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愛，請深愛這身白衣

文/許嘯聲 編輯/臻熙

耳旁是淅瀝的夏雨，枕邊是明前的春茗，手頭是為學生準備的“我的醫師路”的講稿。夜已深，手機卻不合時宜地亮了起來，突然想起每次值班時被喚醒，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前一秒的美夢也罷，夢魘也好，都不再與你相關。在不知身是客的夢里，放蕩著不羈的魂靈，醒來，也就重歸到這沉重的肉身。這么晚了，雖說深夜被“騷擾”是醫生的家常便飯，但究竟是誰在這不值班的夜里，打斷我漸行漸遠的思緒？

點開微博，發現有陌生人留言給我，一個似曾相識的頭像：“許醫生，你還記得我嗎？”

當我正努力在腦海中尋找線索的時候，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您還記得嗎，我是那個妊娠合并血小板減少的產婦，去年的今天，我獨自一人在產房等待第二天的剖腹產，您在產房里陪了我好久?！?/p>

原來是她。

我點開了去年此時寫下的微博——

“產房一血小板只有一萬的產婦，孕前就了解相關風險，她告訴我，女人只有做了母親生命才完整。整個孕期，她幻想過無數次天倫之樂，也曾被無數次噩夢驚醒。今天箭在弦上，她激動地告訴我，這是個結束，更是她們母子倆另一個時代的開始。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最值得驕傲的使命，我在這里為她祈禱?！?/p>

我把這條微博反復讀了好幾遍，仿佛覺得當初留下的文字是如此的陌生，卻又如此的熟悉。那個和我念叨“一天一夜，一眼萬年，你說修來世，我卻如此地盼今生”的女子；那個讓我了解“成功，不在于你贏了多少人，而是你幫助了多少人”的女子；那個讓我熟稔豐子愷的“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念過去，無畏將來，如此甚好”的女子，竟又如此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因此我也深信生命如一樹花開，她是一世又一世的修行，所以，每次相遇，都是重逢。她說感謝我在她待產期間對她的鼓勵和幫助，我卻堅持認為她的堅強和勇敢結結實實給我上了一課，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和宿命論藏匿在一個弱小卻強大的身體里，是一種多么神奇的力量。如今母子平安，共享天倫，我想這就是對生命史詩最大的贊美。

醫院的對面是賓館，也常常隔著條瑞金路同時上演著無常的紅白喜事。有時想象自己站在馬路中央，左耳是歡笑，右耳是慟哭，凝結成復雜的心情。人的一生始終要去解決三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到哪兒去”。很多醫生說自己看淡生死，似乎簡單到用一張出生證明，一張死亡證明就能囊括。確實，愛，能夠起死回生，能夠鑄就生命的贊歌，這是神話，抑或是善良人們的期盼和自我安慰。做醫生時間長了，也就明白了“寧可燃盡，不愿銹蝕”的道理，也能體會面對死亡的那種無奈和彷徨，但其實，愛到深處，便生死無差。每每和同事聊到對于目前行醫現狀的認識，吐槽總會有，“莫談國事，一切向錢”的人不在少數，“只知有己，何論蒼生”的態度也尚存在，一切風流人物，總被雨打風吹去。而看今朝，活著如螻蟻一般，為了五斗米、三尺鋪，做著各種想做的不想做的事情。在這個空虛的年代，理想都成了奢侈品。大家常常在抱怨，懸壺濟世這條路如履薄冰，卻還要時時被耳提面命。如今留下堅守自己當初夢想的人們，是否還抱著當年大醫精誠，博極醫源，精勤不倦的初心。

若是他們用經典的那句“痛并快樂著”來作答，或許你會感到欣喜，然后捫心自問，這個快樂從何而來。大多數人會沿用佛家最簡單的說法，就是如何去滅苦，讓你進入另一個世界，聽上去沒有苦，自然會快樂，好像很對味。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快樂本由心來決定，就如空氣的存在，只有你用力呼吸的時候，才會感覺到它的存在。但如果太用力，導致喘息，便會產生失去后的失落，過于執著于快樂，也就變得不快樂了。

梁偉文在書中談到：“快樂不可能從外在追求，因為現實挫敗難免，只能往自己內在的心修煉，造就強大的內心，才能無敵無懼于外在的遭遇。不用找，不用追?！绷菏樵u價說自己“只有志業，沒有職業”，從不把飯碗當成第一考量，而是去從事自己想做的事兒，此處也應景了王振義院士的那幅《清貧的牡丹》。大多數人渴望寵辱不驚，隨遇而安的生活。但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知天命而仍不斷進取，是三十歲的你我應有的態度。

北宋張載有一句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句名言歷代流行不衰，體現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精神，那就是：“為社會重建精神價值，為民眾確立生命意義，為前圣繼承已絕之學統，為萬世開拓太平之基業?！币恢闭J為，醫生應熟諳傳統知識分子之道，兼濟天下，有吾曹不出如蒼生何的態度，也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情懷。

醫生執業不易，作為醫生，溫柔要有，但不是妥協，要在不慌不忙中安靜地堅強。

所以很喜歡蘇軾的那首“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厥紫騺硎捝帲矡o風雨也無晴?！蹦慊蛟S悟到的境界是：雨后自有晴天，做人無須在逆境中自亂陣腳。但其實蘇軾看得更為通透，雨可以不是雨，逆境中憑心境自樂。

一個人總是仰望和羨慕著別人的幸福，一回頭，卻發現自己正被仰望和羨慕著，其實每個人都是幸福的。只是，你的幸福，常常在別人的眼里。這世界，也必定有另外一個你，做著你不敢做的事，念著你不敢念的情，但也唯有堅定地走下去，才不會斷了另一個你羨慕你的念想，成為他繼續走下去的原因。

一晌月明，一夜風清，一山晴日，一水清瀾。一樁不忘初心的承諾，一句方得始終的囑托。

躊躇，不必，卻永遠需要躊躇滿志。若愛，可以，就請深愛這身白衣。