負責”的指示和訓誡,當養老人員拒絕遵循建議時的繼續勸說,以及經常使用親昵用語來“強化良好行為”。
薩克威(Sachweh 2000)在德國一家養老院的研究中,參照布朗和列文森(Brown & Levinson 1987)的禮貌框架,分析了養老人員和護理員工之間的權力差異。她匯編了一份有關護理人員話語的完整目錄,里面列舉了對養老人員幾乎毫不掩飾的當面威脅話語,這種威脅明顯體現了機構秩序中的權力不對稱;還包括使用親密的第二人稱代詞稱呼、使用貶義表達和嬰兒用語、打斷養老人員說話并為其擅作主張;以及工作人員當著養老人員的面談論養老人員,對其行為進行不加掩飾的批評,等等(Sachweh 2000:178~188)。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馬斯登和霍爾姆斯(Marsden & Holmes 2014)對新西蘭兩家護理機構的研究。該研究發現,整體而言,人們更傾向于重視彼此的關系,而不是權力的多寡。他們的分析表明,大多數護理雙方的關系是“溫暖的和友好的”(Marsden & Holmes 2014:31)。這在他們的研究數據中以各種方式表現出來,包括通過詞匯、句法和韻律方法反復軟化護理人員的指令,相互使用親昵用語,以及養老人員和工作人員之間就相關話題的閑聊。
與最后一個話題有關的是幽默和笑話的使用。格蘭杰(Grainger 2004a)在她來自威爾士的數據中發現,幽默是一種可行的策略,可以緩解權力關系,并處理機構護理中固有的面子威脅。她舉了一個洗澡的例子。在這個過程中,玩笑被用來創造一種熟悉感,這有助于“使一個非親密人的親密幫助合理化,并讓老年人樂意接受這一幫助”(Grainger 2004a:48)。同樣,馬斯登和霍爾姆斯(Marsden & Holmes 2014:27~28)給出了幾個例子,表明“在處理具有挑戰性、可能令人尷尬或不愉快的情況時,幽默可能極為有效”。
如上所述,世界各地先前的研究已經發現了一些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老年護理環境中養老人員與護理人員之間互動的明顯特性。雖然大多數研究人員似乎對這些特征持比較批判的觀點,但也有研究表明,尤其是馬斯登和霍爾姆斯(2014)認為有意義的、圓滿的溝通能夠而且確實存在于機構養老環境中。
四、日本本土的研究
正如本文第二部分所述,在日本最近人口發展趨于老齡化的背景下,老年人護理已成為公眾和學術界日益感興趣的一個主題。雖然溝通在整個領域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越來越多的學術出版物表明,這個話題正逐漸被認為是一個值得進行科學研究的課題。
對日本國立情報研究所學術論文數據庫(http://ci.nii.ac.jp/)的關鍵字搜索可能有助于說明這一進展,該數據庫包含來自所有科學領域的大量日本學術出版物。圖1給出了1980年至2016年之間發表的同時包含“護理”與“溝通”這兩個詞語的文章檢索結果。可以看出,2000年以前發表的文章屈指可數,最早的是1986年發表的關于帕金森患者護理的研究(Shimanouchi 1986)。2000年以后,這一數字迅速上升(雖然不是很穩定)。迄今為止,年平均產出在60份出版物左右。
下面我將回顧護理溝通中最重要的一些研究。話語分析和社會語言學是最常見的兩個角度,將在第一節中進行討論。其他類型的護理溝通研究將在第二節中予以總結。
(一)互動中的護理
最早的研究之一是天田(Amada 1999)在1994年進行的。他在一家未透露名稱的老年護理機構的智退癥病房觀察了4個月,根據現場記錄,他發現智退癥患者之間的對話不一定是錯亂和混亂的,這些特征往往是由工作人員以任務為導向的干擾造成的。在這方面,天田注意到,養老人員之間的對話更容易在大堂等非工作空間中進行,而在休息室和自助餐廳則很少發生任何與任務無關的交流,甚至很少發生交談。天田(Amada 1999:222)突出了“控制”的問題,他指出,日常工作通常被認為是這種類型的“管理護理”的目標本身。他進一步批評機構工作人員經常用不恰當的方式說話,把養老人員當成嬰兒對待。天田在他的研究總結中還就如何改善養老機構中智退癥患者的狀況提出了一些一般性的建議。
內藤(Naitō 2006)也對智退癥護理溝通的問題進行了研究。他對分別位于日本青山、長野縣和京都的3個護理機構中的餐廳互動進行了錄像,并將這些錄像播放給其他專業護理人員觀看,參照基特伍德(Kitwood 1997)“以人為中心”的護理理念,以確定何處存在問題。錄像中一個公認的問題是,護理工作似乎不利于養老人員的獨立性發展,或明顯被他們拒絕。此外,看完錄像的專家人員批評了快速的工作節奏,因為這產生了許多互動不匹配的情況。例如,專家經常觀察到,當護理人員向養老人員宣布即將采取某項行動(例如系圍巾)時,養老人員只有在行動已經執行之后才對該通知有所回應。
上田等人(Ueda et al. 2007)在一家未透露名稱的養老院中做了一項護理人員與一名女性養老者之間互動的研究。根據用餐期間的視頻記錄,他們研究了護理人員是如何試圖訓練這位有點精神錯亂的養老人員用新假牙正確咀嚼食物的。上田等人在仔細觀察后發現,盡管有工作人員的不懈努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該女性的行為并沒有出現真正的改善。而且這位老人不但沒有重新學會咀嚼,反而發展出一些相當出色的技能,可以在不需要改變咀嚼和吞咽方式的情況下回應工作人員的指示。在此,作者批評護理人員沒有注意到錄像上一些清晰可見的重要細節。此外,他們注意到,老人對工作人員不斷的指示和說明幾乎沒有明顯的抵觸,相反,她似乎很享受人們對她的關注。
基于護理專業雜志上的一系列文章,細馬(Hosoma 2016)在他的新作《身體保健》中反思了對智退癥護理機構十年來的觀測。在這本面向更廣泛的非專業讀者的書中,細馬描述了他在日本西部不同護理機構的日常交流中所獲得的“發現”。他對護理互動的非言語因素以及它們如何與語言同時互動尤為熱衷,例如,他詳細地描述了一些護理中的常見情形,如通過喊號子和使用感嘆詞來調整和促進吞咽和轉移之類行動。
立川(Tachikawa)的研究緣于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護理工作者在日本的出現,讓她認為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機構護理中溝通的基本語言要求。她使用了日本富山縣和千葉縣護理機構的一系列視頻記錄數據。她早期的一項研究聚焦于進餐時間的互動。立川指出了護理人員講話的一些特點,包括經常混合正式和簡單的講話風格、使用方言和嬰兒式話語。她還仔細研究了言語和非言語行為之間的相互作用,比如護理人員經常對養老人員的身體動作做出反應,發出回應指示(Tachikawa 2009)。
在之后的一項研究中,立川(Tachikawa 2012)編制了護理人員用來確保護理任務順利完成的策略列表。這些策略包括使用指稱敬語和稱謂敬語,使用請求而非指令,以及其他一些消極禮貌的特征。她還列舉了一些積極禮貌的例子,比如使用暗示形式和其他相對親密的說話方式,以營造家庭關系,從而在建立融洽關系方面發揮重要作用(Tachikawa 2012:94)。關于外籍護理人員的教育,立川(Tachikawa 2015:70)的結論是,熟練掌握日語是提供良好護理必不可少的條件。她強調,這一要求不僅遠遠超出了單純的技術術語知識范圍,還需要大量的互動技能。
作為福利部門交流項目的一部分,北本(Kitamoto 2006)在東京的一家養老院收集了大量的這方面數據。她對3名護理人員的白天上班時間都錄制了視頻,然后使用文本挖掘軟件對轉錄本進行分析。北本研究了護理人員講話的次數。研究結果顯示,雖然3名醫護人員的談話量有相當大的個體差異,但他們的說話量與“被接受”的說話量之比卻相當接近。
小野田(Onoda)在日本的一些家庭看護機構中研究了護理人員和護理對象之間的溝通。通過研究在中部地區錄制的音頻,他分析了一般情況下話語的發生及其敘事結構和最常見的主題。他簡單區分了兩種主題:與進行中的護理任務直接相關的主題和獨立于其外的主題。例如,他在早期的一項研究中發現,在時間方面,80%的錄音時間都是談話,家庭幫助者和護理接受者的言語參與度相對平衡;在內容方面,66%的談話與任務沒有直接關系,而且通常與護理也沒有關系(Onoda 2007)。小野田也擔任日本雜志《日本語學》最近的“護理和溝通”專欄負責人,這證明了這一主題正變得日益重要。
小池(Koike 2000)在一篇論文中也談到了家庭幫助護理中的互動,其中回顧了自己先后與7名專業護理人員照顧母親的長期經歷。小池以日常觀察為基礎,從說話方式、技術水平、對受照顧者的印象等方面,深入探討每位醫護人員的表現。她注意到每個護理人員在溝通方式上有很大的差異,包括平易或正式講話風格的使用、指令性的講話、方言的使用以及健談程度等。
筆者在自己的研究中,使用日本埼玉縣一家養老院晨間護理期間養老人員與護理人員之間互動的錄音,結合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兩種類型,得出了該情境下護理溝通的主要特征。分析的主題包括稱謂語及正式用語的使用、話語開始與結束的基本架構、工作時的交談困難,以及養老人員與護理人員之間的節奏差異。我的研究結果在很大程度上與之前的研究一致,即在被觀察的場景中,護理溝通(1)非常專注于任務,(2)充滿了護理人員和養老人員之間的權力差異,(3)交際中通常感到時間局促(Backhaus 2017)。
(二)護理溝通研究的其他方法
先前研究日本老年護理溝通的另一種常見方法是,對較長時間內的活動進行系統編碼。例如,松永和井關(Matsunaga & Iseki 2004)研究了一所未透露名稱的護理機構中19名智退癥患者的日常互動。他們每隔一分鐘記錄下患者的語言和非語言交流,并將他們通過面部表情、手勢、聲調和其他一些特征來表達的情緒進行編碼。他們發現,這些養老人員平均每天有超過70%的時間沒有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雖然在這些非互動的時間點很難評估養老人員的情緒狀態,但分析表明,他們在參與交流時大多表現出積極的情緒。
另一個研究方向是實驗研究。吉川(Yoshikawa)等人就是一個例子,他們在日本東北地區的各種智退癥護理機構的開放空間里,研究小組互動的音頻記錄。研究對象包括兩種類型的護理人員:一組從事普通輪班工作,另一組則專門負責與養老人員溝通交流。對記錄的定量分析表明,與普通輪班護理人員的談話相比,專門負責與養老人員交流的護理人員的談話更加生動(話語輪換更頻繁,交疊更多,等等),也更加連貫(脫離語境的話語更少)。這表明,如果負擔得起,設立專門負責交流的護理人員可以對智退癥護理中的溝通質量產生非常積極的影響(Yoshikawa et al. 2004)。
最后,相當多的研究人員通過問卷調查或訪談的方式來探討日本的護理溝通。早期的一個例子是鈴木(Suzuki 2001),他研究了東北地區數百名護理專業人員的溝通技巧,向他們提供了一份包含33個項目的自我評估問卷,包括他們與接受護理者進行口頭交流的基本及更具體的技能。涉谷等人(Shibuya et al. 2008)則通過對護理人員進行訪談,關注了智退癥病人護理中的溝通問題。安留(Yasutome 2009)和立川(Tachikawa 2011)也采用了同一方法,對外國護理人員的溝通問題進行了研究。
五、結 論
綜上所述,在日本社會迅速老齡化之際,老年護理中的溝通問題越來越受到關注。進入新世紀以來,來自不同領域的研究者從不同視角或不同動機出發,進行了大量的實證研究。一些人使用會話分析方法在交互的微觀層面上進行細密的研究,而另一些人則更多地從數量或實驗上捕捉和比較“硬數據”中的交互特征。還有一些研究人員選擇社會心理學的方法,通過對護理人員的訪談或問卷調查收集數據。
正如本文第三部分所討論的,與以往日本以外的研究相比,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研究人員的許多觀察結果與其他國家的研究結果一致。這些因素包括養老機構整體缺乏溝通、護理任務對言語互動的影響、權力差異、通過屈尊談話使養老人員幼稚化,以及使用各種禮貌特征來應對可能的直接威脅。從應用的角度來看,許多研究進一步認識到交談本身的重要性,強調若要提供令人滿意的護理,談話溝通必定是一個重要因素。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關于上述文獻討論的日本特色是,更大一部分的近期研究似乎是由日本護理行業當前的社會和技術政治發展推動的。
這方面最值得注意的是外國護理工作者的出現。盡管到目前為止,只有700多名來自經濟伙伴協議(EPA)國家的申請者通過了規定的國家考試(MHLW 2018),但他們的存在已經成為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因為日本一直以來將自己定義為一個文化同質、非移民和單一語言的社會。護理中的“外來因素”讓人們對護理溝通越來越產生興趣,從而引發了更多的研究討論。
2009年出版的、明確針對非日本勞動力的《日語-英語護理語言詞匯表》(JFKC 2009)也反映了外國護理工作者語言意識的提高。更能說明問題的是,近期出版的一本有類似意圖的書,它將較難的保健術語“翻譯”為更容易理解的日語,也稱為“簡易日語”(Endō & Saegusa 2015)。
引發研究人員和研究資助人興趣的第二個因素是,機器人和其他人工智能設備在護理領域日益廣泛的使用,以及它們作為非人類護理工作者的未來潛力。在這方面,更深入地了解人際護理溝通對進一步的技術發展也是至關重要的。公眾對這些趨勢的看法非常有趣。根據最近(非代表性)的報紙調查,在人們希望能夠轉移到機器人上面的一系列任務(戰爭、醫學、烹飪、愛情)中,護理工作排名最高(Asahi Shimbun 2015)。
無論人們對這些趨勢持何種立場,它們必然會提高人們對護理溝通的科學興趣,這對于日本這個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最快的社會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話題。
參考文獻
Amada, J. 天田城介1999. 「癡呆性老人」における、あるいは「癡呆性老人」をめぐる相互作用の諸相?[Interpretations of social interaction of, or around, ‘demented elders]. 社會福祉學40(1), 209–233.
Aoki, M. 2016. Nursing care workers hard to find but in demand in aging Japan. Japan Times, 26 June.
Asahi Shimbun. 朝日新聞2015. 2030年?ロボットと私[Robots and me 2030]. 31 March, 11.
Backhaus, P. 2017. Care Communication: Making a Home in a Japanese Eldercare Facility.?Abingdon & New York: Routledge.
Bethel, D. L. 1992. Life on Obasuteyama, or, inside a Japanese institution for the elderly. In T.S. Lebra (ed.), Japanese Social Organization, 109–134.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Brown, P. & S. C. Levinson. 1987. Politeness: 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oulmas, F. 2007. Population Decline and Ageing in Japan: The Social Consequences.?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Coupland, N. & V. Yl?nne-McEwen. 2006. The sociolinguistics of ageing. In U. Ammon, N. Dittmar, K. J. Mattheier et al. (eds.), Sociolinguistics: An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f the Science of Language and Society?(Vol.3), 2334–2340. Berlin & New York: De Gruyter.
Endō, O. & R. Saegusa. 遠藤織枝,三枝令子.2015.やさしく言いかえよう介護のことば?[Lets Use More Easily Understandable Care Language]. 東京:三省堂.
Fairhurst, E. 1981. A Sociological Study of the Rehabilitation of the Elderly in an Urban Hospital.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Leeds.
Gibb, H. 1990. ‘This is what we have to do – are you okay? Nurses speech with elderly nursing home residents (Research Monograph Series 1). Geelong: Deakin University.
Goffman, E. 1961. Asylums: Essays on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Mental Patients and Other Inmat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Grainger, K. 2004a. Verbal play on the hospital ward: Solidarity or power? Multilingua?23(1/2), 39–59.
Grainger, K. 2004b. Communication and the institutionalized elderly. In J. F. Nussbaum & J. Coupland (eds.), Handbook of Communication and Aging Research?(2nd edn.), 479–497. Mahwah & London: Erlbaum.
Gubrium, J. 1975. Living and Dying at Murray Manor.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Heritage, J. 2004. Conversation analysis and institutional talk. In R. Sanders & K. Fitch (eds.), Handbook of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103–146. Mahwah: Erlbaum.
Hewison, A. 1995. Nurses power in interactions with patients. 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21(1), 75–82.
Hosoma, H. 細馬宏通.?2016. 介護するからだ?[Bodies Doing Care]. 東京:醫學書院.
Hummert, M. L. & D. C. Mazloff. 2001. Older adults response to patronizing advice: Balancing politeness and identity in context. Journal of Language and Social Psychology?20(1/2), 168–196.
Hummert, M. L. & E. B. Ryan. 1996. Toward understanding variations in patronizing talk addressed to older adults: Psycholinguistic features of care and control.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linguistics?12, 149–169.
IPSS國立社會保障·人口問題研究所.2014. Social security in Japan. http://www.ipss.go.jp/s-info/e/ssj2014/pdf/SSJ2014.pdf.
IPSS國立社會保障·人口問題研究所.2018.人口統計資料集2018年版?[Reference Material on Population Statistics]. http://www.ipss.go.jp/syoushika/tohkei/Popular/Popular2018.asp?chap=0.
JFKC國際交流基金関西國際センター2009.外國人のための看護·介護用語集?[Nursing and Care Glossary for Foreigners]. 東京:凡人者.
Kitamoto, K.?北本佳子. 2006. ソーシャルワークにおける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分析―特別養護老人ホームにおける生活場面を中心に?[Analysis of communication in social work: Everyday situations in a nursing home].城西國際大學大學院紀要9, 49–64.
Kitwood, T. 1997. Dementia Reconsidered: The Person Comes First. Berkshire: Open University Press.
Koike, T. 小池妙子.2000. 在宅における癡呆性高齢者に対する介護者の態度と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の実態?[Attitudes and Communication Problems Faced by Care Workers towards Homebound Elderly with Dementia]. 大妻女子大學人間関係學部紀要?1, 193–206.
Lanceley, A. 1985. Use of controlling language in the rehabilitation of the elderly. 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10(2), 125–135.
Lubinski, R. 1995. State-of-the-art perspectives on communication in nursing homes. Topics in Language Disorders?15(2), 1–19.
Macleod-Clark, J. 1982. Nurse-patient Verbal Interaction: An Analysis of Conversations in Selected Surgical Wards. Thesis, University of London.
Marsden, S. & J. Holmes. 2014. Talking to the elderly in New Zealand residential care settings. Journal of Pragmatics?64, 17–34.
Marson, S. M. & R. M. Powell. 2014. Goffman and the infantilization of elderly persons: A theory in development. Journal of Sociology & Social Welfare?41(4), 143–158.
Matsunaga, M. & S. Iseki. 松永美輝恵,井関智美.2004. 認知癥高齢者の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量と感情の分析?[Analysis of communication quantity and feelings of older people with dementia]. 新見公立短期大學紀要25, 171–177.
MHLW 厚生労働省.?2018. 平成28年度 介護保険事業狀況報告(年報)のポイント[Main points of the 2016 report on the situation of care insurance projects]. https://www.mhlw.go.jp/topics/kaigo/osirase/jigyo/16/dl/h28_point.pdf (accessed 31 October 2018).
Naitō, K. 內藤佳津雄.2006. 認知癥介護における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に関する研究?[Research on communication in dementia care]. 日本大學文理學部人文科學研究所『研究紀要』72, 101–112.
Nussbaum, J. F. 1991. Communication, language and the institutionalized elderly. Ageing & Society?11(2), 149–165.
Onoda, T. 小野田貴夫.2007. 高齢者とヘルパーの會話の特徴について[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alk between elderly person and home helper]. 常葉學園短期大學研究紀要38, 21–40.
Posenau, A. 2014. Analyse der Kommunikation zwischen dementen Bewohnern und dem Pflegepersonal w?hrend der Morgenpflege im Altenheim?[An Analysis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Dementia Patients and Care Personnel during the Morning Care in a Nursing Home]. Mannheim: Verlag für Gespr?chsforschung.
Sachweh, S. 2000. ?Sch?tzle hinsitze!“ Kommunikation in der Altenpflege?[“Sit, darling:”?Communication in Eldercare]. Frankfurt: Lang.
Sachweh, S. 2005. ?Noch ein L?ffelchen?“ Effektive Kommunikation in der Altenpflege?(2nd edn.). Bern: Huber.
Shibuya, H., C. Miyoshi & S. Kumaki. 澁谷寛子,三好力,熊木佐知男.2008.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の問題に対する介護職員の対処プロセスの検討:グラウンデッド·セオリーによる特別養護老人ホームの職員·利用者間関係の分析?[Studying Care Workers Coping Process with Communication Problems: A Grounded Theory Analysis of Relationships between Care Workers and Users in a Nursing Home]. 立教大學臨床心理學研究2, 39–53.
Shimanouchi, S. 島內節.1986.「パーキンソン病患者の社會環境條件と在宅ケア課題·要件に関する研究」[Study on the Social Environment and Issues of In-home Care for Parkinson Patients]『昭和醫學會雑誌』46(2), 189–201.
Suzuki, S. 鈴木聖子.?2001. 介護福祉職の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スキルに関する検討:自己評価から[Study on communication skills of care workers through self-estimations]. 介護福祉學8(1), 71–78.
Tachikawa, K. 立川和美.?2009. 介護施設での食事場面における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について―外國人介護労働者に対する日本語教育にむけて?[On communication in care facilities during meal times: Addressing Japanese language education for foreign care workers]. 流通経済大學社會學部論叢20(1), 1–14.
Tachikawa, K. 立川和美.2011.外國人介護福祉士受け入れ現場の実際:日本語と日本文化の問題を中心に?[The reality of taking in foreign care workers: Focusing on the problem of Japa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流通経済大學社會學部論叢21(2), 45–61.
Tachikawa, K. 立川和美.2012.高齢者介護施設における談話の特性:介護者の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ストラテジーをめぐって?[Characteristics of discourse in eldercare facilities: Centering on care workers communication skills]. 流通経済大學社會學部論叢23(1), 81–96.
Tachikawa, K. 立川和美.?2015. 異文化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から考える外國人介護士養成のための日本語教育[Thinking about Japanese language teaching for foreign caregivers from the viewpoint of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流通経済大學社會學部論叢25(2), 49–74.
Ueda, N., E. Hujisawa, N. Aoki, et al. 上田宜子,藤澤枝美子,青木信雄,等.2007.「飲まずに噛んだ?」「噛まずに飲んだ!」:グループホームにおける相互行為[Chewed without swallowing? Swallowed without chewing! Interaction in a group home]. 聖泉論叢15, 303–324.
Ueno, C. 上野千鶴子.2011.ケアの社會學[The Sociology of Care]. 東京:太田出版.
Wagnild, G. & R. Manning. 1985. Convey respect during bathing procedures. Journal of Gerontological Nursing?11(12), 6–10.
Ward, R., A. A. Vass, N. Aggarwal, et al. 2008. A different story: Exploring patterns of communication in residential dementia care. Ageing & Society?28(5), 629–651.
Wright, H. H. (ed.) 2016. Cognition, Language and Aging. Amsterdam & Philadelphia: Benjamins.
Yasutome, T. 安留孝子.2009.介護·看護現場における外國人労働者の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に関する課題―ベトナム人看護師養成支援事業と経済連攜協定(EPA)による受け入れの比較を中心に[Issues regarding communication of foreign care workers in care and nursing settings: Comparison of the EPA program with support programs for the training of Vietnamese nurses]. 流通経済大學論集?44(3), 229–240.
Yoshikawa, Y., S. Kato, M. Goto, et al. 吉川悠貴,加藤伸司,後藤満枝,等.2004.癡呆性高齢者との小集団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における介護職員の役割[Care workers role in small-group communication with elderly people with dementia]. 高齢者癡呆介護研究·研修仙臺センター研究年報5, 133–145.
責任編輯:魏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