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琳 趙建梅 鐘 海
改革開放 40年來,我國經濟高速增長,市場化程度不斷加深,居民收入水平顯著提高,但同時收入差距不斷擴大,收入不平等程度加劇。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我國2016年基尼系數為 0.465,已經超過了基尼系數的國際警戒線。較大的貧富差距再加上收入水平在父代與子代之間持續傳遞容易導致社會階層固化(楊娟,2016)。社會階層固化意味著不同階層之間的社會流動受阻,貧困階層向上流動的通道被堵塞,人們看不到向上發展的希望,從而喪失努力的動機,工作效率和儲蓄率下降,對一國經濟的長期可持續發展將產生負面影響(李力行和周廣肅,2014)。同時,不同階層之間容易產生摩擦,影響社會安定,并可能引起社會動蕩(Duclos等,2004;汪晨等,2015)。
2014年中央提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口號后,國內掀起創業熱潮。國家統計年鑒數據顯示,近年來我國個體工商戶與私營企業發展迅猛,私營創業企業數量從2012年的5144.99萬戶增加至2016年的8239.15萬戶,年均增長率為12.49%。創業作為促進就業最積極、最有效的方式,在促進資源的高效利用和財富創造過程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韋吉飛,2010)。宏觀方面,國家通過出臺政策鼓勵創業,采取加大財政資金支持、完善普惠性稅收等措施幫助創業者擺脫資金約束,鼓勵普通勞動者通過積極創業走向富裕,實現社會公平。微觀方面,與傳統意義上的就業相比,創業者對行業和工作內容的選擇有更大的自主權。通過選擇與自身能力相匹配的創業方案,創業者可以打破傳統就業市場的種種限制,實現收入的增加和財富的積累。那么來自不同收入階層的勞動者是否都可以通過創業打破收入階層壁壘,實現代際收入的向上流動呢?
關于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代表性文獻為 Velezgrajales和 Velezgrajales(2012)的工作論文。他們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研究創業對墨西哥的代際流動的影響,發現盡管創業有利于實現代際收入流動,但與中等及以上收入家庭相比,出身于低收入家庭的創業者實現收入向上流動的可能性更低。Quadrini(2000)研究創業對代際財富流動的影響,他發現創業與就業相比實現財富向上流動的可能性更大。回顧國內外關于創業與代際收入流動的文獻,我們發現國外針對創業如何影響代際收入流動的研究很少,且國外相關研究結論不能反映中國的社會現實。尚未發現國內學者專門研究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在我國政府積極鼓勵居民創業以及國內社會階層日趨固化的特殊背景下,研究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本文研究創業如何影響代際收入流動,我們同時采用代際收入彈性和代際收入轉換矩陣兩種方法分析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考慮到不同收入階層的特點,我們還將結合影響創業績效的各種約束條件,進一步分析創業對不同收入階層代際收入流動影響產生差異的原因。就我們所知,本文首次基于創業的新視角在我國當前背景下研究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并探究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的子女創業對其代際收入流動產生的不同影響和相應的約束條件。
接下來本文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回顧相關文獻;第三部分介紹數據來源并對變量進行描述性分析;第四部分分析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第五部分探究創業對不同收入階層代際收入流動影響產生差異的原因;第六部分為結論和政策建議。
測算代際收入流動一般采用代際收入彈性和轉換矩陣兩種方法(Atkinson,1980)。代際收入彈性指父代收入變動百分之一所引起的子代收入變動的百分比。一般以子代收入的對數作為因變量,對父代收入的對數和其他控制變量進行多元回歸,得到父代收入的回歸系數表示代際收入彈性。Becker和Tomas(1986)最早利用美國單個年度的數據,通過對數收入的簡單回歸估算了美國的代際收入彈性。在此基礎上,之后的研究試圖從不同角度優化代際收入彈性的估計。國外相關研究中,Solon(1992)發現使用短期收入作為持久收入的替代變量會低估代際收入彈性,并主張使用父親在幾年內的平均收入來估計代際收入彈性;Haider和Solon(2006)認為,當前收入與持久收入在整個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會呈現不同的關系,對代際收入彈性的測算會產生不同的影響;Mendolia和 Siminski(2016)基于父親職業的相關信息預測父親的持久收入,并由此計算代際收入彈性。國內文獻中,韓軍輝和龍志和(2011)綜合考慮暫時性收入偏差、生命周期偏誤、同住選擇和工作選擇偏誤后,運用分位回歸估計了中國農村家庭的代際收入彈性;龍翠紅和王瀟(2014)進一步控制了父親與子女的年齡,并在回歸方程中引入父親多年收入的平均值和年齡的二次項,以提高代際收入彈性估計的合理性。
盡管代際收入彈性能夠綜合反映整個社會代際收入流動程度的大小,但它并不能體現各個階層子代收入流動的具體情況,因此代際收入轉換矩陣成為反映代際收入流動結構性特征的必要研究方法。代際收入轉換矩陣是表示子代收入和父代收入等級變化的矩陣,也就是將父代收入和子代收入劃分為幾個等級(一般五等分),給定父代收入為某個等級,以子代收入分布在各個收入等級的比例表示子代收入所屬等級相對于父代收入所屬等級的變化情況。Shorrocks(1978)最先采用時間依賴(time-dependence)來定義收入變動,并用轉換矩陣度量收入變動的趨勢和程度。轉換矩陣可以觀測在不同收入分布點的收入流動可能性。國外研究中,Bj?rklund和 J?ntti(2009)使用轉換矩陣研究了家庭背景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Hnatkovska等(2013)通過計算代際工資收入的轉換矩陣研究代際收入的結構性特征;Bratberg等(2014)選用代際收入轉換矩陣的方法研究離婚對代際收入的結構性影響等。國內文獻中,王海港(2005)通過比較1988年和1995年我國居民的代際收入轉換矩陣,發現我國代際收入的流動減弱;方鳴和應瑞瑤(2010)、周興和王芳(2014)基于代際收入轉換矩陣方法比較城鄉居民代際收入流動的差異;牟欣欣(2017)也采用該方法研究了家庭結構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
關于代際收入流動影響因素的分析,現有文獻多集中于教育、公共教育支出、社會關系、家庭結構等方面。家庭教育方面,Atkinson和 Jenkins(1984)發現家庭背景與教育程度的相關性越強,代際流動可能性越低,不平等也越持久。與家庭教育相似,義務教育也對代際流動具有重要影響,Mayer和Lopoo(2008)指出,一國對公共教育的支出通過影響人力資本來影響代際收入流動;李力行和周廣肅(2015)認為公共教育支出能夠彌補家庭人力資本投資不足,進而提高社會流動;楊娟等(2015)發現加大義務教育階段的公共支出力度,有助于彌補年輕父母在孩子早期教育時的預算約束,緩解代際收入的不平等并增強代際間收入流動。此外,Blanden和 Macmillan(2016)研究了教育不平等對代際流動的影響,他們發現降低教育不平等程度能夠促進代際流動。關于社會關系影響代際流動的文獻中,Calvo-Armengol和 Jackson(2005)強調社會網絡資本在代際傳遞中的重要作用;Dan和 Fredrik(2007)認為父母對子女社會網絡資本的投資可以影響下一代的收入水平。還有文獻發現家庭規模也會影響代際流動,Nguyen和Haile(2003)發現在美國家庭規模擴大到一定程度會對子女教育和職業產生負面影響,進而影響代際收入流動;牟欣欣(2017)發現在中國適度的家庭規模有利于提高代際收入流動。
本文數據來自2013年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hinese Household Income Project Survey,CHIP)。該調查由城鎮、農村和移民三部分組成,主要包含個人和家庭收入、教育、職業等方面的信息。CHIP(2013)調查覆蓋了15個省、18948個住戶和64777個個體。由于農民的收入部分來自農業收入,而農業收入以家庭為單位,難以匹配到個人,因此我們只選用城鎮樣本。研究代際收入流動需要形成父親與子女的有效配對樣本,根據受訪者與戶主關系的信息,我們采用四種方式形成父親與子女配對:戶主的父親及戶主;戶主的岳父或公公及戶主的配偶;男性戶主及其子女;女性戶主的配偶及其子女。根據有關勞動力的年齡要求,我們選取子女年齡在 16周歲以上且為非在學人口、父親年齡在 65周歲以下的樣本。考慮到父親年齡一般至少要比子女年齡大 15歲,我們剔除違反此規則的樣本,最后得到1693個有效父親與子女配對的觀測值。
本文以工作收入反映個體收入。創業變量是基于問卷中關于就業身份和就業類型的提問得到。如果個體就業身份為自營勞動者,或就業身份為雇主且其就業類型為個體、私營時,創業變量取值為 1,否則為 0。由于不同職業差別較大,參與和退出勞動力市場的年齡不同,無法使用固定的標準篩選樣本,我們在回歸中加入年齡和年齡的平方控制年齡因素的影響。計算代際收入彈性最好使用父親的持久收入,使用某一年的收入數據可能產生較大的暫時性收入偏差,因此我們在回歸中引入父親特征和省份等變量估算父親的持久收入。為了進一步探究創業對不同收入階層代際收入流動影響的差異,我們還需考慮子女是否受信貸約束、子女受教育年限、父親是否創業以及創業者所在城市的創業市場競爭程度等變量。變量的定義與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變量的定義與描述性統計

續表1
由表1可見,樣本中子女的平均收入略高于父親,子女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也高于父親,但子女的創業比率低于父親的創業比率,這可能是由于子女年齡較輕。樣本中子女的平均年齡為28歲,約42.6%的子女離開父母單獨居住。父親的平均年齡為54歲,父親的就業情況主要通過父親的就業身份、就業類型和工作所在的行業來反映。樣本中有32.3%的家庭所居住的城市創業市場競爭激烈。
實證研究中我們通過兩種方法探究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第一,估算代際收入彈性,并通過比較創業與非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分析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第二,構建創業與非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轉換矩陣,進一步考察創業對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創業者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
代際收入彈性衡量了某個人的收入在多大程度上取決其父代的收入。根據Becker和Tomes(1979)的代際收入流動模型,代際收入彈性可以用子代持久收入自然對數對父代持久收入自然對數回歸的系數表示。由于被調查者的收入與性別和年齡緊密相關,一般男性較女性收入更高。在父親年齡較大的樣本中,有些高齡父親已不再全職工作,調查中匯報的收入可能偏低,因此估計的代際收入彈性偏小。類似地,在子女年齡較小的樣本中,低齡子女并未正式進入勞動力市場全職工作,勞動收入也較低,同樣會導致估計出的代際收入彈性偏小。因此,回歸方程中需要加入子女性別、子女和父親的年齡及年齡的平方項,控制年齡的影響(李力行和周廣肅,2014)。估計代際收入彈性的回歸方程如下:
其中yc和yf分別代表子女和父親持久收入的自然對數,genderc表示子女性別,agec和agef分別為子女年齡和父親年齡,β1為代際收入彈性,β2~β6為對應的系數,β0為常數項,ε為隨機干擾項。對式(1)進行回歸,并按照子女是否創業分組,結果見表2中第(1)~(3)列。
表2中第(1)~(3)列為使用父親當期收入回歸得到的全樣本代際收入彈性,以及創業和非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全樣本回歸估算的我國城鎮居民的代際收入彈性為0.321,這一估算值與龍翠紅和王瀟(2014)使用未調整父親收入估算出的代際收入彈性(0.326)十分接近。比較第(2)列與第(3)列中的創業樣本與非創業樣本的回歸結果發現,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為0.190,明顯小于非創業樣本(代際收入彈性為0.322)。代際收入彈性越高意味著代際收入流動越低,由此可以大致推斷子女創業有利于提高代際收入流動。

表2 代際收入彈性回歸結果
本文實證研究基于 CHIP2013年的截面數據,使用個體當期收入估計代際收入彈性可能產生暫時收入偏差。Dearden等(1997)認為可以通過持久性的特征預測父親的收入。何曉琦和鄭曉嵐(2006)使用父親的受教育情況來預測父親的持久收入;Mendolia和 Siminski(2016)使用父親職業相關信息預測父親的持久收入;楊娟和張繪(2015)則使用父親年齡、年齡的平方、教育年限、居住省份等變量預測父親的持久收入。根據以上文獻,我們綜合選用了父親年齡、年齡的平方、受教育程度、就業身份、就業行業以及父親居住的省份等變量預測父親的持久收入來修正當期收入可能產生的偏差,然后使用修正的父親收入(對數)估計代際收入彈性,估計結果見表2中第(4)~(6)列。
從表2中第(4)~(6)列可見,使用全樣本估計的代際收入彈性為0.549,這一數值與方鳴和應瑞瑤(2010)使用修正過的父親收入估算的代際收入彈性(0.584)也很接近。同樣比較創業樣本與非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可以看到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明顯小于非創業樣本,子女創業提高了代際收入流動。
綜上,采用代際收入彈性方法,分別估計創業與非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并進行對比后發現,創業促進了代際收入流動。這一結論在修正暫時性收入偏差后依然成立。
為進一步探究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的子女創業對其代際收入流動影響的差異,我們使用轉換矩陣進行分析。將父親收入和子女收入分別按照從低到高的順序依次劃分為最低收入階層(Ⅰ)、較低收入階層(Ⅱ)、中等收入階層(Ⅲ)、較高收入階層(Ⅳ)和最高收入階層(Ⅴ)五個等級,依次構建全樣本和創業與非創業子樣本的代際收入轉換矩陣,如表3所示。
由全樣本代際收入轉換矩陣可知,父親收入處于最低收入階層,其子女收入仍處于最低收入階層的概率約為39.9%,這表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約有 60%的概率可以脫離最低收入階層。類似地,最高收入家庭的子女收入仍處于最高收入階層的概率為40.3%。相對于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的家庭,當父親收入處于中間階層時(父親收入處于第Ⅱ、Ⅲ、Ⅳ階層),其子女收入流動程度較高,子女與父親處于同一收入階層的概率分別為28.9%、31.1%、15.9%。
比較表3中創業樣本和非創業樣本的收入轉換矩陣對角線的數值可以看出,創業對代際流動的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父親收入處于第Ⅱ、Ⅲ、Ⅳ階層的人群中。創業樣本收入轉換矩陣中,子女收入與父親收入處于同一階層的概率分別為 14.3%、25.0%、8.3%,而對應的非創業樣本概率分別為30.3%、31.6%、16.5%,創業子女與其父親處于同一收入階層的概率明顯小于非創業子女,表明子女創業促進了中等收入階層的代際流動。但是,當父親收入處于最高階層(Ⅴ)和最低階層(Ⅰ)時,子女收入與父親收入處于同一階層的概率在創業與非創業兩組樣本中的差別微乎其微。此外,我們還發現當父親收入處于最高階層(Ⅴ)時,創業樣本中子女收入向下流動到Ⅰ、Ⅱ、Ⅲ等級的概率總和為 51.8%(0.222+0.111+0.185),遠遠高于非創業樣本中的 37.0%(0.115+0.063+0.192),這說明父親收入處于最高階層時,即使他們的子女進行了創業,也很難維持其父親的最高收入階層。

表3 代際收入轉換矩陣
為進一步分析不同收入階層代際收入流動的方向,我們將子女收入等級高于父親收入等級的情況均定義為代際收入向上流動。例如,給定父親收入處于Ⅱ等級,子女收入在第Ⅲ、Ⅳ或Ⅴ等級時,“子女收入是否向上流動”取值為1,否則為0。以全樣本為例,父親收入處于Ⅱ等級時,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為 0.268+0.092+0.123=48.3%。分別計算父親處于五個不同收入等級時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并比較創業樣本和非創業樣本,如圖1所示。
由圖1可以看出:父親收入處于Ⅱ、Ⅲ、Ⅳ等級時,子女創業且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明顯高于非創業樣本。這表明相對于不創業的子女,中等收入家庭的子女通過創業促進其收入向上流動。
以上分析表明,相對于非創業者,創業者更有可能實現代際收入的向上流動。接下來,我們通過回歸驗證創業是否能夠顯著促進子女代際收入向上流動。由于創業者來自不同的家庭,我們還將分析創業對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的創業者所產生的影響是否相同。以子女收入是否向上流動作為因變量,使用 Probit模型檢驗創業對子女收入流動概率的影響,回歸結果見表4。

表4 創業對子女收入流動概率的影響
表4第(1)列表明,總的來說創業提高了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對于出身于不同階層的創業者,創業對其代際收入流動產生的影響存在差異。對于父親處于最低收入階層(Ⅰ)的創業者,創業降低了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當父親收入處于Ⅱ、Ⅲ、Ⅳ等級時,創業不同程度地增加了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特別地,當父親收入處于最高階層(Ⅴ)時,創業更可能使子女收入流動至中等及以下收入階層(Ⅰ、Ⅱ、Ⅲ)。這一結論與代際收入轉換矩陣的研究結果一致。
創業能否成功以及創業收益的高低與創業行業的選擇密切相關。出身不同收入階層的子女是否會集中選擇在某些特定的行業進行創業呢?我們根據不同收入階層將子女創業所從事的行業歸類為表5。比較表5中的行業分布,我們發現最低收入家庭子女創業更多地集中在農、林、牧、漁業等行業,除此之外,不同收入階層子女創業的行業選擇并不存在明顯的差異。
那么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的子女創業為什么會對代際收入流動產生不同的影響呢?創業不僅取決于創業者自身的素質,而且還與創業資金、創業經驗以及創業市場環境等因素密切相關。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的子女創業所面臨的約束條件不同,必然影響其創業績效,進而影響創業者的收入水平,最終導致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也存在差異。下面我們從不同收入階層出發,探索創業對出身于特定收入階層的子女代際收入流動產生的影響及原因。

表5 不同收入階層子女創業的行業分布
創業通常存在最低資本要求,能否在創業經營中維持資金的正常運轉是決定創業績效的重要因素。研究表明,受信貸約束的創業者更難獲得成功(Burke等,2000;Van Praag等,2005;張海寧等,2013)。出身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很難從父代獲得創業資金的援助,一旦他們在創業過程中面臨資金周轉困境,信貸約束很可能制約他們創業取得成功并降低其收入向上流動的可能性。實證分析中,我們以“子女收入是否向上流動”作為因變量進行 Probit回歸。模型中引入“子女是否創業”和“是否受到信貸約束”的交互項,用于檢驗信貸約束是否顯著制約了最低收入家庭子女通過創業實現收入的向上流動,結果見表6。

表6 創業與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信貸約束
表6中,交叉項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在創業過程中受到的信貸約束會使其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降低約 41%,由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很難得到父代資金方面的支持,創業容易因信貸約束而遭受失敗并影響其收入的向上流動。
較低收入家庭的子女(父親收入處于第Ⅱ等級)平均受教育年限較低。由于就業市場對勞動者的教育水平有一定約束,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勞動者難以通過一般就業實現代際收入的向上流動。然而,同等學歷的勞動者如果選擇自主創業,受教育水平不再成為就業的約束條件,創業回避了勞動力市場對教育“門檻”的約束。部分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子女通過艱苦創業增加收入,提高他們收入向上流動的可能性。我們將低教育水平定義為初中以下學歷,Probit模型的回歸結果見表7。

表7 創業與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低教育水平
低教育水平變量的邊際效應顯著為負(-0.229),說明給定其他因素,低教育水平不利于子女實現代際收入的向上流動。但是,如果低教育水平的勞動者選擇創業,他們實現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比普通就業條件下代際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增加 32.4%。因此,出身于較低收入家庭且受教育水平較低的子女也可以通過創業擺脫勞動力市場對教育水平的要求,提高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
樣本中出身于中等收入家庭(父親收入處于Ⅲ等級)的子女平均受教育程度較高,擁有大學及以上學歷的人約占 50%。良好的教育使創業者發揮人才優勢,不再受勞動力市場上工資標準的限制,創業所得與其個人能力相匹配,并提高他們收入向上流動的可能性。我們將高教育水平定義為大學及以上學歷,Probit回歸結果見表8。
由表8的回歸結果可知,對于出身于中等收入家庭的子女,如果創業者受到過良好教育,他們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增加了 52.6%。由此可以推斷,出身中等收入家庭的子女能夠實現收入向上流動主要是由于創業提高了高水平教育的回報率。

表8 創業與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高教育水平
通過比較父親收入處于Ⅲ等級和Ⅳ等級的樣本,我們發現兩組樣本中子女受教育程度相似且受信貸約束的比例均很低,但創業對出身于第Ⅳ收入等級子女向上流動的作用大于出身于第Ⅲ收入等級的子女(見圖1及表4)。那么,除了信貸約束和教育之外,是什么因素造成了這種影響差異呢?研究表明,擁有創業經驗可以顯著提高創業績效(趙德昭,2016)。父親創業經驗可能是促進這部分創業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重要原因。當父親收入處于第Ⅳ收入等級時,父親收入高于總樣本中的平均收入。我們認為如果父親是創業者,子女可以繼承父親的有效創業經驗。我們使用父親是否創業這一變量近似表示父親創業經驗進行Probit回歸,結果見表9。

表9 創業與子女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父親創業經驗
由表9可知,在較高收入家庭的子女中,擁有父親創業經驗的子女通過創業實現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比缺乏父親創業經驗的子女提高了39.3%。這表明在本組樣本中,創業對子女向上流動的概率有顯著影響,且這種影響有很大一部分可以用父親經驗來解釋。
出身于最高收入家庭的子女平均受教育年限最高,受信貸約束比例最低,擁有父親創業經驗的比例最高。這部分子女未受到教育、信貸約束和父親創業經驗等條件的制約,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們經歷創業后由最高收入階層走向中等及以下收入等級呢?張秀娥等(2013)發現,在競爭激烈的環境中,企業需要消耗一部分資源來應對競爭對手,無形中造成資源的浪費,導致創業效率下降和失敗率升高,影響創業績效。為了量化創業市場競爭,我們根據 36氪與中國經濟研究院聯合發布的中國創新創業指數(指數高表明該地區創新創業成果顯著,創業企業數量多、活躍度高)對樣本中的123個城市由高到低排序,將樣本中排在前 1/3的城市定義為創業市場競爭激烈的城市,回歸結果見表10。

表10 創業與子女收入向下流動的概率:創業市場競爭
表10表明,對于出身于最高收入階層的子女,在競爭激烈的城市中創業使其收入流動至中等及以下收入等級的概率提高了 32.7%,創業市場的激烈競爭很可能是這部分子女難以維持父親收入水平導致其向下流動的重要原因。
結合當前我國社會各階層代際收入流動減弱與“大眾創業”的社會背景,本文選擇創業作為切入點,實證研究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通過估計和比較創業與非創業樣本的代際收入彈性,我們發現創業提高了子女的代際收入流動。從代際收入轉換矩陣可以看出:與最高和最低收入階層相比,中等收入家庭子女的代際收入流動較大。比較創業樣本和非創業樣本的轉換概率,我們發現出身不同收入階層時,子女創業對代際流動的影響不同。父親收入處于第Ⅱ、Ⅲ、Ⅳ等級時,子女創業實現收入向上流動的概率明顯高于非創業樣本。
我們從出身不同收入階層人群的特征出發,分析子代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產生不同影響的原因:第一,最低收入家庭(I)的子女創業很容易由于受到信貸約束而遭受失敗,難以實現代際收入的向上流動。第二,較低收入家庭(Ⅱ)的子女通過創業擺脫低教育水平約束促進收入的向上流動。第三,中等收入家庭(Ⅲ)的子女創業可以充分發揮高教育水平的人才優勢,幫助創業子女實現代際收入的向上流動。第四,較高收入家庭(Ⅳ)的子女創業更可能受益于父親的創業經驗而取得成功,提高子女向上流動的概率。第五,最高收入家庭(Ⅴ)的子女創業更可能因為市場競爭激烈而導致子代收入流動到中等及以下等級。
與 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 Velezgrajales(2012)的研究相似,本文也是基于創業的視角探究創業與代際流動之間的關系。但本文不同于以上文獻,表現在以下三方面。首先是研究對象的差異。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Velezgrajales(2012)分別針對美國和墨西哥重點研究創業對代際“財富”流動的影響。本文使用中國數據分析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其次是研究方法的區別。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 Velezgrajales(2012)都僅使用轉換矩陣衡量財富的代際流動。本文同時采用代際收入彈性和代際收入轉換矩陣兩種方法實證檢驗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的影響。除此之外,針對出身于不同收入階層的子代,我們還探究了創業對收入向上(向下)流動概率的影響及其關鍵因素。最后,由于研究對象和方法的不同,研究結論也有一定的差異。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Velezgrajales(2012)的研究均表明,創業促進了代際流動。本文在證實這一研究結論的基礎上,還進一步研究了創業對代際收入流動影響的階層差異,并探究了不同收入階層子女創業過程中的關鍵影響因素,是對相關研究的拓展。
基于本文研究結論,我們提出以下政策建議。第一,由于低收入家庭子女創業更容易受到資金約束,且其創業的行業分布在農、林、牧、漁業的比例較高,建議政府繼續完善金融體系改革,拓寬融資渠道,創新融資方式,降低信貸約束對創業績效的負面影響。此外,為鼓勵針對第一產業的投資和創業行為,中央政府可設立專項轉移支付用于鼓勵和支持低收入階層對農、林、牧、漁產業的創業行為。第二,教育是影響中低收入家庭創業者實現收入向上流動的重要因素。一方面,應保障全體社會成員接受義務教育,同時大力發展職業教育,促進具有“一技之長”的專職人員進行自主創業;另一方面,促進教育機會均等,對高等教育提供無息或低息貸款,使中低收入家庭的子女有更多的機會接受高等教育,通過教育水平的提高促進代際收入流動。第三,由于創業經驗對創業取得成功、實現代際收入向上流動有重要意義,除家庭創業經驗外,政府應建立多元化的創業培訓,為創業者提供創業技術與營銷等方面的經驗支持。第四,市場環境也是影響代際收入流動的重要因素,因此應建立健全相關法律法規,保障創業市場規范有序運行,優化創業環境,促進公平競爭。
改善收入分配格局、維護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均依賴于正常的代際收入流動來實現。因此,只有維持低收入階層向上流動的通道暢通并提高社會整體的代際收入流動水平,才能從根源上解決我國居民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問題,這對于促進機會平等、構建和諧社會有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