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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馬克思“巴黎手稿”的幾個問題
——根據MEGA2版本做的研究

2019-12-18 09:59:34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19年4期
關鍵詞:辯證法馬克思

張 弘

思想文獻有自己的命運。有的一經發表即引起轟動,反響巨大;有的藏之名山,直待作者離世、甚至更久遠后才得以問世,造成影響。通稱“巴黎手稿”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就屬于后者。盡管是馬克思青年時代的思想探究紀錄,他本人從不將其視為自己的著作,①例如馬克思1868年10月7日致丹尼爾遜信件中,相當詳細地介紹了自己的寫作活動(及政治活動),就未提及“巴黎手稿”。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51-553頁。但從20世紀30年代整理出版以來,它已被奉為重要經典。它產生的影響和被接受的范圍,跨越東西方多國,某種程度上甚至超過了馬克思其他著作。特別在世紀之交的中國美學界,至今仍舊是理論構建的重要保證。

不過,隨著“巴黎手稿”本來面貌在近年披露于世,它的經典性逐漸被消解,文本性得到還原。本文就是在此前提下的初步研究,旨在提出問題,引發討論。

一、關于文本

相當長時間以來,讀者都以為,“巴黎手稿”是一本計劃撰寫但未完成的著作,但事實并非如此。它屬于馬克思當年在巴黎寫下的三個筆記本里的各種札記的片斷,生前未曾公開發表。筆記本原件保存在阿姆斯特丹的國際社會歷史研究所內,蘇俄學者里亞札諾夫(David Ryaszanov)作為該研究所的常客,制作了它們的照相拷貝,帶到了莫斯科的馬克思恩格斯文獻研究院,并將筆記本里的部分材料譯成俄文,題為《〈神圣家族〉的準備工作》,發表在1927年版的俄文本《馬克思恩格斯文庫》里。德文本則出版于1932年,由另一位蘇俄學者阿多拉茨基(V.V. Adoratskii)據筆記本編輯,并正式冠以《經濟學哲學手稿》的題目。后一文本在馬克思文獻學上簡稱MEGA1,它在相當大程度上造成了假象,似乎馬克思寫作過這樣一部書稿。目前學者們普遍否認它是計劃中的未完成著作,而更多是閱讀、學習和思考的記錄——當然這并不排斥它特有的思想價值。①Jürgen Rojahn, Marxismus-Marx-Geschichtswissenschaft,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Social History, 1978, 28; Die Marxschen Manuskripte aus dem Jahre 1844 in der neuen Marx-Engels-Gesamtausgabe, Archiv für Sozialgeschichte (AFS), Band 25, 1985.

相應的MEGA2是指20世紀60年代末期最初由前蘇聯和東德官方開始籌備的德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編輯工作,重在考訂歷史上不同文本的異同,1975年在東柏林出版了第1卷。盡管有不同政治觀點的分歧,但新文本的質量得到舉世公認。前蘇聯和東德解體后,從20世紀90年代起,德國、俄國、荷蘭、意大利、丹麥、法國、日本和美國等國的學者,一起參加了MEGA2的編輯出版工作。出版范圍擴充為四大部分:(1)除《資本論》以外的著作、論文和稿件;(2)《資本論》,及其準備性著作;(3)通信集,不僅限于馬克思、恩格斯雙方的,還有他們和第三方的通信;(4)摘錄、筆記和書頁旁注。新版全集從1998年起由聲譽卓著的柏林學院出版社負責出版,目前擬議中的122卷本已出到一半左右。MEGA2的第一部分第2卷的《經濟學哲學手稿》恢復了青年馬克思(當年他只有26歲)1844年在巴黎寫下的讀書和思考筆記的原貌,三個筆記本單列成冊,內容按書寫時間先后和原有頁碼編排,同時以流傳已久的MEGA1作為第2版本收錄。

在漢語學界,“巴黎手稿”的中文譯本,除開最早上海辛墾書局1935年出版的《黑格爾哲學批判》(柳若水據日文本編譯)選譯了手稿“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批判”部分外,絕大多數是以編輯好的系統文本,即MEGA1的面貌出現的。人民出版社1956年出版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何思敬據MEGA1德文本譯出,宗白華校訂)是第一個單行本。其后由中央編譯局翻譯收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2卷(1979年出版)的文本,更具權威性。同年人民出版社還推出了劉丕坤譯的單行本。全集本卷首譯者“說明”對所據原文有所含糊:“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第2版第42卷為依據。大部分文章是根據原文并參照俄譯文翻譯的”;劉譯本“譯后記”交代則頗詳細,系據《馬克思恩格斯早期著作選》俄文本1956年版譯出,并參照德文本《馬克思恩格斯文集》(補卷第1分冊,1968年柏林版)譯出,又據日譯全集本、前蘇聯版的英譯本、俄文本全集第42卷作了校訂,但又說明譯文并不完全和德文本保持一致,反而相當程度上保留著俄文本的特點。實則上述兩種譯本均以MEGA1為據。

中央編譯局從20世紀90年代起啟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的編譯工作,開始根據MEGA2重新分卷出版。②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編輯說明”。第2版中,“巴黎手稿”收入第3卷,該卷于2002年問世,明確說明譯校根據《馬克思恩格斯全集》1982年歷史考證版德文本即MEGA2進行,正文中各部分小標題不再像第1版那樣叫“第X手稿”(X代表數字),而改為“筆記本X”。關于手稿的原始狀態,則刪除了原先語焉不詳的注釋,另外撰寫了一條相當長的注釋,詳細說明了三個筆記本中的書寫文字。譯文內容也有所訂正,尤其在一些哲學術語和相關表述上,更準確、更體現出專業性,并將“筆記本III”中摘錄黑格爾《精神現象學》最后一章“絕對知識”的內容單獨成篇列出。不過,譯者“前言”繼續稱手稿是“一部未完成的早期文稿”,據此,譯本還同時推出了“巴黎手稿”新的單行本。

此后中央編譯局繼續據MEGA2對譯文進行修訂,并補充了注釋和相關資料,形成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文譯本收入2009年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2012年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版第1卷摘選了新譯本的部分內容。

最終,人民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單行本,讓漢語學界獲悉了“巴黎手稿”的本來面貌。譯文除采用上述《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中的文本外,最大的變化是據MEGA2補充了按筆記本原貌編印、按順序書寫的文字。這樣一來,重新呈現于讀者的“巴黎手稿”,除了通常可見的即所謂按“思想邏輯”編排過的內容,還增加了筆記本原始文本,從而構成了兩大部分。

盡管在漢語學界,從20世紀中葉以來人們見到的“巴黎手稿”一直是MEGA1的文本,但更完整地體現出原貌的文本,當屬這個據MEGA2編排的2014年版單行本。也正是它,如實地反映出青年馬克思當時的寫作情形和思想狀況。通過它,三個筆記本的書寫情況,現在復原在漢語學界的讀者眼前了:

“筆記本Ⅰ”的第一部分(各個部分仍是編者分的)是馬克思批判學習國民經濟學的思考,分“工資”“資本的利潤”“地租”三個通欄,逐欄摘錄了國民經濟學家對這三個概念的論述,寫下了自己的思考和追問。其中“工資”因涉及工人利益,占的通欄最長,最后打破欄目,作了較深入的小結。以上占了7頁的篇幅,第7頁末(原編頁碼用羅馬數字)還有“資本的利潤”一段文字。從第8頁起,也即筆記本Ⅰ的第二部分,繼續“資本的利潤”和“地租”兩欄從第5頁起中斷的內容,直至第11頁。第三部分,分“工資”和“資本的利潤”兩欄,內容幾乎全部是國民經濟學家有關的論述的摘錄,二者的頁碼有參差,“工資”段落從第8頁開始至第15頁結束;“資本的利潤”從第11頁開始至第16頁結束。第四部分只有“地租”一個欄目,筆記本中占據了從第17-21頁的位置,編者還按頁次加上了前面第11頁和第12頁的兩小段文字,是馬克思對地產經濟的進一步思考。第五部分從第22頁起,保留了“工資”“資本的利潤”“地租”三個通欄的欄目,卻破欄寫作,實際是馬克思批判國民經濟學的小結性文字,包括對國民經濟學將應當推論的東西假定為事實前提的方法論謬誤的批判。對象化與異化或外化等重要觀念也在這部分提出,①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99、200頁。這一版本,以下本文注釋概稱“巴黎手稿”。并運用在私有財產的產生及工人與非工人(包括資本家)對立的分析上。但這部分未寫完,到第27頁純粹辯證性質的考察就戛然而止了。

“筆記本Ⅱ”內容相對少而殘缺,只留下了第40-43頁,繼續著馬克思自己的政治經濟學分析。本應該接續筆記本Ⅰ的第28頁及以后的文字已丟失不存。

“筆記本Ⅲ”獨立編頁碼。第1頁起的首段文字注明補入第36頁,具體批判了國民經濟學的一些主張,從第3頁中間開始的兩段文字,標示補入第39頁,待補的那兩頁在前兩個筆記本根本見不到,但也不可能是同一筆記本的,因為筆記本Ⅲ的整個第36頁是對亞當·斯密、薩伊、斯卡爾培克、穆勒等人經濟學著作的摘錄,第39頁起是獨立成篇的“序言”,彼此內容不相符合,寫作時間也有先后。①MEGA1的譯本有注釋涉及手稿這一補續情況,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493頁。第3頁中間起的文字,雖說是補充前文的,但篇幅相當多,內容也很豐富。首先借用黑格爾關于對立與矛盾的區分,②漢語學界通常將對立與矛盾視為一體,但在黑格爾《邏輯學》中,“對立”(Gegensatz)與“矛盾”(Widerspruch)是兩個范疇。概而言之,對立雙方既互為規定,也自為規定,因此雙方均具有獨立性;矛盾雙方則由自身的規定制約著對方的規定,同時,排斥了自己的獨立性,因而每一方都失去了獨立性。參見黑格爾:《邏輯學》下卷,楊一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6年,第55頁。來分析無產和有產的對立與勞動和資本的矛盾的本質不同,繼而提出了自我異化的揚棄來補充自我異化的概念,以此論證從私有財產到共產主義的發展。在談了相關問題的5個要點后,第6點(在筆記本Ⅲ的第11頁后半),開始了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及整體哲學的敘述和批判,但文字到第13頁就中斷了。第14頁作為接續前文的第7要點,插入了批判國民經濟學的內容,到第17頁結束。接著出現的是在第17頁上接續第13頁的文字和第18頁前半頁的兩段文字,一是指出黑格爾有雙重錯誤,二是探討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中的異化觀念,后一段最后注明轉入第22頁。但接著同在第18頁的后半段又是用異化觀點對國民經濟學的批判。到第22頁,才轉到對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尤其最后一章“絕對知識”的分析和批判,但在第26頁后插進了關于費爾巴哈“人是自然存在物”的觀點的考量,到第27頁中間才回到黑格爾。接下來的部分篇幅較長,直至第34頁,摘錄了兩段黑格爾的論述作為結束。不過就在同頁,寫下了有關地租和分工、交換的摘錄文字及相關的思考,直到第38頁。從第39頁起,便是被誤認為是“巴黎手稿”的“總前言”的“序言”。最后從第41頁起至結束,是有關貨幣的文字。筆記本Ⅲ中,還有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最后一章“絕對知識”的詳細摘錄,如前所述,《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3卷另文翻譯刊出了這段摘錄(共4頁,原稿未編碼),“巴黎手稿”2014年版單行本未予錄入。

不難發現,“巴黎手稿”的內容大部分涉及經濟學,那是和馬克思告別思辨哲學的思想進程一致的。馬克思身處被稱為“德國哲學斗爭時代”(1840至1844年)的歲月里,他的博士論文《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就以哲學為主題,通過對兩位古希臘哲學家的比較研究探討了原子與虛空、必然與偶然、意識與經驗等形而上學問題。但畢業參加《萊茵報》編輯部的工作后,從1842年起因自由貿易和關稅保護兩種主張的爭論,開始對經濟學產生興趣,1843年到巴黎后更把對國民經濟學的研討范圍從德國擴展到了英、法兩國的著作,這情況是他本人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和恩格斯在《資本論》第2卷的“序”中都確認的,1844年寫下的“巴黎手稿”無疑是這一思想轉變的濃重痕跡。然而,馬克思并非單純的經濟學家(正如他不是單純的哲學家一樣),他還受到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哲學影響,并想要借助于費爾巴哈從黑格爾的影響中走出來。筆記本Ⅲ中,無論是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及整體哲學的批判,還是作為未來著述構想的“序言”中,都提到要以費爾巴哈的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為基礎,從經驗出發來進行批判,同時實際上又吸收并運用著黑格爾的辯證法方法。

由此決定了“巴黎手稿”一大特征,即互文性。互文性首先表現在馬克思本人寫作的筆記與他摘錄的別人學說的穿插,既有經濟學的,也有哲學的。這樣的互文穿插,如上所述,不少段落分明,明顯可見。但有的就以轉述方式出現,和馬克思本人見解混雜在一起,難以分辨。例如筆記本Ⅲ第27頁談到存在物不可能離開自己的對象物時,說了句十分深奧又精辟的話:“非對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這其實來自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一文。又如第29頁關于揚棄和存在的一段話,乃是黑格爾《哲學全書》相關內容的概述。①這兩段話分別見于“巴黎手稿”第269頁和第274頁。

只要如實地將“巴黎手稿”當成一部學習和思考的筆記匯聚,而不是計劃之中呼之欲出的系統著述,那么它的互文性就完全不難理解。否則,一部構想成型的著作,有什么必要去大段摘錄他人的論點和觀點?同時也就能避免一大缺陷,即因不了解其互文性的特征而錯將手稿中的每句話都當成經典,結果卻把其他人的見解安到了馬克思的頭上,從而導致一系列的誤讀誤解。

二、關于結構

曾經有一種流行的且占統治地位的觀點,斷言三個筆記本斷續不一的書寫具有內在的邏輯結構,MEGA1版的“巴黎手稿”就是據此編定的。但只要實事求是,就會發現這樣的斷言是違背事實的。

筆記本Ⅲ第39頁的“序言”,在MEGA1中被置于“巴黎手稿”之首,因為談到了寫作的計劃,一直以來給讀者造成印象,似乎手稿乃是擬議中有系統的著作,其實“序言”只是構思中的著述的藍圖。馬克思在其中說得很清楚,他已認識到“把僅僅針對思辨的批判和針對不同材料本身的批判混在一起十分不妥”,②“巴黎手稿”,第289頁。因而打算寫作一系列獨立的、不同的小冊子,分門別類對法、道德、政治等進行批判,最后再用一本專門著作來研究總體的聯系和各部分的關系,最終是對加工一切材料的思辨工作的批判。“序言”還表明,他筆下擬開始的書,是有關國民經濟學批判的。但在說明該書的初步面貌時,他又提出要把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及其整體哲學的剖析安排為國民經濟學批判的最后一章,全然忘記了前面剛說過,關于思辨問題的批判屬于最后的專門著作的內容。這樣一來,前后說法就矛盾了。這矛盾看似不大,卻暴露出馬克思在這一國民經濟學批判的小冊子的結構上,思想邏輯并不統一,明明要作政治經濟學研究了,仍放不下思辨哲學的批判。回想起前面提到過的,筆記本Ⅲ在論述共產主義各個要點時,也突然插進了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體哲學的敘述和批判,差不多是同一情況。那段文字,還同這個“序言”一樣,都沒有一氣寫完。不能不說,青年馬克思在轉向經濟學的同時,似乎時時刻刻被哲學問題糾纏著,并且為此舉棋不定。

顯然,“巴黎手稿”呈現出來的是經濟學和哲學雙重的問題,尚未由一者到另一者平滑地過渡,實現二者的無縫對接,完成一體的整合,二者時而并列時而交叉,雖體現出將二者融匯貫通的努力,但仍明顯可見彼此疊加、擰合的印記,因此不可能有一個邏輯一致的結構。不僅如此,“巴黎手稿”在方法論上也不夠統一,其中不止一次聲明國民經濟學批判的方法完全是“經驗的”,建立于費爾巴哈實證的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之上,而馬克思本人的分析和表述卻大多是辯證式的,難以擺脫黑格爾思辨哲學的魅影。在這一點上,“序言”情況相似,盡管相關文句最終遭到刪除。①現以原注形式保存著,見“巴黎手稿”,第291頁。

思想的成型才能帶來思維邏輯的統一。不妨對比一下馬克思同時期寫作的其他文本。發表在1844年《德法年鑒》上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可以視為馬克思徹底擺脫黑格爾思辨哲學的宣言。“導言”明確宣布,要將哲學的任務結合于歷史的變化中,把批判的鋒芒指向現世的政治和法,指向保守狹隘的德意志。盡管理論的解放對德國從來就具有特別的意義,但革命又絕不止步于此,要求進一步面對社會現實,通過實際行動解決現實的課題。這意味著馬克思徹底走出了黑格爾的思辨王國,面向生活并召喚革命。哲學批判雖仍需要,僅僅由于“德國的哲學是德國歷史在觀念上的延續”,哲學的批判“恰恰接觸到了當代所謂的問題之所在的那些問題的中心”。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05、207、214、214頁。批判的力量不再是意識主體或超越精神,他從市民社會中分析出無產階級,將批判的最終使命放在其肩上。在認識到“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05、207、214、214頁。的同時,馬克思明確宣布:“哲學把無產階級當作自己的物質武器,同樣,無產階級也把哲學當作自己的精神武器。”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05、207、214、214頁。當然,像“哲學不消滅無產階級,就不能成為現實;無產階級不把哲學變成現實,就不可能消滅自身”⑤《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05、207、214、214頁。一類的論斷,依舊是典型的黑格爾辯證法式的運思與修辭,但解放的目標已經確定,遵循法國革命道路的革命方式也已選定。這構成了“導言”始終一貫的邏輯。

另一可用來對比的文本是寫在1845年春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提綱”徹底清算了費爾巴哈的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批判了舊唯物主義把感性當成直觀,并將思想的能動性拱手讓給唯心論的缺失,進而提出通過實踐活動來解決思維與存在的同一、人和環境的協作等問題。與此同時,還揭示了費爾巴哈“人的類本質”之說的虛誕,指出那不過是單個人的共性抽象物,人的本質應該是社會關系的總和。盡管“提綱”是以馬克思本人并不太看好的格言形式寫就的,但因思路明晰,短短篇幅中的結構邏輯一致,截然分明。

反觀“巴黎手稿”,幾乎一切思索都尚未定型。還在就黑格爾所說的對象化、異化、揚棄等概念中周旋,還致力于將黑格爾用于知識學或認識科學的辯證法移用到社會生活、尤其經濟生活的分析上。來自費爾巴哈的“人的類本質”,是手稿反對黑格爾的“絕對知識”或“精神”的重要概念武器,卻依舊在人的類本質究竟是自然屬性還是社會屬性的問題上彷徨。因此,文本的書寫隨著思緒的飄忽或躍動,時而中斷時而插入,也就不難理解。如果說,馬克思的學說有一個如阿爾都塞所謂的“總問題”,這個總問題遠未成形。正是這方面的不確定,造成了文本形式的不連貫,更遑論邏輯結構的連貫性與內在性。

“巴黎手稿”三個筆記本的本來面貌公開于世后,國際學界普遍認為,MEGA1賦予手稿文本的結構是外加的,其中并不存在那種假設的思想邏輯。漢語學界有人稱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實現了由經濟學到人的哲學的轉向,這更是因未曾見到手稿原貌而過度引申發揮之談。①尤西林:《“美學熱”與后文革意識形態重建》,《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第1期。

不過,有的學者將恢復原貌的“巴黎手稿”簡單地劃成三板塊,即經濟學問題與共產主義的探究、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體哲學的批判、《精神現象學》最后一章“絕對知識”的摘要,那樣的做法也難以令人茍同,因為這忽略了手稿中經濟學問題和哲學問題的雙重交織及其貫穿。這種雙重交織與貫穿,一方面造成了三個筆記本的文本構造的不穩定,即它并未最終形成一個完整和統一的論述邏輯;另一方面這個不夠穩定的構造恰恰導致了它的動態,即正在生成中的狀態。如果不是硬從外邊給它安上一個所謂的邏輯結構的話,不妨說那是個次生的構造,有待生長和發展的構造。思想在奔涌中,尋找著突破;理論之樹尚未長成,植根的土壤和向往的云端還存在距離,新老枝杈和葉片從各個方向萌發出來,又圍繞著主干盤旋延伸。這樣的理解,才更貼近“巴黎手稿”文本的原貌。

三、“斷裂”,還是對話?

關于“巴黎手稿”,阿爾都塞有個相當含混的論斷,和他認為馬克思的思想發展經歷過“認識論斷裂”的著名說法有關。他把這一“斷裂”的時間定為1845年,此后才是馬克思主義成長和成熟的階段。按照這一說法,1844年的“巴黎手稿”是“斷裂”前的“意識形態”階段的成果(“斷裂”后才是“科學”階段),既建立在費爾巴哈人本學總問題的基礎上,又受到黑格爾哲學總問題的影響,“嚴格地說,這部著作實際上是要用費爾巴哈的假唯物主義把黑格爾的唯心主義‘顛倒’過來”。②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顧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16、16-17頁。但對由此產生的結果,阿爾都塞就大呼“奇怪”了。他一方面稱青年馬克思為費爾巴哈派而不是黑格爾派,實際上離黑格爾越來越遠,相反隨費爾巴哈“退到了18世紀理論歷史的中心”;另一方面又說馬克思在最后關頭突然完全回到黑格爾那里,并形容這是“奇跡般的理論‘逆反應’”。他既認為馬克思對費爾巴哈和黑格爾作了“天才的綜合”,此綜合乃是“極嚴峻的經歷”和“最徹底的考驗”,但是否就像磁場的兩極接通后會引起理論上的爆炸呢?他又不置可否,卻聲稱手稿是部“可以比作黎明前黑暗的著作偏偏是離即將升起的太陽最遠的著作”。③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顧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16、16-17頁。

阿爾都塞是在未見到“巴黎手稿”原貌的情況下做出以上斷語的。在他看來,手稿完全籠罩在費爾巴哈和黑格爾雙重魅影之下,在“斷裂”的曙光到來前跌落到了混沌黑暗的深淵。“認識論斷裂”是阿爾都塞借自加斯東·巴歇拉爾的概念,用來標志馬克思新的哲學觀的出現。換言之,據阿爾都塞的見解,“巴黎手稿”完全是兩種舊的哲學理論在交戰,青年馬克思只不過像個思想實驗工,在做冒險的混合,需要跨過這個危險階段,馬克思的哲學才能作為科學脫穎而出;也只是在這階段之后,“斷裂”才得以發生。

阿爾都塞完全低估了“巴黎手稿”的思想價值。他只看到了費爾巴哈與黑格爾兩種思想材料的彼此遭遇,卻被筆記本的互文性遮蔽了目光,忽視了這之下所掩藏的馬克思本人運思的努力及其內涵。即便是直截了當、不加評說的摘錄,摘錄什么而不摘錄什么,依舊體現出了馬克思的思想傾向。例如,對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為何“巴黎手稿”獨獨詳細摘錄了最后一章“絕對知識”,而對體現全書要旨的“導論”和“序言”視若無睹呢?尤其“序言”,是全書完成后,也是耶拿戰役結束、普魯士局勢相對穩定時再寫的,可以說是黑格爾對自己的《精神現象學》從容進行的小結。

阿爾都塞總的傾向是反對將馬克思的思想看成一個整體,認為自己的“斷裂”說是將馬克思的青年時期交給歷史作徹底的批判。①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第34、63、66、134頁。不僅如此,他的“斷裂”說還包含著另一更深的層次,即在馬克思主義形成過程中,其本身和思想邏輯的“斷裂”。他一再強調,馬克思真實的人生經驗和經歷過的歷史事件(如德國經濟、政治的滯后和哲學思考的強大,德皇威廉四世由假“自由”派變為專制君主,青年黑格爾派因理想期待的落空而崩潰,《萊茵報》鼓吹民主改革的失敗,等等)對其思想轉變和成長產生了影響,這無疑是對的,但與此同時卻否定了思想意識的成長發展還有其內在的邏輯。在此應該指出,思想的概念、范疇及問題作為思維的產物,首先并不直接等同于它們所反映的事實與歷史,乃是后者通過經驗與理性的折射;其次,思想的概念、范疇與問題一旦產生,也就具有了相對的獨立性,因呼應和適應于新的時代的需求而進入新的闡釋圈中,從而被賦予不竭的生命力。所謂的思想資源或思想傳統,就是這樣形成的。任何具有開創性的思想,都必須從既有的思想傳統或思想資源開始。馬克思的思想成長和發展的過程也不例外,他正是從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哲學理論那里起步的。但阿爾都塞只看到了影響思想的外在條件,片面地夸大了《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有關形而上學、意識形態和意識形式因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關系的決定作用而“失去獨立性的外觀”的論述,把思想意識視為單純的“經驗條件的產物”,甚至否認意識形態有自己的歷史,斷言“哲學的歷史在嚴格的意義上說是不存在的”。②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第34、63、66、134頁。眾所周知,阿爾都塞在歷史發展觀上贊成恩格斯的“多元決定”論,但偏偏未應用在思想發展的研究上,結果思想意識和理論發展的自身邏輯被棄擲不顧,簡單化地用物質狀況解釋了一切,而思想的來源、傳承、批判與超越均被拋在一邊。

由于以上這一偏至的外在決定論,在阿爾都塞看來,馬克思的思想發展完全由個人經驗到的歷史事件所掌控,隨即“巴黎手稿”的思考記錄和生成中的理論軌跡也就失去了價值和意義,至多是他所謂的“舊形式中”的“思想訓練”,“使用一般抽象的藝術”。③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第34、63、66、134頁。難怪他在見到“巴黎手稿”完整的法譯本后(艾米爾·波蒂熱利據MEGA1譯出),除了強調手稿中哲學觀點的陳舊和政治經濟學的“現象學”性質(意即手稿所談的經濟問題并非真正的經濟事實)之外,只能空泛地玩弄詞句,說它是馬克思演變“奇異的辯證法過程”中“最奇異的插曲”。④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第34、63、66、134頁。

事實上,對包括“巴黎手稿”在內的青年馬克思的著作,如果不像阿爾都塞那樣斷然否定其中有馬克思自己的思想,在分析來自不同理論資源的材料,或追根溯源或進行比較的同時,必然會面對一個更關鍵的有待回答的問題:這些來自黑格爾和費爾巴哈及其他人的不同理論成分,是如何結合和融匯而成為馬克思自己的學說的?①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第37-38頁。這是阿爾都塞贊同的拉賓的觀點。當然,“批判”“超越”“批判之批判”“否定之否定”等,也是經常能看到的籠統答案。不過,我們的觀點是:通過“對話”。

關于“對話”,需要界說一下。作為具有語言功能的群體生物的人類,通過對話存在于世,這是人區別于其他生物的特征,因此對話也可算人的生存方式。但對話首先是種話語方式,包括交談、對白、講述、商討、論爭等,同時也是思想交流的方式。對話用于表述自我觀點,表述各種基于不同立場和利益訴求的意見,同時也是傾聽,傾聽對方和他者的聲音,因而對話會形成多種話語的共存。對話有時會是尖銳的碰撞和對抗,有時也在相互闡釋,圍繞各個主題,建立一個層次不同的共享的意義域,無論何種方式,最終結果都有望達到某種程度的平衡,產生更新的話語。不過進入對話過程的前提,需要遵循互相認可的一定規范,否則對話無從進行,也無從發生。

廣義地說,所有的學說和著述均是對話的結果。柏拉圖《對話錄》提供了最早的范本,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在和柏拉圖與古希臘諸賢對話,笛卡爾與斯賓諾莎在和中世紀經院對話,康德在和洛克、休謨、貝克萊等人對話,黑格爾在和康德、費希特、謝林等人對話,如此等等。馬克思的學說和著作也是對話的結果,只不過,“巴黎手稿”尚在對話進行時中,因而不同話語的交錯尤其突出,對話狀態也隨著進程出現了不同水平的層面。

談到對話,讀者或許會聯想到“巴黎手稿”中以對話體寫就的文本,如筆記本Ⅲ討論人和自然存在的獨立性的那段文字,分由第一人稱“我”與第二人稱“你”相互提出駁難。②參見“巴黎手稿”,第240頁以下;類似的文體段落,還有涉及國民經濟學的,同在筆記本Ⅲ,見“巴黎手稿”,第254頁。但若據此來看待“巴黎手稿”的對話性,無疑滯于表面,十分膚淺。這里說的對話,指的是思想與話語的交流,以及在此交流過程中新的思想與話語的生成。當然,對話有不同層次和不同深度。手稿中,最初的水平層面在對方或他者的話語的摘錄上,這種摘錄即是對話的開始,表明對相關話題的興趣,是即將參與其中和加入己方的思考和議論。手稿的經濟學問題部分,關于資本如何產生、資本的性質、資本與利潤的比例、地租、貨幣等,從筆記本Ⅰ開始就能看到,馬克思均先提出范疇,然后從國民經濟學家如斯密、薩伊等人那里獲取答案,同時加上自己的概括和思考。如“生產過剩”概念的出現,就是他從有關資本積累的經濟現象的描述中得出的結論。由工資而引發的勞動問題最為典型。筆記本Ⅰ中既可見到“工資”欄目下對國民經濟學著作相關內容的直接摘錄,也可見馬克思的評論,指出“資本、地租和勞動的分離對工人來說是致命的”,③“巴黎手稿”,第146頁。同時又有“完全站在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對勞動與工資問題進行的概述,隨之即是馬克思提出的話題:“現在讓我們超出國民經濟學的水平,試從前面幾乎是用國民經濟學家的原話所作的論述出發,來回答兩個問題:(1)把人類的最大部分歸結為抽象勞動,這在人類發展中具有什么意義?(2)主張細小改革的人不是希望提高工資并以此來改善工人階級的狀況,就是……把工資的平等看做社會革命的目標,他們究竟犯了什么錯誤?”①“巴黎手稿”,第169、197-198、264、266頁。

但本人話語的加入,已經讓對話達到了新的更高的水平層,預示著對話將以更積極生動的態勢進行下去。對方或他者的見解仍在出現,但已結合甚至整合進本人的觀點中。筆記本Ⅲ開頭的一段文字,肯定國民經濟學將私有財產的本質從外在轉向內在、從客體存在轉向主體活動即勞動,同時又指出其不足,就是另一個極佳例證。

正如馬克思坦承的:“我們是從國民經濟學的各個前提出發的。我們采用了它的語言和它的規律。我們把私有財產,把勞動、資本、土地的互相分離,工資、資本利潤、地租的互相分離以及分工、競爭、交換價值概念等等當做前提”;但恰恰是“從國民經濟學本身出發”“用它自己的話”,馬克思指出了現代社會分化為兩大對抗階級的前景:“工人降低為商品,降低為最賤的商品;工人的貧困同他的生產的影響和規模成反比;競爭的必然結果是資本在少數人手中積累起來,也就是壟斷的更驚人的恢復;最后,資本家和地租所得者之間、農民和工人之間的區別消失了,而整個社會必然會分化為兩個階級,即有產階級和沒有財產的工人階級。”②“巴黎手稿”,第169、197-198、264、266頁。

“巴黎手稿”的哲學問題部分與之情況類似。其中有對黑格爾《精神現象學》最后一章“絕對知識”的詳盡摘錄,也有對同一章內容的提要和評議,進一步更有對黑格爾辯證方法的運用。同樣,手稿一再引述費爾巴哈的觀點,有的地方甚至一字不差,費爾巴哈的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及經驗方法更是馬克思不止一次表明要堅持的思想立場。當然,更重要的是馬克思本人站在費爾巴哈思想立場上,運用黑格爾辯證法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由此,如果不是著眼于作為主體的對話者,而是對話的客體內容,即不同的哲學觀點和國民經濟學,可以說手稿也展開了另一維度的對話。

不同學科領域的對話何以可能?跨界話語的交流能否成立?這通常會成為問題。不過從“巴黎手稿”看,成功地找到了對話的結合點。在馬克思看來,“黑格爾是站在現代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的”,因為“他把勞動看做人的本質,看做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③“巴黎手稿”,第169、197-198、264、266頁。雖然馬克思同時批評黑格爾只看到勞動的積極方面而未看到其消極方面,并指出黑格爾唯一知道和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勞動”,但至少就像國民經濟學家認為勞動才是私有財產的本質一樣,二者都認識到了勞動的關鍵作用。馬克思認為這足以構成將國民經濟學納入思辨論證的根據。至于黑格爾和費爾巴哈兩種哲學觀點的對話,本身同在哲學領域,更為接近些,它們共同立足在對人的本質的探究上。不同的是對人的本質的界定,費爾巴哈主張人是自然的人;而對黑格爾來說,“人的本質,人,=自我意識”。④“巴黎手稿”,第169、197-198、264、266頁。手稿有關黑格爾的人之本質觀的這一表述,和上引人的本質在勞動的觀點有矛盾,但更接近。無論如何,正是同一中的差異,才開啟了對話的空間。

隨著對話進程的開展,馬克思作為對話主導者的角色越來越突出,他個人的話語也越來越強。原來設定的分欄寫作很快被打破。對話上升到同國民經濟學總體進行對話的水平(盡管同國民經濟學就諸多范疇進行的對話,如私有財產與勞動、奢侈與節儉的經濟倫理、分工、貨幣等等,三個筆記本中仍在時斷時續地進行),馬克思不客氣地批評國民經濟學只“從事實出發”而沒有說明這個事實,不懂得從本質中引出規律加以說明,沒指明最終的原因,也不理解運動的聯系。他本人開始著手來探究事實背后的規律、原因和聯系。這時候,黑格爾的辯證話語已整合進來,著名的“勞動異化”論于是產生。稍后,筆記本Ⅲ開頭在肯定亞當·斯密重視勞動對私有財產形成的關鍵作用的同時,要求對勞動必須予以“科學地理解”,實際也在要求用異化理論來解釋勞動。

當問題涉及德國社會現實時,馬克思的主導性話語體現得尤為充分。由于馬克思在《萊茵報》任職期間曾關注地產分割與否的決策爭議,并計劃就此發表專論,這一個人經驗使手稿有關地產分割與否及壟斷問題的探討顯得相當獨立和透徹。但黑格爾的辯證法已參與到話語中來,馬克思用“揚棄”概括地產分割旨在取消壟斷但實際卻造成更大規模壟斷的悖謬,并以此指明消滅壟斷的道路:“對壟斷的最初揚棄總是使壟斷普遍化,也就是使它的存在范圍擴大。揚棄了具有最廣泛的、無所不包的存在形式的壟斷,才算完全消滅了壟斷。”①“巴黎手稿”,第194頁;筆記本的書寫情況表明,原先用了“否定”,但最終選擇了“揚棄”。手稿中,馬克思接受并運用黑格爾的話語(不再是國民經濟學的話語),進一步推進著異化理論。他依次說明了勞動與產品、工人與生產對象的關系中的異化,和勞動過程中生產行為或生產活動的異化。但等到馬克思進而打算從異化勞動的以上兩個規定推導出第三個規定時,對話的進程再次增加了新的成分——費爾巴哈的話語。費爾巴哈有關人的類本質的論述被轉述并得到闡釋,勞動的異化功能也據此被進一步放大。異化不僅使自然界同人相異化,使人類同個人相異化,也使得人的類本質同人相異化、人同人相異化。這毫不奇怪。如同黑格爾的辯證思辨通過對話已被吸收一樣,費爾巴哈的人本學也早就在對話過程里轉化為馬克思自己的話語。此前手稿在談論地產及壟斷的最后,說“工業必然以壟斷的形式和競爭的形式走向破產,以便學會信任人”,②“巴黎手稿”,第197、199頁。就是明證。倘若沒有這一點,所謂“信任人”的說法就顯得突兀,令人難解。之后筆記本Ⅲ中還有相當篇幅的對費爾巴哈觀點的轉述、運用和闡發。

然而,當馬克思打算進一步以黑格爾的辯證邏輯,從費爾巴哈的自然主義或人道主義的立場,探討“非工人”的異化狀態時,話題突然中斷了,而且以后也沒再撿起來。這證明,“巴黎手稿”的對話屬于未完成時。雖然已找到了結合點,仍不等于達到了融匯度。其實平心靜氣地反思一下,不難發現馬克思是將黑格爾的哲思模式,即“對象化表現為對象的喪失和被對象奴役,占有表現為異化、外化”,③“巴黎手稿”,第197、199頁。移用到經濟現象去了。但這樣的移用不是沒有一點問題的。不錯,工人的貧困化在資本社會是不爭的事實,私有財產的形成也的確和勞動生產方式有關,但根本原因果真就在于從異化出發的這樣一種哲理演繹嗎?難道不應該說,青年馬克思試圖通過事實所要探究的規律,恰恰正是哲學理論的一種預設,而非事實真正的本質聯系嗎?他應該記得本人贊許過的費爾巴哈對黑格爾的批評,“從異化出發”“在邏輯上就是從無限的東西、抽象的普遍的東西出發”,等于“從實體出發,從絕對的和不變的抽象出發”,更通俗些說就是“從宗教和神學出發”。①“巴黎手稿”,第246頁。一旦要將這一抽象的普遍應用在具體的人在歷史運動中的具體勞動,在面對事實本身時將會遭遇困難。手稿中,關于私有財產,從不止一個方面做過探討,恰恰反映了問題的復雜性,難道僅用單一的“異化”模式加以概括,不會把復雜多樣的、具有歷史運動特征的經濟事實排除在外嗎?

或許馬克思已覺察到,純粹的邏輯推演有其自身的限度,不可能不受限制地進行下去以至于極端化;或許這一步推演本身就有問題,因為“勞動異化”論同樣建立在狹義的勞動觀上,在馬克思那里“勞動”特指具體的體力勞動,雖然和黑格爾觀點相反,片面性是同樣的。因此在邏輯上“非工人”不可能和狹義的專屬工人的為生存進行的體力勞動有關系。不管怎樣,異化話題的中斷,如同“序言”未能完稿一樣,正是對話尚在進行之中,未能最終完成的鮮明標志。

明白了“巴黎手稿”的對話狀態,前期青年馬克思的著述和馬克思后期學說的關系,也就不難把握了,二者不外是對話進程中的前后階段,前階段對話尚在進行時,后階段對話業已完成。由前期至后期,馬克思主義的體系形成是個通過對話而有機成長的過程,根本不存在什么“斷裂”。阿爾都塞曾斷言,“巴黎手稿”中對黑格爾的批判,“就其理論原則而言,無非是費爾巴哈對黑格爾多次進行的杰出批判的重復、說明、發揮和引申”。②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第18頁。他不懂得,這樣的“重復、說明、發揮和引申”正是對話進行時的最明顯特征。這一特征,因MEGA2文本的問世,更為清晰地展現出來了。

四、什么樣的辯證法?

“巴黎手稿”MEGA1于20世紀30年代問世,在馬克思主義接受史上開啟了一個獨特的時代,在特定的闡釋界域中替馬克思主義增添了人道主義的成分。馬克思學說本身包含的階級斗爭理論,經列寧主義放大并付諸十月革命的實踐,又經斯大林的擴大化在現實生活中制造了激烈的對抗性矛盾,激發和導致了意識形態相關的反思,這應該是這部并未成形的手稿被發掘出來并公之于世的歷史動因。繼后“巴黎手稿”又進而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理論根據。在漢語學界,情況類似。從20世紀50年代以來不止一次的美學論爭中,“巴黎手稿”都因其權威性,充當了向占正統地位的反映論挑戰的思想武器,為不同意圖、不同立場的學者們提供了另一維度的探討空間。

不過,以上相關的應用和詮釋,都是在未見到手稿原貌的情況下,誤以為它是部未完成的系統著作,僅根據手稿中一些個別的具體論點而展開的。單憑個別的具體論點就推斷出更具普遍性的結論來,這做法本身就已經很不公允,更何況其實有些觀點并非真正屬于馬克思,它們不外是費爾巴哈或黑格爾的觀點的引述或轉述。

在這一過程中,有一個聲音幾乎為人淡忘了,那就是盧卡奇。他相當早地在整整一個世紀前即1919年發表了《什么是正統馬克思主義》一文(后收入1923年出版的《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提出正統的馬克思主義不在于追隨馬克思的個別結論,而在于掌握馬克思的辯證方法。他說:“正統馬克思主義并不意味著無批判地接受馬克思研究的結果。它不是對這個或那個論點的‘信仰’,也不是對某本‘圣’書的注解。恰恰相反,馬克思主義問題中的正統僅僅是指方法。它是這樣的一種信念,即辯證的馬克思主義是正確的研究方法。”①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杜章智、任立、燕宏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年,第47-48頁。

這一原則,即使放在今天也是正確的。但問題也接踵而至:究竟什么才是馬克思的辯證方法?不用說,盧卡奇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但這點也是引起爭議之處。

關于馬克思的辯證法,人們熟知的是恩格斯《自然辯證法》總結的三大規律,即對立統一、量變到質變和否定之否定。它們被視為辯證法的基本規定,寫進了各類教科書,幾乎毋庸置疑,其實這并非馬克思本人的說法。十分遺憾的是,馬克思雖有打算,卻從未正面系統地論述過他本人的辯證法的內容。不過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馬克思曾以十分贊許的態度,摘引和肯定了伊·伊·考夫曼根據《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書對他所運用的辯證方法的歸納。這為我們理解他的辯證法提供了重要參考。

考夫曼書評所說的實為兩大要點——

第一,“在馬克思看來,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就是發現他所研究的那些現象的規律……不僅是在這些現象具有完成形式和處于一定時期內可見到的聯系中的時候支配著它們的那個規律……最重要的是這些現象變化的規律,這些現象發展的規律,即它們由一種形式過渡到另一種形式,由一種聯系秩序過渡到另一種聯系秩序的規律”,只不過,“抽象規律是不存在的……恰恰相反,每個歷史時期都有它自己的規律。一旦生活經過了一定的發展時期,由一定階段進入另一階段時,它就開始受另外的規律支配”。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21、20-21頁。

第二,“馬克思把社會運動看作受一定規律支配的自然歷史過程,這些規律不僅不以人的意志、意識和意圖為轉移,反而決定人的意志、意識和意圖……這就是說,作為這種批判的出發點的不能是觀念,而只能是外部的現象。批判將不是把事實和觀念比較對照,而是把一種事實同另一種事實比較對照……對這種批判唯一重要的是,對兩種事實盡量準確地研究清楚,使之真正形成相互不同的發展階段,但尤其重要的是,對各種秩序的序列、對這些發展階段所表現出來的順序和聯系進行同樣準確的研究……這種研究的科學價值在于闡明支配著一定社會有機體的產生、生存、發展和死亡以及為另一更高的有機體所代替的特殊規律”。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21、20-21頁。

馬克思接著說:“這位作者先生把他稱為我的實際方法的東西描述得這樣恰當,并且在談到我個人對這種方法的運用時又抱著這樣的好感,那他所描述的不正是辯證方法嗎?”同時他強調:“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爾看來,思維過程,即甚至被他在觀念這一名稱下轉化為獨立主體的思維過程,是現實事物的創造主,而現實事物只是思維過程的外部表現。我的看法則相反,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21-22頁。

《資本論》“第二版跋”寫于1873年,更早些時,馬克思1868年3月6日致信路德維希·庫格曼,就簡要地提到了他的辯證法與黑格爾的區別:“我的闡述方法和黑格爾不同,因為我是唯物主義者,黑格爾是唯心主義者。黑格爾的辯證法是一切辯證法的基本形式,但是,只有在剝去它的神秘的形式之后才是這樣,而這恰好就是我的方法的特點。”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26、535頁。同年5月9日寫給約·狄慈根的信中也說過:“辯證法的真正規律在黑格爾那里已經有了,自然是具有神秘的形式,必須把它們從這種形式中解放出來。”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26、535頁。

根據以上目前可見的間接的和直接的文本材料,全面地看,馬克思的辯證法應該包含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它是唯物論的,而不像黑格爾的是唯心論的,它將思辨的運動理解為源自現實的運動,觀念的東西實則是物質的東西經過改造后植入頭腦的表象形式,而不是相反;其次,它剝離了黑格爾辯證法的神秘成分,而保留了其合理內核,在這合理內核中已具備辯證法的基本形式和真正規律;再次,它在肯定中看到否定,在既成中看到變動,在現在中看到暫時,本質上是批判的和革命的;最后,它致力于從整體上發現現象不同形式的變化、發展及其相互聯系的規律,但這樣的規律并非一成不變,相反,隨著不同的歷史條件而變化,在不同發展階段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表現,研究必須把握這樣的特殊規律。

反觀恩格斯關于辯證法的三大規定,不難發現它們來自黑格爾的哲學,對立統一和量變質變規律均見于《邏輯學》第1卷“客觀邏輯”的第一部“存在論”(楊一之先生譯作“有論”),否定之否定的規律來自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它們只從屬于其中一個方面,是剝除了神秘性的黑格爾辯證法的合理要素,構成了馬克思辯證法的一部分內容,但并不等于其全部。假如認為三大規律就窮盡了馬克思的辯證法,那就以偏概全了。

再回到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他把馬克思的辯證法解釋為“總體的辯證法”,認為這是克服個別事實的局限、戰勝陳舊的實證科學的好方法。他進一步斷言:“不是經濟動機在歷史解釋中的首要地位,而是總體的觀點,使馬克思主義同資產階級科學有決定性的區別。總體范疇,整體對各個部分的全面的、決定性的統治地位,是馬克思取自黑格爾并獨創性地改造成為一門全新科學的基礎的方法的本質。”④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76、56頁。但總體不等于諸多事實的簡單相加,而是歷史發展過程中事實的總體聯系。他說:“只有在這種把社會生活中的孤立事實作為歷史發展的環節并把它們歸結為一個總體的情況下,對事實的認識才能成為對現實的認識。”⑤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76、56頁。在他看來,每一對事實的認識,都受制于歷史條件,都是某一歷史階段里的思維方式的產物,因而事物的表現形式和事物的本質必然有不相符合的二重性。事實部分地被捕捉到了,也部分地被遺漏了,因此對這樣的認識結果,需要既承認其屬實,也克服其不實。用他的話來說:“這種雙重性,這種對直接存在的同時又承認又揚棄,正是辯證的關系。”①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56、62、72-73頁。

盧卡奇以歷史發展過程作為事實總體的聯系,一定程度上把握了馬克思辯證法從整體上發現現象不同形式的變化、發展及其相互聯系的規律的特征。不過這仍然僅是馬克思辯證法的一個方面。與此同時,盧卡奇雖聲明總體的范疇并非無差別的同一性,同一中有差異,差異造成不同環節動態的辯證關系,即不同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但問題出在,他把差異性及相互作用的成因歸結到了認識形式即表象形式上。他說得十分清楚:“我們所說的相互作用必須超出本來不變化的客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它必須在它同整體的關系中走得更遠:因為這種關系決定著一切認識客體的對象性形式(Gegensst?ndlichkeitsform)。與認識有關的一切實質變化都表現為與整體的關系變化,從而表現為對象性形式本身的變化。”②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56、62、72-73頁。在這里,盧卡奇不知不覺將認知的形式即對象性形式放在了造成差異性的主因的位置上,這從他一再把歷史唯物論說成“形式”可得到佐證。③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56、62、72-73頁。盧卡奇忘記了,對馬克思而言,造成差異性的根本原因在于作為客體的事物本身的差異。事物的差異不單單是靜態存在,也是動態的存在。客體本身不可能不變化,相反恰恰隨著歷史進程在時間流中不斷變動。如果說人們的認知模式即對象性形式發生了變化,那是由于外在對象的變化進入了人的頭腦,不作改變就無從適應這樣的變化。而歷史得以形成相互作用和相互聯系,是其本身固有的(這種相互作用和聯系是否果真是有機體那樣的類型,是另一個問題),絕對不單是由精神意識的活動才賦予歷史的。精神意識的活動無非是替歷史的總體聯系尋找到了一定的表現形式,當然這種精神意識活動也屬于歷史總體聯系中的一個環節,即此種精神意識活動乃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才發生的。顯而易見,盧卡奇又從馬克思倒退到黑格爾那兒去了。正如他多年后不得不做的自我批評所說,所謂的“總體的辯證法”最終“導致了一種黑格爾主義的歪曲”④盧卡奇是在《歷史與階級意識》的“1967年新版序言”中做這番檢討的,見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15頁。盧卡奇的“總體辯證法”問題不止這一點,限于篇幅不再展開。,并未能真正把握馬克思的辯證法的真義。

那么,在“巴黎手稿”中,馬克思的辯證法又展示出什么面貌呢?

就在前面提到過的1868年5月9日寫給約·狄慈根的信中,馬克思表示,一旦卸下經濟負擔,他就要寫《辯證法》。⑤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535頁。當然,眾所周知,不僅因經濟負擔,也由于健康狀況,他連《資本論》都未全部定稿,根本談不上完成寫《辯證法》的夙愿。在這種情況下,期待“巴黎手稿”呈現出一個完整形態的辯證法,顯然不應該,也不可能。然而這并不妨礙青年馬克思早就有了方法論的自覺,并掌握了辯證法的基本點。

手稿無論在對鮑威爾等人進行批判時,還是在同國民經濟學開展對話時,都突出地體現了方法論的要求,尤其是后者。在馬克思看來,國民經濟學的問題,主要是方法論上的問題,主要表現為:一是局限于事實表面而未說明事實內在的規律,或者應當從內部探討的原因反而靠外部情況來說明,要不就用一般的抽象公式去冒充自己也不明白其所以然的規律;二是不理解事物運動的聯系,把應該加以闡明的東西當作不容置疑的前提,或假設為“最終原因”,必然的變化過程和發展結果也被當成了偶然的和強制的結果。①“巴黎手稿”,第198、223、243頁。在這樣一種剖析中,隱約已可見辯證法的身影,因為辯證法恰恰和國民經濟學上述方法對立,它主張透過孤立的事實,從內部尋求事物的聯系,在運動中探尋變化著的動態規律。正是經由辯證法的對照,國民經濟學的方法論缺失才那樣昭然若揭,無所遁形。

通過“巴黎手稿”,能夠更全面地看清馬克思辯證法的理論來源。通常把這來源單純歸于黑格爾,似乎馬克思將“頭足倒立”的情況“顛倒”過來就大功告成了。但這一流行已久的看法是不夠全面的。手稿充分證明,馬克思的辯證法也來自費爾巴哈。若說“顛倒”,顛倒的立足點即是費爾巴哈的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它可以說是馬克思辯證法的阿基米德點。②順便說一句,阿爾都塞對所謂的“顛倒”和“剝去神秘形式”感到大惑不解,他對馬克思的辯證法做了過度闡發,就因為不明白這一點。可參其《保衛馬克思》中《矛盾與多元決定》一文。手稿一方面旗幟鮮明地肯定黑格爾辯證法的偉大之處和積極方面,另一方面反對被黑格爾束縛,贊同費爾巴哈站在人本學立場對黑格爾辯證法進行的批判,一再指出黑格爾的片面性和局限性,并實施了辯證法從思辨領域向實踐領域的轉型。在沿用對象化、異化、外化、異化之揚棄等概念的同時,突破了認識論中的認知形式或思維模式的界域,試圖導向解決工人狀況惡化、勞資矛盾尖銳等危機的現實生活。因此相當大的程度上,馬克思的辯證法屬于實踐領域的辯證法,而不是思辨領域的辯證法。“巴黎手稿”業已充分顯現出馬克思辯證法的這一根本特征。

我們看到,在面對現實生活的事物和現象時,在未擺脫主客二分的前提下,手稿是不同意將它們簡單地當做客觀存在的,相反站在從主體性去把握的立場上。筆記本Ⅲ中有一段文字顯示得十分清楚,馬克思接受國民經濟學中以亞當·斯密為代表的啟蒙派(恩格斯稱為“路德派”)的觀點,從主體方面而非客體方面,來認識私有財產的本質。不是像通常那樣把私有財產或財富視為客觀的存在,似乎它們天然地就存在于經濟社會里,而是把它們視為主體性質的東西,屬于人本身的活動的產物。這種做法就像路德的新教把宗教篤信變成了人的內在本質(“信仰從心”),從而揚棄了天主教外在的宗教篤信(“信仰從神”)一樣。這樣,馬克思就把事物和現象原本共有的主客雙方全面地揭示出來,而不是只見一方而無視一方,強調一方而輕忽一方,進而也就消解了人為的主客雙方的割裂與對立,辯證地洞察到它們本來的聯系,捕捉到它們內在的本質。由此,馬克思才有充分理由總結道:“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私有財產作為自為地存在著的活動,作為主體,作為人,就是勞動。”③“巴黎手稿”,第198、223、243頁。馬克思還指出,辯證法“表面看來是形式的”(scheinbar formelle)問題,而實際上是“本質的問題”(wesentliche Frage),④“巴黎手稿”,第198、223、243頁。——這一點正是值得深刻領會的。

手稿中,筆記本Ⅰ對異化勞動作為私有財產之本質的分析,筆記本Ⅲ關于從私有制通過異化的揚棄而實現共產主義的論述,都是辯證法應用于實踐生活的范例。不難注意到,如果從寫作順序上來看,這種性質的應用在前,而對辯證法的理論研究在后。這從另一側面反映了現實問題的迫切性,即克服經濟學說的滯后和改善工人狀況的刻不容緩。但同時黑格爾的辯證法體系龐大,幽深神秘,無論同費爾巴哈的對接,還是面向現實生活的遷移,都不是簡單的事,因而詳細的介紹和闡述及進一步的批判和探究的必要性就較為突出。這就是手稿覺得有必要回過頭來,不憚其煩地引述與概括黑格爾《精神現象學》(尤其最后一章“絕對知識”)和《邏輯學》(此書較少涉及)中的辯證法的基本內容,條分縷析地進行分析批判的原因。馬克思不僅要讓國民經濟學家們及別人弄清楚問題之所在,他本人也需要徹底從理論上追本溯源,以奠定扎實的根基。

當然,“巴黎手稿”中,馬克思的辯證法依然處在構建過程中的痕跡也明顯可見。他同樣不曾就自己的辯證法做過正面的系統表述,以便借此同黑格爾劃定明晰的界線,對黑格爾辯證法的介紹復述還占有相當多的篇幅。不僅如此,相關的理論探討也都未曾圓滿完結。除前已提及的筆記本Ⅰ中從異化勞動推導至“非工人”的異化即戛然中止外,筆記本Ⅲ從費爾巴哈的批判開始的有關黑格爾體系的介紹也迅即中斷;同在筆記本Ⅲ,以指出黑格爾的雙重錯誤開頭的論述是相關內容篇幅最長、書寫雖有間斷但前后仍有明確銜接的部分,卻以對黑格爾的引述結束,沒有完成進一步的批判。參照馬克思同時期另外一則筆記,這情況能得到進一步的印證。那則筆記是關于黑格爾現象學結構的更簡明的表述,分列四個部分,其第四部分是:“揚棄想象中的對象、作為意識對象的對象,等于真正的對象性的揚棄,等于與思維有差別的感性行動、實踐以及現實的活動。”對此馬克思明確加括號說明:“需要認真發揮。”①“巴黎手稿”,第314、238頁。顯然他本人清楚意識到,有關辯證法的探究仍須繼續拓展。

毫無疑問,馬克思辯證法的形成還有相當大空間,同樣處在進行時。但這并不妨礙馬克思辯證法的精神,已經亮度十足地閃耀在“巴黎手稿”中了。這個精神就是,永遠在歷史過程的變動發展中穿透個別事實,以動態的規律把握變化著的事物的本質聯系。當馬克思談到:“理論的對立本身的解決,只有通過實踐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實踐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這種對立的解決絕對不只是認識的任務,而是現實生活的任務。”②“巴黎手稿”,第314、238頁。那是因為,在他所處的歷史條件下,現實生活的任務被社會變動推到了首位,所以他必須把抽象和思辨的批判轉變為具體和物質的批判,即從“批判的武器”轉到“武器的批判”。然而,當歷史條件業已變化,而認知的任務重新被提出來時,那就必須回到認識的科學,訴諸理論的思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繼續墨守馬克思的片斷言辭和個別結論,那恰恰是對馬克思辯證法的精神的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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