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軍
摘 要:“傳統村落”是中國鄉土文明的見證和鄉村社會的載體,保護和發展傳統村落是新時代背景下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資源與潛在力量。本文運用民族學、人類學理論與方法,闡釋“傳統村落空間”的文化意涵,并結合具體案例分析全球化、現代化背景下傳統村落空間的演化過程,探索新時代傳統村落空間生成實踐的策略;具體圍繞人類學的“主體性”“核心文化”“日常生活”等概念,提出堅持以“村民”為核心重構傳統村落空間的構想。
關鍵詞:全球化;傳統村落;空間重構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9)05-0070-07
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要求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傳統村落年代久遠,傳統建筑、傳統格局、歷史風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存完好,具有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也是新時代背景下推進鄉村振興戰略不可忽視的重要資源與潛在力量,保護和發展傳統村落對推進農業現代化進程、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本文將運用民族學、人類學理論與方法,闡釋“傳統村落空間”的文化價值,并結合具體案例分析全球化、現代化背景下傳統村落空間的演化過程,探索新時代傳統村落空間生成實踐的策略。
一、傳統村落空間的文化意涵
在人類學研究中,“空間”既指具體的物理(物質)空間,還指抽象的社會關系空間、精神空間。現代法國思想大師,新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列斐伏爾將“空間”視為“產物”,即“空間”是被“生產”出來的。首先,這是對“空間是與時間相對的一個維度”觀點的駁斥;其次,說明“空間是不斷生成的社會歷史本身”的觀點。他的“空間”不是“自在的”和“自為的”自然空間,也不是先驗的精神空間,而是“具象空間”“空間表象”和“空間實踐”三位一體的自然的、精神的和社會的“一元空間”[1]。法國社會科學家皮埃爾?布迪厄把“空間”理解為“場域”,“場域”就是一個特殊的社會空間,即“一個場域的結構可以被看作一個不同位置之間客觀關系的空間”[2]。
根據上文“空間”概念的梳理,本文將“傳統村落空間”界定為一個多重空間的復合體。即“傳統村落空間”是一個由自然空間、社會空間、文化空間、公共空間構成的“復合空間”(或“一元空間”)。自然空間以生態環境為基礎,主要由氣候、土地、河流、森林、草原、動物等構成,它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本條件。社會空間以人際關系、社會結構組成,人作為“社會性”動物,在生產、生活中需要和“他人”(個人或群體)合作,建立這樣(或那樣)的聯系,彼此形成了短暫(或長久)的社會交往空間。文化空間構成的主體要素是“文化”,既有抽象性的文化,如《易經》講的“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即觀察天道規律,認知時節變化,注重倫理教化的“文化”;又有和人衣、食、住、行、用相關的具體文化事項;文化的定義很多,最經典的是人類學家泰勒的定義:“文化或文明是一個復合整體,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俗以及作為一個社會成員的人所習得的其他一切能力和習慣”[3]1,這個定義得到很多人的認可,深刻闡釋了文化的內涵。公共空間是在我們生活中到處可見,可以直接觀察到的場、館、學校、公園、村落、廟宇等。
作為一個多重空間構成的傳統村落,“它是物質與非物質結合的、多元自然與人文因子所構成的多層次的、開放的、高度復雜的系統;這些制約因子本身不是獨立封閉的個體,它們本身也是開放的小系統,這些小系統之間也存在多向互動的機制,如依賴性、制約性和互動性,而這些小系統間錯綜復雜的聯系就形成上級層次系統的結構,它是制約傳統村落文化發展的直接和根本的因素”[4]。因此,傳統村落空間是一個具有豐富文化內涵,具有學術討論價值的學術空間。
不僅如此,“傳統村落空間”還可以劃分為具體的生產空間、生活空間、生態空間等,這類劃分在政府的村寨規劃報告中較為常見,易于常人的理解,可操作性較強。鄉村生產空間是以提供農產品為主體功能的國土空間,是人們獲取生產、生活資料的重要來源。鄉村生活空間是以農村居民點為主體、為農民提供生產生活服務的國土空間。鄉村生態空間是具有自然屬性、以提供生態產品或生態服務為主體功能的國土空間。
對于鄉村建設而言,進行村落空間的分類具有重要意義。科學的分類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鄉村建設中的村落空間。關于“傳統村落空間”的分類,我們可以多借助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的指導,他提出的“社會空間理論”,可以簡單概括為用社會和歷史來解讀空間,又用空間來解讀社會和歷史,強調空間動態過程的實踐性。臺灣人類學者黃應貴認為空間既是屬于社會文化現象中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而又有其獨立自主性或內在邏輯,空間的分類系統提供我們了解該社會的意象及關系型概念的文化意涵。
在人類學“結構—功能理論”分析框架體系下,“傳統村落空間”是一個具備完整社會結構,具有獨特社會功能的整體,“傳統村落”和拉得克利夫—布朗描述的“安達曼島”有很多相似的性質,“諸多制度、習俗和信仰構成了一個單一的整體或體系,左右著社會生活,而社會生活與有機體一樣,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同樣受到自然規律的制約”[5]。就傳統村落的“社會功能”而言,至少包括如下幾個方面:第一,傳統村落是一項寶貴的文化遺產,具有潛在的旅游開發價值。傳統村落年代久遠,文化特色鮮明,自然生態環境良好,一向是許多“城市人”追求“田園”“牧歌”式生活的理想之地;近年來,“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的“鄉村旅游開發”如火如荼。第二,中國是農耕文明古國,傳統村落是農耕文明的發源地和重要載體,傳統村落孕育著豐富的農耕文化,被認為是農耕文明的“活化石”。第三,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村民而言,傳統村落則是廣大村民積累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重要載體,一個村落是一個完整的小型社會,生活在村里的村民,他們在經濟、文化、社會方面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秩序;在村規民約的制約下,村民共同生活、共同勞作,代代相傳,形成良好的鄉村社會道德風尚。第四,“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6],傳統村落是連接家族血脈、地域關系,傳承族群文化的重要紐帶,是廣大城市人口、華僑華人、廣大港澳同胞尋根問祖的歸屬地,一處院落、一座廟堂、一方戲臺,幾幢建筑、幾件器物承載著人們獨特的歷史記憶,是濃濃的“鄉愁”,是人們共同的精神寄托,是傳統村落生生不息的“根”,要保護好傳統村落,不能棄了根,忘了本,習近平總書記教育大家,要“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第五,中國邊境線漫長,邊疆地區散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傳統村落,這些傳統村落是國家領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土安全的重要屏障,國家對邊疆和邊境地區的傳統村落保護極為重視,邊境地區每一寸土地的流失將會影響國家和領土的完整。
從人類學“符號—互動理論”來看,“傳統村落空間”代表一種特殊的文化符號,具有深層的社會結構和文化象征意義。傳統村落中的傳統節日、民間信仰(如個案1)等既有“神圣性”,又具“娛樂性”。許多節日都與神話、傳說有關。在祭拜的過程中,人們祈福、保佑,感受節日帶來的快樂。傳統村落中的古建筑、古樹名木、器物等既具有實用性,又具有象征性,這些古建筑、古樹名木、器物在村民生產、生活的某一個時期起到過特殊作用,發揮重要價值。在文化被創造之初直接的功能就是實用性,隨著時代的更替,通過祖祖輩輩口耳相傳,這些古建筑、古樹名木、器物又以故事、傳說等形式被人們所記憶,成為村民生活幸福、社會美好的象征。
個案1:環州大村的“阿么特羅”崇拜。
“阿么特羅”,彝語謂之“女人變的石頭”。很早以前,有一個姓張的彝族男子上山伐木種地,歇息時疲倦入睡,夢中一石女對他說:“我是你們的祖先,你快把我背到山頂上去,今后你們若無兒無女就來找我。”男子醒來果然見到石女,并自言自語道:“那么大的石頭叫我如何背得動?”石女回答:“背得動,輕得很!”男人去背,果然如此。于是便往山頂背去,到現在的地點,石女重量倍增,無奈只好趕緊放下。再去背時,卻無法挪動。突然,這石女大笑出聲來。后來,張家人到此求子,果然如愿。周圍人知道后,也紛紛前來求子,并靈驗。①①鐘仕民:《武定環州大村彝族的石崇拜》,收入云南省社科院彝文研究所編:《彝族文化》,1990年,第98頁。
綜上所述,“傳統村落空間”是一個多重空間的復合體,它的形成不僅豐富了中國鄉土社會的內涵,而且是中國鄉土文明的見證和鄉村社會的載體,在人類學的研究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理論價值。
二、全球化、現代化與傳統村落空間的演化
“全球化”(globalization)則是近年來媒體、學者、政治家等常常使用的詞語。對于人類學來說,“全球化”不是同一化,而是“指人群、物品、資本、技術、信息、符號、觀念等在世界范圍內大規模和高速度的流動,所形成的不同社會文化之間的密切聯系與頻繁互動”[7]。
人類社會邁入21世紀門檻之際,“全球化”與“現代化”已成為風靡全球的話語。在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上各個國家或各個地區的各種文化構成了一個相互沖撞、交流和互動的全球多維網絡的圖景。在這個全球網絡中,每一種文化不再固定于一個地理位置上,而是在網絡中做著不規則、不均衡以及不等速的運動。文化在空間上是流動的,在時間上不僅僅是被繼承的,更是被創造的[8]。作為民間文化小傳統的傳統村落開始遭遇西方文化和城市精英文化大傳統的強勢沖擊,逐步被納入西方發達國家以及跨國公司所主宰的“世界體系”之中。不可再生的傳統村落文化資源正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而逐漸減少甚至消失。在這種局面下,處于弱勢文化境地的傳統村落文化的保護與傳承,便成為嚴峻的問題。
(一)從傳統村落到“地球村”:全球化中的空間轉向
在未進入全球化時代之前,我們可以將傳統村落想象為一個封閉的單元(“空間”)。村民大多處于“封閉”“保守”的一種生活狀況。全球化正是打破這一格局的主要因素。
21世紀,我們進入了全球化時代,一個消費的社會,消費刺激了人們的物質占有欲,卻忽視了精神的重要性。在這個時候,我們的文化正在瓦解,我們被卷入了生活深層的漩渦里。傳統村落中廣泛存在的親緣關系、地緣關系和業緣關系正在遭到破壞。村民加劇了與外界權力、利益集團的矛盾,逐漸淡化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村落共同體的認同。歷史上,傳統村落中廣泛存在的鄰里熟人關系、血緣人倫、宗族責任、禮俗教化等功能日趨衰微,衣、食、住、行等方面的必需品由手工生產轉為機械化生產。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以哨口信、喊話等信息傳遞方式被電話、微信、QQ等通訊方式所代替,導致“村落共同生活方式和習慣成自然的種種文化規范的消失”[9]。
全球化引起了傳統村落空間的轉向:由有邊界的傳統村落空間轉向無邊界的“地球村”。當然,筆者在這里說的“邊界”不是地理邊界,而是信息邊界、人際交往邊界。伴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開始崛起,世界被壓縮為“地球村”。跨越疆界與“去地域化”成為社會發展的趨勢,人、物的流動性增強,商業化開始向傳統村落蔓延,許多傳統村落因過渡商業化成了“空心村”(如個案2)。
個案2:走向商業化的玉湖村。
云南省麗江市玉龍納西族自治縣白沙鎮玉湖村是國家級傳統村落和云南省首批鄉村旅游特色村,近幾年有很多外來商戶來到玉湖村租賃民宅開展民宿客棧經營。據了解,這些外來商戶出價高,不少村民就把老宅出租給外來商戶,并出現了私自違規建房占地的情況,截至2017年6月,玉湖村一戶兩宅的有60家,一戶三宅的有2家,已經圈地尚未建房的有17家,共計79家。到2018年年底就已經有47戶商戶通過出租宅基地經營民宿,還有不少外來商戶來與村民談租房辦客棧[10]。
由此可以看出,過渡的商業化將會導致許多“傳統村落”演變為“空心村”“客棧村”。原住民與外來商人在生存資源的競爭上處于劣勢,開始出租自己的老房屋,進城務工,家庭經濟狀況好的則外遷至更接近城市的小區另買新居居住。受商業化的影響,傳統村落中以原住民的“生活”為基調的村寨社會格局和文化習俗逐漸發生變遷。
(二)城鎮化:現代化進程中的“造城運動”
“城鎮化”也稱“城市化”(urbanization),指城鄉社會結構、社會組織關系重新調整,人口向城鎮集中的過程。主要表現為城鎮數目的增多和城市人口規模的不斷擴大。
我國的“城鎮化”分兩個時段:傳統城鎮化時期(20世紀70年代后期-2014年);新型城鎮化時期(2014年-至今)。
傳統城鎮化時期:2002年至2011年,我國城鎮化率以平均每年135個百分點的速度發展,城鎮人口平均每年增長2096萬人。2011年,城鎮人口比重達到5127%,比2002年上升了1218個百分點,城鎮人口為69079萬人,比2002年增加了18867萬人;鄉村人口65656萬人,減少了12585萬人。①①參見國家統計局,2011年城鎮化率達5127% ,https://finance.qq.com/a/20120817/004782.htm。 馮驥才先生做過統計,“在21世紀初的2000年,我國自然村總數為363萬個,到了2010年銳減為271萬個,僅僅10年內減少90萬個,平均每天消失80至100個村落”[11]。這組數據表明:自實施城鎮化以來,我國城鎮化水平不斷提高,城鎮規模不斷擴大,城鎮人口不斷增多;但鄉村人口不斷遞減,傳統村落數量大規模減少。
新型城鎮化時期:政府已經意識到傳統城鎮化給農村、農民發展帶來的諸多弊端。強調“新型城鎮化將區別于傳統城鎮化的‘造成運動,堅持以人為核心,以協調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和新型城鎮化戰略為抓手,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重塑新型城鄉關系,其本質是用科學發展觀來統領城鎮化建設”。②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2019年3月。 可以看出,我國城鄉發展的矛盾一直存在,如何協調城鄉發展的矛盾將關系到傳統村落的保護和發展的未來。下面我們將分析城鎮化對傳統村落保護和發展帶來的諸多弊端。
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推進,“許多傳統村落被破壞甚至消失,傳統村落文化傳承面臨嚴峻的挑戰”[12],直接表現為“城市的擴張,鄉村的萎縮”,城鎮化變成了“造成運動”。
第一,傳統村落的物質空間遭到嚴重破壞,面臨著被破壞,甚至消亡的壓力(如個案3)。
個案3:常熟4村的古建筑日趨破敗衰落。
江蘇省常熟市的李市村、呂舍村、沈市村和問村4個傳統村落在傳統風貌、街巷格局、歷史建筑和自然人文等方面均各具特色,它們在農耕文明傳承過程中逐步形成,凝結著深厚的歷史底蘊,反映了文明發展的進程,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價值,應該進行系統、持續地保護、傳承和利用,但由于缺乏有效保護,歷史風貌已不夠完整,傳統建筑年久失修,日趨破敗衰落[13]。
第二,村民土地被征用,變成了“失地農民”。突然沒有土地可耕種的農民除了得到幾套房子成為收租外,大量的村民無所事事,賭博、游樂成了打發時光的最主要手段。
第三,年輕人進城務工,留守老人、兒童較為普遍,傳統村落成了“空心村”。城鎮化讓許多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市,他們成為城市建設中的產業工人,他們有意識地接近城市的生活方式、適應城市的生活節奏,只剩老人、兒童,傳統村落成了“空心村”。
第四,傳統的民間工藝、風俗節慶等被逐漸淡忘,文化傳承人“青黃不接”,文化傳承面臨困難。
總之,在全球化,現代化不斷推進的過程中,我國的傳統村落空間正在不斷演化,農村人口不斷向城鎮轉移,資源要素也不斷向城鎮聚集,面臨發展與保護的矛盾;城鎮發展與農村發展的矛盾;文化遺產保護的長期性與地方領導迫切改變現狀的急切性的矛盾等。
三、討論和思考:如何重構當代傳統村落空間
隨著傳統村落空間的不斷演化,保護和發展傳統村落是當務之急。那么,如何重構當代傳統村落生產空間、生活空間和文化傳承空間?除了常規的要加強組織領導,制定保護政策,搶救性整修,改造和提升村落環境設施、制定立法等保護辦法外,筆者認為,“傳統村落空間的重構需要堅持以村民為核心”,并圍繞民族學、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做出如下幾個方面的思考。
(一)確立村民的“主體性”地位,實現村民的“當家做主”
“文化是大眾的,文化產生于大眾,傳播于大眾,創新于大眾,踐行于大眾”[14]。村民是傳統村落的主人,是文化的持有者。傳統村落雖然在政府的主持下進行保護,但傳統村落文化創造、傳承、保護的主體不是政府、企業或者村落外的其他人,而是當地原住民。因此,傳統村落文化的重構不應該是政府自己唱獨角戲,而應該鼓勵當地人積極參與,尊重他們的文化選擇,培育他們的“文化自覺”意識。馮驥才先生說:“保護傳統村落最重要的是看當地的村民熱愛不熱愛自己的文化,而在經濟發展的消費社會,我們往往忽視了我們的文化正在瓦解,我們則被卷入了生活深層的漩渦里。”①①馮驥才:《古村落保護不能“萬村一面”》,中國新聞網,2019-06-24。 因此,當地村民對自己家園、文化的熱愛才是成功的關鍵(如個案4),需要喚起和提高老百姓對傳統村落空間的保護意識。
個案4:陳家壩村的“小村落·大能量村落志愿聯盟”。
位于三峽竹海風景區的陳家壩村,是往來游客的必經之地。每到旅游旺季,游客遺落的垃圾嚴重影響村落環境。陳家壩村落理事長魯有朋號召村民開展“小村落·大能量村落志愿聯盟”行動,組織村民對全村公路沿線、重要河流河道進行衛生清理。通過公益創投、授牌表彰等方式,激發群眾自覺改陋習樹新風,現在的陳家壩村煥然一新。“今年村里召開慶‘三八婦女節大會,300多人參加,會議結束后,會場沒落下一片垃圾”。65歲的徐祖望說。②②夏靜:《湖北秭歸:“幸福村落”建設帶來幸福生活》,人民網,2019年7月1日。
由此發現,對于傳統村落的保護和發展,真正確立村民的“主體性”地位,喚醒村民的“文化自覺”,實現村民的“當家做主”才是村落經濟發展,文化傳承的關鍵。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報告“文化:城市未來(2016年)”中提出的“人、地、政策”三因素為分析框架,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與眉山市政府組成專家項目組,對眉山傳統村落的保護和發展進行實地調研,同時結合其他地區案例,總結出的12條經驗,其中就是圍繞“促進以人為中心的可持續農村發展”展開的[21]。堅持以“村民”為中心的傳統村落保護,遵循了傳統村落文化產生、發展、傳承和創新的內在動力,具有一定的科學性。
(二)圍繞傳統村落“核心文化”重構,打造傳統村落文化特色
“核心文化”是一個民族、一個地域或一個村落的文化根基,與村民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關,是能展現民族氣質、集體性格,反映地方歷史進程的根本性文化。“一個民族的核心文化存在,這個民族的文化根基就存在,如果根基消失了,那么這個文化就瀕臨消亡,即使傳統建筑、服飾、歌舞還有保留,也無濟于事,民族學、人類學者應該關注核心文化的研究與傳承,而非一些視覺、聽覺容易感受的表象的事物上(如民俗、建筑、歌舞等)”③③材料來源于云南大學尹紹亭教授于2016年12月25日在上海大學社會學院做《中國西南生態博物館與民族文化生態村建設理論與實踐》的報告內容。 (如個案5、個案6、個案7)。
個案5:基諾族的“卓巴文化”。
基諾族最重要的文化是“卓巴文化”,卓巴文化被稱之為基諾族的文化瑰寶。什么叫卓巴?就是村落的第一頭人,是村落的最權威,如果卓巴還存在,還具有權威,那就好辦,基諾族的文化就不會消亡。為什么?因為卓巴在,作為文化圣地的卓巴房在,卓巴房內的神鼓在,基諾族的文化秩序就會正常運轉。鼓是神靈的象征,卓巴是一切儀式的統領者。逢年過節,祭祀和生產儀式都要先在卓巴房舉行,于是,隨著儀式進行的過程,創世史詩、族規禮俗、歌曲舞蹈等皆整合于其中,老人們虔誠作為,少年兒童耳濡目染,這就是核心文化的功能,這就是傳統最有效的文化傳承方式。所以說卓巴文化是基諾族的核心文化,只要這個核心文化存在,基諾族的文化根基就存在。如果根基不在了,那么這個文化就瀕臨消亡,即使傳統建筑、服飾、歌舞還有保留,也無濟于事。①①材料來源于云南大學尹紹亭教授于2016年12月25日在上海大學社會學院做《中國西南生態博物館與民族文化生態村建設理論與實踐》的報告內容。
個案6:侗族的“鼓樓”文化。
侗族的鼓樓屬于侗族文化中的核心文化。侗族村落中凡有特殊事情或有慶典,需要集合全寨人民時,首領款首就登樓擊鼓,號召全寨民眾齊聚鼓樓共同商議全寨大事,即使是現在,鼓樓因位居侗族村落中心位置,且地勢平坦,又成為村民日常休閑和節日聚會的場所[15]。
個案7:彝族的“畢摩文化”。
“畢摩文化”屬于云南省環州大村彝族的核心文化,該村彝族諸多的民俗活動都要舉行祭祀儀式,而這些祭祀儀式需要在“畢摩”的主持下進行,所以畢摩在,這些傳統民俗文化就不會立即消亡。②②材料來自2017-2018年筆者對云南省環州彝族大村的田野調查。
因此,圍繞傳統村落“核心文化”重構,就是守住了村落文化的根基。此外,各個村鎮的“核心文化”代表當地的特色,圍繞“核心文化”重構可以避免了村鎮之間的相互“克隆”,減少“千村一面,萬屋一貌”的現象。
(三)圍繞村民的日常生活邏輯重構,促進傳統村落文化“活態性”傳承
日常生活是村民習以為常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日常生活既包括工作,也包括閑暇。在人類學家看來,一個村落里的村民雜亂無章的日常生活背后,隱藏著自己的一套生活邏輯,“無序的混亂暗含著無限,在其中沒有實現過任何模式,但是它形成模式的潛力是無限的”[16] 。概言之,無序中是可能存在有序的,這種有序也就是村民的日常生活邏輯。村民耕作的日常生活邏輯通常是一套傳統的生產觀念,比如“二十四季氣”。“在現實的個人存在和個人發展中,‘工作—閑暇關系總是以矛盾的方式歷史地表現出來”[17]。我們只關注工作,不關注閑暇,都不能理解村民日常生活的整體。村民的閑暇,通過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的勞動分工和社會體制中的位置反映出來,閑暇的規律固然也隱藏于其中。
村民的日常生活邏輯對于傳統村落的重構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我國數千個村落被列入中國傳統村落保護項目,但許多村落出現了“空心化”的問題。當地的老百姓在村落里找不到繼續生活下去的資源,在村落中沒有了“工作—閑暇”的資本,于是離開村落進城務工,把老人和孩子留在村里,賺了錢再拿回去,一部分原因就是傳統村落建設打亂了原有村民的日常生活秩序,導致村民的日常生活出現了問題。于是,需要幫助村民重新理順日常生活的秩序。
那么,怎樣進行具體操作和實施?首先,要完善傳統村落公共文化設施,促進鄉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文化設施既是村落文化生活依托的重要載體,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傳播的主要陣地。而許多傳統村落文化設施普遍欠缺,嚴重影響了傳統村落文化的傳承和再造。其次,發展現代傳媒,凈化傳統村落文化傳播環境。在村落文化傳播的內容方面,要更新觀念,堅決阻止不文明行為,不健康生活方式,不良價值觀的傳播,從整體上凈化村落文化傳播環境。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要積極利用好媒體向村民宣傳各類科技文化知識、生活常識,傳遞相關實用信息和文化服務信息,進行正確價值觀的引導,發展現代媒體在村民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創建功能。在現代化、信息化社會里,傳統村落公共文化設施和現代媒體既是傳統村落現代化發展的重要標志,也是村民展示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平臺,要積極完善村落文化設施,提高現代媒體的利用價值。
(四)重塑鄉村旅游發展觀念,避免傳統村落的無序開發
根據當代國內鄉鎮建設規劃方案,談鄉鎮保護和建設,首先想到的是“旅游開發”。筆者在上文分析了旅游開發對傳統村落保護造成的一些弊端,那么,是不是傳統村落的保護不能進行旅游開發?當然不是。當下的傳統村落旅游開發受“模式化”開發理念的影響,導致許多鄉村旅游出現雷同化、同質化、商品化,原有的村落文化被肢解、異化和歪曲。吸引不了游客,也保護不了文化,整個開發過程是無序的。
鄉村旅游開發,需要重塑鄉村旅游發展觀念,國家需要建立對傳統村落開展旅游的審批機制,對于列入保護名錄的傳統村落,應向國家管理部門提出申請,審批通過后才能進行旅游開發。同時,應制定專門的旅游管理規定與監督制度,強化日常監管,做好實地保護。并對村民進宣傳教育,啟發村民對傳統村落的保護價值、保護內容與方法等方面的自覺。對于已經列入保護名錄,但保護不力的傳統村落,可以實行退出機制。
旅游開發還需要要注重“差別化發展”,走“文化特色旅游”路線,旅游開發不是為了迎合外來游客而改變自身氣質,而是憑借和發揮自身獨特氣質和傳統生活方式,吸引越來越多的游客,要依托傳統村落特有文化資源(如民族博物館、民族藝術團、特色節日、傳統手工藝等)打造民族文化體驗地,綜合利用生態農業、河流、森林等優良自然風光,開展一條以農家樂、生態農莊、生態旅游區為主的“綠色”生態旅游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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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才茂]
Thoughts on the Reconstruction of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LI Xing-jun
( Center for Studies of Chines Southwests Borderland Ethnic Minoritie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650091, China)
Abstract: In China, “Traditional villages” are the witness of local civilization and the carrier of rural society. In the new era, protecting and developing traditional villages is an important resource and potential force for promo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Through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s theory and method, this present study aims to explain the cultural implication of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and to analyze 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based on specific cases and to explore the strategy of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s reconstruction in the new era. This article combine with specific concepts such as “subjectivity”, “core culture” and “daily life” in anthropology and proposes the idea of reconstructing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with “villagers” as the core.
Key words: globalization;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re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