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古城

◆楊棋蕓

喜歡古城。喜歡在曲折幽深的青石板巷漫溯時光。喜歡看歲月與光陰纏繞交錯，舊夢和現實難分難舍。古城是一面連通今昔的鏡子。她們或沉郁，或優雅，或熱烈，或深邃地匍匐在山野田間，以最寧靜悠然的姿態，度過漫長的歲歲天天。

喜歡古城的春。始融的清溪里才剛有鴨鵝嬉水的影子，街巷邊的垂柳便抽出了淡綠色的新芽。忙于春耕的農夫行色匆匆地踏過青石板，驚擾墻角昏睡了一個冬天的蟄蟲。柳絮在街頭巷尾飄灑，旋轉，沉浮，給城蒙上一層柔軟潔白的霧。四方的小院里種著滿園春色，是雙眸都盛不下的繽紛斑斕。繁花與鳥語甜出蜜來，叮叮當當的風鈴響徹整個春天。

喜歡古城的夏。繾綣微風與婆娑樹影溫柔纏綿，掠過街角時帶來一絲愜意的清涼。小販售賣冰棍的吆喝聲由遠及近，婉轉迂回的唱腔似乎驅散了幾分空氣里的悶熱。孩童坐在石階上啃著西瓜，木門框定格住童年的動畫。風扇吱呀，蟬鳴聒噪，伴著蜻蜓入眠。塘中的荷花開了很久，白嫩粉紅，點綴星月夜的夢。

喜歡古城的秋。古城的色調通常是溫暖的黃色，那是屬于秋天的顏料。斑駁的泥墻是暖黃色，灑滿各個角落的陽光是暖黃色，夜幕下小店泛舊的燈火是暖黃色，穿城而過的風也是暖黃色。秋的到訪讓古城的黃更加深刻。落葉眷戀不舍地向枝頭告別，踩著微涼的風踏上歸途。它最終破碎在悠悠的馬鈴聲里，留下遍地金燦燦的粉末。淅淅瀝瀝的秋雨來了又走，帶走空氣里最后一份燥熱，洗盡一院桂香。

喜歡古城的冬。不是趕走秋天的凜冽刺骨的冬，而是迎接春天的靜默悄然的冬。這幾棵落盡了葉，只剩下光禿的枝椏在寒意里瑟縮；那幾棵添了些淡雅的梅，是這個季節里唯一鮮艷的顏色。瓦檐上走過一只體態慵懶的貓，暖陽讓它憑空生出幾分綿綿的睡意，現在它要去做一個悠遠的夢了。南方偶爾也能見到雪色。輕薄的雪花堆積不成白色的地毯，只會在行人路過時發出一點細微的脆響。若是遇上一陣爆竹聲，這淺淡的純白便會很快被鮮紅遮蓋過去，消融在石縫里。

喜歡古城的晨。天光乍破，群山的輪廓漸漸清晰明了。雞啼喚醒了沉睡的城。早點鋪前氤氳的熱氣升騰環繞，彌散在熹微的晨曦里。霞光將小城籠罩上一層明麗的嫣紅，依依裊裊的炊煙也被染成了晶瑩的透粉。三三兩兩的行人走出胡同，奔波于各自的生活。

喜歡古城的晝。白天的城總是充盈著各種各樣的氣味。香糯的年糕，甜膩的糖葫蘆，醇厚的老酒，甘冽的清茗，香氣糾纏凝結，綻放在旅人的味蕾上。木、竹、紙、墨，它們與亙古的檀香縈繞在一起，不染塵灰的氣味是獨屬于這里的印記。即使是在和煦的日光里，她也會嗅著香入眠。洗盡鉛華的古城藏匿在世俗的喧囂之外，只有靜謐才是她固有的姿態。

喜歡古城的暮。這時的煙火氣是一天之中最濃烈的。炊煙在小城的上空繚繞，柴米油鹽慰勞辛勤奔忙的歸家人。夕醺與晚風攜手路過街道，余暉和涼意鋪滿小城。四方街的老槐樹下坐著乘涼的村民，歡聲笑語散入暮光里。古戲臺上殘留著的婀娜倩影與繞梁余音，歷經百年也毫不褪色。

喜歡古城的夜。月色與星光平分這一方天地。蒼穹上生長著的星辰絢爛陸離，如開在天上的街市；零零散散亮起的燈火昏黃朦朧，似墜入凡間的銀河。火紅的燈籠點燃濃郁深沉的夜色，那是寧謐的客棧在等待著舟車勞頓的客人。暖上一壺濁酒，沏上半盞清茶，借以聊慰風塵，洗去旅程中的煩雜心緒。在蟲鳴中緩緩沉寂的小城期待著晨光的再次到訪。

我見過許多古城，見過許多春去秋來，見過許多日升月落。每一年、每一天，都是我喜歡的模樣與記憶。她們蟄伏在那里，每座古城都有一個故事。每座古城，都是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