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雅琪
(西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陜西西安 710127)
一直很崇拜梁漱溟先生這位儒學大家,如今拜讀了梁先生的《中國文化要義》更是對其思想觀點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梁先生被人號稱“第一位當代新儒家”,也有人尊稱其“最后一位儒家”。但在《要義》一書的“自序”中,梁漱溟先生曾有如下的自白:自己認為最適合的評判是“一個有思想,又且本著他的思想而行動的人”。但絕非一個“為學問而做學問”的人,自己深刻關切于問題的困惑及解決之道,感觸到所處時代的中國現實問題,進而回想聯系到中國的歷史文化。“在感受中國問題的刺激之后,又曾于人生問題反復窮究,深有感觸,不能自已。”從中我們可以發現,他是一個行動者、實踐者, 因各種問題的糾纏而產生的思想見解是為入世與行動服務的。
《要義》中所體現的中西文化觀以及中國文化的內在延續等各個學者已有詳細的解讀,該文對此不再進行詳細的敘述。通觀全書,在筆者看來《中國文化要義》最閃耀最為震撼的哲學思想,在于梁漱溟先生所闡釋的最為重要的“理性”的概念。《要義》中梁漱溟提出:“假如中國文化和西洋文化有區別的話, 我以為就在中國長于理性而短于理智; 西洋則長于理智而短于理性。”本文將從《要義》一書闡釋的中國文化的理性精神,理解理性一詞的概念,探索理性精神對人生命精神的重要性及對中華文化繁榮的巨大貢獻。
梁先生說“人類的特征在理性”(第110 頁),看起來與西方的普遍說法仿佛相同,但他所理解的“理性”與西方摒除情感意味的理性絕不等同。在這里便有個問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使用的,有時甚至會混為一談的理智、 理性二者究竟有何不同呢? 梁漱溟認為,人類都有心思作用, 理智便是這心思作用中“知” 的一面;還有另一面即理性, 即是心思作用中的“情”。理智相對于理性是低一層次的認知水平, 還局限于營求生活的方法和手段的層面。理性則已經達到了“不落于方法和手段, ” “豁然開朗達于無所為之境地,” 從而“開出無所私的感情“(第111 頁)。從書中了解到“必須摒除感情而后其認識乃銳入者,是之謂理智;其不欺好惡而判別自然明切者,是之謂理性”。以此可以判定:理性的“知”是一種“情意之知”,理智與理性都屬于心思的認知作用,不僅僅只停駐在主客體的物理認識限定,而應該沖破“有對”的分界而進入“無對”,且融合了主體情感之生命意識。下文將繼續對理性以及理性與理智的區分進行詳細的闡述。
如何正確理解梁先生的“理性”,我們可以嘗試著先回歸梁先生早期理解人之心性時所用的 “直覺”。理性概念的提出是梁漱溟對其二十七年前使用的“直覺”的揚棄,融入了自己生命的覺悟,體現了他思想之一貫與發展。梁漱溟曾經在成名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提及了孔子的“仁”,說“此敏銳的直覺,就是孔子所謂仁”,同期指出“‘仁’就是本能、情感、直覺……在直覺、情感作用盛的時候,理智就退伏;理智起了的時候,總是直覺、 情感平下去; 所以二者很有相違的傾向”。因為受到西方非理性主義的感化,所謂的直覺近似于動物的本能,將理智排除在“仁”之外。當時孔子肯定人是有內在的道德能力的,人人皆有成為圣人的潛力,所說“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但孔子又從來不是任意許人以“仁”的,他認為仁并不是那么容易達成的。后來,梁先生是經過多年研究及在實踐中領悟到的,“仁” 是要經過一個理智的反本能的過程,而并非單純的原始本能。所以在《要義》中以“理性”代替“直覺”,書中有寫:“二十七年前我還不認識理性。但頗有悟于人類社會生活之所以成功有遠超乎個人意識作用之外者,……但一經曉得人類生命原是從本能解放出來,其重點寧在本能之外,則說人類社會出于智力故非,說它筑基于本能,尤覺無據”(第230頁)。儒家學說特別強調要透過自我反省,把先天的擁有的善言善行的端始保持在文明中,并通過時間和精力的素養,以還原于本質的“仁”。孔子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其中的“文”是經過后天雕琢的文飾,近似于理智,“質”就是指天然的純樸,約等于本能,將它們聯合起來就會接近“仁”。人的生命存在必須經過本能、理智,上升到理性,才可以真正得以展現。
欲望每個人都存在有,欲望也隨著人的發展要求不斷延伸。但是現實世界各種條件的限制下,人的欲望發展要求自然存在諸多無法滿足的情況,想要的很多,需要的,能要的不多。人需要依靠后天的思考與學習來達到自身成長需求,最后必然會踏上理智之路。理智本身是來自本能中反乎職能的一種偏向, 它不同于人類個體求生存或者是動物求種族衍生的需求,所以,理論上已經把需求的性能削弱。人之所以能從自身生命與外物的關系中超脫,是因為理智把人從本能的生活中解放了出來,從而因此也達到擴張人的心緒效用。在理智成長中“不期而開出了無所私的感情——這便是理性”(第111 頁)。舉例來說,我們計算數目時,用心計算是屬于理智,把答案求正確的心理那就是理性了。理智和理性是心境作用的兩個方面:情感的一面是理性,知性的另一面是理智。理智勢必有個方向化的過程,我們往往通過認識對象以使其滿足自己的需要。單純從人來看,如果能夠在理智中投入感情,而且人的感情越豐富,就越能夠把“有對”的世界融化為“無對”的全局。這樣才能在理智中人們求生存,但又不僅僅為求生存。如果沒有理智的反省,是經不起外界利益欲望的迷惑。也就只停頓在“質”的過程的原始的豐裕時段。當然,只有理智還是不夠的,應調和沒有私利的情感,要有“心包太虛佛平等視他如己愿力行的心境”來成就理性。不僅如此,人要有不求功利的高尚,理性必須要經過理智割裂的階段。這樣,生命之能到達于天地萬物卻沒有阻隔,人就能感應到萬物的靈便,而不單純是區區數尺之軀,與萬物一體。王陽明說過,“見孺子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儒家的“理性” 絕不是神秘主義,雖然不是單憑理智的判辯可以達成,但卻可以依賴情感體會去證實。
通讀全書,我們可以從《要義》中體會到梁先生從未將民族問題與人生問題完全分開,例如,在回答理性——人存在之可貴問題之后,又進一步思考中國民族之精神,用“無私的感情” 肯定人的理性精神。他認為“中國偏長于理性而短于理智,西方偏向于理智而短于理性,”,中國人為什么生生不息?中國文化為什么傳承不滅? 就是因為中國民族的精神正是在于理性的早啟。中西文化在理性理智上是存在著差異。中國人為人處事時,都喜歡徑直從心出發,通過心與其他生命相連相通,賦情感于其間。所謂的理性具有“相與之情厚”之精神。中國文化具有很強的包容性:像平時極少談論物理知識,翻開大多數中國古書總會側重于人世間的很多絢麗的事理,像愛人信實、嚴父母慈等,全都有“我”。梁先生認為,在傳統意識里很多人,只知有天下,不知有國家。中國不單是一個單純的國家,更是一個文化統一的大單元。在燦爛古文明或夭折或轉易時仍能至今巋然屹立,并能融和外來文化于一體,就是因為中國文化個性特殊而且強大。中國文化強調以義生利,強調群體犧牲精神,勤勞敬業。理性所具有的奮發向上的那種能力,正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巋然不動的緣由。因為理性具有“向上之心強”的能力,向上之心即是只求義不圖利。
中西文化理性理智之差異表現在學術上的差別:首先, 從孔子到孟子再到王陽明, 都致力于研究人,啟發引導人們“人心向上”。即是“不甘于錯誤的心, 知恥的心, 而喜振作的心, 好善服善之心, 要求社會生活合理之心, 總之于人生利害得失之外更有向上一念。”提倡莊重自制,重視教育感化,追求技能,提倡社會責任感,勤奮工作。中國文化之理性由此可見。而在西方, 對“物” 的研究必用理智, 西方科學技術、發達其實就是心思作用于理智一面發展到頂點的表現。理智的正確是指數理上的正確,理性則是在不斷反省自己的過程中, 使自己行為在情理和態度上達到 “通達平和” 。其二, 中國對理性的追求產生了王學良知, 西方發展出了認識論, 是“追窮到極冷靜純抽象的地步, 達于理智作用之最高點。”良知之知總不出好惡,力行之行即對好惡的貫徹實踐,是“徹頭徹尾的講理性。” 中西文化在理性和理智上各有千秋可見一斑。其三,西方對自然的征服改造和利用,“成果之偉異無可待言。”中國歷史悠久,地大物博,多民族之交融, 社會秩序的維持正是理性文化的結晶都顯示出中國文化的卓越出眾。如果說理智是一種征服自然創造物質文明的工具或方法,理性則指導著人類文化發展的方向。所以說,理性是人的生命精神之所在。
梁先生一直認為世界未來文化即是中國文化的復興。中國文化充滿著自信,人類社會發展原本就應該經歷的物質積累階段,西方人比較就早走上了第一條原始的道路,通過采取向外用力的立場,全力取得所需要的工具物質,容易把人變成沒有情感的機器。照應到對方的情續意識,將萬物視作有情感的“人”。故而,人類必然會踏上第二途徑:求和諧融洽的團結,求自然宇宙的相通,而不是求單個國家的強盛,不是求單獨人類的繁榮。中國富有理性精神的文化不僅不會削弱,而且將會成為未來文化轉向的遠景。
《中國文化要義》對中國社會構造倫理特質的揭示對于我們今天如何在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完成現代社會的轉型具有積極的作用。梁漱溟從中西社會的異質結構出發, 探討了中西文化的價值差異。他對中西文化差異的觀察, 視角獨特, 富有創見, 特別是理性與理智的區別, 發前人之未發。理性指導著人類文化發展的方向,而我國富有理性精神的文化也將會繼續繼往開來。理性精神彰顯著梁漱溟先生這位杰出的文化思想家的智慧之光,是中華民族文化生生不息的動力,對我們發揚優秀中國傳統文化有著深遠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