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詞匯意義的構建:以語言與情境模擬理論為視角*

鄔菊艷 王文斌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上海理工大學，上海 200093；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提 要：語境中的詞匯意義具有多變性的本質,這在語義學界已成共識。但是,這多變的詞匯意義如何構建,構建過程具有怎樣的認知心理,值得深入探討。詞匯意義、詞匯語義、詞匯概念是不同的概念,但學界?；煜褂?。本研究基于語言與情境模擬理論,將詞義構建問題與心理學研究相結合,力圖闡釋詞匯意義構建的心理表征,并論證詞匯意義、詞匯語義、詞匯概念之間的區分具有認知心理現實基礎。首先,實際語言理解中,語言層面的詞匯語義通過語義確認、語義關聯和語義組合等機制進行表層加工,同時導引概念層面的詞匯概念進行深層加工,而詞匯概念的深層加工其本質是一種心理情境模擬過程,通過語言與情境模擬的融合交互作用,基于特定語境的詞匯意義得到適切的解讀和構建。其次,基于語言使用的假設,特定語境的詞匯意義的解讀和構建本身就是詞匯概念形成的過程,而詞匯概念經固化入語言便成為詞匯語義。因此,詞匯語義、詞匯概念和詞匯意義,在不同層面的相互作用是詞匯意義構建的認知心理現實。

1 引言

縱觀詞匯語義學的理論研究,無論是靜態的詞匯語義分析,還是動態語境下的詞匯意義構建,相關討論基本停留在語言形式層面,如語義成分分析（Hjelmslev 1953,Wierzbicka 1972）、詞際間的語義關系（Lyons 1963,Cruse 1986）、句法形式化操作（Jackendoff 1990,Pustejovsky 1995）,又或者聚焦于交際者的心智空間,抽象地闡釋語言的心智加工過程（Fauconnier 1997,Coulson 2010）。然而,正如Geeraerts 指出的,認知語義學想要解決詞義問題,理應與關涉意義和大腦的心理學研究緊密結合（Geeraerts 2010:240）。

在心理學領域,相關的理論研究,如感知符號系統理論（Barsalou 1999:577-660）、語言神經理論（Feldman,Narayanan 2004:385-392）、行為研究（Kaschak et al.2005:B79-B89）和腦機制研究（如ERP 研究、fMRI 研究）均已發現,心理模擬（simulation）與語言理解之間存在顯然的交互作用,然而,關于心理模擬系統如何與語言學信息交互作用的相關研究,目前尚未在學界引起足夠重視。只有少數學者在這方面做過有益嘗試,如Bergen 和Chang（2005:147-190）、Bergen（2007:277-301）,以感知符號系統理論為基礎,試圖建構具身構式語法（Embodied Construction Grammar）,把意義、語境和人類認知機制整合到語法中,采用形式化語言表征大腦處理語言時的這種心理模擬過程。尚國文提出,感知符號系統理論倡導的語言理解的心理模擬方式,對于語言中詞匯意義、抽象概念、隱喻等解釋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尚國文2011:8-14）。Evans 認為,語言與情境模擬（Language and Situated Simulation,簡稱LASS）理論可以論證詞匯意義構建過程中語言與概念系統之間的認知心理現實性問題（Evans 2010:187）。以上學者們的研究對本文具有很大啟示,但是他們主要側重于宏觀層面,尚未深入探究感知符號系統理論或LASS 理論與實際語言意義研究之間的互動關系。

再者,詞匯意義、詞匯語義和詞匯概念是不同的概念,學界常有混淆,甚至將3 者相提并論,交替互用。鄔菊艷和王文斌（2019 即出）已通過傳統的內省思辨法對其作出理論上的厘清。但是,近年來認知語義學理論研究越來越強調“匯流證據”原則,利用實證研究方法為理論語言學建構提供重要客觀證據（Dabrowska 2016:480-481,黃潔 2018:869）。鑒于此,本文以 LASS 理論（Barsalou et al.2008:245- 284,Barsalou 2016:1122-1142）為視角,力圖闡釋動態語境中的詞匯意義構建過程,構筑詞義三角模型,論證詞匯意義、詞匯語義和詞匯概念之間的區分具有認知心理現實基礎。

2 語言與情境模擬理論

傳統的符號認知（symbolic cognition）理論認為,感知信息以抽象的概念符號形式存儲于大腦,語言理解主要通過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連接操作而實現（Simon 1979:363-396；Fodor 1983）。例如,在理解詞語“鉛筆”時,首先通過詞語符號與大腦存儲的抽象符號“鉛筆”相連接,并通過“鉛筆”的概念符號與其他相關概念符號如“鋼筆”“文具”的連接,產生“鉛筆”的意義（Collins,Loftus 1975:407-428）。這種理論主張看似合理,但一直缺乏明確的實驗證據（Barsalou 2008:617-645）,而Searle（1983）最終證明,抽象符號之間的相互連接并不能產生意義,意義的獲得必須通過身體經驗,這就是后來堪稱“橫掃我們這個星球”的具身認知假設（Adams 2010:621）。

具身認知假設,由Lakoff 和Johnson 在20世紀80年代率先提出（Lakoff,Johnson 1980:58-59）。具身認知指具身體驗和基礎認知,而具身體驗指在人類世界中任何現實的本質并不具有客觀性,而是基于個體的身體體驗（Evans 2012:129-141）；基礎認知指人們對現實的大腦表征并不是對客觀現實的完整映像,而是基于身體體驗的大腦的狀態（同上）。人類體驗世界的具身性,是由身體和神經組織器官建構而成,是認知的結果,這就是具身認知。簡言之,認知基于身體,源于身體（葉浩生2018:99）。Barsalou 在具身認知的基礎上,提出感知符號系統理論（Barsalou 1999:577-660）。該理論認為,感知者在感知事物過程中由于注意選擇機制,某些神經狀態被抽取并儲存于長時記憶,發揮類似符號的功能,這就是感知符號,而大量相關聯的感知符號整合成一個框架系統,這個框架系統就是模擬器（simulator）,具有感知情境模擬的功能。因此,感知符號系統理論認為,感知與認知本質上相同,兩者的不同在于感知是主體在線的思維操作,而認知是主體離線的思維操作。如以“手機”為例,主體感知實物“手機”的過程中,都會有意無意地擇取某些感知信息,如手機的大小、形狀、手感,手機可以打電話、發微信、進行移動支付等,這些信息均會以感知符號的形式在人的長時記憶中留下痕跡,并且整合成“手機”感知模擬器,成為認知概念系統的一部分,而以后看到或聽到“手機”這個詞語時,認知系統便可以構建類似于心理意象的模擬。十幾年來,感知符號系統理論得到大量實驗證據的支持,國內心理學界對此也做過相應介紹（殷融葉浩生2013:308-314）。

隨著研究的深入,認知心理學家發現有些概念加工過程并不完全依賴具身效應,而也可以由詞頻和詞序等語言因素解釋（Louwerse,Jeuniaux 2010:96-104）。為此,Barsalou 等又對感知符號系統理論進行修改擴充,提出人類知識的表征方式不是唯一的,而是多系統的,其中主要是基于語言系統的語言加工和基于模態系統的情境模擬加工機制,這就是語言與情境模擬理論（Barsalou et al.2008:245-284）。該理論中,所謂語言加工機制,指語言形式本身可以表征知識。在語言理解過程中,當一個詞語被識別后,主體可以通過詞語關聯信息生成其他詞語,以作為知識表征對概念進行加工。所謂情境模擬加工機制,指當主體經驗特定刺激時,會產生相應的知覺、運動與情感狀態的變化,主體大腦的神經系統可以記錄這些狀態的變化,而在概念加工時,通過大腦的通道特異系統,主體會模擬一個或多個關于此概念的示例,模擬激活的多通道信息組成對相關概念的知識表征。兩種加工機制并非相互獨立,而是具有復雜的關聯和交互作用。

3 詞匯意義的構建

詞義包含3 個層面:“語言層面的詞義”表現為穩定的詞匯語義,“概念層面的詞義”表現為圖式性的詞匯概念,“使用層面的詞義”表現為多變的詞匯意義（鄔菊艷王文斌2019 即出）。詞匯語義是語言范疇中的一個實體（entity）,是詞語結構的基本要素之一。詞匯概念屬于概念范疇,是詞語在意義構建中留下的意義足跡的記憶,是經過多次使用事件而抽象出來的心理圖式知識。詞匯意義是心理范疇中的一個事件（event）,是語言使用者的一種心理構建過程。簡言之,詞義問題涉及語言和概念兩個不同系統以及這兩個不同系統之間的互動關系。而根據LASS 理論,概念系統的情境模擬機制在早期人類尚未形成語言時就已存在,而語言系統在人類進化的后期才出現,進化的程序決定兩種機制必定在不同的層面上進行加工（Barsalou et al.2008:245）。因此,我們認為,語境中詞匯意義構建的認知心理現實基礎,本質上是語言層面的詞匯語義加工機制和由詞匯概念提供路徑通往概念層面的情境模擬加工機制相繼交互作用,最后達成詞匯意義構建事件的過程。

3.1 語言層面的詞匯語義加工

LASS 理論認為,概念加工過程中,語言加工機制與情境模擬加工機制雖然都會自動激活,但是在大多數加工任務中,語言加工機制會最早啟動,其激活水平最先達到高峰。而語言層面的加工形式主要通過詞匯關聯信息,激活相互關聯的詞語,以作為知識表征進行加工（同上:246）。本文基本同意這一觀點,因為人們總是根據知覺到的事件或情境產生語言,語言中具有較高關聯度的詞語,其指稱物在現實生活中也經常同時出現于某一事件或情境中,因此,詞匯間的關聯信息與現實生活中的事件或情境具有相互對應性。如當主體識別classroom 時,就會激活與其相關聯的單詞 teacher,student,blackboard 和 desk 等,而這些人或物本身就是一般教室的普遍場景。

但是,詞匯關聯信息在語言層面上究竟涉及哪些方面,Barsalou 等并未做出具體詮釋。本文認為,詞匯關聯在詞義層面上主要包括3 種形式,即語義確認、語義關聯和語義組合。語義確認,指通過詞典釋義或者其他途徑獲取特定詞語語義信息的過程。換言之,在詞義構建過程中,解讀者首先會對目標詞語的相對固定的詞匯語義進行識別,如若遇到困難,通常會借助詞典等參考資料進行基本詞匯語義的確認,而這些語義往往是在語言社團中被普遍接受的、相對穩定的語言知識。語義關聯指將語境中相互靠近的且處于同一語言層級上的兩個或多個詞語語義進行相互貫連,得到詞組語義,甚而得到整個句子或語篇的完整語義。而在語義關聯中,有時會出現兩個或多個詞語的語義凝結,浮現出創新語義塊或整體語義,這就是語義組合。

①In one driveway a chauffeur wearing rubber boots was hosing down a limousine.

②An interview question on whether a job candidate would cook the books to make something“work” for the company's bank is hard to answer.

若要理解例①中的chauffeur 和limousine 的語義,對于一般的英語學習者來說,首先要通過查閱詞典以確認其基本語義分別為“受人雇傭的司機”和“豪華轎車”,最后通過與其他相鄰詞語的語義關聯而得到“這個司機正在沖洗這輛豪華轎車”的整句語義。但是,若將例②中 cook the books 也僅進行語義關聯,那么就會得到“燒或煮書”的語義,顯然這3 個單詞的整體語義并不是其部分語義相加,而應通過語義組合得到一個創新語義,即“做假賬”?？梢?經語義組合而浮現出的新整體語義往往不同于多個詞語語義關聯后的詞組語義?？傊?在語言加工層面,通過對目標詞語的語義確認、詞語間的語義關聯或語義組合,使語言加工機制達到峰值,而語言層面的語義加工將有效激活相應概念層面的情境模擬加工。

3.2 概念層面的情境模擬加工

LASS 理論認為,主體對概念的深度加工,其本質就是對概念的體驗模擬,概念知識的提取不僅僅是一種認知過程,同時也是一種生物過程,是一種“所見即所感”式的經驗再現（殷融 葉浩生2013:309）。詞義在概念層面上的理解加工,其本質也是一種心理模擬過程,是自上而下地激活與特定詞匯相關的概念結構以重演主體與客體互動時的知覺、運動及內省狀態。通過激活模擬,詞匯概念在真實世界的詞匯意義隨之構建,而模擬過程的情境性、主體性和當下性決定詞匯意義具有流動不居的易變本質。

模擬的情境性,即情境模擬,指日常生活中,主體對于客體或事件的經驗不是抽象的、與具體情境割裂的,而總是在特定的情境背景中獲得。因此,在概念加工時,主體也并非在空白的背景中模擬某概念的示例,而總是以一種情境化的方式來表征概念知識,加工過程往往包含意向、客體、行為、事件和心理狀態等大量具體背景的情境信息（Barsalou 2009:1281-1289）。如主體加工“山”的概念時,主體的概念系統并非模擬普遍意義上抽象的“山”,而總是模擬看到過或旅游過的“阿爾卑斯山”“珠穆朗瑪峰”或某座不知名的具體的“山”,其中也包括主體與這些山相關的活動、經歷和心緒體驗等各種背景信息。模擬的情境化涉及具體詞義的理解過程,指主體對目標詞語相關聯的概念結構進行心理模擬時,總是以該詞語所處話語語境激活的特定場境信息為背景,通過詞匯概念信息和情境信息相匹配,獲得適切的詞匯意義解讀或構建。

③a.前面慢慢走過來一個老太太。

b.小寶一蹦一跳地走向他媽媽。

c.上坡時，馬走不動了。

例③中的“走”是一個基本動作行為詞,其相對穩定的語義是“人或獸的腳交互向前移動”。當主體對“走”進行深度概念加工時,不僅激活與“走”相關的概念結構信息,即主體感知信息中具有的“走”的各種不同方式,以及相關情緒體驗等,同時也激活“走”所在的不同句子語境觸發的背景信息,即通達不同的語境場景,經過模擬整合,將詞匯概念信息與其所浸入的句子情境信息進行合流,“走”的詞匯意義隨之構建,例③a 是“（步履蹣跚的老人）慢慢地挪步”,例③b 是“（活潑可愛的孩子）開心愉悅地蹦跳”,例③c 是“（疲憊不堪的馬在上坡過程中）四只腳艱難地移動”。

反之,實際語言理解中,若解讀者缺乏相關語境的情境信息經驗,就難以開展情境模擬,詞匯意義的構建過程也就無法順利通達,最終導致不能理解詞語的真正意義,如例④中關于漢語“意思”的段子,老外往往無法理解,就是這個道理。

④ 領導：“你這是什么意思？”阿呆：“沒什么意思，意思意思?！?/p>

領導：“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卑⒋簦骸靶∫馑迹∫馑肌！?/p>

領導：“你這人真有意思?！卑⒋簦骸捌鋵嵰矝]有別的意思。”

這段對話中的詞語“意思”在不同節點具有不同涵義的變化。對于一般中國人而言,很容易理解其中的幽默與風趣,那是因為我們能夠設想出其中的場境背景,即能夠進行情境模擬,能順利通達不同“意思”的意義構建過程。但是,對于沒有中國文化背景的外國人,不知道或不了解這樣的“送禮”場境,即概念加工過程中,若無法順利完成相應情境的心理模擬過程,那就難以構建話語中多個“意思”的不同詞匯意義,自然無法真正理解這段話的奧妙之處,反而因多個“意思”而處于一團霧水中?？傊?如果沒有情境模擬,單純在語言形式層面加工,真正的理解是不存在的（Searle 1980:417- 458,Barsalou 2008:617-645）。

模擬的主體性,即個體差異性,正如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次模擬的具體內容,不僅受制于語境激活的情境信息,也取決于個體的生活經驗和感知表征狀態。正如前面提到的“山”的概念加工,不同的主體曾經看到過或旅游過的山的形狀、高低、景色、氣候等千差萬別,其關于“山”的體驗和感知表征狀態也迥然不同,因此,不同主體對“山”的概念加工過程其實質是模擬不同概念結構背景信息下的各種不同的“山”,這就是模擬過程的主體性。模擬的主體性涉及具體詞義的構建過程,指不同個體對于特定詞語所提供途徑通往的詞匯概念結構信息不同,具有個體差異性。Coulson 曾提到,thoughtful 的意義會隨與之搭配的名詞的變化而改變,如a thoughtful mother 和 a thoughtful wife 中的 thoughtful 意義不同,體貼的母親是對“孩子”而言的,體貼的妻子是對“丈夫”而言的,兩者在現實世界的角色行為都相差甚遠（Coulson 2010:38）。我們認為,即使對于同一個a thoughtful mother 中的thoughtful,不同主體對其通往的概念結構進行探幽的情境也不盡相同,可能是“年輕的母親陪伴孩子玩樂、給孩子講故事,細心照料孩子的日常起居”的情境；也可能是“孩子已經成家立業,而年邁的老母親依然細心為孩子打理各種家務”的情境。經過對不同情境信息的模擬加工過程,不同主體對于thoughtful 的詞匯意義的構建事件顯然帶有個體的主觀烙印。換言之,每一個主體心中關于thoughtful 的概念結構的背景信息不同,經過模擬后構建的詞匯意義自然具有個體差異性。

模擬的當下性,指概念加工過程會根據當下主體面臨的環境、任務、要求以及自身情緒狀態等,激活模擬器的不同子集,從而構建出特定的模擬。因此,每一次模擬都是在線的、特有的、獨一無二的。模擬加工的當下性決定在一次具體的情境模擬中某一種通道信息可能會占首要地位,而其他的通道信息則處于次要地位（Barsalou 2008:617-645）。例如,一位鋼琴演奏家在想到即將演出前,對“鋼琴”這一概念的模擬可能包括鋼琴發出的聲音和演奏時的手部動作等；相反,鋼琴演奏家在想到搬運鋼琴時,模擬的內容可能包括鋼琴的形狀、尺寸、重量,以及搬運鋼琴時需要注意的地方等（殷融 葉浩生 2013:309）。因此,即便同一認知主體處于不同當下的環境、情緒狀態中認知理解某個特定詞語,經模擬而構建的詞匯意義也會不同。

⑤Next Wednesday's meeting has been moved forward two days.（Boroditsky,Ramscar 2002:185-188）

例⑤中對于forward 的不同理解使整個句子產生歧義,若將forward 理解為在抽象的時間軸上“向前”移動,那么下星期三的會議將移至下星期五；若將forward 理解成在接近說話人當時所處時刻的層面上“向前”移動,那么下星期三的會議將移至下星期一。Boroditsky 和Ramscar 將這個句子呈現給正在排隊等待喝咖啡的學生,問他們“會議什么時候舉行？” 研究結果顯示,排在前面的學生大多數認為會議是提前到下星期一,而排在后面的學生普遍認為會議移到下星期五。Ramscar和Boroditsky（2005:655-664）則讓被試在回答這個測試問題之前,先分別讀例⑥中的兩個句子:

⑥a.The road is next to the coast.

b.The road runs along the coast.

結果發現,只讀過⑥a 的受試者傾向于回答“下星期一”,而讀過⑥b 的受試者則更容易回答“下星期五”。本文暫不討論其中關于時間和空間移動之間的民族思維問題,但這兩個實驗至少可以清楚地論證,當主體在進行情境模擬時具有顯然的當下性特征,即主體當前所處的環境以及認知狀態直接影響模擬過程。而正是這種模擬的當下性使得詞匯意義的構建也具有即時在線的特征。

在此有兩點需要特別提及。一是上文盡管分點論述基于詞匯概念層面的情境模擬加工過程的情境性、主體性和當下性,但實質任何一次具體的模擬活動都同時具有以上這些特征或更多其他特征,而經模擬后構建的詞匯意義也整體上具有與語境共生、個體差異和即時在線的特征。二是在強調情境模擬的主體性和當下性的同時,本文堅持認為,畢竟我們生存在同一個客觀世界,而對客觀世界的模擬總是以人與人之間的共通性和主體間性為前提,否則,人類無法溝通,詞匯意義的構建也就沒有任何價值。

3.3 詞義構建三角模型

LASS 理論認為,一般情況下語言加工機制會首先啟動,其激活水平最先達到峰值,同時,語言加工對激活概念層面的情境模擬起著重要的提示和導引作用。當語言系統識別特定的詞匯后會激活概念模擬,情境模擬加工機制后續啟動,其激活水平達到高峰的時間較晚（見圖1）。語言加工是概念的淺層加工,情境模擬加工是概念的深度加工,是概念加工過程的基本形式。

圖1 語言系統與概念系統先后加工的時間軸（LS =Linguistic System；CS =Conceptual System）（Barsalou et al.2008:248）

隨著加工過程的持續發展,兩個系統各自分別經歷相對活躍與不活躍間的轉換,活躍的語言形式可以激活情境模擬,而情境模擬也可以進一步激活相應的語言形式,兩者融合并交互作用,隨語流的行進以各種不同模式反復輪回,直至最后概念加工任務完成（見圖2）。

圖2 語言與情境模擬融合交互加工的時間軸（L=Language；SS =Situated Simulation）（Barsalou et al.2008:272）

若涉及具體詞匯意義的構建過程,主體就會聚焦于某個或幾個目標詞語,首先在語言層面進行語義確認、語義關聯或語義組合等語義加工,繼而獲得詞語所在語境的整體語義,而目標詞語語義或整體語義知識成為情境模擬加工的重要背景信息資源,并對主體進一步展開概念層面的深入加工起著重要的限制和指示作用。在概念層面,主體通過對詞語的概念結構和詞語所在語境而激活的情境路徑的探幽過程,將概念結構信息與語境情境信息合流匹配,此時的詞匯意義構建的通路在理論上應已達成。然而,在實際語流中,隨著話語或語篇的推進,語義加工和心理模擬會反復多次的相繼發展,兩者不斷融合和交互作用,最終獲得與語境匹配的動態性解讀,即詞匯意義完成構建過程。在此需要特別強調的是,詞義構建過程是一種深度的概念加工過程,期間還會涉及思維深層的較為復雜的認知過程,如概念組合、邏輯推理和抽象概括等。

基于以上對詞匯意義構建過程中的語義加工、情境模擬加工以及語言與情境模擬融合交互作用過程的深入擘析,在此提出語言使用中詞義構建的三角理論模型（見圖3）。

圖3 詞義構建的三角理論模型

如圖3所示,語境中詞義構建的過程需要經歷3 個階段:語言加工階段、情境模擬加工階段和語境構建階段,每個階段分別依存于詞匯語義、詞匯概念和詞匯意義,這3 個載體分別處于三角形的3 個角。在實際語言理解中,詞匯語義和詞匯意義是我們能夠感知到的前臺,語言層面的詞匯語義處于左底角,使用層面的詞匯意義處于右底角。雖然一般的直覺經驗認為,我們可以根據相對穩定的詞匯語義構建出適切于語境的多變的詞匯意義,但兩者之間實則并非具有直接的相互連接性,三角形中用虛線表示兩者之間的間接性。圖中處于頂角的詞匯概念是詞匯語義和詞匯意義的后臺認知基礎,更是詞義構建過程中的必要橋梁。在語言層面的詞匯語義加工是淺層加工,但可以引導和指示詞匯概念層面的深層加工,即情境模擬加工,而經過多次語義與心理模擬的融合交互過程,最后完成基于語境的詞匯意義的構建。反之,基于語言使用的假設,詞匯意義的構建本身就是形成詞匯概念的過程,詞匯概念是詞語在意義構建中留下的意義足跡的記憶,是經過多次使用事件而抽象出來的心理圖式知識。而詞匯語義是詞匯概念在語言詞匯中的編碼,詞匯概念是詞匯語義的來源和基礎?？偠灾?三角形中的詞匯語義、詞匯概念和詞匯意義之間的聯系都是雙向箭頭關系,即都是連接和互動關系。

4 結束語

本文構筑出詞義構建的三角理論模型,提出語境中詞匯意義的構建過程主要經歷3 個階段。首先,在語言層面,通過詞匯的語義確認、語義關聯和語義組合機制進行語言理解的淺層加工。同時,詞匯語義對概念層面的深層加工又起著引導性的指示作用。其次,在概念層面,主體通過對相關詞匯的概念結構以及詞語所處語境而激活的情境的心理模擬過程,將概念結構信息與語境情境信息合流,而經過多次語義加工和情境模擬的反復輪回和交互作用,最終完成詞匯意義的構建過程,獲得與語境匹配的詞匯意義解讀。反之,特定語境中詞匯意義的構建過程也是詞匯概念的形成過程,而詞匯概念固化入語言便形成相對穩定的詞匯語義。因此,詞匯語義的語言加工、詞匯概念的情境模擬加工以及詞匯意義的語境構建3 者交互作用是詞義構建的認知心理現實。同時,本文也進一步論證詞匯意義、詞匯語義和詞匯概念之間的區分具有認知心理現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