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梅
摘要:苗族的蠱、釀鬼文化很少為外人所知,它們獨特而神秘,讓人忌諱和恐懼,人們往往談蠱、釀鬼而色變。本文綜述了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對苗族的蠱、釀鬼文化研究,學者們對蠱的性質存在不同的看法,多數人認為蠱和釀鬼文化產生的原因與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關,對蠱和釀鬼文化的社會功能和危害以及治理等方面提出了很好的建議,文章還對學術成果進行了分析,指出目前我國蠱、釀鬼文化研究中存在簡單化的問題。
關鍵詞:苗族;蠱;釀鬼;性質;社會功能
中圖分類號:K892.3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6-0030-03
苗族的蠱、釀鬼很少被大眾熟悉和關注,它們是神秘的、可怕的和令人生畏的,蠱是什么,釀鬼是什么,它們怎么產生的,是否真實存在,它們對苗族社會產生了怎樣的社會影響?這些問題從20世紀40—50年代開始,許多學者深入西南少數民族地區進行研究。時至今日,對于苗族蠱、釀鬼的研究已70余年,到底取得了哪些成果,還有哪些不足,有哪些需要深入的,這是本文力圖回答的問題。
一、關于蠱的性質的研究
(一)蠱是民族歧視、謠言、想象的產物
20世紀40年代,石啟貴對湘西苗族地區進行了實地調查,他在《湘西苗族實地調查報告》[1]一書中的“巫蠱辟謬”部分談到,苗族過于迷信,相信巫蠱謠言并且恐懼巫蠱,巫蠱的形成實際上是“今者社會,眾口云云,該以愚多智少,寡不勝眾,以故便成一人傳虛,百人傳是?!盵1]567,謠言的傳播在巫蠱信仰形成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施培中在《“苗蠱”辨析》[2]一文中也認為,蠱是民族歧視和謠言造成的一種文化現象。李卉的《說蠱毒與巫術》[3]、潘文獻在《苗人、巫蠱:對于他者的想象和指控》[4]等都繼承了這一研究思路。
(二)蠱是一種疾病
陳國鈞、李植人在上世紀40年代初對貴州苗夷社會進行實地考察后,在《貴州苗夷社會研究》[5]一書中發表了自己對苗族蠱性質的看法。陳國鈞的“苗族的放蠱”[5]206一篇,記敘了安順各苗夷村寨中的中蠱、放蠱、治蠱的傳說,認為所謂“中蠱”可能是當時衛生條件差造成的偶然中毒。李植人的“苗族放蠱的故事”[5]210一篇參照古籍文獻中有關“蠱”的記載資料,結合作者本人的田野材料,得出“蠱”可能是人們對自然疾病的一種解釋。
(三)蠱是真實存在的巫術
龍耀宏的《愛藥與戀愛巫術》[6]一文,認為“蠱”就是“愛藥”,放蠱就是一種戀愛巫術。袁定基在《論放蠱和防蠱治蠱習俗》[7]一文中,將巫蠱看作是一種黑巫術。呂養正在《苗疆巫蠱蠡探》[8]一文中認為蠱術是一種戀愛巫術。
二、關于蠱、釀鬼文化產生原因的研究
(一)科學文化技術落后,錯誤的聯想
對于苗族社會中巫蠱、釀鬼文化產生和存在的原因,一些學者進行了探索。夏之乾對貴州榕江八開地區流行的蠱、“釀鬼”信仰現象進行了分析。傳說中的“釀鬼”是一種惡鬼,也是奪命鬼,附在活人身上,夜晚去捉摸別人,通常是小孩,讓人生重病,如果不請鬼師做法事禳解,病人很快就會死亡。學者認為,“蠱”、“釀鬼”習俗產生的原因是:由于生產水平和科學文化落后,人們不能正確認識疾病產生的原因,也沒有積極有效的防治措施,于是只能把發病的原因歸咎于鬼神。認為鬼神往往附在活人身上,通過活人向人間散布瘟疫、疾病。以此為基礎,人們就把某些偶然事件、夢中出現的幻景,強行地同某人某事聯系起來,認為這個人就是惡魔的附身、幫兇,是致人于死地或致人生病的禍根,只要消滅了這個人,也就消滅了禍根。[9]
(二)蠱的產生與自然、社會歷史、文化緊密相連
在《湘西苗族巫蠱信仰生成之剖析》[10]一文中,陸群等從自然地理氣候、醫療條件、文化角度對湘西苗族地區的巫蠱信仰,尤其是蠱婆的產生進行深入剖析。文章指出湘西地區的自然地理氣候容易使人病毒感染、肚脹,即中蠱,且較能喚起人們的神靈意識,滋生出巫風,蠱婆角色應孕而生。落后的醫療條件再加上落后的認識水平,人們把疾病歸于鬼神,認為這些兇殘的鬼是附在某個人的身上,通過人身來實現這種害人的勾當,而這個人就是蠱婆。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傳統社會中的平衡調節機制,讓那些在心理上、家庭背景上不同于常人的婦女成為制衡的對象,她們被想方設法地從人們的日常交往和生活中取消。蠱婆是一個最好的理由。
(三)蠱信仰與當地文化生態以及社會環境相滋相長
吳玉寶等在《湘西苗族地區蠱的流行原因》[11]一文談到,明清以降,湘西苗族地區巫蠱流行至今的根本原因就是當地科學技術落后,愈落后的地區,巫蠱信仰愈流行。作者進一步指出巫蠱信仰與當地的文化生態環境的契合度,一方面,巫蠱信仰迎合了湘西苗族的陰陽思想;另一方面,由于湘西苗族地區缺乏制止巫蠱流行的社會管理制度,再加上當地對“匠嘎”對“蠱病”的診治和社會輿論的推波助瀾。正是這兩個方面的綜合作用,當地巫蠱信仰流行至今。
(四)釀鬼的產生與文化場域、外界文化的進入、權威人士息息相關
馬靜,徐玉挺的《巫蠱信仰與社會文化秩序——以清水江流域三穗ZT村“釀鬼”文化為例》[12]一文以清水江流域苗族聚居地三穗ZT村為例,分析該村長期的“釀鬼”文化指控現象存在的原因:1.當地的文化場域——社區狹小,熟人社區人言可畏,輿論效應極強。2.外界文化進入當地,“釀鬼”觀念為權威人士接受和利用。3.權威人士首次提出“釀鬼”指控時,它就會迅速地通過輿論被社區成員解讀和整合,從個人思想變為集體思想,為社區成員所認可和接受。
三、關于蠱、釀鬼文化的社會功能研究
(一)釀鬼身份的界定,實現了內部資源的穩定利用和社會的高度整合
劉峰在《“鬼蠱”的想象與建構——以黔東南苗族聚居區為中心的考察》[13]一文中講到,“巫蠱”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巫蠱觀念是以巫文化為基礎,把毒藥、陰影二者聯系起來的想象和建構,其關鍵點是“影魂成活”。“鬼蠱”(即“釀鬼”)成為社會分類中他群和我群、潔凈和不潔凈的界限,實現了群體內部資源的穩定利用,實現了自身社會的高度整合。
(二)巫蠱指控實現了對稀缺資源、等級制度的控制
劉峰在《從諺語看巫蠱——以黔東南苗諺為例》[14]文章中指出巫蠱信仰是不同血緣群體之間的標識和界限,是在平均和共享機制下對稀缺資源、等級制度的一種控制方式。它具有兩種功能:對內,通過對群體內更弱勢群體的指控,為其貼上蠱、釀鬼標簽,從而緩解社會緊張;對外,通過指控外人存在蠱、釀鬼,達到對弱勢群體的自我保護。蠱、釀鬼成為不同利益群體相互博弈的工具。
(三)蠱、釀鬼的人群分類維護了婚姻圈的純潔,固守了原有的婚姻網絡
曹端波在《姓氏、酒堂與鬼蠱指控:清水江苗人的社會結群與分類》[15]一文中說到,清水江流域盛行“鬼蠱”指控現象——“干凈”和“不干凈”家庭的分類——的目的進行了分析,認為這種“鬼蠱”指控實際上是一種社會人群的分類,它的目的在于維護純潔的婚姻圈,固守原有的姻親網絡。
四、關于蠱、釀鬼文化的社會危害研究
(一)限定婚姻圈的范圍
關于“釀鬼”的危害較早且較為詳細的記載是《苗族社會歷史調查·三》[16]一書的《清水江流域部分地區苗族的婚姻》篇。該篇說到一旦被指“釀鬼”附身或“釀鬼”人家出身的人,哪怕她姿容秀麗,勞動積極,長相和常人無異,其婚姻會受到群眾的排斥。即使與并不知情的外人訂婚了,一旦事情敗露,該婚姻也會被無條件地解除,甚至他的家屬、親戚、朋友都會受到連累,被認為有“釀鬼”,都不愿意與他們締結婚姻。這些被另眼相看的人只有在本圈子內互相通婚。
(二)導致革除族籍、斷絕親戚關系、子女難以婚配
吳通才在《黔東南施洞地區苗族的婚姻》[17]一文中說到,黔東南施洞地區的苗族在擇偶時,也有“門第”的考慮和限制?!伴T第”的內容就是所謂的“好親戚”,即“沒有蠱”、“沒有鬼”的人家。而與此相對的被人嫌棄的就是所謂的“壞親戚”,即“有蠱”、“有鬼”的人家。只要被傳有“釀鬼”的人家,即使他家有權有勢,其子女也很難婚配。即便克服重重困難娶了“釀鬼”人家的姑娘,但結局也是很悲慘,即革除族籍,斷絕血緣關系,和家屬、親戚老死不相往來,其所生的子女也很難婚配嫁娶。
(三)極大影響人們的生活,嚴重侵犯公民的法律權利
周相卿在《三峽論壇(三峽文學·理論版)》發表的《雷公山地區苗族的放蠱和釀鬼觀念及法律思考》[18]文章,從民間信仰與國家法律的角度談到,在雷公山苗族聚居地,當地人非常相信蠱、釀鬼現象的存在。所謂“放蠱”就是有些苗族婦女暗中飼養毒蟲,吸取其毒液,乘人不備時就下毒害人?!搬劰怼眲t被認為是鬼魂附在某人身上,到了晚上,鬼魂就會出來害人整人,這對人們的生活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嚴重侵犯了公民的法律權利。
(四)深刻影響婚姻觀、婚姻行為、婚姻范圍
傅慧平等在《清水江流域苗侗婚姻選擇中的鬼蠱禁忌》[19]一文中談到,清水江流域苗侗地區長期存在的一種歷史文化現象——“鬼蠱”即“釀鬼”,以禁忌形式深刻影響著該區域的婚姻選擇,包括婚姻觀、婚姻行為、婚姻范圍等?!肮硇M”禁忌成為該區域內苗侗婚姻選擇中的一種制度性規則,它使得聯姻群體被劃分為不同層次,與此同時,清白干凈的人家單向性地流轉到鬼蠱人家,使得雙方皆承受巨大的社會壓力。
五、結語
綜上所述,學者們對苗族蠱、釀鬼進行了較為深入細致的研究,但是對該課題的研究有一些問題尚待深入:
1.跨學科研究不夠。前人對蠱是一種巫術,還是一種毒藥進行了較為深入的討論,但是對蠱的藥理性質分析不夠。蠱病是否是現實中的某些疾病,它的癥狀如何,有無相對應的治療藥具。對于這些問題的解答,僅憑沒有醫學知識的單純的民族學、人類學家是無法解答的,這就需要醫學人員的加入,只有這樣,才能夠真正弄清楚“中蠱”、“釀鬼纏身”是一種無影無形的黑巫術、鬼魂迫害所致,還是感染上了某類疾病。這對于破除蠱、釀鬼傳言能起到很大的積極作用。
2.對蠱、釀鬼文化的社會影響、解決對策研究不夠。蠱、釀鬼信仰不僅僅是一種文化現象、一種民俗信仰,它作為一種社會公害深深地影響著當今苗族人的生活,尤其是對婚嫁的影響,人們談蠱、釀鬼色變,對被指控有蠱、釀鬼的人家避而遠之,這極不利于和諧的人際關系、社會環境的構建,對于年輕的苗族男女同胞而言,這也是他們選擇配偶的一個幾乎很難逾越的大山,尤其是對被指控為有蠱、釀鬼的人家而言,這種傷害是永遠的、世世代代的。因此,應加強蠱、釀鬼信仰對于苗族社區的社會影響的個案研究,以期從政府宏觀方面和村寨個人微觀方面找出更多的對策來解決這個棘手的社會問題。
3.應針對性地加強苗族具體地區、具體支系的蠱、釀鬼信仰研究。前人大多是對某個大區域下(如清水江流域)的蠱、釀鬼信仰進行大范圍的研究,極少有學者深入到個別村寨或某個支系進行深入細致的個案研究,這不利于問題的分析和解決。
參考文獻:
[1]石啟貴.湘西苗族實地調查報告[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2]施培中.“苗蠱”辨析[J].貴州文史叢刊,1988(4).
[3]苑利.二十世紀中國民俗學經典·信仰民俗卷[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
[4]潘文獻.苗人、巫蠱:對于他者的想象和指控[D].中央民族大學,2005.
[5]吳澤霖,陳國鈞.貴州苗夷社會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6]龍耀宏.愛藥與戀愛巫術[J].貴州民族學院學報,1993(1).
[7]袁定基.論放蠱和防蠱治蠱習俗[J].西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2).
[8]呂養正.苗疆巫蠱蠡探[J].吉首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3).
[9]夏之乾.談談“放蠱”及其類似習俗產生的原因和危害[J].貴州民族研究,1984(4).
[10]陸群,譚必友.湘西苗族巫蠱信仰生成之剖析[J].懷化師專學報,2001(3).
[11]吳玉寶,麻友世.湘西苗族地區蠱的流行原因[J].懷化學院學報,2013(8).
[12]馬靜等.巫蠱信仰與社會文化秩序——以清水江流域三穗ZT村“釀鬼”文化為例[J].貴州師范學院學報,2014(11).
[13]劉鋒.“鬼蠱”的想象與建構——以黔東南苗族聚居區為中心的考察[J].思想戰線,2007(05).
[14]劉峰等.從諺語看巫蠱——以黔東南苗諺為例[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8).
[15]曹端波.姓氏、酒堂與鬼蠱指控:清水江苗人的社會結群與分類[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6).
[16]貴州省編輯組.苗族社會歷史調查·三[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87.
[17]吳通才.黔東南施洞地區苗族的婚姻[J].貴州民族研究,1982(2).
[18]周相卿.雷公山地區苗族的放蠱和釀鬼觀念及法律思考[J].三峽論壇(三峽文學·理論版),2012(4).
[19]傅慧平等.清水江流域苗侗婚姻選擇中的鬼蠱禁忌[J].貴州民族研究,2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