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璇
(南昌大學前湖校區 江西 南昌 330031)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將藝術風格分為八種,“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而當談到《詩經》藝術風格時,首先想到的詞便是“典雅”。
筆者以《北山》為例,分析《詩經》典雅的藝術風格。為分析需要,特將《北山》摘錄如下:
小雅·北山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
《論語·八佾》中孔子評價《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實這不僅僅是指《關雎》一篇,更是對《詩經》一書的高度評價。
《北山》是怨刺詩中突出的篇章,著重通過對勞役不均的怨刺,揭露了統治階級上層的腐朽和下層的怨憤。詩的前三章陳述士的工作繁重、朝夕勤勞、四方奔波;后三章描寫了大夫和士人兩大對立的形象。在對比中展現大夫好逸惡勞、士人兢兢業業的兩種對立的形象,暴露了不合理的等級社會的不平等事實及其不合理性[1]。
但是詩歌并沒有止于怨刺,恰如“怨婦的哀怨是以對夫君的忠貞為前提”,無論是對上層腐朽的揭露,還是對下層怨憤的抒發,都蘊含著對國事的關心。而正是對國事的關心,使作者關心國家社會現實,并為腐朽而怨憤。此外,盡管作者為整日奔波于王室事務而無暇顧及家中父母而憤憤不平,但詩中既沒有表達出想要抗爭不公平命運,也沒有表現出憤怒的情緒宣泄,而是在對比之中戛然而止[2]。
《北山》的在抒情方面是充滿節制的,而這種“哀而不傷”的情感宣泄方式,是“思無邪”的客觀效果,也恰恰是《詩經》情感上的典雅的真實寫照。這種情感上的分寸,是對儒家中庸之道的奉守。一首怨刺詩尚能遵守中庸之道,更何況是那些頌美詩呢?
在談到王維詩詞時,我們常常會想到“詩中有畫”,而當品讀《北風》時,便會想到“詩中有詩”。“詩中有詩”是指在詩篇結構內部組合有其他的既成詩篇,該現象的實質是,在較大篇幅的詩篇中“引述——組合”有較小的既成詩篇。
《北山》共有六章,其中第三章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而在《呂氏春秋·慎人》中明確記載:“舜自為詩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由此我們可以得知該四句本身便是一首獨立的詩歌,而在《詩經》中,又融入了具體的某一首詩歌中,由此構成“詩中有詩”的現象。
這種“詩中有詩”現象,進一步增強了《詩經》的文學性,使詩歌更具有畫面感。
在《詩經》中,這一現象涉及當時詩歌的兩類篇章形態,一是以《詩經》為代表的多章段樂歌體制,另一種則是可供“引述——組合”的原創詩歌。
《詩經》是人類社會的百科全書,是人類情感的表現,是我國最早的富于現實精神的詩歌,奠定了我國詩歌面向現實的傳統。我們將《詩經》視為我國現實主義詩歌的創作源頭,這一點主要體現在《國風》中,在《大雅》《小雅》的怨刺詩中也有體現[3]。
《毛詩序》中“《北風》大夫刺幽王也。役使不均,己勞于從事而不得養其父母也。”《北風》是對周代嚴密的宗法制度及嚴格的等級制度下不平等性的寫照。文末連用12個“或”,塑造了兩類截然不同的人,一類隱射當時荒淫腐朽昏庸的統治階層,一類則是盡心竭力卻如履薄冰的有志之士。這種現象恰恰是等級森嚴、任人唯親的宗法等級制度造成的。
“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詩經》來源于現實生活,并進行藝術的加工處理,極具典雅性。
在《漢書·藝文志》中以“微言大義”來形容孔子——“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但筆者認為,“微言大義”同樣適用于《詩經》。
《北山》中,“王事糜盬,憂我父母”,短短八個字,有著多重含義。首先一個“憂”字,表達了詩人對父母的關懷,而“王事糜盬”則解釋了“憂”的原因。前者是國,后者為家,二者相融合,便是國家。而在此處,國與家的關系處于失衡狀態,讓讀者不禁思索為何失衡。
其實,如果僅僅是字面上的國家事務繁多,詩人還不至于到“憂”的地步,詩人之所以“憂”,很有可能源于這種繁忙是一種徒勞。而這一點在后文中,也得到了印證。“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是對“憂”的進一步解釋。由此,我們可以再次思考“王事糜盬,憂我父母”的意蘊。這八個字,不僅僅揭示了詩人內心復雜而洶涌的情感,同時能夠成為之后歷朝歷代的寫照。
《詩經》展示了當時的社會現實,也顯示了歷史的普遍規律。《詩經》由《詩》到《詩經》,筆者以為與它的普適性有密切關系,而正是這種普適性,為后世的發展提供了借鑒。
對于《詩經》,袁行霈評價道:“無論是形式體裁、語言技巧,還是藝術形象、表現手法上,都顯示出我國最早的詩歌作品在藝術上的巨大成就”。
《北山》運用了多種表現手法:第三章以“四牡彭彭”起興,先不言說詩人為國事而奔波操勞,而是寫四肢雄壯的馬兒奔走蹚蹚,營造了一種忙碌的氛圍,也襯托了詩人工作的辛苦。后文中12個“或”字句構成排比,而在排比之中又蘊含著對比,勾勒出“大夫”和“士”這兩個不同階層的不同生活[4]。
在句式章法方面,《北山》以四言、五言相結合,兼具變與不變的特色。而在用詞方面,多用重言,如“偕偕”“彭彭”“傍傍”“燕燕”“慘慘”,不僅聲調和諧,而且有雅的韻味。
除了在《北山》中所提到的這些藝術手法,《詩經》中還大面積地運用賦、比的表現手法,以及重章疊句的復沓結構。這些手法靈活運用于句式,用詞巧妙安排,使得《詩經》“麗而不淫”,極具典雅之美。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詩經》思想感情真摯而不詭譎,敘事真實而不虛誕,文風純正而不雜亂,無論是從思想情感還是表達方式,都具備典雅之美。這種典雅之美,不是民間詩歌與生俱來的,而是知識分子對民間詩歌的改造過程中形成的。它彰顯了一個階層的文化屬性,反映了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