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真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思想研究[1]

陳曉輝

安徽宿州市委黨校，安徽 宿州 234000

民主、法治是新時代人民對美好生活期待的重要內涵。彭真作為中共第一代、第二代領導集體的重要成員，在長期從事政治法律相關工作歷程中，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堅持從中國特殊國情和具體時代背景出發，充分借鑒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經驗教訓，深刻反思中國社會革命、建設、改革實踐，針對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提出了一整套可信可行的思想理論，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提供了寶貴借鑒。

一、“一是從上面，一是從基層”來建設社會主義民主法治

我國由于封建專制主義的歷史太長，封建主義思想廣泛且根深蒂固地存在，因此，民主法治建設水平相對落后，這與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要求是嚴重不相符的。對此，彭真毫不避諱，他指出：“現在，我國的民主還很不夠，人家搞了二百多年，我們才三十多年，民主習慣還很不夠。”[2]

要切實加強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彭真認為，“只能從兩個方面解決，一是從上面，一是從基層。”[2]所謂“從上面”，就是要使民主法制化，制定完善的法律體系，使民主得到法律的有效保障。彭真曾明確表示，經過表決獲得通過的法律，代表著全體人民根本利益和共同意志，這是維護社會主義民主和法治的利器。只有當這一利器真正掌握在廣大人民手中，而廣大人民又能夠籍借各種手段對包括機關和個人在內的實施者進行有效的監督，這一利器的力量才能得以充分發揮；也只有當實施者真正構建起完善的組織機構、強大的專業隊伍，廣大人民手中的利器才能真正用以披荊斬棘；而這一利器代表著全體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共同意志，它既不是某個人、某個團體的私人武器，也不是某個機構的專屬用具，對黨員干部和全體人民而言，人人都能夠平等的使用，亦需要平等的遵循。

問題是，憲法和法律怎么才能為廣大人民所掌握？彭真認為必須加強對人民的法制教育，讓人民懂得自己是國家和社會的主人，學會合法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學會用法律手段捍衛自己的民主權利。而這“離不開新聞界的宣傳。要做到依法辦事，離不開宣傳工作，特別是要使法律家喻戶曉，使人們知法、懂法、守法，離不開通訊社、報紙、刊物、電臺、電視臺、出版等部門的同志們的努力?！盵3]為此，1984年5月，彭真在出席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時專門提出：“以后我們法律的審議過程，一直到最后通過、公布，我們請首都各報刊、電臺、電視臺等新聞單位都來參加，他們參加了就知道這個過程有什么問題，有什么需要宣傳的?！盵2]彭真在出席首都新聞界座談會時也向新聞界提出要求：“今天對法制宣傳建立一個制度。請首都新聞界包括新華社、報紙、電臺、電視臺的同志參加法律的審議、制定過程，以便了解情況，搞好宣傳?！盵3]

所謂“從基層”，就是抓好村民委員會和城市居民委員會這兩個基礎民主的建設。彭真認為，“基層政權是整個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政權的細胞和基礎，是黨和國家各項工作的落腳點，是黨和國家聯系群眾的紐帶。有了實行直接民主的、可靠的基層政權，才有可能建立社會主義的高度民主?！鞘芯用裎瘑T會為自治組織，由居民直接選舉、監督和罷免?！薄盎鶎舆x舉很重要。基層選好了，省和全國就好辦了。”

彭真非常重視村民委員會和城市居民委員會的建設。他認為，“村民、居民的基層民主是基本民主”，應當在廣大人民群眾直接生活的層面上逐漸形成完備的民主規范，經過長期的訓練使民主成為日常。如果將社會主義民主比作建筑，基層民主可以說是決定著高度的牢固地基。他反復講，既然憲法規定了村民委員會和居民委員會是村民、居民的自治組織，明確了它們的職能，就“要按憲法的規定，堅持基層群眾自治性，自己辦自己的事，不要成為政權的分支機構”。村民委員會和居民委員會“不是政府的‘腿’”，“不是公安、檢察、法院、民政部門的手腳。要由群眾自己搞起來，由群眾選舉產生，辦事情多數通過就辦，不能一搞就從而下規定好多條任務?！薄斑@個搞好以后，中國的封建殘余將受到很大的沖擊。”[4]

為了切實推進社會主義民主，克服人民“當家不做主”的現象，彭真認為還必須加強鄉級政權的建設。他指出，“群眾很怕鄉政權‘衙門化’。一定要使鄉政權真正成為密切聯系群眾的，領導人民、為人民服務的基層政權?！盵5]為了避免可能出現的鄉政權“衙門化”，彭真力主鄉的規模要小，鄉一級政權規模要小，他認為“鄉大了容易‘衙門化’，干部容易脫離群眾，不利實行民主?！薄爸Р?、政權和鄉干部都要在群眾之中，不要在人民頭上?！薄耙纳聘刹客罕姷年P系，由他們自己去改善。走群眾路線，看起來慢，實際快。由群眾自己解決問題沒有后遺癥?！盵5]鄉干部也不能“鐵飯碗”，不能脫產，原來脫產在編的國家干部，可以留在區里。年齡太大不宜在基層的干部，可以退休。鄉干部如果落選，就回到生產中去。

從上述思想可以看出，由村及鄉再到縣，逐步擴大至市、省，最終完全實現直接民主，是彭真關于中國社會主義民主的總體思路。這充分體現了彭真作為徹底的馬克思主義者相信人民依靠人民還政于人民的歷史唯物主義態度。

二、“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沒有集中也就沒有社會主義”

民主集中制是中國共產黨的重要組織原則，也是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組織原則，是社會主義民主實現的基本原則，社會主義民主在各個領域各個組織各級政府機構里就是要靠民主集中制來保障來實現。對于民主集中制這一重要原則，彭真是非?？隙ǖ?，他指出：“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沒有集中也就沒有社會主義”，進一步豐富了民主集中制的時代內涵。

彭真曾對民主集中制進行過闡釋，他認為，首先應當強調的是平等的民主權力，每個人都可以不受約束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在不同的意見當中采納站在真理一方的意見，“不管對什么人，對哪一級領導，對哪一個工作機構”，也不管所講的意見到底是支持的還是抵觸的，是完整的還是部分的，總之民主就是人人平等的享有權力。即便有些意見當時看并不完全準確，甚至是有失偏頗的，但溝通交流中往往能夠碰撞出思想的火花，給人以或多或少的啟示，激發新的思考，從而不斷的接近真理。他還說，“怕有不同意見，聽不進不同意見，是心虛的表現”。他認為，能謀善斷事實上是大家共同思考，廣泛交流，商議決斷的結果。第二，“決定問題，少數服從多數。個人有意見可以提，可以保留，但行動上一定要服從多數人的意見，這樣才會有行動上的一致。換言之，集中也不是一個人或少數人說了算。1985年7月，彭真在接見參加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和司法部聯合舉辦的立法工作培訓班學員時講道：“國家的事情，是靠個人領導可靠，還是靠集體領導可靠？領袖當然是有重要作用的，但是，重大問題由個人決定，不能說在任何情況下都保險。我們的一般原則是重大問題由集體決定，不由個人決定。”“如果說誰的話是‘最高指示’，那就沒有民主集中制，沒有集體領導了，沒有堅持真理，隨時修正錯誤了，沒有社會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了?！覀冝k事，第一要靠集體，第二要有法制?！彼€明確指出，人大常委會就是依據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實施運轉的，民主體現在對全體人民根本利益意愿的維護上，集中則體現為權力的行使、決策的制定等方面。在對法律法規、紀律條例等的遵守執行上，人人平等。

彭真還特別指出，在思考民主集中制問題時，最核心最關鍵的是要認識到民主與集中的關系，集中是建立在廣泛而普遍的民主基礎之上的。民主的力量是偉大的。如果說團結就是力量，那么沒有民主就沒有團結。他認為，毛澤東講到民主集中制時所說的“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地方服從中央”“這四句話有個前提，就是民主選舉；沒有民主選舉，就會個人專斷。”因此，“民主和集中，更要注意民主方面。”“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中央必須實行統一領導，但許多權力不應該集中在中央。我們國家幾千年吃了集中的虧。歐洲國家比我們開發得遲，為什么發展得比我們快，恐怕中央太集權是我們國家發展慢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彭真那里，民主集中制是一種民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實現民主的重要路徑，決策者是利益相關的所有人或其代表，決策的結果是通過少數服從多數的方式取得的集中多數人的智慧，不是少數領導人或者某一領導人的決定，不管這種決定建立在多么廣泛的材料之上。應該說，彭真對于民主集中制的解釋，更加符合民主集中制的本質，更加符合現代民主法治的理念，在實踐中也容易制度化、法制化，從而得到有效貫徹。

三、司法工作“只服從于法律”

司法工作要有獨立的精神，這是彭真關于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的一個重要思想。1979年5月，彭真在同工作人員談論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的修改問題時指出：“地方人民法院要獨立進行審判，地方人民檢察院要獨立行使職權，只服從法律，不受地方國家行政機關的干涉，這在第一部憲法中就規定了。”1979年9月，他在中央黨校發表題為《關于社會主義法制的幾個問題》的講話，再次指出：“檢察院和法院獨立行使職權，只服從法律。獨立行使職權并不是任意的，要有事實作依據，要以法律作準繩?！盵6]他進一步強調，不管什么樣的關系，都不能左右司法獨立，這是社會主義法制立身之本，如果這一底線被突破，也就沒有任何法制可言了。

為確保司法工作不受黨的組織和政府機關干預，彭真認為，“法院副院長、審判員、副檢察長、檢察院可以由地方人大常委會任免。這樣，符合中央擴大民主，法院、檢察院保持獨立的精神?！彼痉C關也應該向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負責，在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其常委會有權監督法院、檢察院的工作。

保持司法工作的獨立精神，與黨對司法工作的領導并不矛盾。彭真指出，在黨的領導下進行司法活動是根本要求，司法機關按照法律規定獨立地從事司法活動則是基本原則，黨的領導是確保實現人民根本利益和共同意志的領導，這與代表全體人民根本利益和共同意志的法律本質相同，任何企圖將兩者對立起來，以一方否定另一方的做法都是錯誤的。黨的領導是根本方向的領導，在具體的法律事務中則完全按照法律規定辦事，任何人和任何組織都不能以黨的名義插手司法活動。法律是國家的意志、人民的意志，又體現了黨的政策和主張，服從法律就是服從了黨的領導?！包h委不審批案件，不是說不要領導，而是為了要加強領導，使法院完全根據事實、按照法律判決?！盵6]彭真的這一思想吸收了西方民主法治建設的有益經驗，也完全符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特殊情況，具有中國的司法改革和正確處理各級黨組織與國家司法機關的關系很強的現實意義。

四、“黨對司法工作的領導，主要是方針、政策的領導”

黨的領導是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核心政治原則。彭真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和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并不矛盾。黨的領導，最根本、最主要的是思想政治領導?！包h的領導不是黨下命令。要在民主的基礎上取得一致?！秉h所作的決策，是政治性的是方向性的，與具有強制性和規范性的法律法規的執行方式也是有差別的，前者主要靠教育執行，后者則靠強制力執行。黨所作的決策，只有在與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的，代表全國人民根本意志的法律相統一條件下，才能夠強制執行。而黨自身的行為活動，也必須嚴格遵守國家根本大法和具體法律法規的約束，這一點特別重要。

他還指出：黨要領導國家，首先要確保能夠制定出正確的具有指引方向性質的路線方針政策，其次要有能夠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身，大公無私為人民利益鞠躬盡瘁的黨員干部隊伍，再次還要有能夠在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中，在各自具體工作崗位上能夠充分體現先鋒模范作用的大批黨員，在此基礎上堅持黨在長期領導工作中探索凝練而成的群眾路線工作方法，密切聯系群眾，真正保證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和共同意愿得以實現，從而獲得普遍的支持和擁護。黨的領導地位是歷史和人民的選擇，其正確性經得起時間和實踐的檢驗。針對有些同志缺乏民主觀念和習慣、以黨代政的情況，彭真指出，個別黨員干部認為不經過民主程序直接由少數領導人拍板決策有利于提高領導效率，甚至以太麻煩、不習慣為由搞一言堂，這是必須堅決糾正的錯誤思想和行為，黨內決定也是以維護實現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為核心目標的，涉及到國家人民利益的問題，就必須通過民主的形式，獲得人民的同意。

對于當時就有人提出黨和法的關系問題，彭真不僅沒有回避，而且不止一次在不同場合給予了非常明確的回答。1979年7月27日彭真在會見出席全國檢察工作座談會、全國高級人民法院和軍事法院院長會議、第三次全國預審工作會議的代表時，當有同志提出“是法大，還是哪一位首長，哪一級地方黨委大”時，他就明確回答：“我看，法大?！盵7]1980年4月18日在全國人大常委會召開的各省、自治區、直轄市人大常委會負責人座談會上他再次指出：“有人問：是法大，還是哪級黨委大，哪個黨委書記大？當然是法大?！盵8]黨的組織也罷，黨的領導人也罷，一旦出現與法律相矛盾的意見，都必須與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法律保持一致。1986年4月5日，彭真在參加六屆人大四次會議時又一次講：“有人提出‘黨大，還是法大？’”其實，這個問題很清楚，彭真認為這可以高度概括為三個方面，即其一、國家的根本大法和具體的法律法規都是黨領導人民制定的；其二、國家的根本大法和具體的法律法規必然由黨領導人民遵照執行；其三、黨自身的行為活動也在國家根本大法和具體法律法規的規范約束下進行。

彭真認為，“法律是國家的意志、人民的意志，又體現了黨的政策和主張，具有極大的權威。因此，自上至下的各級黨的組織，從中央到地方的各個領導干部，必須沒有任何例外堅決遵行，黨內也嚴格遵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所有共產黨員，特別是黨的各級領導干部，都要學習法律，懂得法律，帶頭遵守法律?！秉h的主張、政策和方針并不是法律，必須經過全國人大通過和決定，才能成為全國人民都必須遵守的法律。但制定和修改憲法和法律，“不是根據黨的指示，而是根據人民的意志和經驗。不是黨高于人民?！迸碚嫔踔林赋觯骸皯椃ê头芍幸苊馐褂命h的語言?！盵9]彭真還認為，作為執政者和領導者，中國共產黨的自身建設對國家建設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黨內民主和社會民主有著直接的關系。[10]

在中國，如何處理黨的領導與人民當家作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的關鍵，彭真的上述思想抓住了問題的要害，既堅持了黨的領導這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核心要素，為改善黨的領導指明了方向，又為中國民主法治建設解決了困擾，拓展了空間。

建國七十年，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國的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取得了歷史性的勝利，黨的十八大后，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又將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帶入嶄新發展階段，而推動實踐進步的重要思想源泉，正是包括彭真在內的老一輩領導人的真知灼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面臨嶄新的挑戰，如何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堅持黨對法治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如何厲行法治推動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如何破解基層民主法治難題等一系列現實課題，則凸顯了進一步挖掘彭真社會主義民主法治建設思想的當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