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年味

劉衛濤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最好吃要算除夕夜那頓餃子了。那時候，生活條件還很艱苦，餃子餡是用白蘿卜絲做的，也沒有什么調料，就擱點鹽，放點蔥花，如果好的話，還會放點煉過豬油后的油渣。即便是那樣，我們姊妹幾個會早早的守在鍋臺邊上，哪里都不去，就等著鍋里的餃子上桌。然而父親卻好像是故意似的，他打掃了柜面上的灰塵，在祖宗牌位前點上了兩支紅色的蠟燭，又去門口點上兩支蠟燭，還在灶神面前也點了兩支蠟燭，一一都上好了香，然后又去門外放了一掛鞭炮。這時候，我們看著母親撈在碗里的又白又圓的餃子，忍不住口水都流了下來。看著父親進了屋子，心想肯定能吃餃子了，我和弟弟都去搶那一碗多的，只有妹妹還小，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沒事似的。我們還沒摸著碗邊，就被父親給呵斥住了，“還沒敬祖先呢，不許吃！”，我們伸出的手又偷偷地縮了回來，還互相抵賴說：是他先搶的！

終于可以吃餃子了。父親給我們三個每個人都撈到碗里分好，而我和弟弟總覺著自己碗里的少，怕吃不夠似的，總是趁著妹妹轉頭的空隙里，偷偷撥上一個到自己碗里，等妹妹去吃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碗里成空的了，然后就哇哇地哭了起來。父親走過來訓斥了我們，然后從我們的碗里挑出了妹妹的餃子，對我們說，“傻孩子，鍋里還多著呢，妹妹人小，她碗里的餃子個兒大，但沒有包錢，怕她把錢咽到肚子里，別看你們的餃子小，那可是我給你們專門包的，每個人五個，里邊可都是包了錢的，慢慢吃，可別把錢咽到肚子里了，誰吃到的錢多，誰將來長大了就能掙大錢?！甭牭礁赣H的話，我們都開始細嚼慢咽起來了。不一會兒，我就把自己餃子里包的錢都給“吃”了出來，我回過頭去看弟弟，他也和我一樣，用筷子一個一個的戳爛了餃子，把里面的錢給掏了出來，然后在父親面前爭著說：我長大了能掙大錢，我得了五分錢！父親看著我們倆的碗里，又氣又笑地說：好好好，你們這兩個搗蛋鬼長大了都能掙大錢！

記得剛出門的第一個年頭，特別的想家，好不容易熬到放假的時候，已經到了除夕那天。那時候的交通特別不好，車站人山人海，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才坐上車，連個座位都沒有。天還下著雪，翻越秦嶺的路那時候還很險，車票又漲了價，即使這樣，也沒能擋住我回去的決心?？傻姑沟氖牵囋谏锨貛X的時候壞了，我們一車人在秦嶺中熬到了天黑，才來了一輛車將我們接了回去，又冷又餓又困的我沒有顧慮，徒步走了回去，因為我想吃除夕夜的餃子。當我踏著白花花的雪走進院子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我發現院門開著，家里的燈一直都亮著，父親叼著旱煙鍋子就站在門口望著，看見我進了門，連忙招呼母親：“趕緊給孩子下餃子吃?！蔽艺f，你們要是吃了就不用再麻煩了，我隨便吃點啥都行。母親說，聽說你今天回來，早早都把餃子包好了，這都晚上啥時候了還沒見你進門，這山高路遠的，又下著雪，我和你爸哪能吃得下啊！母親的話，讓我心里忍不住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酸酸的感覺，眼睛也忍不住地濕了。

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被我一掃而光，再回頭看看父親和母親，他們碗里也已經吃得光光的了，也不知道他們為了等我回來都有幾天沒好好吃上一頓飯了。

隨著我們慢慢的長大，生活條件也越來越好了，餃子餡兒越變花樣越多：從最開始的蘿卜絲餃子，到后來的豆腐餡兒餃子，再后來就是雞蛋韭菜餃子，豬肉餃子，羊肉餃子，雞肉餃子，蝦肉餃子，不論怎么變，除夕夜吃餃子的習慣還是一直沒有變。

如今，我們都在外工作，吃遍了各種各樣的餃子，也漸漸吃膩了?？刹徽撋碓诤翁?，我都會想念母親包的餃子，雖然它沒有加入高檔的調料，也沒有捏出那么多的花樣，可在我的心里，它永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因為它加入了世上最珍貴的調料，愛，還有牽掛。

今年，母親打來電話說，讓我們都回去過年，一家人也好團聚團聚，去年就沒見你們回來，我和你爸除夕的時候包了一下午餃子，你猜怎么著，根本就沒下鍋煮。我問為什么？母親說，不餓。母親說這話，我知道，我們沒在身邊，對于兩個孤單的老人，即使一年只有一次的除夕夜已經沒有什么意思了。我說，我們一定回來，和你們一塊吃餃子。母親問我們想吃什么餡的餃子，是牛肉餡兒還是羊肉餡兒？是雞肉餡兒的還是蝦肉餡兒的？我說，蘿卜絲餡兒的。電話那頭的母親分明是愣了一下：啥？蘿卜絲餡兒的？那是困難時候沒啥吃才吃的東西，現在誰還吃那種餃子？

我說：“我就想吃蘿卜絲餡兒的餃子，要不你和我爸包點羊肉餃子，給我們就包蘿卜絲餡兒的。”

“好好好，那還不容易??！都吃蘿卜絲餡兒的餃子，只要一家人在一塊，吃啥都香。”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幸福的笑聲。

我想，對于父母來說，吃啥并不重要，一家人能夠團圓，父母親的年也許才過得最有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