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過重陽

林長華

海風裹著咸味一陣陣地吹拂，正是菊花笑綻，茱萸飄香的九月天。一俟九月，讓人懷想這個農歷時節惟一的大節——重陽節。有山有海的漳州，重陽節似乎要比國內多地更有濃郁的節日味道。在北方大部分地區，農歷九月，早已是秋風蕭瑟，秋霜濃重，然而漳州的秋天卻染著金黃色的色彩，帶著豐收的欣喜朝我們走來。秋風送爽，秋實盈野，秋花吐芳，在這怡人的秋景圖中，過重陽節著實能撩撥漳州人抒情言志的緒念。

歲歲重陽，今又重陽。筆者不禁想起漳州民間傳統的重陽吃雞進補。這一天，漳州人習慣買雞燉煮田七、西洋參、“十全大補”等傳統補藥，城鄉飄溢著一縷縷藥膳殊香。重陽節獨具情趣的“15歲吃雞”節俗，更使我永生難忘。上世紀缺油少脂年代，我們一兩個月聞不到肉香不足為奇。那時，我身體含油量太少，倘有個大病小疾，老爸帶我去看醫生，醫生總習慣說：“這孩子欠油，要吃補加油啊！”但那年頭哪有什么油好加？全家8口人只有父親一人是吃“皇糧”，憑證定量供應，每月也只不過200克花生油。平時炒菜，用一句鄉諺說，就是“無油干干炒”，農家人要吃上雞，只能等到除夕和重陽節。

重陽節這天，年屆15歲的少男少女要進食一只用補藥燉熬的全雞，其他家庭成員則不得分享。吃雞時要跨坐門檻，說是吃了雞意味著已經成人，就要邁出家門、走向社會。這種以進補為內容且有教育意義的成年禮，在國內其他地方極其少見。

一只雞能夠叫人記住一輩子。記得1969年重陽節，是我獨享全雞的日子。很糟糕，家里養給我吃的雄雞在前一天突然失蹤，祖母心疼得掉淚，走街串巷吆喝“祝祝”（叫雞聲），喊得喉嚨冒煙也不見雞的影子。我說：“奶奶，日暗了，別找了，那只雞肯定不會回來了。”祖母長吁短嘆：“孩子，你沒口福啊！”沒有了雞，“吃雞進成年”的人生重要節點顯得黯然失色。當家的祖母為了讓我吃上一生中最值得懷念的雞，只好到處去借。但是這天家家戶戶都要吃雞進補，往哪里去借？那時候，農村人養雞數量也受限制，誰多養被發現，動輒會被扣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帽子”，雞的數量少得可憐。我祖母走脫腳皮，磨破嘴皮，好不容易向鄰村親戚借到一只雄雞，承諾日后多貼補他們幾塊錢豬肉票，終于欣喜若狂地把雞抱回家。重陽節那天，我終于盼到獨享全雞的難忘時刻。那天剛交酉時，祖母捧來一缽燉的熟爛的全雞，叫我坐在大門的門檻，背靠門斗，一腳在內一腳朝外，叫我早早吃下這缽全雞。為了讓我不受外圍影響，大快朵頤完成吃雞任務，她支走了我妹妹，親自“站崗把守”。我從來沒有嘗過這么美味可口的全雞，邊吃邊想，小人書上說的皇帝御膳不外也是如此吧。忽然，我瞥見面黃肌瘦的小妹在不遠處用羨慕的眼光偷偷看我吃雞，邊看邊咽著口水。見此情景，我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忙趁祖母去淘米做飯的當兒，我“違規”撕了一只雞腿，讓小妹解饞。幾十年后的今天，小妹一直念念不忘當年我給她的那只雞腿。的確，貧時贈一口，勝過富時送一斗。

上世紀困難年代，吃雞是大多數人們的美好夢想。那個時代形容貧富有句常言：“富人吃雞，窮人吃番薯絲”。事實也是如此，人們要吃雞談何容易？一年之中只有年夜和重陽節，才能嘗到幾塊雞肉。倘能不時吃到雞，人們的感覺就好像進入“英特納雄耐爾”了。記得有一年重陽節，表姐家兩只大雞得雞瘟死了，表姐夫舍不得扔掉，就上藥鋪買來兩毛錢當歸、熟地，燉了一鍋雞湯，邀來幾個好友“有福同享”，好友邊吃邊夸贊表姐夫“夠朋友”。豈料，就在幾個哥們幸福地享受雞湯美味時，從地里干活回家的表姐看他們吃得紅光滿面，心直口快的她當著客人面問表姐夫：“那兩只死雞沒扔掉啊？”吃興正濃的哥們方知被盛情款待的竟是病死雞，頓時臉色由紅變青，重陽節的氣氛迅即飄散。直到現在，表姐夫不時舊事重提，在嗔怪表姐口無遮攔的同時，欷歔不已：“那年頭的重陽節連病死雞都敢吃。”

時下，不愁發胖只愁不瘦的漳州人，吃雞成為家常菜，有的甚至望雞生畏。但是，重陽節吃雞這一古老的遺風依然習習吹拂。重陽節為何重視吃雞？興許自古以來雞被漳州人視如德禽有關，無論拜天公、娶媳婦、喜事慶典……無不需要寓意“萬事吉（雞）當頭”。所以，漳州人在這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節日，買雞敬老人、吃雞進成年的節俗，猶如端午節要烙薄餅，中秋節要買月餅一樣，古風未泯，蔚為奇觀，各縣區城鄉“吃雞進補”風盛不衰，習習吹拂。

漳州地區的重陽節氣候不冷不熱，不但適宜進補，而且適宜戶外鍛煉。重陽節本就是傳統的登高節，漳州山不高不險，節日期間親人好友們喜歡結伴郊游、登高，既游覽山野秀色，又鍛煉身體。對于生活在鋼筋水泥樓宇，喧囂煩雜城鎮的人們來說，出門遠足，爬山登高，能夠親近美妙的大自然，又能領略厚重的歷史人文景觀。漳州境內的云洞巖、九仙頂、九侯山、靈通巖等名山上有歷代文人墨客題留的摩崖石刻，我們可以臨摹筆法，可以解讀歲月滄桑；歇憩山間涼亭雨亭，我們可以品賞對仗工穩，精煉精妙的聯語；登臨山巔，可以飽覽遠近高低的山水景色和建設成就；步入香煙梵歌繚繞的寺廟庵觀，可以聆聽僧尼講述奇聞軼事和修心養性經驗之談……

重陽節爬山登高好處多多，我們何樂而不為？休閑休閑，別把有益身心健康的閑情逸致休掉。重陽節秋高氣爽，爬山登高最能體驗山之雄，水之秀，花之艷，草之青，石之奇，徑之幽……其實，我們也不必只限于重陽節，而應該重視每天的晨陽，不妨早上起得早點，假日走得遠些。不逐名利，只為健康，但求樂趣，可爬多高算多高，也不負漳州這個舒心開懷的美好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