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與塔利班的談判使阿富汗走出戰亂困局的努力又一次化為泡影。美國在阿富汗反恐怖主義戰爭之后,逐步調整策略,以“巧實力戰略”推動阿富汗民主重建,推動與塔利班的和平談判,卻在即將達成協議的前夕遭遇挫折。這其中關鍵性的因素在于,美國并沒有真正理解阿富汗塔利班的兩面性,后者雖然目標是建立統一、安定的阿富汗民族國家,但是卻因為固守所謂“伊斯蘭精神”,不自覺地滑向建立伊斯蘭世界帝國的道路,也因此和“基地”等國際恐怖主義組織始終無法撇清關系。這不僅是塔利班道路選擇的困境,是美國面對伊斯蘭世界的應對困境,其實也是當今世界始終難以解決的一個問題。
關鍵詞:民族國家;伊斯蘭世界帝國;美國;塔利班
中圖分類號:D871.2;D837.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5833(2019)12-0033-09
作者簡介:何?明,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助理研究員、博士?(上海?200241)
2019年9月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通過他的推特宣布,作為對9月5日塔利班在阿富汗喀布爾阿卜杜勒哈克廣場制造炸彈襲擊(該襲擊造成了包括一名美國士兵在內的12人遇難)的回擊,停止與塔利班的談判,取消與其即將簽署的協議,也取消計劃中的9月8日在戴維營分別與阿富汗總統加尼以及塔利班領導人的會面①。針對特朗普的推特,阿富汗塔利班很快在自己官方網站給予了針鋒相對的回應,稱面對特朗普的決定,已經進行了18年戰斗的塔利班將繼續圣戰,并保持對最終勝利的堅定信念②。至此,美國與塔利班進行了9輪的和平談判在即將迎來曙光的一刻中斷,阿富汗和平進程的前景再次蒙上陰影。
然而,阿富汗這個戰亂頻發的國家每一次的重大事件,都對世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這次也不例外。因此,不能孤立地解讀這次事件。
一、新自由主義的“巧實力戰略”試圖破解“無規則游戲”
2012年,著名的美籍阿富汗裔歷史學家塔米姆·安薩利出版了《無規則游戲:阿富汗屢被中斷的歷史》一書。安薩利描述了阿富汗從近代國家形成以來的歷史。在安薩利的著述中,阿富汗充滿戰亂的歷史肯定受到了外部強權力量的影響,但是強權力量始終無法成為阿富汗歷史的決定性因素,他們只是暫時中斷了阿富汗的歷史軌跡,卻沒有力量就此改變阿富汗的歷史。阿富汗歷史有著自己的歷史發展線索。這就是在阿富汗近代國家形成中,始終存在著兩條歷史發展路徑:一條是以首都喀布爾為基地的精英階層所選擇的,試圖讓國家進入近現代化的發展軌道;另一條是以部落和鄉村組成的地方性網絡,他們只顧及部族和村落的利益,引導的是一條尋求自治、分散的道路。這兩條路徑有各自的發展邏輯和競爭方式,同時彼此之間又時常發生碰撞。外部強權力量始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此也無法從根本上治理這個國家,所以才會屢屢碰壁[美]?塔米姆·安薩利:《無規則游戲:阿富汗屢被中斷的歷史》,鐘鷹翔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
此次美“塔”談判的破裂,似乎印證了安薩利的論述。按照《紐約時報》追蹤美“塔”談判的記者分析,喀布爾爆炸事件僅是談判破裂的幌子,最重要的原因是特朗普對于簽署協議的安排觸怒了塔利班:美國總統在戴維營分別會見阿富汗總統加尼和塔利班領導人,然后由特朗普隆重宣布達成的“協議”。對于這種安排,塔利班認為是“政治自殺”,違背了塔利班不與阿富汗現政權談判的原則Peter Baker, Mujib Mashal and Michael Crowley, “How Trumps Plan to Secretly Meet With the Taliban Came Together, and Fell Apart”, https://www.nytimes.com/2019/09/08/world/asia/afghanistan-trump-camp-david-taliban.html?rref=collection%2Fbyline%2Fmujib-mashal.。美國依然沒有明白阿富汗的規則,所以才會在最后一刻功虧一簣。
安薩利對阿富汗近代史的解讀很有意義,不過以此為框架來分析此次美“塔”談判破裂,卻有一些遺漏。作為對阿富汗和平進程的介入者,美國的角色和以往的強權力量還是有所差異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所主導的阿富汗民主重建,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國新自由主義“巧實力戰略”的現實推演。
“巧實力戰略”的構建并非由某一個人完成。最早是蘇珊尼·諾瑟在2004年《外交事務》上的發文提出“巧實力”Suzanne Nossel, “Smart Power”,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04-03-01/smart-power.這個概念。美國新自由主義代表學者約瑟夫·奈則是這一戰略思想的集大成者,他將自己于20世紀90年代提出的軟實力概念進一步發展、衍生。他最早提出“巧實力戰略”概念是在其著作《軟實力:世界政壇成功之道》中,描述“美國若想取得成功,就必須對軟實力具備更深入的理解,并且在外交政策中實現軟實力與硬實力的更完美平衡,那其實就是巧實力”[美]?約瑟夫·奈:《軟實力》,馬娟娟譯,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198頁。。此后,通過2007年和美國副國務卿阿米蒂奇聯合發表的研究報告《巧實力戰略》和2008年的專著《靈巧領導力》,約瑟夫·奈對“巧實力”進一步加以闡釋。直到2011年《權力的未來》(The Future of Power)一書,約瑟夫·奈將該理論進行了全面論述。在外交實踐方面,奧巴馬政府,特別是國務卿希拉里是“巧實力戰略”的推動者。
在約瑟夫·奈的論述中,“巧實力戰略”主要內涵包括:第一,以美國國家利益來界定美國的戰略目標;第二,詳盡、準確地掌握可利用的資源,并對這些資源在不同環境下所能發揮的作用進行評估;第三,對于戰略目標的資源和偏好進行詳盡的評估;第四,依靠環境智慧選擇最合理的權力行為;第五,評估成功實現目標的可能王燕飛:《論約瑟夫·奈的巧實力戰略思想》,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2009年1月,希拉里對美國在對外關系中實施的“巧實力戰略”,界定了三個主要內容:第一,強制性威脅;第二,誘惑或補償;第三,吸引和合作“Hillary Clinton Backs ‘Smart Power to Assert US Influence Around World”,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09/jan/13/hillary-clinton-confirmation-hearing-senate.。
“巧實力戰略”的發端其實與阿富汗問題有緊密的聯系。約瑟夫·奈是較早對美國發動阿富汗反恐怖戰爭進行批評和反思的學者,在這些言論中,“巧實力戰略”已經躍然紙上。2002年3月,約瑟夫·奈在《經濟學人》上發表長文《新羅馬帝國遇見異鄉人》,針對阿富汗戰爭提出了美國沒有衰落,而且必將繼續在世界發展中領跑,但是需要注重巧妙地運用軟實力,而不是一味地使用武力,一味地展示自己超級大國的地位,固執地走單邊主義路線Joseph Nye, “The New Rome Meets the New Barbarians: How America Should Wield Its Power”, https://www.economist.com/by-invitation/2002/03/21/the-new-rome-meets-the-new-barbarians.;隨后,他又出版了專著《美國權力的困惑:為什么美國不能獨斷專行》(The Paradox of American Power: Why the Worlds Only Superpower Cant Go it Alone),其中,有對美國“9·11事件”及阿富汗戰爭的評析,不僅批評了美國不重視國際合作,過于依靠軍事實力等強力,無益于最終解決矛盾,同時再次對“軟實力”進行了闡述,強調了硬實力和軟實力的配合使用[美]?約瑟夫·奈:《美國霸權的困惑:為什么美國不能獨斷專行》,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
約瑟夫·奈“巧實力戰略”理論內涵的形成,基本上是伴隨著奧巴馬政府上臺,在外交領域推出“巧實力戰略”,并在其實施中完成。奧巴馬2009年推出的“新阿巴戰略”,既是對此前布什政府阿富汗戰略的修正,也是“巧實力戰略”的實際運用,具體如下(“巧實力戰略”內涵/對應“新阿巴戰略”的內容):第一,對戰略目標進行強制性的威脅/在軍事上,加大對阿富汗的投入,力圖通過強有力的軍事行動,消滅“基地”組織,徹底擊敗塔利班;第二,誘惑或補償/重視阿富汗政治、社會、經濟的全面建設,要求阿富汗政府減少、杜絕腐敗,加大援助資金的監管,警惕阿富汗地方勢力對重建活動的破壞;第三,吸引和合作/將阿富汗問題與巴基斯坦問題結合起來。除了允諾向巴基斯坦投入大量軍事、經濟援助,同時向巴基斯坦施加壓力,必須對其境內的極端主義分子加大打擊力度,必須全面支持美國對“基地”分子和塔利班的軍事斗爭根據《奧巴馬總統宣布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新戰略》總結,http://www.america.gov/st/peacesec-chinese/2009/March/20090331172029xjsnommis0.8615839.html,2009-03-31。。
在特朗普時期,“新阿巴戰略”從官方角度既沒有被宣布終止,也沒有明確延續的文件支持。但是,“巧實力戰略”事實上還是在繼續發揮著作用,美國沒有徹底擊敗塔利班,但是,從奧巴馬政府后期就開始啟動的尋求與塔利班談判的政策,在特朗普時期被迅速推進。塔利班之所以參加談判,也是在美國軍事打擊的壓力下,又看到美國同意其重返阿富汗政治生活的巨大誘惑。
對于美國以“巧實力戰略”介入阿富汗戰亂困局的解決,安薩利的“無規則理論”是難以做出解讀的。在“巧實力戰略”的指導下,美國不僅認真研究阿富汗“無規則游戲”中的國內競技者,還會根據“游戲”的不斷變局去調整主要的合作對象。除此之外,安薩利對塔利班這個變量的估計也是不足的。他在《無規則游戲》這本著作中,對塔利班進行了考察,但是卻把塔利班的定位依舊放在“無規則游戲理論”中的傳統競技者,是鄉村部族力量的代表之一,忽略了塔利班的特殊性。安薩利不僅是一位阿富汗史專家,也是一位伊斯蘭研究專家,《中斷的天命:伊斯蘭觀點的世界史》(Destiny Disrupted: A History of the World Through Islamic Eyes)是他記錄伊斯蘭世界對于世界歷史的豐富描述,厘清伊斯蘭世界是如何逐漸受到在他們眼里曾經是原始、無序的歐洲的影響,并最終在一定程度上被其改變命運的力作Tamim Ansary, Destiny Disrupted: A History of the World Through Islamic Eyes, Public Affairs, 2010;《中斷的天命:伊斯蘭觀點的世界史》,苑默文、劉宜青譯,(中國臺灣)廣場出版2017年版;《中斷的天命:穆斯林眼中的世界史》,苑默文、劉宜青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這里,主要的觀點總結來自中國臺灣廣場出版社版本。。但是,安薩利卻忽略了塔利班身上的伊斯蘭屬性,以及這種伊斯蘭屬性會打破阿富汗“無規則游戲”常規的特點,那就是塔利班用伊斯蘭達到了統攝阿富汗國家的目標,從而整合了這個國家碎片化的政治格局,“無規則的游戲”有可能就此失效。與之對應的是,美國的“巧實力戰略”很敏銳地關注到了塔利班在阿富汗戰亂困局中的這個特點,原本有望解決亂局,但是美國同樣忽視了塔利班伊斯蘭屬性的另一面,那就是其對伊斯蘭世界帝國的曖昧態度。美“塔”談判也因此中斷。
二、美國“巧實力”戰略推動美“塔”談判及其最終中斷的原因
美國之所以最終積極推動與塔利班的談判,主要是評估前期“新阿巴戰略”對于阿富汗民主重建實際效果后的調整。包括2009年開始的“新阿巴戰略”在內的阿富汗民主重建,當然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阿富汗初步完成了現代民主國家政治架構的搭建;阿富汗的社會經濟在恢復,這是阿富汗政治生態轉向良性發展的基礎;阿富汗民眾對國家的信心在恢復參見何明《阿富汗重建背景下的國內政治生態演進》,《南亞研究》2014年第2期。不過,筆者當時對阿富汗重建的前景過于樂觀了。。
阿富汗國內精英對于阿富汗民主重建也有高度評價。阿富汗監督憲法實施的獨立委員會成員、著名律師吉扎爾·哈雷斯(Ghizaal Haress),在2019年4月針對塔利班在莫斯科阿富汗國內和平會議上對阿富汗憲法的指責和批判,發表了一篇研究報告《為什么塔利班應該閱讀阿富汗憲法》。此文既是在為阿富汗憲法辯護,也是在為阿富汗民主重建歡呼。吉扎爾·哈雷斯認為,阿富汗憲法及其實施肯定存在許多缺點和挑戰。但是,憲法實際上是阿富汗人民的憲法,在阿富汗人民精神傳統中占據重要位置的伊斯蘭原則已被寫入文件的結構,塔利班指責憲法的含糊不清,實際上恰好是為憲法的解釋和調整提供了必要的靈活性。因此,面對尚有不足的阿富汗憲法,不是放棄這一歷史成就,而是應該找到在現行憲法框架內彌合政治分歧的方法Ghizaal Haress, “Why the Taleban Should Read the Afghan Constitution”,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why-the-taleban-should-read-the-afghan-constitution/.。
不過,這些成績遠遠沒有達到美國解決阿富汗困局的要求,至少有以下三個問題極大抵消了民主重建的績效。第一,民主的阿富汗抵擋不住極端主義塔利班的進攻和蠶食。從制度先進性上來看,民主政治當然要強于極端主義神權政治。經過了民主重建的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肯定比塔利班的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要更具有生命力。但是,事實情況是,塔利班在丟失政權沉寂不久就再次開始了積極的武裝斗爭,成為阿富汗主要的“反叛組織”,并且越打越強,逐步控制了很多阿富汗領土。如果說在軍事斗爭中,塔利班的游擊戰、恐怖襲擊令阿富汗政府軍以及國際安全援助部隊難以應付,僅是反映了雙方一時之間軍事斗爭的成敗。那么,塔利班在很多地區建立影子政權,用伊斯蘭教法替代阿富汗國家法律,實施實際的政權統治Mark Moyar, “The L-Word in Afghanistan”, http://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65681/mark-moyar/the-l-word-in-afghanistan.,這則說明:其一,民主重建未必讓民主政治深入阿富汗的基層民眾。在這樣一個缺乏西方民主政治傳統的國家,經過18年的民主重建,依然有不少阿富汗民眾還是更傾向于認同塔利班的“純粹”伊斯蘭秩序;其二,作為民主重建成果的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各政治力量的表現,總體上難以令阿富汗民眾滿意,也因此造成了民眾對阿富汗民主的不滿意。
第二,民主政治沒有改變阿富汗內耗式政治斗爭的傳統。內耗式的政治斗爭是阿富汗政治的傳統,在最近30年尤其如此。例如,反蘇圣戰者游擊隊在1992年之后的內戰;塔利班垮臺之后的波恩會議,如果沒有美國的強力斡旋,很難想象是不是新的內戰又會開啟。這種政治混亂是阿富汗長期以來中央政治力量積弱、部族勢力強大的結果。重建后的民主政治,原本是提供給各方政治力量爭論、妥協的舞臺,通過整合國家軍隊消除各政治力量進行武裝爭奪權力的基礎,以選舉制度代替強力為王的權力爭奪方式。但是從事實運轉來看,并不樂觀。其一,部族力量和地方強權的局面并沒有徹底改變,政黨制度并未充分發育,傳統部族政治力量的縱橫捭闔遠遠超越了政黨利益。從2003年至今的四次總統大選,無不是部族與地方政治力量之間的組合與競爭。其二,政治家為了各自的利益,拋棄阿富汗國家利益,將談判作為自己獲取政治利益的籌碼。這種行為對阿富汗民主制度本身,以及民主的聲譽,都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突出代表就是前總統卡爾扎伊。2019年2月,在莫斯科舉行了阿富汗內部和平會議,卡爾扎伊作為國內重要政治代表出現并與塔利班進行對話。要知道,塔利班拒絕與“傀儡”阿富汗政府談判的立場恰恰始于卡爾扎伊任總統期間。當時,卡爾扎伊對于美國拋開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談判非常憤怒。但是在莫斯科會議期間,卡爾扎伊親切地稱塔利班為“兄弟”“Taliban Say Moscow Talks With Afghan Politicians ‘Very Successful”, https://www.ndtv.com/world-news/taliban-say-moscow-talks-with-afghan-politicians-very-successful-1989568.。
第三,民主的阿富汗無法遏制腐敗。民主重建以來的阿富汗政府,從卡爾扎伊到加尼,腐敗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不僅地方軍閥和強權力量利用中央政府積弱的漏洞,使用包括侵吞援助經費等手段大肆斂財。中央政府的很多行政官員,也將手中權力作為牟利工具,墮落成為“惡性行政權力經紀人”Stephen Biddle, Fotini Christia and J. Alexander Their, “Defining Success in Afghanistan”, http://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66450/stephen-biddle-fotini-christia-and-j-alexander-thier/defining-success-in-afghanistan?page=show.。
對此,美國意識到,靠民主重建,無法解決阿富汗戰亂問題,美國也無法從這里抽身,最終有可能重蹈其他帝國的覆轍,深陷在阿富汗泥沼之中?!扒蓪嵙鹇浴遍_始調整:美國在阿富汗的最終戰略目標是不讓其成為威脅美國安全的國際恐怖主義庇護所,而建設阿富汗民主政府僅是達成這個目標的手段之一。戰略評估顯示,民主重建后的阿富汗政府根本沒有辦法統攝整個國家,沒有辦法改變地區強權與部族勢力坐大的國家政治格局,無法擊敗反叛勢力,國際恐怖主義力量依然隱藏在此,成為美國的安全隱患。當美國發現塔利班頑強的生命力,以及其對阿富汗社會超強的整合能力之后,在軍事打擊的同時,開始尋求與塔利班的談判。
在與塔利班的談判中,美國的策略也是非常靈活,根據形勢不斷調整。在談判中,雙方逐漸形成了四點框架,即撤出美國(和其他外國)部隊,塔利班的反恐保障,將阿富汗政府納入談判,實現阿富汗永久性的停火Mujib Mashal, “U.S. and Taliban Agree in Principle to Peace Framework, Envoy Says”, https://www.nytimes.com/2019/01/28/world/asia/taliban-peace-deal-afghanistan.html.。但是,當四個問題經常糾結在一起,極大地影響談判效率時,美國又果斷地加以調整:將談判階段化,用塔利班最關注的外國軍隊撤軍問題,換取美國最關注的塔利班反恐怖主義保障,先達成協議,把其他兩個問題交到后一個階段去討論Thomas Ruttig and Martine van Bijlert, “US-Taleban Talks: An Imminent Agreement without Peace”,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us-taleban-talks-an-imminent-agreement-without-peace/.。這種調整很快得到了回報,談判得以迅速進展并達成協議,只待最后簽署。
然而,協議還是在最后一刻化為泡影。根本原因在于,塔利班在反恐保障問題上難以令美國滿意。塔利班自己首先就沒有放棄恐怖主義襲擊作為戰斗手段,此外,也一直不肯發布與“基地”組織完全切割的正式聲明,甚至沒有正式承認過“基地”組織是恐怖主義組織。這些都造成了美國對于撤軍后阿富汗反恐怖主義形勢極大的擔憂,最后中斷了談判。
不過,按照“巧實力戰略”在阿富汗的實踐,這一次美“塔”談判的中斷,肯定不是雙方談判途徑的終結,美國勢必會繼續尋找機會推動談判。但是,將談判中斷的原因歸結于塔利班缺乏反恐保障的誠意,是美國認識的誤區,美國并沒有意識到塔利班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徘徊的根本性因素,也沒有真正理解“塔利班是什么”這一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縱使“巧實力戰略”設計的再精巧,阿富汗困局也無法破解,不僅如此,這有可能將是美國始終面對的難題。
三、塔利班:困頓于兩條道路之間的伊斯蘭政治反對派
塔利班是什么?是美國和阿富汗政府描述的武裝“反叛組織”,還是他們自稱的那樣,是一個“得到了阿富汗群眾前所未有的支持,具有地區政治的重要性和可信度”的“完整的行政機構”“Islamic Emirate is not a Group, but a Government”, https://alemarahenglish.com/?p=31136.。
其實,塔利班自己始終回避了一個問題:塔利班等于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嗎?顯然不是。塔利班始終用“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作為自己的自稱,而回避了塔利班這個名稱。實際上,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是塔利班建立的政權,那么塔利班是什么?在2005年筆者撰寫的《塔利班政權的興亡及其對世界影響》一書中,對塔利班的界定是:阿富汗的一個伊斯蘭政治反對派參見何明《塔利班政權的興亡及其對世界的影響》,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31頁。。今天,筆者依然持這樣的觀點。塔利班之所以避免被稱為一個政治派別,是因為避免使用西方的“政黨”概念來界定自己。
美“塔”談判破裂所糾結的撤軍問題和反恐保障,其實對塔利班有著很重要的代表意義。撤出美國(和其他外國)部隊,標志著塔利班領導的“圣戰”取得了勝利,阿富汗又一次贏得了國家的獨立。這一點從1994年塔利班出現在阿富汗政治舞臺開始,就從未改變,根本而言,這是一個民族主義的目標。
反恐保障意味著塔利班必須要回答,如何處理與從前的國際“圣戰者”盟友,以及還將會出現的國際“圣戰者”們的關系問題。在塔利班看來,這些國際“圣戰者”和自己之間有紐帶,那就是伊斯蘭。塔利班的抉擇艱難在于,國家的獨立是在伊斯蘭精神指引下,因此,阿富汗和伊斯蘭是一體的。那么,在阿富汗國家獨立,并且重新確立了伊斯蘭價值觀統合國家之后,塔利班又如何處理所謂建立伊斯蘭世界帝國的關系呢?
美“塔”談判破裂反映了塔利班的一個選擇困惑,那就是塔利班需要建立一個以伊斯蘭價值觀統攝的民族國家,還是將阿富汗置身于整個伊斯蘭“世界性革命”中,為伊斯蘭世界的“解放”而奮斗。前者完全是一個民族主義的選擇,伊斯蘭是精神武器而已;后者則是一個“泛伊斯蘭主義”的目標,追求“伊斯蘭世界性帝國”的復興。
這種在兩條道路之間的選擇,始于塔利班第一次執政時期,正是因為這種選擇的困惑,塔利班才會和“基地”組織綁在一起,成為其發動“9·11”事件的殉葬品,丟掉了政權。
18年之后,經過艱難的努力,再次有希望重返阿富汗政治舞臺,甚至重建“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之時,塔利班同樣沒有走出這種選擇的困惑。而塔利班的選擇困惑卻又有著典型的世界意義。
第一,今天的阿富汗舞臺提供了伊斯蘭極端主義力量面對國家問題的三種典型選擇。阿富汗目前存在的國際恐怖主義組織主要有兩支:一支是“基地”組織;另一支是伊斯蘭國(IS)分支機構——伊斯蘭國呼羅珊省(ISKP),再加上塔利班,剛好代表了當今世界伊斯蘭極端主義力量對于國家問題的三種認識和選擇。
其一,“基地”組織是伊斯蘭國家虛無主義者的代表?!盎亍苯M織從來沒有試圖建立一個國家政權,用一個并不成熟規范的名稱界定它,就是因為它奉行的是“伊斯蘭的國際主義”,即哪里有人威脅伊斯蘭,傷害穆斯林,它就要去哪里戰斗?!盎亍苯M織的締造者拉登成長于反對蘇聯入侵阿富汗的“圣戰”。在20世紀90年代的阿富汗內戰中,“基地”組織之所以堅定地支持塔利班,就是因為它認為塔利班奉行“純粹”的伊斯蘭統治國家,塔利班的對手實際上都是“異教徒”?!盎亍苯M織之所以把美國列為打擊目標,也是因為他們認為美國入侵了伊斯蘭世界。但是,“基地”組織從未謀求建國,它的成員也來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他們并沒有為某一個特定“國家”而戰;盡管他們也號召全世界穆斯林支持塔利班領導人為“哈里發”Ayman al-Zawahiri, “Rasail Mukhtasira Li-Umma Muntasira-2”, Al-Sahab, August 13, 2016,轉引自Anne Stenersen, “Al-Qa`idas Comeback in Afghanistan and Its Implications”, https://ctc.usma.edu/al-qaidas-comeback-in-afghanistan-and-its-implications/。,但是更多是與伊斯蘭國的斗爭策略,而不是建立一個伊斯蘭世界帝國的目標使然。“基地”組織更多的斗爭目標是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國。
其二,伊斯蘭國是直言不諱建立統一的伊斯蘭世界帝國的代表。伊斯蘭國的領導人自封為“哈里發”,意味著他要成為全部伊斯蘭世界的領導人。相對于“基地”組織對于美國的仇視和攻擊,伊斯蘭國更追求的是遜尼派對伊斯蘭世界的統一,伊斯蘭國最先發動襲擊的對象是伊拉克的什葉派穆斯林,固然有其制造混亂乘機上位的需要對于伊斯蘭國相關“建國”思想及其淵源,華盛頓郵報記者喬比·沃里克(Joby Warrick)在其著作《黑旗:ISIS的崛起》中有詳細描述,參見[美]?喬比·沃里克《黑旗:ISIS的崛起》,鐘鷹翔譯,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但是也表明他們選擇打擊的對象首先是什葉派穆斯林,其次才是其他“異教徒”。他們的理想是完成伊斯蘭世界的全面統一,從教派紛爭上消滅伊斯蘭世界的分裂因素。
其三,塔利班傾向于建設一個伊斯蘭的民族國家,塔利班的斗爭目標首先是那些阿富汗國家獨立與主權完整的威脅者。但是,塔利班卻始終在構建民族國家和追求伊斯蘭世界帝國之間搖擺。
第二,塔利班與“基地”組織、伊斯蘭國復雜的關系揭示其國家建構選擇的困惑。對于美國要求的反恐保障,塔利班始終閃爍其詞的是對于“基地組織”的難以割舍,而不是對伊斯蘭國的庇護。對于這兩個組織不同的態度,其實揭示了塔利班國家建構道路的選擇困惑。
其一,塔利班與伊斯蘭國呼羅珊省力量的武裝沖突,更多反映的是塔利班建立獨立民族國家的立場。自從伊斯蘭國勢力進入阿富汗,并以伊斯蘭國呼羅珊省的名義實行政權管轄開始,塔利班就以捍衛阿富汗主權的名義,與之進行了激烈戰斗Obaid Ali, “Qari Hekmats Island Overrun: Taleban Defeat ‘ISKP in Jawzjan”,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qari-hekmats-island-overrun-taleban-defeat-iskp-in-jawzjan/.。在處理與伊斯蘭國關系上,塔利班儼然以阿富汗國家保衛者的身份出現,這表明塔利班的國家建設目標還是以民族主義為基礎的。
其二,塔利班對“基地”的難以割舍反映了其另一面,時不時地倒向“泛伊斯蘭主義”。塔利班對于“基地”組織的態度與對待伊斯蘭國完全不同。從一些西方記者、研究者的信息披露來看,塔利班內部對于“基地”組織的態度,隨著自己的政權——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被顛覆,發生了分化。包括一些高級官員在內的塔利班成員,對“基地”組織產生了厭惡感“Preview: Michael Semple Interviews a Senior Member of the Taliban”, http://www.newstatesman.com/politics/politics/2012/07/preview-michael-semple-interviews-senior-member-taliban.。但是,塔利班從未發表過與“基地”組織決裂的聲明。對于“基地”組織,塔利班也始終將其稱為“圣戰者”而不是恐怖主義分子。塔利班并不愿意就此非常清晰地撇清與“基地”組織的關系。
不能簡單地將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的關系理解為利益勾結,“圣戰”觀念才是雙方難以割裂的紐帶。當年,塔利班與阿富汗其他內戰參與者的戰斗,是伊斯蘭虔信者與實際上“伊斯蘭叛教者”的“圣戰”;現在,塔利班反擊西方“占領者”和“偽政權”的戰斗,是解放阿富汗的“圣戰”,而“基地”組織是進行這些“圣戰”的盟友。
此外,我們也很難說,塔利班的這種選擇困惑源于由阿富汗尼先導的“泛伊斯蘭主義”,因為沒有辦法清晰地做出這種思想淵源的梳理。塔利班的這種困惑,還是源自于他們對伊斯蘭的理解。2019年7月,多哈阿富汗和平會議上,塔利班與阿富汗國內政治代表發表了聯合聲明——《多哈協議》《多哈協議》的版本異常復雜,有所謂英語、普什圖語和達里語的官方版本,也有塔利班烏爾都語網站公布的烏爾都語版本。每一個版本都不盡相同,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塔利班與阿富汗國內政治派別在已經形成的妥協基礎上的大量分歧。參見Tufail Ahmad, “The Doha Agreement-Paving The Way For The Talibans Takeover of Afghanistan And Enforcement of Shari'a-Based Governance”, https://www.memri.org/reports/doha-agreement-%E2%80%93-paving-way-talibans-takeover-afghanistan-and-enforcement-sharia-based。。一些觀察家認為,這個“協議”本身反映了阿富汗國內政治力量過多的妥協,為塔利班建立伊斯蘭極端主義神權政治奠定了基礎“Takeover of Afghanistan and Enforcement of Sharia-Based Governance”, https://www.memri.org/reports/doha-agreement-%E2%80%93-paving-way-talibans-takeover-afghanistan-and-enforcement-sharia-based.。從美國阿富汗問題特使哈利勒扎德(Zalmay Khalilzad)根據塔利班網站烏爾都語版本翻譯成的《多哈協議》英文版來看,的確反映出了塔利班的一些主張,主要包括:第一,強調伊斯蘭體系作為阿富汗國家制度的基礎;第二,對阿富汗現行的部分國家制度進行重構;第三,在伊斯蘭原則下保證婦女和少數民族權利等https://twitter.com/US4AfghanPeace, July 9, 2019.。
上述內容,其實與塔利班建立政權——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時期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也表達了塔利班一旦再次在阿富汗掌權,還是會施行純粹的“伊斯蘭”。這里,談到“純粹伊斯蘭”,就無法回避如何界定伊斯蘭世界和阿富汗民族國家之間的界限。
第三,塔利班困惑的世界意義。塔利班面對的這種道路選擇困惑,是當今世界很多伊斯蘭政治反對派面對的問題,那就是如何處理通過伊斯蘭復興引領國家獨立和富強與創建“伊斯蘭世界帝國”之間的關系問題。自從蒙古帝國攻陷巴格達,處決末代哈里發之后,伊斯蘭世界帝國最后的余暉事實上就已經湮滅。隨后的伊斯蘭三大帝國,無論從世界性還是伊斯蘭宗教領導性而言,都不能稱之為伊斯蘭世界帝國。到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崩潰和被肢解,伊斯蘭國家已經全面陷入面對西方世界的弱勢,曾經創造過世界性輝煌的伊斯蘭世界全面陷入低谷?;氐揭了固m,利用伊斯蘭引領民族獨立和國家富強,成為了很多伊斯蘭國家的一種嘗試和選擇。但是,除了20世紀80年代的伊朗伊斯蘭革命,創建了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之外,鮮見伊斯蘭政治反對派有比較成功的案例。伊朗由于其什葉派屬性,在伊斯蘭國家中的影響力打了很多折扣。
在阿富汗,塔利班用近30余年的時間進行了伊斯蘭政治反對派奪取政權的嘗試,是一個典型的案例。塔利班身上具有雙重性特征:其一,始終追求建立獨立、安全的民族國家是其世俗性的一面;其二,不斷滑向追求伊斯蘭世界帝國是其伊斯蘭普遍主義的一面。前者是塔利班的外衣,后者是他的精神內核,二者首先相互依存。沒有世俗國家政權的依托,塔利班的精神內核無所寄存。而正是靠著精神內核,在奪取世俗政權中,塔利班才獲得了眾多隱性的精神和物質支持。在阿富汗,塔利班成為了伊斯蘭價值的代表,這是超越阿富汗所有政治力量用以統攝全體阿富汗人民的最有力武器。有了這個精神內核,塔利班才能在20世紀90年代建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政權,并且幾乎統一阿富汗;也正是這個精神內核,幫助塔利班扭轉了覆滅的命運,逐步蠶食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的控制區,形成了一個個的地方政權;也正是這個精神內核,才吸引了類似“基地”組織這樣的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對塔利班的支持,也吸引了同樣對伊斯蘭世界帝國的夢想抱有期待的海灣富豪們的金錢支持。同時,還需要看到,塔利班的兩面性又存在著矛盾,其精神內核總是在塔利班世俗性理想實現時,迅速將它拉向追求伊斯蘭世界帝國的道路,不僅走到了建設民族國家的對立面,也使自己成為現行國際秩序與規則的挑戰者。從這個角度看,塔利班的精神內核必然要否定其世俗化的外衣。塔利班這種相互依存、又極度對立的兩面性,不僅美國沒有意識到,其自己也未必有清醒的意識。
余?論:美國能否應對創建伊斯蘭世界帝國夢想的挑戰
阿富汗反恐怖戰爭以來,美國領導世界的能力不斷遭遇種種挑戰。其中,來自伊斯蘭國家的種種問題不容忽略。對于這個問題,“9·11事件”之后,亨廷頓所提出的“文明沖突論”似乎得到了印證,甚至小布什總統在反恐戰爭進程中,還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對這一理論的推崇2001年9月16日,布什在對國際恐怖主義戰爭的講話中,對打擊恐怖主義分子使用了“十字軍東征”的描述,雖然,9月18日白宮就此道歉,稱是總統的口誤,但是,這一口誤還是引起了很大的波折。同時,也有記者和學者認為,布什有“十字軍東征情節”。《紐約時報記者》杰克遜·里爾撰文認為,布什的確把反恐戰爭向“十字軍東征”發展,參見Jackson Lears, “How a War Became a Crusade”, https://www.nytimes.com/2003/03/11/opinion/how-a-war-became-a-crusade.html;佛羅里達大西洋大學歷史名譽教授威廉·馬瑞納(William Marina)則認為,布什在反恐怖戰爭中其實帶有基督教原教旨主義的情懷,參見William Marina, “George W. Bushs Crusade and American Fundamentalism”, http://hnn.us/articles/9265.html。布什總統的確顯示出他對“文明沖突論”的某種推崇。。不過,美國在隨后的對外戰略中,還是選擇了包括新現實主義的“巧實力戰略”在內更冷靜的理念,沿著更務實的路徑在前行。對于伊斯蘭世界也是如此,美國并不拘泥于政治制度和價值觀的差異,而是根據自己的戰略目標采取不同的策略,有通過盟友關系進行吸納的對象。例如,對于一直在走政教分離的世俗化道路的土耳其,美國視其為重要的盟友;對于以沙特阿拉伯為代表的中東各伊斯蘭王國,美國與之也建立了盟國關系。另一方面,也有因為威脅美國戰略安全而被遏制的伊斯蘭國家。例如,對于建立世俗化獨裁政權的伊拉克等國家,美國通過軍事入侵顛覆了其政權;對于建立了伊斯蘭神權政治體制的伊朗,長期進行戰略遏制;對于埃及、突尼斯等國,則積極支持其國內反對派,顛覆原有的威權政治體制。此外,通過繼續推動國際反恐戰爭,美國沒有放松打擊“基地”組織這類超國家的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
總體而言,對于來自伊斯蘭世界的挑戰,美國似乎基本上可控。不過,此次美“塔”談判則暴露出一個問題:美國并不能完全通過吸納、軍事打擊和戰略遏制的方式,消除來自伊斯蘭世界的威脅。美國忽略了一個問題,像塔利班這樣的伊斯蘭政治反對派,在奪取政權的道路上,往往以伊斯蘭價值、精神為武器,目標則是建立一個獨立、富強的民族國家。但是,一旦奪取了政權,他們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倒向泛伊斯蘭主義,都會向重建伊斯蘭世界帝國的方向滑落。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往往會和形形色色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力量建立始終糾纏不清的“盟友”關系,對這些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的恐怖主義活動,也進行了事實上的支持或庇護。無論是走武裝斗爭奪取政權的阿富汗塔利班,還是埃及利用“民主運動”通過“選舉”獲得政權的穆斯林兄弟會,都沒有避免這個問題。
對于這個威脅和挑戰,美國始終無法找到破解之道。同時,伊斯蘭國家的伊斯蘭政治反對派,也沒有找到解決這個困境的鑰匙。這是美“塔”談判破裂背后,隱藏的一個具有世界意義的理論與現實難題。
(責任編輯:瀟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