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為課程實施的經驗與啟示

周婉瑩

早在二十世紀初期，張雪門先生便提出：“五六歲的孩子們在幼稚園的生活實踐，就是行為課程。”同一般課程一樣，它包含著繪畫、音樂、游戲、故事等內容，但與之不同的是，行為課程的內容由生活中來，在生活中延展，從生活中結束。這也正如張雪門先生在其教育思想中所指出的：“所謂生活原是整個的具體活動。”時至今日，我們依然能夠看到這種教育思想影響著兩岸三地的課程建設與架構。

2018年6月我國臺灣地區頒布的《幼兒園教保活動與課程大綱》中多次提到，幼兒園教育要關注到幼兒的生活經驗，強調以兒童為主體，重視他們與生活環境的互動。這些理念在一定程度上都與張雪門的行為課程相契合，因此，臺灣地區的課程架構與實施，大多基于行為課程的基本理念。

筆者在臺灣地區交流學習期間，共參訪了八所各具特色的幼兒園。通過半日觀察、聽取課程講解、參與圓桌討論等形式，了解了臺灣部分幼兒園課程的基本脈絡與延展方向。筆者選取其中一個較為典型的案例進行深入地陳述與思考。

臺灣幼兒園行為課程實施的案例

在臺北市北投區，B幼兒園的孩子們體驗了一場找回在地文化的生命之旅。這場旅行的起因，卻是緣于孩子們對自己生長的地方，以及這里的老人們有著糟糕的感受。

學期初，老師詢問孩子們的假期生活感受。令老師感到意外的是，許多孩子并沒有體驗到假期生活的美好。“放假想睡久一點都不行，一大早就好吵哦！有人一直在我家樓下聊天。”“出門就塞車。”“好多老阿公、老阿媽，公交車上也全都是阿公和阿媽，他們都去泡溫泉。”老師驚訝地發現，有著多樣地貌的北投，在孩子們眼里卻只有泡溫泉和吵鬧的老人。基于此，老師決定，帶著孩子們一起探索自己成長的這片土地。

立德的發現

為了讓孩子們了解北投的歷史，老師請孩子們帶來家中的老照片，引導孩子們觀察現在的北投和阿公、阿婆、爸爸、媽媽小時候的北投有什么不同。他們甚至帶著老照片，和孩子們一起去找尋照片里的景色。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斷發現北投的變化：“地熱谷的招牌和以前不一樣了。”“游樂園的設施都不見了。”……

有一天，宜倫阿公帶來了許多家中的老照片，立德跑過來，看到其中一張是阿公在北投公園的水池前的留影，他發現，水池中央似乎有一個會噴水的小鴨子。婷玉看了看照片說：“之前老師已經帶我們去過北投公園了，沒有這種小鴨呀。”此時，孩子們對著這張有些模糊的照片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但最終大家也沒有弄清楚水池中央到底有沒有小鴨，所以，他們想讓老師再次帶著他們去北投公園一探究竟。

孩子們在北投公園轉了一圈后，終于找到了照片中的水池，然而他們并沒有找到那個會噴水的小鴨，只有一個基座孤零零地矗立在水池中央。對于這個結果，孩子們有些失望，尤其是最先發現照片中的小鴨的立德，他依舊堅信那個噴水小鴨的存在。

阿婆的夢想

當大家快要忘記這件事，老師也將要開始下一活動時，佩茵帶來了一張阿婆的老照片。在這張老照片上，那只會噴水的小鴨清晰可見，孩子們興奮地圍觀照片中的小鴨。為了滿足孩子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第二天，老師請來了佩茵阿婆給大家講述這只小鴨的故事。

阿婆告訴孩子們：“那里原本是一個小銅鴨的噴泉，樣子十分可愛……”阿婆停頓了一下，有些激動地接著說：“小時候，我只要一哭，阿爸就會帶我來看這只噴水銅鴨，他常笑我，哭的樣子像極了這只銅鴨。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只銅鴨就不見了，現在路過那里我也常常想起阿爸的那些話。只是阿爸不在了，銅鴨也不在了，如果他們能回來不知道該有多好。”

聽了阿婆的故事，孩子們似乎感受到了銅鴨在阿婆心中意義非凡，幾個孩子問阿婆：“銅鴨去了哪里？”阿婆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銅鴨的去向。“我們幫阿婆去找找吧？”孩子們很興奮，想要幫助阿婆找回銅鴨。因此，老師組織孩子們討論找回銅鴨的方法。通過分組討論，孩子們找到了許多尋找銅鴨的方法。于是，他們開啟了尋鴨之旅。

孩子們的努力

孩子們分頭行動，一組小朋友找到了當地的里長，請求他在廣播中播報一則“尋鴨啟事”，一組小朋友制作海報，還有一組小朋友張貼海報，并拿著海報詢問路人噴水銅鴨的去向。

孩子們的“尋鴨行動”進行了近兩周，仍沒有任何線索，他們對這件事的熱情日益削減。可阿婆的話依舊深深地烙印在孩子們的心里，孩子們依舊想幫助阿婆圓夢。老師在組織孩子們討論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時，亮亮提出了一個想法：“我們可以一邊找銅鴨，一邊給阿婆再做一個，這樣的話，即使找不回銅鴨，我們也可以邀請阿婆來欣賞新的銅鴨呀。”這個建議得到了孩子們的認同，他們開始興致勃勃地制作銅鴨。

在選擇制作銅鴨的材料上，孩子們發生了很大分歧。有的想用粘土制作，有的則想用積木。直到老師提醒孩子們：“阿婆想要的是一個會噴水的銅鴨，所以我們選的制作材料要防水哦！”聽了老師的建議后，孩子們決定先來實驗一下有哪些材料是防水的，他們將這些防水材料一一列舉出來后，最終一致決定選用大一些的樂高積木來制作銅鴨。

選定好材料后，孩子們開始著手畫圖紙、搭建銅鴨。短短一周時間，他們就完成了銅鴨的基礎搭建工作。可是，“怎樣讓銅鴨會噴水？”這件事難倒了孩子們，他們先后嘗試用噴霧器、花灑、水管加壓等方法，均以失敗告終。阿光甚至還嘗試利用爸爸講給他的虹吸原理來制作噴水銅鴨，但效果并不理想。活動進行到這里，家長們有些按捺不住了，紛紛成為孩子們的后援團，幫助他們想辦法，安卉爸爸還親自來到學校幫助孩子們安裝了一個噴水裝置。銅鴨成功噴出水的那一刻，孩子們激動地歡呼、鼓掌，臉上洋溢著成功的自豪。

兩代人的感動

活動進行到這里，時間已接近學期末，老師和孩子們商討，如何請佩茵阿婆來欣賞他們制作的小銅鴨。士琦開心地說：“佩茵阿婆一定很感動。”“可是，這是假的呀，怎么會感動？”人群里一個孩子弱弱的一句話，引起了老師的關注。老師說：“我們已經很努力了，真的銅鴨可能找不到了。”“那我們請臺灣最厲害的領導來幫忙吧！”“我們給領導人寫封信吧，請領導幫幫忙。”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你們真的要給領導人寫信嗎？可你們不會寫字啊？”老師試探性地問孩子。“我們可以問媽媽。”“我們可以查字典。”孩子們的決心和態度打動了老師，老師答應孩子們，只要他們能夠完成信件的書寫工作，老師就可以幫助他們將信件郵寄給領導人。第二天，所有的小朋友都帶來了給領導人的信件。婷穎媽媽說：“婷穎每個字都是查字典寫出來的，短短幾行字，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完成，中間讓她休息她都不要。”

幾天后，孩子們收到了領導人的回信。在回信中，領導人對孩子們的做法表示欣賞，并且鼓勵孩子們繼續尋找一些找回銅鴨的方法。仁浩在聽完領導人的回信后，有些失落地說：“領導人并沒有幫我們解決問題啊！”“她可能太忙了，她要管很多人呢！”“那我們找市長幫忙吧！”孩子們決定，要繼續寫信給市長。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很快便收到了市長的回信。市長伯伯對他們關心社區和老人的行為很感動，他還特別請了當地知名的雕刻家復刻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雁鴨噴泉頭。

銅鴨“回家”的日子對孩子們來說非常重要，孩子們自豪極了，老師和家長也為他們感到驕傲，因為他們用愛心和堅持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幫助許多上一代人完成了心愿。佩茵阿婆抱著孩子們哽咽地說：“我好開心，夢里的銅鴨回來了，看到銅鴨就想起小時候和我阿爸在噴水池邊玩耍的情形。謝謝小朋友，謝謝老師……”

對臺灣幼兒園行為課程實施的思考

從對北投糟糕的感受，到發現小銅鴨的存在和阿婆的故事，再到努力實現阿婆的夢想，每一個活動的推進都偏離了教師心中預設的軌道，但這些活動卻承載著幼兒強烈的愿望和熱情。因此，他們每向前進一小步，都會感到無限的滿足和自豪。也許多年以后他們回憶起這段經歷，仍會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做得最了不起的事情，當然，他們也一定不會忘記活動中默默追隨、支持著他們的教師。

北投幼兒園“小腳丫尋鴨記”活動的成功并非偶然，在臺灣，類似的行為課程還有很多。例如，幼兒親手制作有聲繪本，來介紹自己的幼兒園;幼兒設計“社子島大富翁”游戲，讓外來居民更快了解并喜歡社子島……這些令臺灣教師和幼兒倍感自豪的活動，有著許多共同的特點。

以幼兒生活為出發點

行為課程的精髓在于“生活就是教育，教育就是生活”。在行為課程中學習和成長的幼兒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每天在做的都是生活中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他們也因此變得更加熱愛生活，更加關心生活中的細微事物。

在“小腳丫尋鴨記”這一活動中，幼兒的原始動機非常單純，他們一心想著要幫助阿婆圓夢，讓阿婆開心。為此，他們嘗試著解決各種問題，在這個歷程中，他們學會繪制海報，懂得了制作噴泉的一些科學原理，甚至還在給領導寫信的過程中認識了許多字。最重要的是，當他們發現，自己做的事情在生活中是有意義的時候，他們體驗了成功的喜悅，也因此變得更加自信，更加勇敢。這些課程內容原本不是嚴格的科學知識，但卻給了幼兒更有效的課程價值。

以個人與社會的發展為目標

張雪門在《幼稚園課程》中特別強調：“好的生活就會有好的教育，壞的生活就會有壞的教育。”行為課程中的生活并非幼兒全部的生活，在行為課程中，幼兒的主體地位非常重要，但教師的主導作用也同樣重要。

幼兒不是孤立的個體，他們是社會人，是未來社會發展的核心力量。作為教師，理應為幼兒篩選對他們個人與社會發展有益的生活經驗。例如，在上述案例中，當教師發現幼兒在制作新鴨的材料上爭論不休時，教師給予幼兒的引導，是讓幼兒對材料的防水性進行科學探索;當幼兒希望通過求助領導人來找回真正的銅鴨時，教師引導幼兒親自寫信給領導人。這些自然、連續的活動背后，是教師有目的、有計劃、有步驟地引導，是靠一種基于生活又超出生活的理論體系，來支撐整個課程的構架。

以“做學教合一”為手段

張雪門認為，行動是幼兒獲得直接經驗的重要途徑，沒有“行為”就沒有行為課程的理論。行為課程提倡還幼兒一定的自由，鼓勵幼兒通過行動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反對過度強調效率、一味灌輸的教育方式。

“小腳丫尋鴨記”這一活動開展了整整一個學期。試想一下，若教師沒有拿著舊照片，帶領幼兒到實地比較，而是直接告訴幼兒北投這些年都發生了哪些變化;若在幼兒制作新銅鴨時，直接教給他們制作方法;若在幼兒想求助領導人找回銅鴨時，教師直接告訴幼兒，領導人一定不會幫助我們解決這樣的事情，那么，這些活動也許只需要幾周的時間就可以結束。如若我們這些成年人總是以我們自己的人生經驗，來讓每個活動都匆匆而過，那么幼兒對這一活動的記憶也會很快消逝，因為這些都不是幼兒獲得的經驗，這些所謂的知識不足以支撐他們走好未來的路。

世界浩瀚寬廣，有許多許多的事物正等待幼兒去發現。作為一名一線幼兒教師，筆者在張雪門教育理念的影響下，正不斷努力追隨幼兒的成長軌跡，期許給幼兒一個自由、有溫度的學習氛圍。同時也希望未來的自己可以像張雪門先生一樣，為中國的幼教事業貢獻一份力量！

注：本文為第一屆“張雪門行為課程與幼兒園課程游戲化”研討會征文獲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