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振武
(中國人民大學 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872)
制定科學的人口發展戰略需要認清當前的人口形勢、把握人口發展趨勢。中國已經完成了人口轉型,但學界對人口發展中的諸多問題仍未形成統一的認識。一是中國人口生育水平究竟有多高;二是勞動力人口減少對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影響;三是人口老齡化及其應對問題。科學地認識這三個方面的人口問題,有助于更準確地把握中國人口發展規律和未來人口發展趨勢,為應對人口問題挑戰提供決策參考。
中國的生育率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下降,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經歷了持續下降過程,生育率從6下降到2.1以下。此后,中國總和生育率依然在緩慢下降,但究竟下降了多少,學者們眾說紛紜。有學者根據“五普”“六普”以及2015年小普查的數據估計中國的總和生育率分別為1.22、1.18、1.05,尤其是2015年1.05的總和生育率,比日本東京的總和生育率還低,這在學界引起了軒然大波,“超低生育率陷阱”“中國人口即將雪崩”等斷言甚囂塵上。中國的總和生育率真的如此之低嗎?本著“慎思之、明辨之”的科學精神,筆者認為有必要再次復核3個時期數據本身的準確性。根據統計局提供的數據,我們首先比較2000年0~4歲,2001年1~5歲和2017年7~11歲人口數量,相關數據顯示:2000年0~4歲人口數量為6 800萬,2001年1~5歲人口數量為7 000多萬,2017年7~11歲人口是 8 160萬。短短的六七年的時間多出了1 200萬人,這是同一批人口,不可能越活越多。一個可能的解釋是,2000年統計到的0歲組人數有漏報現象。按照同樣的邏輯對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進行復核,結果也發現了0歲組的漏報現象。2010年普查時,0歲組人口數為1 379萬,2011年再調查時,1歲組人口數為1 400萬,2012年調查時2歲組人口數為1 555萬,到了2014年調查時,4歲組的人口數為1 700萬。 由此可見,歷次調查中0歲組的人數漏報情況是相當嚴重的。雖然國家統計局每年正式公布的出生人口數量經過了校正,但是計算總和生育率時,仍然以當年直接調查的出生人口數為分子。這樣一來,就出現了總和生育率低到1.22、1.18、1.05這樣的情況。
為了謹慎起見,我們還采用了公安部門戶籍登記數據和教育部門的小學入學人口數據進行倒推,還原當年出生的人數量。用戶籍人數來推算,2006—2014年之間中國總和生育率平均為1.71。如果按2017年小學生在校人數計算,2007—2010年生育率平均是1.69。另外,我們也用國家衛計委2017年組織開展的全國生育調查的數據結果進行佐證。該調查顯示,35~49歲的婦女平均曾生育子女數為1.68個,其中45歲婦女平均曾生子女數為1.68個,40歲婦女平均曾生子女數為1.65個,這是一個終身生育率指標。調查中45歲的婦女都是2000年以后才進入生育期,她們在結束生育期的時候,平均生育了1.68個孩子。這個生育水平與用教育部門、公安部門數據計算得出的水平基本是一致的。
根據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對中國的生育水平做一個基本判斷:
(一)全面兩孩政策實施前的10年間,全國平均總和生育率應該在1.65左右。全面兩孩政策實施后,總和生育率有所上升,超過1.7以上。從全球視野看,中國總和生育率與發達國家的平均水平基本持平,歐洲的平均生育率是1.6,德國是1.47,意大利是1.48,英國是1.87,而加拿大是1.57,日本是1.4,韓國是1.23,美國是1.88,澳大利亞是1.8。如果按照國際學術界認為的總和生育率1.5為“低生育率陷阱”的臨界值,那么中國目前并未掉進“低生育率陷阱”。
(二)低生育率是一種全球趨勢。低生育率是工業化、城市化、教育、社會保障提高、收入提高、婦女就業率提高等綜合作用的必然結果。全世界發達國家生育率都比較低,包括德國、日本都遵循著這樣的人口規律。
(三)隨著城市化、工業化和市場化水平的提高,中國生育率走低的因素仍在強化。以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為例,目前全國每年大學招生的人數接近800萬,幾乎占了同年齡組人數的45%。年輕人口中有近一半的人接受了高等教育,他們的生育愿望和生育水平顯然會繼續走低。此外,社會保障體制的完善,收入水平的提高也會對人們的生育意愿產生負向影響。
(四)生育政策的全面放開,或者說是“自主生育”,應該是計劃生育政策繼續調整的方向。不過,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在今天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下,生育政策對個人生育的調節作用已經越來越微弱。因此,今后的人口政策調整的重點應放在兒童照料、家庭支持、就業保障、公共服務等經濟社會方面,努力創造家庭友好型、生育友好型社會環境,力爭將總和生育率保持在1.6以上。
(五)在總和生育率為1.6的情況下,中國人口總量在2028年達到峰值,然后開始下降。到本世紀末的時候,中國人口數量大概接近10億。考慮到資源、環境、競爭能力等方方面面的因素,我國人口的總量達到峰值以后逐漸緩慢下行是可以接受的。
隨著我國人口結構轉型,勞動年齡人口呈現出下降趨勢。根據人口預測數據顯示,中國勞動年齡人口(15~59歲)2015年是9.2億左右,2050年中國勞動年齡人口依然有8億多,此后還會繼續緩慢下降。勞動年齡人口的減少,對中國經濟發展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不妨將中國勞動年齡人口總量和經濟產出與世界其他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及其經濟產出進行比較。2015年全球所有發達國家,同口徑全部勞動年齡人口的總和是7.5億,中國勞動年齡人口總量為9.2億,但是全部發達國家創造的GDP約50萬億美元,而中國是10.4萬億美元。中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比所有發達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總數還多了1.7億,但是創造的產值只相當于發達國家的20%。這說明中國勞動力每小時創造的價值遠遠低于發達國家。根據統計,中國勞動力每小時創造的價值大約為10美元,而發達國家大約為40~ 60美元,中國的勞動生產率水平僅相當于發達國家的1/4~1/6。由此可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雖然是影響經濟發展的要素之一,但經濟發展更取決于勞動年齡人口的素質和勞動生產率的高低。
根據人口轉型的客觀規律,未來勞動年齡人口規模下降是必然現象。因此,應對勞動年齡人口規模下降的戰略重點應該是充分挖掘人口素質紅利,充分利用勞動力人口素質迅速提高的有利條件,努力提高勞動生產率,以勞動力質量、人力資本提升替代和應對勞動力數量的下降,用質量換數量。做出這種判斷的依據在于:中國在過去三十幾年里,勞動年齡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數已經從5.7年提到了10.3年,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目前,我國每10萬人口中有1.25萬大學生,大學生比例已經達到12%。在年輕勞動力當中,近40%接受了高等教育。這些人力資本的積聚為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奠定了重要基礎,因此,以勞動年齡人口的質量替代勞動年齡人口數量的過程是有可能實現的。人力資本高低和勞動生產率高低密切相關,雖然中間有很多的環節,但是大體上勞動力素質水平與勞動生產率是正相關關系。如果中國勞動生產率能提高一倍,達到發達國家平均水平的40%,那8億勞動年齡人口數量足以支撐起中國未來經濟的持續增長。如果再考慮科技進步、人工智能發展、機器人應用等因素,未來勞動力需求可能沒有現在這樣強烈。從全球視野看,我們還可以通過國際人口遷移與流動,在全世界范圍內配置勞動力資源。因此,應對未來勞動年齡人口規模下降所帶來的挑戰,應當更多地依賴科技進步、產業升級換代、提高人口素質、提升人力資本,進而提升勞動生產率。
老齡化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老齡化有兩個重要特征,一是老齡化具有全球性,二是老齡化過程不可逆。中國的老齡化過程也一樣不可逆轉。截至2017年末,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規模已經超過2.4億,占總人口的比例達到了17.3%,老年人口的數量已經超過很多國家的人口總量,預計在2050年前后我國老年人數將會超過美國的總人口數,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將超過1/3,并且80歲及以上的高齡老人規模將達到1億左右。
盡管中國老齡化速度也較快,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比重從2015年的10%上升到2050年的26%,但許多發達國家和地區的老年人口的比重及提升速度都高于中國。日本、韓國、英國、法國、中國臺灣地區目前的老齡化水平比中國大陸地區高得多,今后幾十年也會一直如此。到2050年中國的老齡化才能達到發達國家的平均水平。從國際比較來看,中國的人口老齡化速度不是世界上最快,老齡化程度也不是最高的。
人口年齡結構老化是我國人口未來發展的確定性趨勢,并且在整個21世紀都不會逆轉。因此,人口發展戰略對老齡化問題的關注應側重于兩個方面:一是要正確認識老齡化,對我國未來的老齡化整體進程和特點做出準確判斷,對老齡化可能帶來的對社會和經濟發展的沖擊保持清醒認識。二是對我國應對老齡化的戰略和措施進行探索。既要維持適度生育水平,減緩未來老齡化發展的速度,更要借鑒發達國家應對老齡化的成功經驗,在經濟、社會等方面構建適應老齡社會的政策和制度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