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洋洋
自安東尼·鄧恩在他的博士論文《赫茲神話》中首次提到“思辨性設計”到2013年他和他的搭檔菲奧娜·雷比在其共同出版的書籍《思辨一切:設計、虛構與社會夢想》中正式將“思辨性設計”作為術語推向社會,“思辨性設計”成為了西方設計領域近幾年來比較熱門的一個話題。在中國,直到2017年才陸續有人將其作為“最新”的概念進行討論。然而就在國內剛接觸“思辨性設計”的時候,2019年,布魯斯·薩普和史蒂芬妮·薩普夫婦在其基礎上又推出了一個新的術語“論述性設計”①。論述性設計要求觀者以一個新的維度,以超越其基礎的形式與功能去觀看和理解被設計的物件。不同于批判式與思辨性設計獨特的視覺焦點②,論述性設計試圖確立綜合性、統一性及創新性更強的方法。它不再局限于提供一次對社會批判式的思考,更多是希望設計的物件能夠被類似治療協會的顧問、地方政府機關去討論與使用,讓更多的實踐積極分子參與進來,并且希望相關的機構、制度及產業能夠更明白它們所提供服務領域的價值觀、信念和態度。論述性設計意在點燃一種新的思考方式,因為只有通過革故鼎新的思考,我們社會與文化的未來才能改變。
“不要以討好市場作為設計的開始。我在自己職業發展的早期犯了這個錯誤致使我職業生涯的開啟非常艱難。因為一旦你抱有這樣一個想法,你已經行走在一條錯誤的路上了。”③論述性設計有益于思考,也是推動人們去思考物品或者商品本身的途徑。人類學家克勞德·利瓦伊·施特勞斯于1962年在關于圖騰崇拜的著述中寫道:“自然物種被選擇(成為圖騰)不是因為它們有利于‘吃’,而是因為它們有利于‘思’。”④這就支撐起了一個觀念:人類文明中任何手工制品的存在不應該僅僅是為了達到技術或者實用的目的,它也應該作為一種更具深意和符號性的物件被重構和議論。舉個簡單的例子,熏肉也許不僅僅是一種美味的食物,它還可以是別的,這其中包含了很多特定的人文角度的思考,具體體現在商品市場食物的生產和分配、人類營養、宗教限制、動物的失權和優越物種的霸權等等。一塊熏肉它可以引出很多方面的討論,這就是論述性設計存在的必要性。作為設計師,論述性設計的從業者也要有他們的規范——計劃或者創作某個手工制品,相比起把這個制品往功能性、實用性及合意性驅使,他們的目的應該更趨向于交流。
作為基本前提,我們認為當今的產品設計已經缺乏自身的想象力了,它是那么無精打采,并且滿足于現狀。相比對各種新的可能性的熱情,如何更實質和理智地參與到社會契約中成為了徹底控制它的方向盤。更可悲的是,某些設計行為也許已經忽視甚至開始逃避那些專業同道人士在歷史、理論實踐和思辨中的努力。最終,設計的專業發展變得萎靡不振,它的聲望也從其他學科中逐漸暗淡與衰弱。“問題是,產品設計的本體已經被實用、服務、需求和欲望緊緊地綁縛,它很難超越以解決問題為目的的基線了。”⑤因此,針對當今設計領域所面臨的嚴峻形勢,薩普夫婦提出,論述性設計必須挑起讓設計的專業性重新成長的大梁,為此夫婦二人指出了論述性設計所面臨的八個挑戰,它們分別是功能主義、形式主義、營利主義、利己主義、唯理主義、樂觀主義、現實主義和種族中心主義。⑥而對于論述性設計來說,功能主義無疑是設計領域發展所要面對的頭號勁敵。從1896年芝加哥建筑學派設計師路易斯·亨利·沙利文⑦所倡導的“形式永遠跟隨功能”,到包豪斯和烏爾姆設計學院對于“功能主義”設計的學院派源頭追溯,功能主義對現代設計領域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當時,這種主張席卷了全球,甚至在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功能性依然是產品設計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即使我們已經看到了功能主義的局限性,但是它們依然過度單純地躺在它們曾經的舒適圈,為設計本身的持續成長埋藏了隱患。
設計需要新的維度來提高自身的格局。無論是圖像、產品還是交互,各個設計領域都需要打破枷鎖。我們常聽說,好的設計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案,它改善了我們的建筑、醫療設備、服飾和餐具等。但是如果設計能夠通過鼓勵意識形態的積極蛻變來改善我們的社會問題呢?當“好”的設計總被認為是不引人注目的、直覺的、不顯眼的和低智需求的時候⑧,論述性設計將目標轉向了高智、激勵自我反思及點燃想象力上。論述性設計擴大了“我們如何利用設計”的邊界,擴大了“物品可以成為什么”的邊界,尤其在科技已經滲透人類生活慣習的今天,論述性設計的需求意義更為突出,我們需要用論述性設計來重新定義“設計的功能”并且期待與其他學科一起討論設計、未來以及科技的發展。
論述性設計的思辨性從相關領域的代表作中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出來,這與此領域中創作者們特殊的創作背景有關。該類設計師的背景絕大多數都是從數字媒體藝術和交互設計轉型過來的(也有少許是產品設計背景),因為這些背景的從業人員從業領域的首要屬性就是跨學科研究:利用當今新的技術手段去創作作品,并時刻關注在科技語境下社會與人所發生的改變。除去美學本身的研究以外,其探討領域從機械工程到生物科學,從互動編程到人工智能,從科技到科幻,從文學到社會學等。這個時代賦予這些領域的藝術家與設計師太多的責任和要求,很多從業人員在不斷研究的過程中,逐漸開始整合各個學科的研究資源,并以此作為支撐他們龐大議題的依據,提出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激發觀者的思考,從而以藝術的視角去思辨當代,推測未來。對長谷川愛(Ai Hasegawa) 的作品進行分析,以她的作品《(不) 可能的孩子》為例⑨,來感受論述性設計其獨特的思辨魅力。
《(不)可能的孩子》是一個極具思辨性和論述性的作品,長谷川愛以此去描述一種可能性:同性之間是否可以擁有屬于自己基因的孩子。這個作品不僅僅建立在科幻的想象維度,而且通過對生物技術、基因技術以及數字合成的調研,最終繪制出一個完全符合基因延續原理的孩子。作者從23&ME⑩中提取了一對女性的DNA數據,并用此數據假定了她們是一對同性愛人,作者給她們取名為朝子和莫利伽,并開始編繪她們背后的故事:她們很相愛,她們有自己的孩子。作者把這一對同性愛人可能有的孩子的最終模樣,通過基因數據的嚴謹配比,最終制作出來,將觀者完全代入到她所描繪的敘事中 (圖1)。
在這個作品中,長谷川愛認為同性愛人之間生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已經不再是科幻,從她在英國牛津大學和以色列魏茨曼科學研究院的調研中來看,這樣的假設已經幾乎可以實現了。除了生物科學上的研究討論以外,這個作品還同時涉及了倫理學和社會學的探究,長谷川愛想通過作品向社會發問:同性雙親之間生孩子合乎倫理嗎?誰有權利去決定這個問題?怎么去決定?這個作品旨在設計和激發一場關于同性愛人生育可能性的辯論,這場辯論試圖挑戰生物倫理學,它顯得如此不可思議,又是那么迫在眉睫。
不同于人們對論述性設計的陌生,有關思辨性設計的歷史、地位及優缺點早已被反復討論,因此思辨性設計、批判式設計和虛構設計作為近兩年來比較普及的術語,也成為了國外很多專家定義論述性設計時會被提及的依據。11○他們相輔相成,又互有區別。論述性設計更趨向于將內核置于交流的策略上,當創作者與觀者通過一件作品進入了討論甚至辯論的狀態,那么這件作品才具有它本身的力量。論述性設計為我們當今的設計和藝術創作拓寬了新的可能性,我們需要更廣闊的視野,去持續迸發自我的創造力。
注釋:
①11○2015年薩普夫婦在Core77官網發表文章《什么是論述性設計》,并于2019年出版。
②思辨性設計、虛構設計、疑問性設計、對抗性設計等,它們往往更特立獨行,更偏向于設計者個人的意圖。
③語出英葛·摩利爾,他于1932年出生,是德國著名燈具設計師,有“光之詩人”的美譽。
④利瓦伊·施特勞斯將人類選擇什么樣的自然生物作為圖騰進行了論述,他認為被選擇的物種絕對不是因為它有利于人類生理性的發展,更多是為了服務于人的思辨能力。
⑤語出海倫·瑪利亞·紐金特,他是加州美術學院設計學院院長,芝加哥藝術學院特聘教授。
⑥該觀點來自布魯斯和史蒂芬妮夫婦發表的《設計怎么了》。
⑦第一批設計摩天大樓的美國建筑師之一,強調功能對建筑的重要性,代表作為圣路易斯的溫特萊大廈。
⑧功能的優化導致了人類生活方式的簡化使人墜入舒適圈。該觀點來自卡梅隆·東奇韋斯的《逐一定義思辨性設計、批判式設計和虛構未來》。
⑨作品原名稱為(Im)possible Baby。
⑩23&M E是一家坐落于美國加州的私營個人基因和生物技術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