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有資本、“勞動平等”與和諧勞動關系構建
——基于馬克思勞資關系及其相關理論的拓展分析

呂景春 李梁棟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加快國有經濟布局優化、結構調整、戰略性重組，促進國有資產保值增值，推動公有資本做強做優做大。其中還明確提出“完善政府、工會、企業共同參與的協商協調機制，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任務要求。在當前不斷深化經濟體制改革與推進經濟結構調整的進程中，國有經濟如何更好地體現其戰略地位并發揮其功能作用，立足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基本國情，通過壯大公有資本，豐富“勞動平等”理論內涵，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勞資關系理論，探索轉型期勞動關系協調合作的機制，構建并完善和諧勞動關系體制機制，是新時代賦予我們的全新課題，需要做出全面解答。

我們知道，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后面臨著經濟增長速度降低、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經濟增長動力轉換、產業結構調整轉型、資源配置方式變化、經濟福祉包容共享等多重目標和訴求，這些變化都對勞動關系產生重大影響。在這一多重轉型疊加期，無論是對于公有經濟還是非公經濟，企業內部潛藏的各種矛盾日益凸顯和激化，其中勞動關系問題尤為突出。具體而言，在經濟新常態下，用工主體對勞動者權益的忽視和勞動者維權意識的增強使得勞動關系愈發緊張；同時，勞動力市場供需錯位，勞資雙方的力量對比越發失衡。因此，籠統地提出某些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主張或是單純依靠企業建立勞動沖突管理系統，不能滿足理論和現實的需要。我們嘗試按照馬克思主義勞資關系理論的分析圖式，通過進一步的拓展和探索，主張建構一種新型的基于公有資本和“勞動平等”理論的和諧勞動關系，以期為中國現階段勞動關系問題研究做出貢獻。

一、國內有關勞動關系問題的梳理：現狀與啟示

伴隨中國加入 WTO的進程和國內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勞動關系①關于“勞動關系”和“勞資關系”的區別，董保華(2007)做過較為詳盡的論述。他認為使用“勞動關系”這一概念強調的是雙方平等的法律地位，用人單位與勞動者處于相互依存的狀態，而使用“勞資關系”則較多傾向于強調勞動關系中的“強資本、弱勞動”情況(詳見董保華(2007))。本文認為，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我們不應該強調這種勞資的對立。采用“勞動關系”一詞更有利于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理論體系。不過，作為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文章，文中經常用到“勞資關系”的論述。對此，本文不作更嚴格的區分。問題(包括一系列的理論與現實問題)始終作為國內學術界的前沿或熱點話題。理論研究方面，國內學界主要按照改制企業、民營企業勞資關系與構建和諧勞動關系體制機制等若干線索展開研究。

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始終堅持市場化的改革方向，政府和社會對發展包括民營經濟在內的非公有制經濟釋放出很大的空間和包容度。與此同時，非公有制經濟中勞資糾紛甚至勞動關系群體性沖突事件不時發生。在私營企業中，由于企業主處于買方市場地位，資本的力量大于勞動的力量，它往往剝削和壓榨勞動，存在著較為突出的“強資本、弱勞動”的情況。盡管有了幾十年的發展，中國大多數民營企業仍然受到很多“規制”。姚先國(2005)根據對江浙一帶私營企業勞資問題的考察得出結論：私營企業中實際存在的勞資關系情況是“相對較弱的資本和絕對弱的勞動”。循著這個思路，我們作出進一步的思考。首先，無論是“強”還是“相對的強”，必須承認的一個基本事實是，私營經濟體量越大，勞資之間發生沖突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那么，如果繼續堅持市場化改革，就必須要盡早盡快建立起一種既有利于經濟發展又有利于勞資關系和諧穩定的體制機制，因為歸根到底，中國經濟的發展是為了讓每一位勞動者能夠獲得更多的利益和福祉。其次，既然私營資本是“相對較弱的”，那么“相對較強的”的資本是什么呢？我們認為只能是公有資本。由此，作為公有資本所有者的國家(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就得以凸顯。

把國家(政府)考慮到勞動關系治理體系中來，不僅是理論邏輯上的必然，而且符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際情況，具有更強的實踐性和可行性。經濟新常態下，中國的勞動關系呈現農民工就業“短工化”、勞資矛盾“顯性化”、訴求表達“合理化”、沖突治理主體“多元化”等諸多特點(陳仁濤，2018)，需由政府、工會和雇員、企業和雇主的三方協調努力才能妥善解決。這種“三方合作機制”的重要作用在于它能夠借助一些“合作因素”來平衡社會各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使勞資關系從“零和沖突”轉向“正和交換”(呂景春，2007)。在中國的經濟實踐中，國家或政府無疑處在三方合作的主導地位。單靠工人或工人組織與雇主或雇主組織的協商談判是不現實的，離開了政府的介入和參與，協商的有效性會大打折扣。當然，政府、工會和雇員、企業和雇主三方主體的行為和目標不盡相同(夏小林，2006)，如何使得行為目標趨于一致或盡量減少沖突，是制度建設者構筑和完善三方關系協調機制所需要解決的“技術性”問題。

必須充分認識到，民營企業對我國現階段經濟發展的重要作用。同時我們還要知道，中國現階段民營企業發展過程中的勞資關系雖然具有雇傭勞動的屬性，但也具有生產關系的從屬性和依附性、政治法律地位平等和非對抗屬性、共存共贏共享等屬性(李玲娥，2018)。總的來說，民營經濟在現階段是屬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良性因素。因此，對非公有制企業的勞資關系，還是應該以規制為主，以協調好勞資雙方的利益為基本目標，形成發展和諧勞動關系的體制機制，絕不能一味加以限制或取締。關于勞資關系問題，學者們的研究多集中于民營企業，但這并不意味著民營企業(私企)之外的勞動關系或勞資關系就是令人滿意的。公有制經濟中特別是那些改制后的企業，曾經較為和諧穩定的勞動關系也開始變得復雜起來。理論上講，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勞資矛盾存在必然性；具體而言，在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場景中的勞資矛盾同時也具有現實性。現階段中國改制后的國有企業中，政府、勞動者和企業管理層存在著三方博弈的情況。正如有的學者通過對新常態下國有企業研究得出的結論那樣，政府引導、勞資力量均衡和集體協商都是構建和諧勞動關系必不可少的因素(韓喜平和周穎，2016)。姚先國(2004)給出了完善改制企業勞動關系問題的思路：構建一種職工持股共同治理模式下的分享制。即職工憑借其長期人力資本投入所形成的人力資本與股權資本結合起來并參與企業治理、分配企業剩余的一種制度安排。這是相當有啟發性的。但如前所述，若沒有國家的主導規劃和公有資本的廣泛參與，職工持股制度只能是空中樓閣。總之，中國經濟在逐步融入世界經濟發展大潮的過程中不斷的開放，讓民營企業和國有企業煥發活力從而極大地促進宏觀經濟增長，同時也帶來了勞資矛盾的日趨凸顯以及對社會公平正義追求的日益困擾。

跳出改制企業和民營企業的閾限，學者們將勞動關系的研究拓寬至整個社會，并上升到“和諧”的高度。將“和諧”作為定語放置于“勞動關系”之前，是在2002年黨的十六大之后逐步推廣開來的①宋士云(2018)將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勞動關系變遷劃分為三個階段，他認為從1979年到1991年是勞動關系從行政隸屬式轉向市場契約式的起步階段；從1992年到2001年是加快推進市場化勞動關系建立的階段；從2002年以來，是建立與發展和諧穩定的勞動關系階段。。和諧勞動關系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基礎，對和諧勞動關系的研究，正是力圖形成一種勞資關系健康良性發展的局面，也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內在要求。作為一種“主動合作”的勞動關系，和諧勞動關系具有“規范有序、公平合理、合作互利”的特征(劉鐵明和羅友花，2007)；更具體地，和諧勞動關系應該是建立在法治基礎上的、民主化的、體現了公平正義的、能有效化解矛盾沖突并處于良性運行之中的一種勞動關系(周春梅，2011)。

關于構建和諧勞動關系，除了立足于政府、企業和工人三方角度的研究，學術界探討較多的是一種集體協商的思路①呂景春(2015)認為：“新常態下，在勞動關系由個別向集體轉化的過程中，集體協商是用人單位和勞動者走向合作之路的理性選擇。”他指出雇主與勞動者基于“共同利益”推進集體協商，能夠實現合作共贏；同時，雇主與勞動者的“共同責任”倒逼集體協商，使企業內部自主協商與調解成為現實。。我們認為集體協商談判本質上是勞資雙方進行博弈并組織力量制定規則的一種制度。有學者在分析產業民主時加入了工人參與的概念，認為集體談判是工人參與企業管理的一種核心形式，是產業民主的核心過程，也是工會活動的中心過程②可以看出，在歐美國家，集體談判是勞資雙方的博弈行為；而中國實施的是一種“國家主導”的集體協商。中國政府在集體協商中不僅僅是“第三方”的角色，而是直接參與到整個協商過程中，并成為整個協商過程的主導。中國工會不僅有“社團屬性”，更有“國家屬性”(吳清軍，2012)。。不同于海外學者集中于工會、集體談判制度轉變等問題的研究，國內學者更關注集體合同和集體爭議與轉型的關系。常凱(2013)認為，我國勞動關系的市場化建構正處于一個相當關鍵的歷史時期，即勞動關系由個別向集體轉變的時期。由從屬性的個別勞動關系逐步轉向對等性的集體勞動關系，是市場經濟國家勞動關系調整發展的一般軌跡。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與發達市場經濟國家不同，中國市場化的勞動關系不是在經濟發展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個別勞動關系的集體化轉型主要是由政府推動來完成的。中國企業特別是非公企業的勞動關系，仍然處于原子化和碎片化的狀態，即一個雇主面對一群工人的這種個別勞動關系的狀態。中國工人要在市場化轉型的過程中逐步形成自己的集體意識，集體化轉型要具備社會基礎力量的參與和支撐，政府積極引導的作用不可或缺。

還有從法律角度探討中國和諧勞動關系構建的文章。董保華(2016)、唐烈英等(2018)認為，由于拖欠工資和集體停工事件的發生，我國應該轉變長期以來處理勞動關系所采用的“勞資不成熟，公權需介入”的靜態和諧法律思維；而采取一種在國家必要干預前提下推動“勞資成熟”而為勞動關系的內部協商創造前提條件的動態勞資關系和諧法律思維，追求一種正和的而非零和的勞資博弈。中國勞動關系治理的思路由靜態轉向動態，以動態的勞資內部協商替代靜態的法律強制，以此平衡勞資雙方的力量，實現勞動關系的和諧發展。在這里，立法主體當然是國家(政府)。

二、馬克思主義勞資關系理論的拓展：從國家理論到公有資本

學界的研究較為真實地反映了轉型期中國勞動關系的現狀和訴求，不過在相關文獻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馬克思主義勞動關系理論的應用和發展不盡如人意。有研究者認為，馬克思主義的勞資關系理論雖然深刻地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中勞資雙方的對立沖突，但在探討兩者的“合作”因素進而在構建和諧的勞動關系上面顯得“力不從心”。不得不指出，這是一種誤解或“偏見”，個中原因，部分可能是源于對馬克思勞資關系及其相關理論的了解還不夠全面，部分可歸結為一段時期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話語權的勢微。本文接下來從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的邏輯出發，重新闡釋馬克思主義勞資關系的有關論述，力圖進一步拓展和完善馬克思主義的勞資關系理論。

在馬克思的理論中，勞資關系根植于勞動技術與生產組織形式中，并對生產的效率和成本產生重要的影響，直接影響著經濟增長(駱禎和張銜，2018)。在積累的最低限度(工資的最大限度)與工資的最低限度(利潤的最大限度)之間，存在著勞資雙方為爭取各自最大分配份額而展開的博弈。具體而言，基于《資本論》的勞資關系理論，在生產領域，勞資關系是對立統一的，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兩重性表明了資本對勞動的強制與剝削；在交換領域，勞資關系存在著形式上的平等和實質上的不平等，勞動者非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不能生存；在消費領域，資本將勞動力價值擠壓到最低限度，以至于勞動者淪落赤貧的境地；在再生產領域，資本主義的再生產過程造成資本的積累從而導致勞資雙方的兩極分化、不平等的加劇(何愛萍和徐艷，2018)。應該指出的是，馬克思《資本論》中的這一勞資關系的邏輯體系僅適用于對典型資本主義社會的分析，任何對它的解讀和應用必須是在這一范圍內進行的①馬克思本人在《資本論》第一卷序言中強調：“我在本書中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 (詳見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8)。。

非議更多的是來自于理論的抽象性。非馬克思主義學者對馬克思的“兩極模型”大都不以為然。賴特(Wright，1997)在兩極模型中引入了“中間階級”，認為社會不再只是有赤貧的工人階級和貪婪的資本家階級針鋒相對，而是存在著緩和地帶(呂梁山，2007)。波蘭尼(Polanyi，1944)更是認為，由于國家干預的存在，勞動力徹底的商品化是不存在的。在“波蘭尼象限”中，國家的福利政策會給予勞動者最基本的保障②孟捷等(2013)較早提出“波蘭尼象限”的概念，用以說明工人的 “半無產階級化”。。國家不再簡單地作為資產階級的代言人，而是作為有自己目標和行動的第三方主體，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資本力量的強勢并保障勞動者的權益。盡管如此，那些認為馬克思的勞資關系理論只是兩極模型(即認為整個社會被抽象成工人階級和資本家階級)而過于“簡單”以及無法應用于現實而有損于其內在價值的看法，要么是沒弄明白馬克思勞資關系理論的適用范圍，要么是對資產階級政府和國家抱有太大的信心。不過還是應當承認，從這一角度出發的相關研究，確實為我們自身的理論闡述提供了相當的便利。雖然問題并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只是為勞資沖突找到了一塊“灰色空間”以“容納”勞資雙方的尖銳矛盾，在一些特殊的背景下勞資矛盾仍然可能會被激化，但這確實在某種程度上補充了馬克思主義的勞資關系理論。因為，雖然資產階級的國家本質上還是“剝削被壓迫階級的工具”，但是對于我們這樣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家，國家的存在非但不是“剝削被壓迫階級的工具”，而是走向“共產主義更高級階段”的必由之路。這些研究表明，國家(政府)干預是勞資矛盾處理的一個途徑，雖然這在資本主義背景下的作用不甚明顯，但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特色和諧勞動關系的構建中則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在工人、資本和國家三方中，國家力量最為強大，國家采取什么態度或行動應對工業革命以來工人與資本的關系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政治結構和社會結構，進而會相應塑造工人的政治心理與行為取向(毛丹和張洪，2017)。伍旭中(2018)提出，我國現階段勞資關系沖突突出表現的領域是在“分配環節”，核心領域在“生產環節”，顯著特點是“非完整階級的對抗”，解決沖突的重要一環是“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可以說，學者們基本都認識到國家在和諧勞動關系構建或勞資沖突處理中的重要作用，那么在馬克思主義的勞資關系理論體系中，國家這一主體的地位和作用是怎樣的呢？我們首先梳理一下馬克思經典作家是怎樣認識和看待國家的。

《資本論》中寫道：“如果說通過一項項條文使對剩余勞動的貪欲合法化的多瑙河兩公國‘組織規程’是這種貪欲的積極表現，那么，英國的工廠法是這種貪欲的消極表現。英國的工廠法是通過國家，而且是通過資本家和地主統治的國家所實行的對工作日的強制的限制，來節制資本無限度地榨取勞動力的渴望。”①在《資本論》的《工作日》《機器和大工業》等章節，馬克思曾多次談到英國工廠法對勞資關系的影響(見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276-277)。在這里，雖然僅僅表現在立法這一較為狹隘的層面，而且立法的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資產階級的長久統治，但馬克思還是明確指出了國家在勞資關系中的積極作用。即使存在著這樣那樣的附加條件，不斷強化的立法使得資本主義工廠中的工作日不斷地縮減：先是十五個小時、十二個小時，最終是十個小時、八個小時。總之，“作為工人階級的身體和精神的保護手段的工廠立法的普遍化已經不可避免”②詳見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576。。可以說，“工廠視察員”為勞工條件的改善做了許多努力，而馬克思也看到了國家在勞資關系處理中的這種積極的發展趨勢。

列寧 1917年撰寫的《國家與革命》中對國家的性質和地位進行了更為深刻的論述。他認為“國家是階級矛盾不可協調的產物和表現。在階級矛盾客觀上不能調和的地方、時間和條件下，便產生國家。反過來說，國家的存在證明階級矛盾不可調和。”③詳見列寧.國家與革命[M].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8。這里必須澄清的是，此處的“國家”僅是指“資產階級的國家”；“無產階級將取得國家政權，‘這樣一來也消滅了作為國家的國家’”——資產階級國家不能是“自行消滅的”，要由無產階級在革命中來消滅；自行消滅的只能是無產階級的國家或者“半國家”④列寧形象地給出“半國家”這個詞，深刻地指出了資產階級國家和無產階級國家的區別，是一個十分值得注意的提法 (詳見列寧.國家與革命[M]. 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8)。。列寧在分析馬克思理論中關于國家消亡的經濟基礎時講到，在馬克思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或者低級階段中，“生產資料已經不是個人的私有財產。它們已歸全社會所有。”在這一階段，“資產階級權利沒有完全消失，只是部分地取消，只是在已經實現的經濟變革的限度內取消，即只是在同生產資料的關系上取消”；“資產階級權利承認生產資料是個人的私有財產。而社會主義則把生產資料變為公有財產。在這個范圍內，也只是在這個范圍內，資產階級權利才不存在了”①詳見列寧.國家與革命[M].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94-96。。

我們認為，列寧的以上論述對于中國當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實踐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首先，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家和資產階級國家存在著本質的區別，后者是在無產階級的革命中消失的，而前者則是在自身的發展和變革中“消失”的。其次，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家或“半國家”中，生產資料逐步歸全社會所有，這是達到更高目標的必由之路。當然，我們秉持的觀點是，“逐步”歸全社會所有不是要再進行一次所謂的“分配革命”，而是現階段通過在市場的檢驗下不斷壯大公有資本，增強公有資本的影響力和控制力，直到“半國家”消亡即共產主義社會的到來。一直以來的觀點是，我國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相當準確和明智的一個判斷。我們不應該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定位有所懷疑和動搖，而首要的任務是尋找實現或加速實現共產主義更高階段的途徑。無論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都沒有也不可能給出“實際的措施”，具體到微觀層面的勞動關系問題及其相關協調機制的建立也就更沒有直接可以拿來作為參考的現成“模式”了。列寧就直言不諱地講，“至于人類會經過哪些階段，通過哪些實際措施達到這個最高目的，那我們還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②詳見列寧.國家與革命[M].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02。對于本文而言，我們認為不斷壯大公有資本就是這樣一條康莊大道，而“勞動平等”就是這個道路上的一個階段性的奮斗目標。

必須明確，馬克思主義勞資關系理論是研究當代中國勞資關系的基本遵循，但若過分強調勞資對立而忽視其合作方面的探討，便很容易導致超越我國現階段的基本國情，從而得出片面的或帶有某些誤解性的研究結論。一個明智的思路和選擇就是要求我們必須契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要求和現實的變化，進一步拓展馬克思主義勞資關系理論，著眼于發揮國家(政府)和公有資本的作用。這對于改變目前我國勞動關系的治理格局，特別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的框架下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產生重要的甚至是巨大的影響。

三、“勞動平等”的作用機制與和諧勞動關系的建構機理

無論從學界近年來的研究進路，還是從發展馬克思勞資關系理論的內在要求上來看，國家和公有資本在構建中國特色和諧勞動關系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都不容忽視。本文認為，以公有資本為基礎探索并展開的勞動平等作用機制的構建，是從根本上發展和諧勞動關系的一條現實途徑。

（一）馬克思本人勞動平等的思想

一般來講，馬克思經典作家把勞動者平等的實現分為兩個階段：由于生產力的不同，分配的原則也不同，在共產主義的第一階段首先要施行按勞分配，之后在更高階段施行按需分配①按馬克思和列寧的觀點，按勞分配消費品仍然是不公平的，只有按需分配才是最終的目標。但在現實中，“這個社會最初只能消滅私人占有生產資料這一不公平現象”，這正是馬克思主義區別于空想社會主義的地方。“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終極目標的實現要經過很長的一段路程。我們目前要做的當然是現實的階段的工作。。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指出，在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平等的權利是被“限制在一個資產階級的框框里”。由于勞動者不同等的個人天賦和子女個數的多寡不同等原因，“要避免這些弊病，權利就不應當是平等的，而且是不平等的”，但是這些弊病，“在經過長期陣痛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產生出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是不可避免的。權利絕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展。”只有在共產主義的高級階段，“在迫使個人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之后；在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他們的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②詳見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M]. 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5-16。然而，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往往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馬克思，因為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很容易“主觀”地把這樣的社會制度說成“純粹的烏托邦”，從而得出無法實施的結論。實際上，這些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并沒有真正理解或者根本上就不想去弄清楚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在科學上的差別。“通常所說的社會主義，馬克思把它稱作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或低級階段。既然生產資料已成為公有財產，那么‘共產主義’這個名詞在這里也是可以用的，只要不忘記這還不是完全的共產主義。馬克思這些解釋的偉大意義就在于他在這里也徹底地運用了唯物主義辯證法，即發展學說，把共產主義看成是從資本主義中發展出來的。”③詳見列寧.國家與革命[M]. 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99-100。總之，不同于通常的資產階級的觀念，即把社會主義看成一種僵死的、凝固的、一成不變的東西。馬克思始終認為社會主義是前進運動的。

拋開對“共產主義高級階段”這一問題的表述，如果我們立足于中國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理論，應該如何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看待這一問題呢？答案依然是顯而易見的。在這一階段，“生產者的權利是同他們提供的勞動成比例的；平等就在于以同一尺度——勞動——來計量。”就是我們通常所講的“按勞分配”。“每一個生產者，在做了各項扣除以后，從社會領回的，正好是他給與社會的。他給予社會的，就是他個人的勞動量。”我們為什么應該這樣做呢？因為，“勞動只有作為社會的勞動”，或者說“只有在社會中和通過社會”，“才能成為財富和文化的源泉”①參見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M]. 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0-15。。

雖然“按勞分配”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分配的本質要求，但是“在分配問題上大做文章并把重點放在它上面，那也是根本錯誤的”；“庸俗的社會主義仿效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把分配看成并解釋成一種不依賴于生產方式的東西，從而把社會主義描寫為主要是圍繞著分配兜圈子”②參見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M]. 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6-17。。首要的問題是發展生產力，是破除資產階級生產資料的壟斷。馬克思曾說：“勞動者在經濟上受勞動資料即生活源泉的壟斷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會貧困、精神沉淪和政治依附的基礎。”③參見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M]. 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1。在這里，“勞動資料即生活源泉的壟斷”中的“勞動資料”為資本家和土地勞動者所共同壟斷。在我國，土地所有權屬于國家，公有資本在社會總資本中占有優勢地位，這自然是實現勞動平等最為堅實的物質保障和經濟基礎。

總之，對于馬克思經典作家而言，他們把對平等的認識提高到生產力的高度，并從生產力的角度出發來把握平等的本質，即人類的不平等和統治關系是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剩余產品出現、私有制和社會分工的結果。因此，資產階級的平等與公正只是形式上的，而取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共產主義社會的平等應該是事實上的平等，但中間有一個社會主義社會平等的過渡階段。平等或公平的分配要以勞動為同一尺度；當然，前提必須是社會主義國家勞動資料的公有制。國內學者姜涌(2009)曾說：“馬克思的勞動平等思想不但要求政治生活的平等，還要求經濟上的平等；不但要求生產資料占有上的平等，還要求生活資料占有上的平等。”其實，這就已經成為“勞動平等”概念的肇始。

（二）馬克思主義勞動平等理論的發展

在分析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約翰·羅默(John Roemer，1997)看來，平等是社會主義的終極目標，而所有制形式和與市場體制都是實現這個終極目標的手段。因此，社會主義應該有一種促進每個人機會平等的財產權制度，它能促進每個人的機會平等。同時，社會主義的平等目標還要經歷短期的市場社會主義目標，要依靠市場配置資源和組織生產，并對企業利潤進行平等分配。為此他設計了一種采取股權平等財產形式的證券市場社會主義，在這個制度里，每個成年人平等地擁有可交換但不可被繼承和贈予的股權。可以明確，股權的背后應當是勞動，勞動者能憑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不會產生沖突④羅默只是給出一種制度設計的思路，并沒有明確指出勞動的問題(參見余文烈等.市場社會主義：歷史、理論與模式[M]. 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8，236-241)。。

姚洋(2007)在總結程序平等、結果與稟賦平等和阿瑪蒂亞·森式的能力平等的基礎上，提出過一種“能力指向的平等”理論。應當指出，“能力指向的平等”理論，是對阿瑪蒂亞·森“能力平等理論”的一種中國化的務實的解讀，極具現實意義和參考價值。不過，對于他提出的“目標能力供給水平”，無論“下界”還是“上界”，都脫離勞動談平等，不得不訴諸于“帕累托改進”以闡明一個“向未來開放”的原則。同時，姚洋并沒有說明“能力供給物”的來源，因而也就沒有指出“能力供給物”背后的公有資本的重要作用。最后，現實的情況下資源的有限性就決定著，如果我們不區分“能力維度”而追求進步與增長，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烏托邦觀念①姚洋的觀點極具啟發性，我們可以從中看到一位“改良主義者”對“激勵相容”的平等的不懈追求 (參見姚洋.論能力指向的平等[M]. 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2007：12-19)。。我們認為在初級階段的按勞分配仍然是標準和尺度，“能力指向的平等”可以理解為一種最低級的“按需分配”，那么既然是“低級的”，我們何不首先建立一種高級的按勞分配呢？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按勞分配還是要按照“目標能力供給水平”，而是在于如何壯大、增強公有資本的力量并確定一種計量勞動價值的方法。實現一種公有資本支持下的“勞動平等”也許是更為現實的選擇。

榮兆梓(2013)認為社會主義根植于平等主義，其貫穿運動始終的核心理念就是勞動平等，即勞動者的經濟平等。“平等表現為以勞動為同一尺度，而勞動的數量和質量則完全取決于個人的能力與努力”，即“當代社會主義提倡的勞動平等原則，其實就是在承認個人天賦能力差異的前提下，鼓勵所有的勞動者在學習和工作中靠自身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創造自己的生活”。不過，他也承認，以勞動平等為起點，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演化形成了資本權利主導的經濟關系體系，在這個復雜的權利意志關系體制中，勞動平等從最初的核心關系逐步退居為從屬的、次要的關系”②詳見榮兆梓.勞動平等論：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研究[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398-400。。適應這種變化，榮兆梓提出“市場平等”的概念。他認為勞動平等與收入分配均等化并不是一回事，“目標明確、措施得當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改革，完全有可能建立一種比高度集權的計劃經濟體制下勞動平等實現程度更高的市場經濟，不僅是單個企業內部的更高程度的勞動平等，而且是全社會范圍的更高程度的勞動平等。”③詳見榮兆梓.勞動平等論：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研究[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407。顯然，該“勞動平等”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具有兩個突出特點：其一，勞動平等與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其他公平原則并存，形成雙重公平疊加的特殊現象；其二，企業內部的勞動平等與社會范圍內的勞動平等是互動的兩個層次。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勞動平等，既不應以縮小收入差距為目標，更不應以擴大收入差距為目標，而是要實現公平與效率之統一。在另一篇文章中榮兆梓(2014)明確指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公平觀是市場平等與勞動平等的疊加：市場平等是基礎，勞動平等是主線。要實現更高程度的社會公平，必須深化市場改革，注意收入再分配并堅持以公有經濟為主體；要依靠公有資本保障勞動平等在經濟過程中的主導性。

（三）勞動平等理論與公有資本的作用機理

可以這樣理解，“勞動平等”基本是通過壯大公有資本并在維護現階段市場經濟的前提下，實現勞動和資本的平等或者說“對等”，從而實現較為和諧的勞動關系。“公有資本”，一個區別于資本主義私有制并被廣泛應用的概念，是指屬于社會主義國家全民共同所有的資本，主要包括國有資本和集體資本。其中，國有資本是屬于國家或全民所有的資本，集體資本是屬于勞動集體所有的資本。我們的論述將圍繞著公有資本在勞動關系的進步意義上展開，以期構建勞動平等的理論體系。

按照《資本論》的邏輯，馬克思認為資本是由商品貨幣等轉化而來的，它的產生有兩個條件：首先，是存在交換；其次，是雇傭勞動力①關于這一點，馬克思在《資本論》的《貨幣轉化為資本》和《所謂原始積累》兩章中進行過詳細的說明 (參見馬克思. 資本論第一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93-195、821)。。可以這樣理解，在一定的歷史階段，經濟越發達，交換越頻繁，雇傭越盛行，資本也就越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只要有商品生產、商品流通及貨幣流通一定程度的發展，就會存在資本。同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存在多種所有制，因此也就存在多種類型的資本；公有資本的背后是公有制的范疇。當然，我們在堅持馬克思資本范疇科學性的同時，還要區分出資本范疇的一般性和特殊性問題。公有資本作為資本，自然具有資本的一般屬性：在價值方面，它同私有資本一樣是追求增殖的資本；在運動方面，公有資本同樣具有不斷地循環與周轉和向外擴展的內在訴求；最后，公有資本的發展仍然遵循市場經濟發展的規律，只有在競爭中它才能生存壯大。

本質上講，公有資本是一種沒有資本家的資本關系，因此也就不再是階級對抗和剝削的關系，而成為勞動者階級內部經濟權利與利益的對立統一關系。榮兆梓(2004)認為，公有資本本質上代表著勞動者整體利益與個人利益、長期利益與短期利益的矛盾。因此，對大多數勞動者個人來說，它仍然是一種外在的強制。雖然公有資本克服了資本關系中兩大階級的對立，消滅了資本對勞動的階級剝削，但是不可能同時消滅由現代生產力特征所決定的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的矛盾，不可能避免社會利益以外在強制的方式下迫使勞動者個人把勞動時間延長到必要勞動時間之外。恰恰相反，公有資本是這種強制性剩余價值生產的特殊方式。當然，相對于資本主義私有經濟中建立在階級對立基礎上的強制勞動和剝削關系，公有資本無疑是一種歷史進步。

馬克思曾經提出以“工人聯合體”解決私有資本邏輯的矛盾，這是一種資本的聯合和勞動的聯合相結合的生產方式。在這里，聯合的勞動代替了雇傭勞動，聯合的資本成為工人自己勞動增殖的手段。“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是在舊形式內對舊形式打開的第一個缺口，雖然它在自己的實際組織中，當然到處都再生產出并且必然會再生產出現存制度的一切缺點。但是，資本和勞動之間的對立在這種工廠內已經被揚棄，雖然起初只是在下述形式上被揚棄，即工人作為聯合體是他們自己的資本家，也就是說，他們利用生產資料來使他們自己的勞動增殖。”②詳見馬克思. 資本論第三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499。可以說，公有資本正是這種資本聯合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的特殊表現形式。私有資本邏輯是資本主導勞動，而公有資本邏輯應該是勞動主導資本。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公有資本揚棄了資本和勞動的對立，這是社會主義生產方式賦予公有資本的特殊內涵。

我們知道，在社會主義公有制條件下的勞動者具有分離的雙重人格：他既是生產資料的公共所有者，又是勞動力的個人所有者。勞動力個人所有者集合與生產資料公共所有者集合在現實中的錯位與分離，是形成公有資本的前提條件。當代社會主義者基本都主張的勞動平等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的基礎上，“公有制的確是實現勞動者機會平等的手段……只有消除了生產資料占有上的差異，以勞動的自我所有制為前提的機會平等才能真正實現。”①詳見榮兆梓.勞動平等論：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研究[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396。在公有資本中，資本表現為對勞動的從屬，“作為勞動平等內在矛盾的展開”②詳見榮兆梓.勞動平等論：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研究[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413。，公有資本有利于我們發展或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由于國家是公有資本的直接所有者，公有資本作為一種“資本”產生的經濟剩余③這里的“經濟剩余”采用的是斯威齊和巴蘭《壟斷資本》一書中的概念，我們認為“經濟剩余”的內涵要比“剩余價值”的內涵更為豐富些(參見保羅·斯威齊，保羅·巴蘭.壟斷資本[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77：15)。并不屬于私人資本家。如果國家能夠做到公平公正合理地分配，那么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就會落到實處，真正在勞動平等基礎上形成的和諧勞動關系(體制機制)就會建構起來，可以說資本對勞動形式上的隸屬就變成了實質上的隸屬。

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我們不能夠也不需要超越資本。公有資本可以兼顧公平與效率的統一：作為一種資本，它完全可以充分發揮資本的進取性從而取得經濟上的利益；同時作為一種勞動平等關系，屬于全民所有的公有資本旨在為全民謀福利，即代表了社會主義的公平與正義。在國際背景日益復雜、勞資矛盾日益加劇的今天，我們必須立足馬克思的勞資關系理論，立足基本國情，發展并構建出一種基于勞動平等的和諧勞動關系形成機制。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很容易發現，公有資本的不斷壯大，正是這種“勞動平等”相關機制得以發揮作用，并藉此形成和諧勞動關系的豐厚土壤。

四、關于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的若干問題

基于上述的分析討論，我們得出的基本結論是：我國學術界對勞動關系問題的研究應該從僵化生硬的勞資沖突觀和稍顯含混籠統的勞動和諧觀中突破出來，準確理解、把握馬克思主義的勞動關系理論的精髓，在勞動關系的“三方機制”建設中，進一步強調國家或政府的作用，充分壯大和強化公有資本的力量，強調公有資本利潤的共享性，在社會主義中國構建一種全新的基于勞動平等基礎上的和諧勞動關系作用機制。然而，作為嚴謹的學術討論，有一些問題需要作進一步澄清。

第一，關于公有資本的效率問題。國有企業改革一直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中心環節，圍繞著國有企業改革方方面面的文章可謂汗牛充棟，學界達成了諸多共識，很多的政策建議也得到了國家和政府層面的認可和支持。在這里，我們所要強調的是，作為資本，公有資本并不必然比民營資本的效率低。只是由于行為目標和評價標準的不同，公有資本長期以來一直是低效率、體制化的代名詞，這是極大的誤讀、誤解和誤判。不僅如此，單就資本性質而言，在一些需要大規模投入和長期建設的項目中，公有資本還有著私有資本不可比擬的優勢。總之，如果有合理的制度安排，公有資本將會成為巨大的推動經濟發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引擎。

第二，關于民營企業的定位問題。實質上，這是對上一個問題的延伸，既然公有資本必須不斷壯大，那么私人資本和民營企業是否就一定要被消滅，它們該何去何從。本文主體部分已經論述過，我們支持民營企業的發展壯大，這不僅是國家的政策，更符合經濟社會發展的潮流，沒有民營企業和私人資本的壯大，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就會缺失一個重要的有生力量。我們并不認為民營資本和公有資本必然存在“一進一退”的零和博弈，在中國經濟騰飛的現階段，完全有可能實現“國民共進”的“正和”局面。當然，兩者的矛盾和沖突是存在的，但是積極進取的企業家精神不但不是造成社會收入差距的因素，反而是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從而帶來公平正義的積極因素。我們要消除的是不平等而不是作為其中一種表現形式的所有制①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曾經指出，要“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可見，在馬克思看來，重要的只是消滅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帶來的剝削(詳見馬克思. 資本論第一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874)。。

第三，關于可能性與現實性的問題。必須承認，和諧勞動關系的構建和發展是一個過程，即由于目前經濟社會不平等現實的存在和一些實際操作上的困難，可能會使基于勞動平等而建構起來的和諧勞動關系打些“折扣”。但是，我們相信，這些不平等的現實會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優化逐漸消除，而實際操作上的困難也會隨著技術的進步得以克服。例如在當前社會，構建和諧勞動關系首先面臨著城鄉二元勞動市場差異的不平等現實，孟捷(2019)稱之為由戶籍制度、土地制度等造成的“農民工制度”。同時，勞動力價值或者勞動的計量，抑或是如何分配公有資本帶來的“經濟剩余”也是一個十分重大的理論問題。這不但要求我們在財稅制度改革、社會保障體系建設、轉移支付制度完善等諸方面入手，還要從實踐和理論兩個維度來做進一步研究、探索。總之，構建基于勞動平等基礎上的和諧勞動關系應該是社會主義勞動關系的本質要求。有關這方面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還需要各界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