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 胡嘯
【摘要】詹姆斯·凱瑞從傳播儀式觀出發提出話語的建構過程也是一種信仰和價值的整合過程,社會價值觀通過儀式化傳播得以維系和鞏固。“兵團精神”作為兵團屯墾戍邊的精神勞動成果,通過兵團官方、大眾媒體及兵團民眾長期互動得以建構。“兵團精神”這一話語既是國家政治意識形態語境中的集體話語,也是兵團人自我身份的認同,兼具政治符號、文化符號、身份符號三重表征。《兵團日報》作為新疆主流媒體之一,在“兵團精神”話語建構中起了重要作用。
【關鍵詞】儀式傳播;話語建構;“兵團精神”;《兵團日報》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經過60多年的發展,目前已經成為新疆社會穩定、經濟發展和民族團結的重要支撐,“兵團精神”作為兵團屯墾戍邊的精神勞動成果,是引領兵團發展的價值核心,為兵團文化的建構提供了強有力的話語支撐和現實合法性話語資源。“兵團精神”這一話語的形成是兵團官方、媒體和民眾共同建構的結果,既是國家政治意識形態語境中的集體話語,也是兵團文化的象征,還體現了兵團人自我身份的認同,具有政治符號、文化符號、身份符號等表征。《兵團日報》作為記錄兵團發展建設的主流媒介,在“兵團精神”話語建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傳播的儀式觀視閾下考量“兵團精神”這一社會話語,有助于我們探討該話語是如何被有效建構并被認同的。
一、傳播儀式觀視閾下作為政治符號的“兵團精神”
美國學者詹姆斯·凱瑞從傳播的傳遞觀出發,提出了傳播的儀式觀。傳播的“儀式觀”把人類傳播看作是一種程式化的儀式,認為:傳播并非如傳播的傳遞觀所言,傳播是指訊息在空間的傳遞和發布以期達到相應的控制,是“時間對空間的消滅”,而把傳播看作是一種意義共享的儀式,其實質是人們通過平等地交流共享符號意義及內蘊的信仰,以團體或共同體的身份聚焦到一起而舉行的典禮。傳播不僅具有信息傳遞、監測環境的功能,還具有儀式功能,即對一個社會的維系和整合,其本質意義在于揭示了一個文化社會是如何通過“儀式”來維系以及如何通過閱讀這一儀式化行為使特定的世界觀得以強化、描述和認同。傳播作為人類的一種日常存在,其本質是一種實踐過程,這種社會實踐是傳播主體共同參與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作為傳播隱喻的儀式是指在時間上對社會的維系,這為傳播學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理論視角和分析方法。
話語是指在一定語境中所形成的文本的語言運用單位,話語研究就是從文本和語境兩個視角來分析話語的結構、再現和認知以及影響該話語建構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福柯則從權力的角度來分析話語,他將話語定義為“話語是由社會中某些權力集團系統地組織起來并反映該社會集團意義和體現該社會集團價值觀的言語構成,這些社會集團通過限定、描述來賦予話語意義并控制關于它自身什么是可以說的,什么是不可以說的,不管是邊緣的還是中心的”[1]。話語作為一種隱含的權力,不僅是社會實踐的語言表達,也是整個社會變遷過程的體現,同時還受到社會政治、文化、經濟等特定社會環境條件的制約和影響,反過來對社會建構也具有一定的作用。在傳播實踐和社會實踐過程中,話語實踐也在建構著社會主體和客體。話語研究的本質在于研究特定的傳播實踐和社會實踐中人們為什么對某種事物用了這樣的表述,是什么原因產生了這種話語,這種表述在一定程度上是否能夠自我證明,它又會產生什么樣的社會影響?
兵團成立初期,新疆經濟發展十分落后,技術資金嚴重短缺,自然環境更是十分惡劣。同時,新疆與多個國家接壤,地緣格局十分復雜,新疆社會主義建設所面臨的任務十分嚴峻。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成立對新疆經濟發展、社會的穩定及邊防的鞏固無疑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前身是開創了“南泥灣神話”,將“處處是荒山”的南泥灣改造成了“陜北的好江南”的三五九旅。在王震將軍帶領下,其進疆后依然發揚“南泥灣精神”,肩負著“生產隊、工作隊、戰斗隊”的任務。作為政治話語的“兵團精神”的形成就來自于當年的“南泥灣精神”。“南泥灣精神”曾經是中國共產黨開展生產運動和政治運動的精神話語,兵團屯墾戍邊也急需這樣一種話語作為政治動員,因此,“南泥灣精神”中的一些核心話語元素“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等自然就成了“兵團精神”的代名詞。早期兵團官方通過新聞報道、文學藝術作品、曲藝表演等儀式化的展演形式,經過大量的宣傳建構了屯墾建設的神話——“兵團精神”。從儀式觀視閾來說,話語通過傳遞構建了傳播的儀式場,傳媒的信息傳遞過程也是一個儀式化的象征性文化表演過程,傳媒通過象征性符號構筑特定的意義空間,通過長期的收受行為構筑共享的意義,從而使社會/社區得以整合,價值觀得以維系。大眾傳媒在早期兵團建設中為“兵團精神”核心語義的建構及其社會團結的維系發揮了很大的作用。1964年10月15日《生產戰線》(《兵團日報》的前身)刊發了一篇《發揚艱苦奮斗精神〓戰勝各種自然災害〓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業豐收》的文章,號召人們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團結起來,共同抵御自然災害,奪取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勝利。1966年3月14日《生產戰線》發表了《把毛澤東思想、解放軍傳統和南泥灣精神帶到邊疆》的文章,詳細論證了“南泥灣精神”與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之間的血脈關系,試圖將“南泥灣精神”的內核內化于兵團的生產建設之中。兵團主流媒介通過各種形式宣傳建構的“兵團精神”這一話語,基本沿襲了延安大生產運動時期通過自力更生實現生產自救,建構“南泥灣”的話語模式,對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社會化、集體化的認同結構及兵團群體凝聚力的形成發揮了重要作用。“如何克服難以想象的惡劣環境,進行生產運動”成為這一時期媒體的主要敘事話語。
此外,“領導人話語”也成為媒體宣傳“南泥灣精神”的典型話語文本之一,王震將軍一首描寫揮師進疆場景的詩句“烏雪照祁連,烏云蓋山巔。草原秋風狂,凱歌進新疆”多次出現在媒體上,從而成為官方進行政治動員的重要表現形式,為鼓舞、激勵兵團戰士不畏艱苦、開荒造田提供了極其重要的話語藍本,也成為“兵團精神”的重要話語符號。以“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屯墾戍邊,保家衛國”為主要內核的早期“兵團精神”這一政治話語的建構是由官方發起,經過大眾傳媒動員、召喚,迅速被大眾接受,并且經歷了從自身問題的解決到成為社會主義建設主體的話語轉變。
二、作為文化符號的“兵團精神”
“文化是人類社會實踐中所產生的精神、物質、智力與情感等方面一系列特質之總和”[2]。在傳播學研究中,文化通常是由人們用符號給人類的實踐行為賦予意義而構成的。在人類社會發展變遷過程中,文化是衡量一個社會精神生活發展水平的尺度,既是社會成員精神活動的反映,同時也為社會群體精神生活的豐富和發展奠定了基礎。兵團文化是多種文化長期交流,彼此作用、共融的結果,其中包括軍旅文化、屯墾文化和絲路文化。兵團精神作為兵團文化的核心內容,孕育于兵團文化之中同時也引領著兵團文化的發展,對兵團文化起著全面的引導、支撐、傳承的作用。作為文化符號的“兵團精神”是兵團民眾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的鮮明體現,也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核心語義是“愛國愛疆、無私奉獻”。“愛國愛疆”作為官方的宣傳性話語,是兵團人長期形成的意識形態觀念之一,其基本的話語表述模式可以概括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忠于祖國、忠于黨;踐行著維護祖國統一、邊疆穩定、民族團結、新疆繁榮的歷史使命”。“無私奉獻”是我國典型報道的主題之一,典型報道的文本結構和功能與儀式的特性高度契合,因此,典型報道本身就是一種儀式化的寫作實踐,是儀式這種“文化表演”的媒介呈現,它既具有特殊的行為示范效應,又具有很強的“道德召喚”功能。兵團經歷了“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落后到繁榮”的歷史變遷,兵團人在荒漠戈壁上建立起一座座現代化城市,將沙漠變綠洲無不體現了兵團人的無私奉獻精神。
“兵團精神”作為一種被抽象出來的傳播話語符號,本身就具有很強的符號色彩,經過大眾傳媒具象化、儀式化的敘事傳播更能被大眾所接受。《兵團日報》所報道的典型人物大多以普通人物、普通黨員、干部為原型,通過儀式化建構賦予其“神話”意義的同時,也賦予其“生活化”的空間,從而為這一話語廣泛踐行提供了可能。1991年《兵團日報》開設的《兵團共產黨人》專欄,以人物通訊的形式報道了大量的普通共產黨人在平凡的工作中如何踐行“愛國愛疆,無私奉獻”的信仰追求,典型人物報道成為“愛國愛疆、無私奉獻”這一話語核心宣傳的文本載體。“愛國愛疆、無私奉獻”這一話語就這樣在兵團生產生活實踐中被官方、媒體反復提煉、建構,在兵團長期屯墾實踐中被接納、認可,成為兵團人建設邊疆的精神信仰和話語旗幟,逐漸演化為極具感染力的社會動員口號,并且逐漸成為兵團文化的核心,其構建呈現了兵團作為“穩定器、大熔爐、示范區”的社會角色的確立。
兵團文化建設一方面充實了兵團人的精神生活,另一方面也為“兵團精神”提供了更多的可以供兵團官方言說的符號表征,為兵團建設提供了話語支撐。兵團成立初期,兵團官方和兵團民眾創作了大量反映兵團文化特色的藝術作品,包括詩歌、散文、歌曲等。《兵團日報》在其副刊及專欄刊登大量反映兵團人熱愛祖國、熱愛邊疆、積極進取、無私奉獻的文學作品及人物報道,儀式化地構建了“兵團精神”的文化內涵,并引起兵團人強烈的情感共鳴。《兵團日報》從創刊起自始至終把文化戍邊作為自己的辦報特色和主要目標,塑造了大量以邊疆為家、以戍守為業、以無私奉獻為主要精神的屯墾文化,構建了“兵團精神”“兵團文化”的話語文本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其話語結構也隨兵團發展、改革的不斷調整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三、作為身份表征的“兵團精神”
“表征是人們在建構符號和意義交換過程中通過使用各種語言、記號,代表和表述不同事物時使用的一種方法”[3],是文化共同體成員在長期社會實踐中共同創造的。在文化實踐中,人類大多數經驗都是依靠表征與意義的結合來獲得,文化就是表征和意指實踐建構而成的,文化傳播的過程本質上也就是各種文化事項被符號化和賦予意義的過程。在“兵團精神”的傳播中,“兵團精神”的內核凝練成16個字,即“愛國愛疆,無私奉獻,艱苦奮斗,開拓進取”,這就是用一種話語表達方式來表征抽象的地域性格與人群氣質,將人格精神與地域文化、身份符號連接起來,產生了象征意義。“愛國愛疆”是凝聚兵團民眾情感的靈魂,兵團民眾把國家民族作為內心深處的情感出發點和情感歸屬。“無私奉獻”是兵團民眾的本色,他們把社會公共利益作為道德行為的基本出發點,把奉獻作為道德行為的核心標志和價值取向,“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是兵團民眾無私奉獻的真實寫照。面對艱苦的實踐條件仍然保持艱苦為榮的樂觀態度,集中體現了兵團民眾對于屯墾戍邊實踐所做的價值選擇。兵團民眾屯墾戍邊是在落后的新疆、在萬古荒原上白手起家,從無到有、從弱到強不斷發展壯大起來的,其中的艱難困苦遠遠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這種實踐條件必然激發出“艱苦奮斗”的價值取向,形成兵團民眾最鮮明的精神特質。“開拓進取”是兵團民眾最基本的行動姿態,對“兵團精神”的主要內涵具有重要的轉化和引領作用。“愛國愛疆,無私奉獻,艱苦奮斗,開拓進取”這16個字反映并象征了作為“兵團精神”的實踐主體——兵團人昂揚奮斗、無私進取的精神面貌。
兵團戰士來自全國各地,五湖四海,在建設邊疆的長期革命實踐中,人們逐漸淡忘了自己的地域身份,而擁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兵團人。兵團人并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兵團精神”這一話語核心的建構者,也是實踐者,通過人們的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兵團精神”逐漸內化為兵團人的日常道德行為準則,成為兵團人進行兵團建設,建構日常生活的理想信念和價值追求,經過主流媒體儀式化的宣傳報道,逐漸從個體延展到群體,凝聚成強大的力量,被兵團人認可,從而形成強烈的共同體意識,“兵團精神”也成為兵團人的身份象征。
《兵團日報》自創刊以來就秉承著文化興疆的理念,不斷書寫和傳承著兵團文化。《兵團日報》在副刊專門開辟了《蒲公英》《胡楊》等專欄,通過文學題材的書寫形式,借物喻人,用沙漠中的胡楊來比喻兵團人的吃苦耐勞、堅忍不拔,弘揚兵團精神。《兵團日報》在2015年創立了《兵團人》專欄,刊出“兵團人系列”等系列人物報道,涵蓋了不同政治身份、不同職業角色、不同民族、不同年齡段等多元社會角色的“兵團人”,講述了普通兵團人的故事,這些不同角色的兵團人既是“兵團精神”的踐行者,又是“兵團精神”的創造者。兵團典型人物文本為兵團普通民眾起到了模范示范效應。同時基于當時的政治需要,強有力的政治推動和對先進人物的崇拜,增強了兵團民眾對兵團生產運動的政治認同感,使屯墾生產成為人們獲得價值體現的儀式場域。
四、結語
在媒介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大眾傳播已經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是我們獲知的渠道,更是我們世俗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種儀式行為,這種儀式傳播行為向人們展示的是一個文化社會是如何通過“儀式”使共同體成員的世界觀得以強化進而維系社會的。傳媒的這種儀式化效果主要是通過其傳遞的信息對受眾產生了一種持續性的、深度召喚的功能實現的。按照阿爾都塞的理解,“召喚”是指“意識形態將個體作為其客體予以‘招呼的過程”[4],大眾媒介只有喚起受眾廣泛而持續的關注,受眾在傳媒報道文本深層價值的召喚下,參與到媒體所報道的事件中來,媒體報道才能對受眾產生影響,這是儀式效果產生的重要前提。媒介新聞報道文本按照新聞報道專業化原則只能呈現表層事實,這些表層事實背后的深層價值則需要新聞評論、新聞深度報道等方式加以呈現。從表層信息指向深層信息之間存在一個“空白”結構,這個“空白”結構從形式上類似于伊瑟爾的文學文本的“召喚結構”,而在內容上類似于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對個體的“召喚”。大眾接收大眾傳媒信息的過程也是與他人分享情感、共享意義、共筑價值觀的過程,這種儀式的力量在于喚起人們共同的心理感受,強化社會成員的“機械團結”,引導著人們對世界的感知,進而指導人們具體的日常行為,在社會意識的整合、交往秩序的規范、國家認同的建構以及動員民眾、組織社會政治生活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福柯將話語理解為我們認知世界的框架,在傳播的儀式觀中,話語通過傳遞意義構建了傳播的儀式場,通過傳受互動和意義共享,培養共同的信仰,進而實現話語建構社會的儀式化功能。
“兵團精神”話語建構是兵團官方基于兵團屯墾社會實踐,通過兵團官方倡導、大眾媒介的“號召”及兵團民眾的參與,在長期的社會互動中產生、認同并逐漸演化為兵團文化的核心,進而成為兵團官方進行生產政治動員以及政策性實施的合法性依據,“愛國愛疆,無私奉獻,艱苦奮斗,開拓進取”在官方表達中被反復言說,該話語結構也隨兵團社會改革發展的實踐不斷被賦予新的意義。在兵團60多年的歷史發展中,“兵團精神”這一話語也在不斷建構著兵團人的集體記憶,成為兵團不斷發展前行的話語動力。《兵團日報》以多元的形式、豐富的內容、多重視角,儀式化地呈現了“兵團精神”的核心意義,通過民眾儀式化閱讀被民眾認可和接納。作為新疆主流媒體的《兵團日報》在“兵團精神”這一話語的建構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本文為2015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疆維吾爾族日常生活中的儀式傳播與文化認同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5XXW00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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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斯圖爾特·霍爾.表征[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5-16.
[4]約翰·費斯克.關鍵概念:傳播與文化研究辭典[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142.
(羅彬為新疆財經大學教授、博士;胡嘯為廣西科技師范學院文化與傳播學院教師)
編校: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