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庭怡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亞洲與太平洋學院)
世界局勢在單極格局下如今正發生著變化,地區中新興發展的國家正在迅速崛起,有人開始質疑這個單極世界的穩定性。美國在權力分配中占有絕對的霸權優勢,是被廣泛認可的全球治理體系中的唯一單極;但其仍要承受沉重的負擔,比如霸權主義下所必須要承擔的公共產品支出,以及國際制度發展的集體防御下比其它國家多處數倍的維穩軍隊支持。能力的優勢帶來的龐大的責任幾乎成了所有英雄不得不付出的代價,美國在當代國際政治格局下也不例外。其次,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到來,經濟相互依賴讓我們所討論的系統中的個體擴大到國家主體和非國家主體,比如跨國公司集團。這就導致了資本流動能力不光掌握在國家的手里,同時也增加了國家掌控能力的不確定性。技術和資本的流動在自由市場的運行機制下開始從發達國家流向發展中國家 。更重要的是經濟流動性是一種相互滲透的流動。這是一種受到外部力量支配或相互影響的狀態,其本質就是相互制約,相互付出代價。因此,這種因為經濟相互依賴的國際議題總顯示出復雜性和偶然性的成果:一方面削弱了軍事沖突的主導地位,另一方面卻也有可能增強了戰略沖突的可能性。因此,國際層面上權力的分配和經濟相互依賴就成了我們考察一個國家是否能成為大國的決定性因素。此外,一個大國是否有能力掀起與周邊地區的局部緊張乃至更多的地區性威脅或者是國際威脅,也和這兩個變量息息相關。
文章共有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有關于大國是否能掀起國際威脅兩種理論,一種是現實主義下的權力的分配理論;另一種是自由主義下的經濟相互依賴。在第二部分,作者將用案例分析法去評估中國,作為一些學者眼中的不可阻擋的大國發展力量,究竟有沒有可能威脅到國際安全秩序。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會不會挑戰美國的霸權從而打破美國一手建立的國際安全治理系統。作為亞太地區最大的國家,中國對地緣政治經濟威脅大于和平發展的局面嗎。通過以上對理論的梳理,對經驗的現實的評估,作者首先認為,正在增長的地區大國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權力的分配從而顛覆目前穩定的國際安全制度;同時,日益增長的經濟相互依賴讓挑戰國的戰爭成本增長從而減少了掀起緊張局勢的可能性。而后,通過對中國發展的案例研究,作者認為作為正在崛起的力量,中國與美國相比仍然難以撼動現有國際秩序下的安全框架,也并不想引起安全威脅; 再者,中國將戰略中心放在亞太地區發展更是對國際安全的訴求利大于弊。
通過現實主義理論,國家是這個世界單一的行動者,他們通過權力分配來實現最大化自己安全的動機。這種觀點在威廉.沃爾福斯在論述他所認為的單極世界中得到了最好的應用。權力的單一集中是最有利于和平的,無論是通過霸權主義理論還是均勢理論,現實主義思想認為現在的單極世界是和平的且長久的 。其原因是首先,冷戰后以美為霸權的國際秩序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盛況,這種系統下美國是一個比英國更完整的超能力組合。這種超能力組合還被定義為一種“結構性力量” 。這種力量可以影響國際議程設置,以改變國家與國家之間相互聯系的規范性框架。此外,這種力量還被認為是一種“特權者”,它擁有一些列的獎懲工具和渠道,可以決定對其他國家的市場準入份額,也可以提供或者拒絕相應的技術和資金的支持。因此,對于冷戰后的國際秩序,霸權國家培育出的穩定國際事務處理秩序,讓大部分學者認為,權力集中的越清晰,國際秩序就會越傾向于和平。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打破和平的局面是第二梯隊的國家有迅速縮小與霸權國家的力量差距,但緊接著的均勢理論會告訴我們這種情況發生的極小性概率。首先,作為力量平衡的前提,作者認為這種局面最容易發生在沒有絕對性優勢強國的時候,因為這樣存在一個力量打敗另一個力量的可能。在這種局面下,其他大國都不大可能與絕對優勢性的力量去抗衡,因為結果必輸無疑。這種對中心權力的懼怕從歷史上大英帝國統治下的和平就能找到證明。這種不列顛治世被認為是歐洲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整整一個世紀和平持續的原因。當然,也有反對派認為絕對的優勢會增強戰爭的可能性,比如中國和印度的迅速崛起會先謀求與地區事務的絕對掌控,而后再將觸手伸向國際舞臺。但在這種體系下,第二梯隊國家首先要應付的是具有相同能力的對手國的相互制約。這樣一來就很難有一枝獨秀的國家脫穎而出進入第一梯隊。因此,約翰.米爾斯海默也認為單極世界下大國之間既不存在安全競爭,也不存在戰爭,因為只有一個大國,所以不會有較大的威脅 。所以,現實主義下正在崛起的國家會更傾向于在現有的國際秩序框架中找準自己的位置,而非立刻挑戰現有霸權力量,帶來新的威脅。
另一個方面來自于自由主義學派中的經濟相互依賴性。第一,在相互依存理論中,經濟差異也能成為權力的來源。在同一相互依存的格局中,擁有交大自主決策權的國家就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從而壓迫擁有較小自主決策權國家去做其不愿意做的事,或者讓其付出更大的代價。這種可以博弈的優勢正是一國能過駕馭國際政治議題的提前。在這種語境下,經濟相互依賴可以通過機會成本來減少沖突。美國學者理查德.羅斯克蘭斯認為隨著貿易增長,中止貿易將會變的越來越困難,因為擾亂貿易的戰爭成本介入了各國想要引起沖突的動機。這樣的處理方式就和現實主義條件下行為者認為的軍事首要目標和以武力為主的權力伸張方式大相徑庭。因為這意味著沖突的可能性會伴隨雙邊或多邊經濟貿易活動的增加而減少。第二種新自由主義認為經濟相互依賴是一個復雜的集合體。這種理論認為權力的影響取決于國家間政治談判的過程,其結果具有偶然性。這樣一來,復雜經濟相互依存假定下,武力等傳統力量就不但沒有顯著的優勢,反而還會給主導問題的國家和地區帶來較大的解決問題的成本 。比如在中印之間增長的雙邊貿易和印度對中國進口的較大依賴性就會牽制住其在洞朗邊境對峙中的立場。此外,在復雜的經濟相互依賴中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經濟議題轉化而成的政治權力。在這種環境下,各國與誰發展貿易,發展多大的貿易量都將成為談判桌上的砝碼,成為外交政策的一種表現形式。雙方貿易國可以通過貿易活動,合約去增加各自的談判籌碼。
因此作者認為只要在經濟一體化的今天,超級大國就不得不重視與各國增長的經濟的緊密結合從而日益難以掀起的較大的動蕩的事實。即使這些強國想利用較大的經濟差異引發周邊經濟安全,如經濟逆差。但最終結果都會被其它關聯到利害關系的國家用較緊密的經濟合作去制衡。這種復雜的經濟相關性越緊密,意味著經濟活動中關聯的國家越多,越有利于和平。這也是全球經濟一體化下多邊貿易制度得以發展的基石。
下面我們將比較分析中國作為迅速崛起的發展中國家,與美國在軍事安全,經濟安全上的對比。作者將通過中國現階段在國際制度上的戰略方向來評估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對現在的全球安全秩序會不會有威脅。
到2030年,印度比哈爾邦首府首席秘書薩伯拉曼尼安預測這個世界會成為被中國掌控的近似單極體 。而另一些學者卻認為直到本世紀末,美國仍然擁有無與倫比的霸權力量。在現實主義下,首先應被重視的是穩定的軍事能力。雖然在今天,權力的基礎已經不單單靠軍事力量和武力征服,但武力一定是在國家安全中占比例最重的一個環節。約瑟夫.奈的比喻用在這里非常恰當:忽視武力的中心力量就像忽視了氧氣在空氣中的比重,而一般情況下我們不會去刻意提及氧氣的重要性 。還有學者也認為軍事安全議題要遠比政治經濟議題在無政府環境下重要。中國的國防預算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幾乎翻了三番,但這并不是一個表示中美國防差距正在縮小的預兆。原因有兩點,一方面, 中國國防實力發展起點太低, 有些學者認為,中國正在崛起,但不是迎頭趕上。確實,倘若過多的重視增長率,可能會忽視掉中國相較于美國在所有能力方面上的相對落后。比如可以用于真正軍工生產的技術創新表明中國其實無法將技術和經濟能力快速融入軍事系統能力的提高。所以中國的國防工業相較美國是落后的。
另一方面,相比于美國的國際戰略目光,中國目前的軍事舞臺在亞洲。美國的軍事資源遍布全球視野,因為廣泛的軍事聯盟和其所構建的安全制度,以及這有美國才有能力承擔的集體防御的成本,使得美國有能力向任何地區展現它的戰爭性力量。而中國的地緣政治環境顯得比美國要虛弱的多。首先中國位于亞洲東部的版圖,與十九個國家都有接壤。這意味著目不暇接的邊境問題和有可能造成的局部爭端。其次,為了維護多民族國家的統一,中國不得不將大部分軍事資源投入民族自治區的維穩和國內治安上。此外,涉及中國邊境的中印對峙,中國南海領土問題,中日釣魚島問題,臺灣問題都是持續了幾十年且未被解決的地區領土事務,其中涉及國家之多,解決環節之繁復,都會讓中國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花銷去進行戰略分析與部署。即使是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在面對如此多的挑戰時,也會顯得力不從心。因此,我們很難想象中國會在短時間內動用武力造成緊張的局面,不管是地區事務還是國際事務上。
美國政治下和平很可能持續下去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其無與倫比的硬實力,還因為美國獨特的戰略克制和安撫同伴的能力 。這種實力是現實與意識形態的結合。美國通過讓他國承認自己的合法性權力來減少抵制自己意愿。比如建立在自由民主框架下的自由市場,金本位制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全球市場的發展增強了經濟相互依賴,促進了中國這樣新興經濟體的崛起并且迅速增長為國際第二大經濟體。這種經濟蓬勃發展導致了金融貿易的激增,外國直接投資的資本流動。在貿易方面,世界貿易組織下的體系已經不允許針對性的投資和貿易壁壘來培育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產業,國際貿易保護制度為今天的中國提供了保護其新興工業的余地。但就目前的全球生產鏈來看,仍然是發達國家負責技術研發和產品核心技術把控,發展中國家負責產品組裝,外包和基礎工程發展的局面。更嚴峻的挑戰還來自于發展中國家企業的低成本惡性競爭。廉價的勞動力唾手可得,這使中國這樣的世界工廠在產品外包生產中并不比中國或者加勒比地區擁有更明顯的比較優勢。當然,中國制造業在科技尖端的發展能力已經上升。但是發達國家仍擁護著這些帶給它們巨大利潤的已經具有權威性且合法的國際制度。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加入國際制度,這些國際制度的合法性就越強,權威性就越大,美國的領導下的西方自由經濟制度和軟實力就越大。在這樣的情況下,很難說會有國家加入反美聯盟,取而代之的會是一種“搭便車”行為。
相比之下,中國雖有聯合國安理會的席位,但即便是這樣,也很難擁有強大的建立世界新規則的能力。但值得討論的是中美在地區事務安全上的角逐。倘若將權力決斗放在亞太地區安全事務的框架內,中美關系顯示出明顯的勢均力敵。首先,以舊金山體系為首的美國盟友所展現的地區安全建設能力,遠不及北約等華盛頓承諾聯盟體系。當美國的霸權角色在太平洋突顯不出來時,它開始全力倡導一種多邊制度建立,并通過軟硬實力吸引盟友。菲律賓加入了陣營,支持美國在蘇比克灣的軍事基地。然而,這種西方掌控并不長久,東亞地區主義的興起認為地區制度建設更應以抵消舊金山效應為目標,而不是作為實踐西方價值的補充。這種聯合對外策略的安全網體現在很多方面,比如東盟區域論壇;再比如致力于亞洲地區經濟安全和蓬勃發展的亞太經濟合作組織。
在這些區域組織中,中國在經濟政治管理方面顯示出了主導地位。最明顯的例子是中國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的穩步增長和融資政策帶來的亞洲經濟并沒有倒退性發展。從日本和印度近年來貿易和投資流動的動態也可以看出,它們的經濟增長與中國的經濟動態密切相關 。而在亞洲金融貨幣合作中,中國也傾入對亞洲基礎投資銀行前所未有的投資支持。從一帶一路項目帶動周邊國家的貿易增長到為了互聯互通經濟一體化對亞洲基礎設施建設的大力投資,都能看到中國為亞洲穩定的經濟安全所做的貢獻。因此,與其說中國想挑戰美國建立的霸權統治,作者更傾向中國在清晰自己在國際舞臺的戰略地位下,對安全制度在做積極性鋪陳。中國對東亞地區作出的經濟支持也能表現出其和平發展的決心。
當我們再定義中國威脅論時,還是要將眼光放在實際的力量輸出上。很多人認為中美的較量是另一次修昔底德陷阱:應該避免一個崛起的大國和一個衰落的大國發生戰爭。而且一個不爭的事實擺在前面,在國際主義面前,華盛頓承擔著最沉重的負擔,去換取不成比例的利益。擁有好斗的民族主義情緒的特朗普的勝利當選似乎預示著美國要逐漸放權于它所建立的世界秩序。當下似乎對任何一個正在崛起的力量都是一個不錯的加入國際角逐的機會。但作者認為事實卻與之相反。首先,美國很有可能采取溫和的帶有國際主義口音的民族主義政策,這樣更平均的分配了國際負擔,還能讓美國穩定的增加國力 。此外,這種權力分配讓美國休養生息的同時也不會放權于國際制度。與此同時,更低一級的均勢也在相互牽制正在發展著的新興力量。日益增長的經濟相互依存,讓各國都成為對方緊密不可分的貿易伙伴。多邊貿易巨大的貿易的巨大體量導致了一種無法掀起更大浪潮的沉沒成本。最后,中國對外戰略發展目標仍在亞洲。一個能帶動亞洲穩步增長的堅固經濟體系不論是對強國還是弱國都是利大于弊的。所以在單極體系下的今天,很難有國家一蹴而就的改變世界格局,因為每一步的策略都能擴散開,形成具有牽制意義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