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祥境
摘要:在闡述污染環境罪的內涵基礎上,分析了“嚴重污染環境”的標準不明確、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界限不清晰、污染環境罪的主觀罪過形式認定存在較大的爭議等司法實務中適用存在的問題,提出了污染環境罪司法適用的完善建議,即明確“嚴重污染環境”的內涵與標準,突破污染環境罪設置危險犯,從而解決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競合困境,認定污染環境罪的主觀罪過形式。
關鍵詞:污染環境罪;嚴重污染環境;因果關系;疑難問題
中圖分類號:D922.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5-0063-03
環境保護問題一直是我國立法、執法工作的重點議題,將污染環境的行為納入刑法規制是各國刑事法律規范發展的趨勢。我國 《刑法修正案(八)》 第46條將《刑法》第338條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罪名更改為污染環境罪,并對其內涵進行了界定,隨后相關的司法解釋對于污染環境罪的認定標準進行明確,為司法實務提供了指引。立法將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變更為污染環境罪,擴大了犯罪打擊的對象范圍,而且在法益上也進行了調整,入罪門檻也降低了,這有助于打擊環境污染行為,但是依然存在一定的問題,如投放危險物質罪與本罪的界限不明確,造成適用的混亂,“嚴重污染環境”的標準不明確、客觀既遂形態理解存在差異,導致司法實踐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的結果,也不利于司法公正。本文在對污染環境罪的相關疑難問題進行剖析的基礎上提出建議,以期在司法實務中清晰認定污染環境罪。
一、污染環境罪的內涵
《刑法修正案(八)》改變以往的污染環境犯罪的規定,采用單獨明確的具體罪名對污染環境的行為予以規制①。目前理論界對污染環境的內涵并未形成共識,不同的學者因文化背景、價值觀等的差異對污染環境罪的內涵存在不同的表述。從《刑法》第338條的規定看,污染環境罪的界定需要從污染環境罪的犯罪形態入手,主要是指違反國家相關環境保護法律法規,向大氣、土壤、水體等環境要素排放、傾倒、處置有毒有害物質,造成環境污染或者發生人身、財產損害,情節嚴重而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行為。
二、污染環境罪在司法實務中適用存在的問題
(一)“嚴重污染環境”的標準不明確
《刑法修正案(八)》規定的污染環境罪并未明確其既遂的形態,在修正案之前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屬于結果犯,將重大環境污染的后果作為本罪的構成要件,但是污染環境罪刪除結果的要件,而采用“嚴重污染環境”作為定罪標準。2013年污染環境罪的司法解釋規定“嚴重污染環境”的十三項標準,2016年的司法解釋在2013年的基礎上重新規定十八項標準,從司法解釋對于“嚴重污染環境”的入罪標準的整合上看,第一項至第八項采用列舉的方式對污染環境的行為進行描述,并輔以排放有毒有害物質數量的方式進行標準的明確;第九項至第十七項依然采用列舉的方式對污染環境的損害后果標準進行規定,從司法解釋的規定上看,前面八種屬于行為犯性質,后面的九種為結果犯的性質。我國的《刑法》對于罪名的描述或者是對于犯罪的評價,并沒有規定該罪為行為犯又規定為結果犯,但是污染環境罪的司法解釋將該罪行的構成要件——“嚴重污染環境”的認定標準既規定行為犯也規定結果犯,這違背了罪刑法定的原則,導致司法實務中出現法律適用不嚴謹的現象。這種二者兼有的犯罪描述與評價模式不利于污染環境行為的打擊與防范。這種企圖借助窮盡列舉的入罪標準闡述方式,體現出我國刑事法律規范關于污染環境罪的犯罪構成認定的不足,不利于司法實踐的援引與適用。
(二)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界限不清晰
從犯罪的客觀構成要件上看,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之間認定容易出現混淆,雖然從犯罪構成上看兩罪存在一定的區分,如犯罪客體上,前者為環境保護法益,而后者侵犯的是不特定群體的生命健康、財產安全;從客觀方面看,前者主要表現為破壞環境的行為,后者是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但是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二者卻容易出現分歧。如在江蘇鹽城案中,最高人民法院借助典型案例闡釋的方式,對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想象競合關系予以承認,法院采用兩罪量刑輕重的方式而最終選擇投放危險物質罪,開啟了國內首例將企業違法排放危險物質的行為定性為投放危險物質,導致后續的許多司法案例參照鹽城案的判決模式,使得適用罪名出現混亂。如山東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王某、史某投放危險物質罪”的案件中②,一審鄄城縣人民法院認為行為人向黃河排放廢液的行為對黃河沿岸居民的安全造成損害,而將案件定性為投放危險物質罪,二審法院認為,原審判決存在定罪錯誤,認為行為人排放廢液的行為超過山東省污水排放標準,屬于嚴重污染環境行為,構成污染環境罪。
可見,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對于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適用上存在一定的混亂性,如(2014)湟刑初字第173號一案中,被告人為修車而將殘留氣體排放造成三人中毒、環境受損的結果,被認定為法定刑較重的投放危險物質罪;而在樊愛東、王圣華、蔡軍污染環境案③中,檢察機關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訴,但是一審法院卻認定行為人作案不明知傾倒液體可能產生的危害后果,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不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構成要件,而按照污染環境罪予以處罰。從危害的結果上看,樊愛東等的犯罪行為造成上百村民呼吸系統受損,莊稼禾苗等財產受損,但是法院卻選擇污染環境罪定罪處罰,存在法官在斷案時出現“按需選擇”罪名的情況。又如(2014)商刑初字第218號的司法裁判中,法院最終判決主犯為投放危險物質罪,其他從犯為污染環境罪,可見即使在同一犯罪行為中,也存在兩罪適用的差異,這加劇了司法適用的混亂性。
從傳統的刑法理論看,想象競合犯存在主要在于一罪的行為無法被罪名所完整評價,即污染環境行為或者后果無法被完整評價。2016年“兩高”關于污染環境罪的司法解釋中將不特定人的傷亡后果納入污染環境罪的加重情節,《刑法》第338條以及2016年的司法解釋第三條④將一人以上死亡的危害公共安全的污染環境的行為納入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或者是定罪的標準中,但是2016年司法解釋的第八條卻將上述的行為納入投放危險物質罪進行評價⑤,司法解釋違背《刑法》的本義,并且同一司法解釋中出現內容的沖突,這增加了司法適用的難度。
(三)污染環境罪的主觀罪過形式認定存在較大的爭議
我國《刑法》第338條對于污染環境罪的罪過形態規定并不明確,《刑法》以及司法解釋的立法空白導致在當前的司法實踐中對于污染環境罪的主觀罪過形態的判斷存在較大的爭議。如在案例馬志強污染環境案⑥中,法院認為馬志強缺少從事危險廢物經營的許可證,在明知犯罪嫌疑人仝坡、袁銅缺少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依然出售醫療膠片、印刷膠片20余噸,存在“明知”的故意,符合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但是在其他的司法判決中,也有法院認為污染環境罪屬于過失犯罪,如在金華市婺城區人民法院對金某甲的污染環境犯罪行為的認定中,法院認為金某甲將水晶磨盤“退砂”所產生的廢水直接排放于周邊環境中的行為屬于疏忽、過失,認為金某甲的主觀故意并不屬于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⑦。
在《刑法》第338條并未更改罪名之前,學術界以及司法實務界都認為“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屬于過失犯罪,但是《刑法修正案(八)》規定的污染環境罪并未明確其主觀的形態,導致司法實務中并未對行為人的主觀罪過形態進行區分,而是從行為對主觀形態進行判斷。從傳統的刑法理論上看,任何犯罪的構成都應當具備主觀方面要件,但是《刑法》及其司法解釋對于污染環境罪的關注點在于行為,對犯罪主體的主觀方面界定少,這種立法缺位的情形容易導致法官對行為人的主觀形態存在自由裁量權過大的現象,法官采用事后推斷行為當時犯意屬于推定,這種推定并不科學,容易導致在污染環境罪的定罪量刑中以“嚴重污染環境”的結果作為唯一的判斷標準,而不再區分故意或者過失,這有可能導致司法不公。
三、污染環境罪司法適用的完善建議
(一)明確“嚴重污染環境”的內涵與標準
我國的《刑法》目前并未明確“嚴重污染環境”的標準,而司法解釋對于“嚴重污染環境”標準的闡述存在一定的問題,導致適用上存在同案不同判的問題。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成立要件是人員傷亡、公私財產的嚴重損失,而將重大更換為“嚴重”,雖然司法解釋進行了明確,但是并不嚴格,導致法官判案需要援引司法解釋時要一條條地進行比較、套用。《刑法》對于污染環境罪進行了規定,變動了原有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犯罪構成,因此需要明確“嚴重污染環境”的內涵及其行為。同時,還需要明確嚴重污染環境的量化標準,對犯罪行為予以歸類,防止出現類似2013年、2016年司法解釋既存在行為犯又有結果犯進行評價的標準混亂情況。
(二)突破污染環境罪設置危險犯從而解決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競合困境
從我國的傳統刑法理論上看,對于污染環境犯罪行為的界定有行為犯與結果犯的爭議,對于危險犯的探討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從日本《公害罪法》⑧的規定上看,日本對于污染環境犯罪行為界定為危險犯,不需要行為產生實然的危害結果,或者也不需要行為必須滿足“嚴重污染環境”的情形。國外大陸法系關于污染環境罪的立法模式采用危險犯的范式,對于給環境造成實然的損害結果,將其作為結果加重的情節,而不是將結果作為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我國的《刑法》規定的罪名中有相當多的危險犯的設定,如投放危險物質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等。
由前所述,對于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等罪名的適用存在競合的原因在于污染環境行為或者后果無法被完全地評價,在司法解釋中既將結果作為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又作為結果加重的情節,導致司法的評價混亂,如在江蘇鹽城案中,法官采用二罪競合而從重罪論處,量刑上是合理的,但是實際上并無法有效地保護環境法益。因此,在污染環境罪中設置危險犯,將造成環境污染的實然危害的結果作為加重情節予以評價,能夠防止司法實務適用的混亂。同時,對于污染環境罪的法定刑的適用應進行修改,應將其與投放危險物質罪設定相同的最高刑期,便于法官司法審判的適用。
(三)認定污染環境罪的主觀罪過形式
根據故意說的學者觀點,污染環境罪的行為人主觀的心態屬于放任有毒有害的物質對環境造成的損害。如果污染環境罪的主觀形態為故意,則需要類似故意犯罪而區分直接故意與間接故意,學者多數觀點認為污染環境罪的主觀方面表現為間接故意或者過失,從污染環境罪的具體量刑上,法官較少會區分二者,由前所述的案例中法官對污染環境罪進行定罪量刑時,根據的是污染行為、行為造成損害的結果等進行量刑,而從判決書中較少會提及到犯罪行為人系主觀故意還是過失,從《刑法》及其司法解釋的規定上看,也并未明確污染環境罪的主觀方面要件,進而導致司法審判缺乏法律依據。污染環境罪的司法解釋規定屬于一種鼓勵犯罪行為人事后積極補救的措施,是根據事后的行為來推定行為人的主觀過錯或者主觀的惡性程度,這種事后推斷行為人實施污染環境行為時的主觀心態并不科學,這種情況下對于污染環境罪的認定傾向無過錯責任原則,即不再考慮行為人的主觀形態。
但是,筆者認為,污染環境罪并不應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故意或者過失的主觀形態存在較大差異,需要引入“嚴格責任原則”對行為人的主觀形態進行認定,環境犯罪具有特殊性,在污染環境罪的認定中引入嚴格責任原則,將認定主觀罪過形態的證明責任轉移給被告人,同時規定嚴格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如重點排污企業、從事有毒有害物質生產儲運等的企業,這些企業對于環境有著保護的責任,在污染環境行為的認定上,由企業承擔實施該行為的主觀狀態為過失或者無過錯的舉證,有助于引起企業對于環境保護的責任關注。
注 釋:
①《刑法修正案(八)》四十六、將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修改為:“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②案號:(2013)菏刑一終字第74號。
③案號:(2013)淄刑一初字第39號
④《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條 ?實施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第三百三十九條規定的行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為“后果特別嚴重”:……(十二)致使一人以上死亡或者重度殘疾的;……
⑤《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八條 ?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處置含有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的污染物,同時構成污染環境罪、非法處置進口的固體廢物罪、投放危險物質罪等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
⑥徐州鐵路運輸法院(2017)蘇8601刑初22號
⑦金華市婺城區人民法院(2014)金婺刑初字第234號
⑧第2條中規定了“由于工業或企業的業務活動排放有害于人體健康的物質致使公眾的生命和健康產生危險的,處3年以上監禁3百萬日元以下罰金。
參考文獻:
[1]于乾坤.污染環境罪兜底條款法律適用問題研究[J].四川環境,2019(2).
[2]劉曉光,馬珣,曹瑾.污染環境罪法律適用若干問題研究[J].犯罪研究,20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