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林翔
“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這句至樸至誠的話語,是從楊絳先生的筆下流淌出來的。
1998年,楊絳先生面對女兒、丈夫的相繼離世,以其清雅雋永的文字,融于樸素深沉的思愁中,執筆寫下著名的回憶性散文集——《我們仨》。“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內心綻出的血泡,猶如一只只“飽含著熱淚的眼睛”,潺湲地流盡了她對丈夫和女兒最深切綿長的懷念……
時光追溯到1957年,不少先進的知識分子遭遇不幸。錢鍾書先生與楊絳先生的處境亦是非常之艱難困窘。然而,這一切的艱難,都未嘗讓他們有過片刻的畏懼與恐慌。楊絳先生曾說:“我們愛祖國的語言文化,也不愿用外文創作,所以在世局嬗變之際選擇留下。”由此可見,他們深愛著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縱使在動蕩不安的年代里,也依然堅守著高潔傲岸的心靈;他們恍如居于山野間的那些寂寞而堅強的大師,無畏周遭世俗的塵煙彌漫,只是默默地在心田上修籬種菊。
在《我們仨》這本書中,最打動我的,便是錢璦在病患纏身、生活無法自理的極端困難時期,仍舊堅持仰臥床上寫文章的情景。當時錢鍾書先生已是八十多歲高齡,卻還總是牽掛著心愛的女兒,不忘用他那顫抖的布滿老繭的手給身在醫院的“圓圓”寫信。楊絳先生卻也不想讓丈夫過于勞心費神,于是便勸住了他,并許諾去醫院看望“圓圓”,好讓他安心。當楊絳先生看到自己那頭發早已脫光的女兒,正堅持用鋼筆書寫散文的時候,心疼的淚水便不住地涌出。不久,錢璦懷揣著那本只寫了五篇的書卷長眠于醫院的白床單上。那本她用心良苦、嘔心瀝血書寫的《我們仨》便永遠成了錢璦難以放下的心結。于是,楊絳先生不負女兒的苦心,親手執筆,一改錢璦親切活潑的筆調,以飽經滄桑的精練文筆,用愛續寫了女兒的遺愿。最終,此書也隨著楊絳先生的離世,成為一本永遠充盈著新鮮血液與繾綣情思的不朽之作。
書的結尾這樣寫道:“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客棧、小船與古棧道,契合著家、醫院與兩地間的路途,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生與死,若許虛幻縹緲、邈遠迷離——那漫長得揪心的夢呵!三個人的世界,仿佛就在歡樂與痛苦的夢境之中,來回飄蕩著。唯一永恒的,是他們一家人之間濃濃的牽掛與留戀。
俗話說得好:“肉體雖去,立言不朽。”三位大師的生命已如夢一般逝去,但他們仨的立功、立德、立言卻早已刻入歷史的光輝了。“一個人思念仨”的神圣情感,也將烙印于千千萬萬讀者的心,為他們真誠的魂靈注入溫熱的血液,千秋流芳。
春天到來的時候,干校的鮮花總是會開得格外燦爛的吧?那三個幸福的影兒,總該是歡聚一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