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奈軟實力理論的形成背景及思考

金筱萍 王佳怡

美國著名的國際政治學家約瑟夫·奈在20世紀80年代末開創的“軟實力”概念和理論，至今仍是中外學者關注和研究的熱點，他本人也在不斷思考和發展著這一理論。梳理和探討約瑟夫·奈軟實力理論的形成背景，有助于深化理解當今美國政府出臺的相關政策舉措意欲何為，也能引發對我國軟實力建設問題的思考。

一、軟實力理論形成的理論背景

約瑟夫·奈的軟實力理論是在與“美國衰落論”和“美國凱旋論”兩大思潮的辯論過程中產生和提出的，這是該理論形成、發展的理論背景。

(一)在與衰落論的辯論中提出軟實力的概念

所謂“美國衰落論”，主要是指一些學者提出的關于美國實力已經或正在衰落的觀點。美國耶魯大學歷史學教授保羅·肯尼迪是“美國衰落論”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1986年發表的《美國相對衰弱》一文中指出，美國稱霸世界的世紀已經終止。1987年，他出版《大國的興衰》著作，進一步從戰略高度論述了美國面臨的諸多戰略困境，明確指出美國的經濟或許還有軍事都在衰落。

實際上，在美國歷史發展的進程中，曾多次出現過美國實力衰落的聲音，并延續至今。例如，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針對美國孤立主義外交政策的不良影響，一些學者表示，美國遲早會被軸心國顛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隨著以人造衛星升空為標志的蘇聯實力的快速崛起，美國內部許多人悲觀地提出，美國越來越難以應對蘇東陣營的挑戰，即將被蘇東陣營包圍和瓦解。20世紀70年代初阿拉伯石油禁運之后，一些人認為，能源危機可能會使以美國為代表的工業文明遭受挫折甚至失敗。人類社會步入21世紀后不久，隨著2001年“9·11”恐怖襲擊、2003年第二次伊拉克戰爭、2008年金融危機和大蕭條等重大事件的相繼發生，“美國衰落論”之聲不絕于耳。

概括而言，“美國衰落論”認為，大量經濟數據和經濟事實證明了美國經濟的衰落，并導致美國實力的衰落；美國在維護全球霸權地位的過程中面臨諸多無法克服的戰略困境，付出的成本遠遠超過了從中獲得的收益，導致自身實力受到削弱，軍事力量也在相對減弱；美國在冷戰期間的對外政策和海外支出已經達到過度擴張的境地，應逐漸減少美國的海外擴張，從“過度的國際承諾”中撤回；等等。

約瑟夫·奈不贊同衰落論者的這些觀點，積極參與辯論。他在1990年出版《注定領導:美國權力性質的變遷》專著，對美國衰落的觀點進行分析和反駁，第一次提出了“軟實力”的概念，并且詳細討論了軟實力與硬實力的關系，得出美國依然強盛、定能主導世界的觀點。約瑟夫·奈所定義的軟實力，就是讓別人想你所想的東西，做你所想做的事情，是一種合作和非直接的力量，依賴于所運用的一整套思想的吸引力，或依靠設置政策議事議程以規范他人喜好的能力。在后續研究中，他進一步提出:“一個國家的軟實力主要來自于三種資源:文化(也就是對他人有吸引力的地方)、政治價值觀(在國內和國外都不背棄這些價值)和外交政策(當它們被視為合法并具有道德的權威時)。”①[美]約瑟夫·奈:《美國世紀結束了嗎》，邵杜罔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6年版，第70～71頁。約瑟夫·奈認為，一個國家的實力包括由軍事、經濟實力組成的硬實力和由文化、價值觀、對外政策等組成的軟實力這兩個部分。美國既擁有傳統的經濟、軍事硬實力優勢，又擁有文化、價值觀和國民凝聚力等軟實力優勢。只要將這些潛在的權力資源轉化為現實的影響力，美國仍將繼續主導世界。

約瑟夫·奈指出衰落論者在詮釋國際秩序時產生了錯誤，主要基于兩個原因。第一是使用資料的錯誤。衰落論者分析問題所使用的資料是由美國的一些軍事和經濟分析家依據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的材料得出的。雖然在戰后的這些年里，美國軍備開支和經濟能力由于戰爭而發生的缺口還沒有完全得到平衡，但以此就斷定美國趨于衰敗是不準確的。因為衰敗論者處理了不匹配的經濟資源和軍事資源的數據，而且忽視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沒有發生在自己的領土上這個重要因素，缺乏對“二戰效應”持續時間的考量。約瑟夫·奈說:“‘二戰效應’持續了約25年，體系中的衰落大多持續到70年代中期，此后便穩定下來。”②[美]約瑟夫·奈:《美國定能領導世界嗎》，何小東等譯，軍事譯文出版社1992年版。他引用和分析美國從20世紀三四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占世界總產值比重的數據變化，得出美國持續衰敗的觀點不能成立的結論。

衰落論者沒有充分認識到在已經變化了的國際社會中美國的真正實力，是其產生錯誤的第二個原因。在約瑟夫·奈看來，衰落論者只是分析了人口、領地、自然資源、經濟規模、軍隊武裝等美國的“硬實力”，而忽視了美國在冷戰期間的另一個實力，即軟實力。約瑟夫·奈認為，在一個越來越相互依賴的世界里，如果仍然強調僅依靠硬實力來促進國家實力的提升，只能適得其反。他指出，衰落論者關于美國實力正在下滑的錯誤分析轉移了美國的視線，使我們不能正確認識現實問題，即世界政治格局中的實力變化這一問題。他通過分析這種變化后認為，美國的實力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增強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是:在過去的十年半時間里，美國在全球的經濟份額保持穩定。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平均每年是23%。美國中央情報局運用反映不同國家購買力的指數顯示，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在1975—1988年略有增長，從25%上升到26%。①[美]約瑟夫·奈:《美國定能領導世界嗎》，何小東等譯，軍事譯文出版社1992年版。約瑟夫·奈據此得出結論說，傳統的觀點往往把實力定義為占有人口、土地、自然資源、經濟規模、軍事力量等要素。但是，今天對實力的定義已經不只包括軍事力量，技術、教育和文化等軟實力因素在國家實力中的意義越來越大。美國要保持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必須重視發展和運用軟實力。

根據約瑟夫·奈的設想，發展和運用軟實力來保持美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是不難的。他認為，美國不拘一格的思想比如民主制度和自由市場被美國宣傳并傳播到了西方其他國家，這使得美國所制定的政策在國外很容易生效。隨著更多的國家接受同樣的原則和價值觀，通過經濟鼓勵和軍事威脅來維護秩序的成本將下降。美國的文化魅力、意識形態、以國際機構為依托的同化力(使別人做你想做的)等軟實力資源，將會在美國外交政策中充當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他相信，美國自由開放的思想如果被捍衛，美國以后就能完全把控國際社會不斷發展變化的現實，美國在國際體系中將擁有比其他國家都強大的同化力量。衰落論者無視美國在國際社會中地位的變化和美國實力資源構成的變化，其關于美國正在衰落的觀點必然是不正確的。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約瑟夫·奈提出“軟實力”這一概念，并著重論述軟實力在國家實力中的重要作用，正是對20世紀80年代一些人擔心美國正在喪失其領導力的一種回應。

(二)在與凱旋論的辯論中發展軟實力理論

“美國凱旋論”是與“美國衰落論”相對立、對美國實力持樂觀態度的一種思潮。凱旋論者認為，在蘇聯解體后，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能與美國抗衡，美國的軍事、經濟和文化力量都位居全球之首。凱旋論者舉例說，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美國輕而易舉地取得了海灣戰爭的勝利；在90年代末，又不費一兵一卒轟炸了塞爾維亞。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指出，“美國衰落論”者“不是對歷史作出錯誤的解讀，就是陷入了黨派政治的漩渦”，堅信21世紀仍將是“美國的世紀”。②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Commencement Ceremony，U.S.Department of State's Bureau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Programs， May 28， 2014.一些凱旋論者極力駁斥美國實力衰落的觀點，以至于不愿正視國際力量對比發生的變化，也反對改革現存的國際秩序。有些人認為，美國擁有世界上獨領風騷的軍事力量，應該建立單極世界，堅持在國際體系中占據主導地位，理直氣壯地追求要達到的目標，而絕不應該做一個順服的世界公民。

約瑟夫·奈認為，凱旋論者的盲目樂觀理論將把美國外交政策引向災難，因為其提升美國外交政策效果的策略是以暗中削弱美國軟實力為代價的。他說，在凱旋論觀點的影響下，大多數美國人對如何量身定制一種合適的外交策略來領導世界是漠不關心、不聞不問的。“美國專注于國內事務，對美國擔任的特殊角色無動于衷。”“國會試圖為全世界立法，如果有人不服從美國法律，就粗暴加以制裁。”①[美]約瑟夫·奈:《美國霸權的困惑》，鄭志國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第7頁。

為批判凱旋論的觀點，約瑟夫·奈把軟實力看作已經被認可的事實，集中論證了在美國外交政策中應該如何很好地利用它，以取代因盲目自信和單方面的政策而暗中削弱軟實力的行為。他認為，在全球化的今天，國際組織之間的依賴日益加強，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僅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一切事務，美國要實現自己領導世界的目標，必須要與其他國家開展合作。約瑟夫·奈在論述軟實力如何在新的環境下發揮作用時認為，假如硬實力資源能夠在軍事和經濟領域里產生效果，軟實力就僅僅能在轉化的過程中發揮作用；自信和單方面的政策如果沒有國際交流的合法性，只能弱化美國的軟實力；轉換的威脅需要通過國際合作來阻止，尊重和合作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在已經變化了的新的權力體系下，“美國不會永遠保持霸權地位。如果我們高傲自大，對外部世界麻木不仁，浪費我們的軟實力，我們就會增加受到攻擊的危險，賣空我們的價值觀，加速我們優勢的喪失”。②[美]約瑟夫·奈:《美國霸權的困惑》，鄭志國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第7頁。

二、軟實力理論形成的現實背景

對后冷戰時期國際格局變化的回應，以及對全球化和信息革命引發國際關系深刻變革的思考，是約瑟夫·奈軟實力理論發展完善的現實背景。

(一)在回應世界政治格局的新變化中深化軟實力理論

隨著1991年底蘇聯的解體，持續了40年的冷戰時期宣告結束。冷戰結束后，越來越多的國家認識到，未來的國際交流和國際競爭將不再以軍事力量為主，其他要素的作用將不斷上升，對世界政治的影響日益增大。因此，國家間的經濟合作和經濟糾紛將成為國際政治關系的重要內容；同時，國際政治上的分歧和沖突也將更多地采用非軍事手段來解決。當今一些發達國家利用經濟上的優勢，對其他國家采取經濟制裁、經濟援助、開展經貿合作等手段施加影響，就是突出的表現。運用這些手段的目的，或是追逐經濟利益，或是推行其所謂的普世價值觀，或是想將自己的經濟制度或經濟思想融入到別國的經濟制度或思想中去。

對于后冷戰時期世界政治形勢與政治格局的變化，約瑟夫·奈看得非常清楚。他指出，冷戰結束后在經濟方面的最大變化，是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經濟體系進一步合法化了，而作為與資本主義相抗衡的社會主義制度相對衰弱了，社會主義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挑戰資本主義。他舉例說:“當1959年尼基塔·赫魯曉夫告訴尼克松總統‘我們將埋葬你們’的時候，他所預測的是，蘇聯社會主義將在經濟上戰勝資本主義，而不是通過軍事威脅達到目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社會主義會在蘇聯崩潰，他的兒子在1999年7月宣誓成為美國公民”，“蘇聯崩潰本身就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沉重打擊”③[美]羅伯特·基歐漢、約瑟夫·奈:《權力與相互依賴》，門洪華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09頁。。他還認為，冷戰結束后，雖然塑造國家實力的資源組合發生了改變，但因為美國與其他國家相比仍然擁有較強的硬實力，所以這種變化并不會導致國際戰爭和霸權沖突的重演。冷戰后美國實力所面臨的問題，不是霸權主義的新挑戰，而是國際相互依賴的新挑戰。在國際相互依賴的新領域中，美國應該憑借意識形態和體制的軟實力優勢，占據領導地位。

由此不難理解，為什么約瑟夫·奈在冷戰結束后要極力推行其軟實力理論，極力推行思想觀念、價值取向等軟實力要素的灌輸。其目的，是使美國的價值觀在全球得到應有的貫徹，以取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可以說，冷戰結束后世界形勢和國際格局深刻變化的現實背景，為約瑟夫·奈發展、深化軟實力理論提供了有利時機。

(二)在思考全球化和信息革命對國際權力變遷的影響中完善軟實力理論

在當今世界，經濟全球化和信息技術革命引發了國際關系的深刻變革。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各國之間形成了相互依存的態勢。無論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不可能孤立于全球化之外。因此，許多國家都采取了對外開放的重要國策。在國際交往中，社會制度、意識形態不再成為判斷親疏的標準。集團利益的概念也逐漸淡化，國家利益日益被置于集團利益之上。

經濟全球化不僅僅是一種經濟現象，它還促成了西方國家的意識形態、價值觀念、生活方式在全球范圍內的擴散，對國際權力的變遷產生巨大影響。約瑟夫·奈在《權力的未來》這部“探索美國權力來源與軌跡的最高成果”①Joseph S.Nye， Jr.:The Future of Power， Public Affairs， New York， 2011， Preface.的著作中，圍繞21世紀的權力將如何運作、又將發生何種變化等問題，對美國未來在全球事務中的權力以及美國21世紀的軍事權力、經濟權力、軟實力等作了全面分析和系統論述。他以如何應用巧實力為基點，論證了全球權力布局的新趨勢。約瑟夫·奈指出，在新的世紀，權力面臨著新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國家所能控制的范圍，不能單純依賴軍事手段去解決。美國也不例外，也不能僅憑自己的硬實力實現全球目標。他重申，一國的實力是由其硬實力和軟實力相互作用組成的，任何單一的方面都不能獨立地發揮自己的威力，要注重硬實力和軟實力的結合。他提出，為實現有效的領導，必須把軟實力和硬實力結合起來，形成“巧實力”(Smart Power)，即“將軟實力和硬實力有效結合的決策能力”②Joseph S.Nye.:The Powers to Lea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43.。美國冷戰戰略的勝利就是應用了這種巧實力的結果——美國的軍事威懾了蘇聯的進攻，而美國的理念暗損了其幕后的共產主義。約瑟夫·奈提出的“巧實力”，進一步完善和豐富了他的軟實力理論。

信息革命對當今國際政治舞臺的影響也是明顯的。約瑟夫·奈在《美國霸權的困惑》一書中說，信息革命的關鍵特征不是富國和強國之間通信的速度加快，而是信息傳輸成本的大大下降。信息網絡的這種巨大變化，對人們的社會交往、活動方式產生了重大影響，推動著社會交往觀念、交往方式和交往時空等諸多的變遷，基于信息網絡化的人際交往在廣度和深度上，將大大超越面對面的直接交往。不僅如此，信息技術革命對社會組織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幾十年前，全球通信只有在政府和一些大的跨國公司之間才能實現，而現在的互聯網可以讓成千上萬個非政府組織毫不費力地組織和協調自己的行為。恐怖組織雖然不是一個新事物，但由于技術的發展，恐怖分子實施的襲擊變得更加致命和敏捷，并且這種趨勢還在加強。在20世紀，一個希特勒運用政府的權力能夠殺死百萬人，但在21世紀，如果讓恐怖分子得到大量的殺傷性武器，其破壞性力量將第一次成為既能傷害組織又能傷害個人的力量，讓數以千計的美國人死于非命的“9·11”恐怖襲擊事件就是很好的例證。

約瑟夫·奈回顧了科學技術的發展對國家實力變遷影響的歷程。他指出，在第一次工業革命中，英國得到了空前的發展。第二次工業革命使美國的社會政治狀況發生了巨大變化，而美國政府適應了這種變化，把美國從一個農業國發展成了一個工業化國家，推動美國上升為世界政治舞臺上的一支強大力量。而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到來，會使世界經濟、政治、社會等發生類似的變化。在當今時代，全球化和信息技術革命必然帶來國家實力構成的變化，引發國際體系的轉型。“在全球信息時代，實力的分布有如一盤三維國際象棋。最高層的軍事棋局屬于單極，美國把所有國家遠遠拋在后頭；中間的經濟棋局為多極，美國、歐洲和日本占世界產量的2/3；最下層的是不受各國政府控制的超出國境的跨國關系，力量結構廣為分散。”①[美]約瑟夫·奈:《美國霸權的困惑》，鄭志國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第151頁。面對這些新變化，約瑟夫·奈認為，信息時代的成功不僅僅取決于誰的軍隊能贏，而是取決于誰的故事能贏，未來的國家實力需要選擇硬實力和軟實力有效結合的明智戰略。“簡言之，新技術在改變著世界政治的基本元素，而我們的政策也不得不進行相應的調整。如果只關注民族國家的硬實力，我們就看不到新的現實，也無法推進我們的利益和我們的價值觀”。②Joseph S.Nye.:The Paradox ofAmerican Powe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p.48.

約瑟夫·奈通過分析全球化和信息革命所產生的國家實力構成的變化，論證了軟實力在國家實力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強調了軟實力與硬實力的有效結合。由此可見，全球化與信息革命的現實背景，對其進一步發展、完善軟實力理論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不過，令約瑟夫·奈不無擔憂的是:“在當前美國擁有無可比擬的力量和危險之際，我們能否學會把我們的硬實力和軟實力有效地結合起來，不僅戰勝恐怖主義，而且解決全球信息時代的其他問題?”③[美]約瑟夫·奈:《美國霸權的困惑》，鄭志國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第11頁。

三、關于兩個問題的思考

眾所周知，美國作為當今世界上的唯一超級大國，謀求世界霸權是其一貫的追求。約瑟夫·奈提出軟實力理論，本質上是為了順應美國的實際需要，為美國如何通過發揮軟實力作用而真正成為世界上的唯一主宰出謀劃策。梳理約瑟夫·奈軟實力理論產生發展的背景，不僅有利于廓清該理論的來龍去脈，而且還能啟發我們對相關問題的思考和應對。

(一)充分認識美國政府對軟實力的重視和運用

放眼全球，“當今世界的變局百年未有”④習近平:《同舟共濟創造美好未來——在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上的主旨演講》，《人民日報》2018年11月18日第2版。，正處于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深入發展，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基本格局仍在繼續，全球治理體系、國際秩序變革加速推進，國際形勢日趨錯綜復雜。在這樣的變局下，各國都非常重視軟實力在國家整體實力中的地位和作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絕對實力在許多方面都舉世無敵的美國，也莫不如此。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后出臺的系列政策舉措，表明了美國政府對軟實力的重視和運用。

特朗普推出的系列舉措包含了大量的軟實力要素。其以“讓美國再次強大”和“美國優先”的鮮明口號就任總統后，即實施了一系列舉措:其一，頻頻提出“退群”，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巴黎氣候變化協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移民協議、伊朗核協議、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等，啟動退出萬國郵政聯盟，威脅要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世界貿易組織。其二，頒布或簽署系列命令，頒布“禁穆令”，簽署“筑墻計劃”，發布“買美國貨、雇美國人”的總統行政令，提出加息、減稅等。其三，將中國設想為影響美國再次強大的對手，對中國實行多重貿易制裁等等。這些舉措，表面上是為了美國經濟實力的增長和強大，但深入分析，則不難發現其背后的軟實力要素。例如，特朗普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的理由，是其打擊了美國制造業，使美國處于不公平的競爭狀況；退出巴黎氣候變化協定，是認為該協議對美國的環境保護沒有效果，有損美國利益，對美國不公平；挑起對中國的貿易摩擦，是因為中美貿易之間的所謂“不公平”“不平等”；封殺中興，杜撰的主要理由是認為中興公司沒有遵守美國的法律；制裁華為，捏造的諸多理由也是涉及所謂守法、誠信等問題。這些事例表明，特朗普實施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為，重點并不在于某一個具體的經濟目的，而是涉及相關的制度和規則等軟實力要素，是重視和運用軟實力作用的表現。

特朗普政府旨在通過重塑國際經濟體系和經濟秩序提升美國軟實力。其以極其彪悍的作風挑戰現有的國際秩序，以破壞性的方式改變多邊貿易體制，并力主新貿易規則的制定。《2017年總統貿易政策議程》提出:“美國發現在許多情況下，美國人在全球市場上處于不公平的劣勢。因此現在是捍衛美國主權，執行美國的新貿易政策的時候了。”①《2017年總統貿易政策議程》，http://gpj.mofcom.gov.cn/article/zuixindt/201703/20170302533647.shtml.該議程強調，美國不會遵循不利于美國的WTO爭端解決機制的裁決，美國將討論使用“301條款”，以促進各國進一步開放市場。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在《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指出:“它(國際體系)必須改革，以幫助美國工人受益、保護我們的創新以及反映其建立時的原則。”②The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United States.December 2017，http://nssarchive.u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2017/.③http://www.mof.gov.cn/mofhome/ytcj/pdlb/wgcazx/201803/t20180302_2824412html。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公布的特朗普總統2018年貿易政策議程報告繼續強調，要確定新體制和制定新政策:“第一，制定支持國家安全政策的貿易政策；第二，鞏固美國經濟發展；第三，推進有利于全民的貿易談判；第四，實施并捍衛美國貿易法律法規；第五，加強多邊貿易體制。”③表面上看，特朗普政府似乎要否定美國長期引以為豪的、將規則作為基礎的貿易制度安排，實際上并非要拋棄一切制度和規則，而是要在美國優先的理念下重塑國際規則和秩序，強調美國政府遵循或重建國際經濟秩序要以美國利益為第一要務，實現美國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在這樣的邏輯下，世界各國就不可能在合作共贏中實現各自的利益，國際經濟體制也不可能是各國協商妥協的產物，而是在美國國家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各國排他性的競爭，經濟合作則成為國家利益的零和博弈。特朗普的這種執政理念和邏輯演進，充分顯示了他企圖通過改變一些既定的國際經貿、全球治理等規則，提升美國的軟實力，進而實現美國利益最大化的真正動機。其結果不僅會直接影響美國對外經濟政策的走向，更會加速國際經濟體系和經濟秩序的重塑。

(二)切實加強我國的軟實力建設

國際的競爭實質上是國家綜合實力的競爭，既包括經濟、軍事等硬實力，也包括國家制度、價值觀等軟實力。在國際形勢深刻變化的進程中，軟實力的作用越來越突出。為了有效應對各種挑戰，必須切實加強我國的軟實力建設。

加強軟實力建設，必須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靈魂。“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表明，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最持久、最深層的力量是全社會共同認可的核心價值觀。”①《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68頁。核心價值觀是國家意識形態的本質體現，是國家軟實力的靈魂和最核心的要素，在各種軟實力資源中處于統攝地位，規定著軟實力的性質和內容，對軟實力建設起導向和支配作用。任何國家要凝聚全社會的意志和力量，就必須建立一套與本國經濟基礎、政治制度相適應的核心價值體系。約瑟夫·奈在構建軟實力概念時，就將政治價值觀作為軟實力的三大要素之一。我國凝練和提出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中國共產黨在復雜多變的國內外形勢下，團結帶領全國人民不斷前行的精神旗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本質體現和重要內容。努力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于鞏固全黨全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集聚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強大正能量，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

加強軟實力建設，必須深入挖掘我國的優秀傳統文化。中華民族經過悠久的歷史發展和積淀，形成了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傳統文化。其豐富的哲學思想、價值觀念、辯證思維和科學智慧等要素，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也是我國加強軟實力建設的重要資源。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必須扎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其豐厚的沃土中汲取養分。“不忘歷史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善于創新。優秀傳統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傳承和發展的根本，如果丟掉了，就割斷了精神命脈。”②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會議暨國際儒學聯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年9月25日第2版。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一個主要特點，是強調道德的作用。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所包含的豐富的道德觀念，是軟實力建設可借鑒的重要資源。“中華民族為人類文明進步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5000多年連綿不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包含著中華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③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讀本》，學習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01頁。深入挖掘和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必定有助于加強我國的軟實力建設。

加強軟實力建設，必須重視講好中國故事。經過70年的建設，特別是改革開放40年來的飛速發展，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然而，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不斷上升，諸如“中國威脅論”等對中國的各種猜忌也如影隨形，在國際政治舞臺上還有一定的市場。對此，我們應有清醒的認識。一方面，作為新崛起的大國，中國的發展引發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變化、引起世界各種力量的強烈反應是必然的；另一方面，我們必須妥善處理和解決相關的問題，為我國持續發展營造有利的國際環境。切實提升國家軟實力，充分發揮軟實力的作用，不失為一個重要的戰略選擇。在外交事務中，軟實力的功能主要表現在通過向世界其他國家闡述本國的民族文化、政治文化和意識形態，展示本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吸引力和競爭力，達到增進理解、減少矛盾、消除沖突的目標。因此，加強軟實力建設，必須注重構建中國特色的話語體系，善于在世界舞臺上以合適的方式和視角發出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促進更多的國家和人民認同中國思想、理解中國主張、支持中國發展，真正發揮軟實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